歷位中書令、司州牧。初,孝瑜養於神武宮中,與武成同年相愛。將誅楊愔等,孝瑜預其謀。及武成即位,禮遇特隆。帝在晉陽,手敕之曰:“吾飲汾清二杯,勸汝於鄴酌兩杯。”其親愛如此。孝瑜容貌魁偉,精彩雄毅,謙慎寬厚,兼愛文學,讀書敏速,十行俱下,覆棋不失一道。初,文襄於鄴東起山池遊觀,時俗眩之。孝瑜遂於第作水堂、龍舟,植幡槊於舟上,數集諸弟宴射爲樂。武成幸其第,見而悅之,故盛興後園之玩,於是貴賤慕斅,處處營造。
武成常使和土開與胡後對坐握槊,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不可與臣下接手。”帝深納之。後又言趙郡王父死非命,不可親。由是睿及士開皆側目。士開密告其奢僣,睿又言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爾朱御女名摩女,本事太后,孝瑜先與之通,後因太子婚夜,孝瑜竊與之言。武成大怒,頓飲其酒三十七杯。體至肥大,腰帶十圍。使婁子彥載以出,鴆之於車。至西華門,煩熱躁悶,投水而絕。贈太尉、錄尚書事。子弘節嗣。
後主自晉州敗奔鄴,詔王公議於含光殿。孝珩以大敵既深,事藉機變,宜任城王領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趣幷州;獨孤永業領洛州兵趣潼關,揚聲趣長安;臣請領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潰散。又請出宮人珍寶賜將士,帝不能用。承光即位,以孝珩爲太宰。與呼延族、莫多婁敬顯、尉相願同謀,期正月五日,孝珩於千秋門斬高阿那肱,相願在內以禁兵應之,族與敬顯自遊豫園勒兵出。既而阿那肱從別宅取便路入宮,事不果。乃求出拒西軍,謂阿那肱、韓長鸞、陳德信等雲:“朝廷不賜遣擊賊,豈不畏孝珩反耶?孝珩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時何與國家事。以今日之急,猶作如此猜疑。”高、韓恐其變,出孝珩爲滄州刺史。至州,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於信都,共爲匡復計。周齊王憲來伐,兵弱不能敵。怒曰:“由高阿那肱小人,吾道窮矣!”齊叛臣乞扶令和以槊剌孝珩墜馬,奴白澤以身扞之,孝珩猶傷數處,遂見虜。齊王憲問孝珩齊亡所由,孝珩自陳國難,辭淚俱下,俯仰有節。憲爲之改容,親爲洗創傅藥,禮遇甚厚。孝珩獨嘆曰:“李穆叔言齊氏二十八年,今果然矣。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得至四十者,命也。嗣君無獨見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廟算,展我心力耳。”至長安,依例授開府、縣侯。後周武帝在雲陽,宴齊君臣,自彈胡琵琶,命孝珩吹笛。辭曰:“亡國之音,不足聽也。”固命之,舉笛裁至口,淚下嗚咽,武帝乃止。其年十月,疾甚,啓歸葬山東,從之。尋卒,令還葬鄴。
初,魏世謠言:“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鳴。”珽以說曰:“河南、河北,河間也。金雞鳴,孝琬將建金雞而大赦。”帝頗惑之。時孝琬得佛牙,置於第內,夜有神光。昭玄都法順請以奏聞,不從。帝聞,使搜之,得鎮庫槊幡數百。
帝聞之,以爲反。訊其諸姬,有陳氏者無寵,誣對曰“孝琬畫作陛下形哭之”,然實是文襄像,孝琬時時對之泣。帝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阿叔,帝怒曰:“誰是爾叔?敢喚我作叔!”孝琬曰:“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外甥,何爲不得喚作叔也?”帝愈怒,折其兩脛而死。瘞諸西山,帝崩後,乃改葬。子正禮嗣,幼聰穎,能誦《左氏春秋》。齊亡,遷綿州卒。
蘭陵武王長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累遷幷州刺史。突厥入晉陽,長恭盡力擊之。芒山之敗,長恭爲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冑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爲《蘭陵王入陣曲》是也。歷司州牧、青瀛二州,頗受財貨。後爲太尉,與段韶討栢谷,又攻定陽。韶病,長恭總其衆。前後以戰功別封鉅鹿、長樂、樂平、高陽等郡公。
芒山之捷,後主謂長恭曰:“入陣太深,失利悔無所及。”對曰:“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帝嫌其稱家事,遂忌之。及在定陽,其屬尉相願謂曰:“王既受朝寄,何得如此貪殘?”長恭未答。相願曰:“豈不由芒山大捷,恐以威武見忌,欲自穢乎?”長恭曰:“然。”相願曰:“朝廷若忌王,於此犯便當行罰,求福反以速禍。”長恭泣下,前膝請以安身術。相願曰:“王前既有勳,今復告捷,威聲太重,宜屬疾在家,勿預事。”長恭然其言,未能退。及江淮寇擾,恐復爲將,嘆曰:“我去年面腫,今何不發。”自是有疾不療。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範飲以毒藥。長恭謂妃鄭氏曰:“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而遭鴆也!”
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爲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初在瀛州,行參軍陽士深表列其贓,免官。及討定陽,士深在軍,恐禍及。長恭聞之曰:“吾本無此意。”乃求小失,杖士深二十以安之。嘗入朝而僕從盡散,唯有一人,長恭獨還,無所譴罰,武成賞其功,命賈護爲買妾二十人,唯受其一。有千金責券,臨死日,盡燔之。
安德王延宗,文襄第五子也。母陳氏,廣陽王妓也。延宗幼爲文宣所養,年十二,猶騎置腹上,令溺己臍中,抱之曰:“可憐止有此一個。”問欲作何王,對曰:“欲作沖天王。”文宣問楊愔,愔曰:“天下無此郡名,願使安於德。”
於是封安德焉。爲定州刺史,於樓上大便,使人在下張口承之。以蒸豬糝和人糞以飼左右,有難色者鞭之。孝昭帝聞之,使趙道德就州杖之一百。道德以延宗受杖不謹,又加三十。又以囚試刀,驗其利鈍。驕縱多不法。武成使撻之,殺其暱近九人,從是深自改悔。蘭陵王芒山凱捷,自陳兵勢,諸兄弟鹹壯之。延宗獨曰:“四兄非大丈夫,何不乘勝徑入?使延宗當此勢,關西豈得復存!”及蘭陵死,妃鄭氏以頸珠施佛。廣寧王使贖之。延宗手書以諫,而淚滿紙。河間死,延宗哭之淚亦甚。又爲草人以像武成,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武成覆臥延宗於地,馬鞭撾之二百,幾死。後歷司徒、太尉。
及平陽之役,後主自御之,命延宗率右軍先戰,城下擒周開府宗挺。及大戰,延宗以麾下再入周軍,莫不披靡。諸軍敗,延宗獨全軍。後主將奔晉陽,延宗言:“大家但在營莫動,以兵馬付臣,臣能破之。”帝不納。及至幷州又聞周軍已入雀鼠谷,乃以延宗爲相國、幷州刺史,總山西兵事。謂曰:“幷州阿兄自取,兒今去也。”延宗曰:“陛下爲社稷莫動,臣爲陛下出死力戰。”駱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不得輒沮。”後主竟奔鄴。在並將率鹹請曰:“王若不作天子,諸人實不能出死力。”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宦豎,釁結蕭牆,盜起疆埸。斬關夜遁,莫知所之,則我高祖之業將墜於地。王公卿士,猥見推逼,今便祗承寶位。可大赦天下,改武平七年爲德昌元年。”以晉昌王唐邕爲宰輔,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沐陽王和阿於子、右衛大將軍段暢、武衛將軍相里僧伽、開府韓骨胡、侯莫陳洛州爲爪牙。衆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容貌充壯,坐則仰,偃則伏,人笑之,乃赫然奮發。氣力絕異,馳騁行陣,勁捷若飛。傾覆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籍沒內參千餘家。後主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幷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見士卒,皆親執手,陳辭自稱名,流涕嗚咽。衆皆爭爲死,童兒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磚石以御周軍。特進、開府那盧安生守太谷,以萬兵叛。周軍圍晉陽,望之如黑雲四合。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於子、段暢拒城東。延宗親當週齊王於城北,奮大槊,往來督戰,所向無前。尚書令史沮山亦肥大多力,捉長刀步從,殺傷甚多。武衛蘭芙蓉、綦連延長皆死於陣。阿於子、段暢以千騎投周。周軍攻東門,際昏,遂入。進兵焚佛寺門屋,飛焰照天地。延宗與敬顯自門入,夾擊之,周軍大亂,爭門相填壓,齊人從後斫刺,死者二千餘人。周武帝左右略盡,自拔無路,承御上士張壽輒牽馬頭,賀拔佛恩以鞭拂其後,崎嶇僅得出。齊人奮擊,幾中焉。城東厄曲,佛恩及降者皮子信爲之導,僅免,時四更也。延宗謂周武帝崩於亂兵,使於積屍中求長鬛者,不得。時齊人既勝,入坊飲酒,盡醉臥,延宗不復能整。周武帝出城,飢甚,欲爲遁逸計。齊王憲及柱國王誼諫,以爲去必不免。延宗叛將段暢亦盛言城內空虛。周武帝乃駐馬,鳴角收兵,俄頃復振。詰旦,還攻東門,克之,又入南門。延宗戰,力屈,走至城北,於人家見禽。周武帝自投下馬,執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帝曰:“兩國天子,有何怨惡,直爲百姓來耳。勿怖,終不相害。”便復衣帽,禮之。先是,高都郡有山焉,絕壁臨水,忽有黑書見,雲:“齊亡延宗。”洗視逾明。帝使人就寫,使者改亡爲上。至是應焉。延宗敗前,在鄴廳事,見兩日相連置,以十二月十三日晡時受敕守幷州,明日建瘭號,不間日而被圍,經宿,至食時而敗。年號德昌,好事者言其得二日雲。既而周武帝問取鄴計,辭曰:“亡國大夫不可以圖存,此非臣所及。”強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援鄴,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
及至長安,周武與齊君臣飲酒,令後主起舞,延宗悲不自持。屢欲仰藥自裁,傅婢苦執諫而止。未幾,周武誣後主及延宗等,雲遙應穆提婆反,使並賜死。皆自陳無之,延宗攘袂,泣而不言。皆以椒塞口而死。明年,李妃收殯之。
漁陽王紹信,文襄第六子也。歷特進、開府、中領軍、護軍、青州刺史。行過漁陽,與大富人鍾長命同牀坐。太守鄭道蓋謁,長命欲起,紹信不聽,曰:“此何物小人,而主人公爲起。”乃與長命結爲義兄弟,妃與長命妻爲姊妹,責其闔家幼長皆有贈賄,鍾氏因此遂貧。齊滅,死於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