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表三藏师徒到镇海禅林寺,众僧相见,安排斋供。四众食毕,那女子也得些食力。渐渐天昏,方丈里点起灯来。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历,二则是贪看那女子,都攒攒簇簇,排列灯下。三藏对那初见的喇嘛僧道:「院主,明日离了宝山,西去的路途如何?」那僧双膝跪下。慌得长老一把扯住道:「院主请起。我问你个路程,你为何行礼?」那僧道:「老师父明日西行,路途平正,不须费心。只是眼下有件事儿不尴尬,一进门就要说,恐怕冒犯洪威。却才斋罢,方敢大胆奉告:老师东来,路遥辛苦,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甚好;只是这位女菩萨,不方便,不知请他那里睡好。」三藏道:「院主,你不要生疑,说我师徒们有甚邪意。早间打黑松林过,撞见这个女子绑在树上。小徒孙悟空不肯救他,是我发菩提心,将他救了。到此,随院主送他那里睡去。」那僧谢道:「既老师宽厚,请他到天王殿里,就在天王爷爷身后,安排个草铺,教他睡罢。」三藏道:「甚好,甚好。」遂此时众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后睡去。长老就在方丈中,请众院主自在,遂各散去。三藏吩咐悟空:「辛苦了,早睡早起。」遂一处都睡了,不敢离侧,护著师父。渐入夜深,正是那:
一宵晚话不题。及天明了,行者起来,教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马匹,却请师父走路。此时长老还贪睡未醒。行者近前叫声:「师父。」那师父把头擡了一擡,又不曾答应得出。行者问:「师父怎么说?」长老呻吟道:「我怎么这般头悬眼胀,浑身皮骨皆疼?」八戒听说,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发热。呆子笑道:「我晓得了,这是昨晚见没钱的饭,多吃了几碗,倒沁著头睡,伤食了。」行者喝道:「胡说!等我问师父,端的何如。」三藏道:「我半夜之间起来解手,不曾戴得帽子,想是风吹了。」行者道:「这还说得是。如今可走得路么?」三藏道:「我如今起坐不得,怎么上马?但只误了路啊。」行者道:「师父说那里话。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与你做徒弟,就是儿子一般。又说道:『养儿不用阿金溺银,只是见景生情便好。』你既身子不快,说甚么误了行程?便宁耐几日何妨?」兄弟们都伏侍著师父,不觉的早尽午来昏又至,良宵才过又侵晨。
光阴迅速,早过了三日。那一日,师父欠身起来叫道:「悟空,这两日病体沉疴,不曾问得你:那个脱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与他吃?」行者笑道:「你管他怎的?且顾了自家的病著。」三藏道:「正是,正是。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寺里借个砚台来使使。」行者道:「要怎的?」长老道:「我要修一封书,并关文封在一处,你替我送上长安驾下,见太宗皇帝一面。」行者道:「这个容易,我老孙别事无能,若说送书,人间第一。你把书收拾停当取与我,我一觔斗送到长安,递与唐王,再一觔斗转将回来,你的笔砚还不干哩。但只是你寄书怎的?且把书意念念我听,念了再写不迟。」长老滴泪道:「我写著:
臣僧稽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
文武两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闻:
当年奉旨离东土,指望灵山见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
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
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
行者听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师父,你忒不济,略有些些病儿,就起这个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问我,我老孙自有个本事:问道那个阎王敢起心?那个判官敢出票?那个鬼使来勾取?若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天宫之性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的筋,还不饶他哩。」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说这大话。」
八戒上前道:「师兄,师父说不好,你只管说好,十分不尴尬。我们趁早商量,先卖了马,典了行囊,买棺木送终散火。」行者道:「呆子又胡说了,你不知道。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徒弟,原叫做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佛法,该有这场大难。」八戒道:「哥啊,师父既是轻慢佛法,贬回东土,在是非海内,口舌场中,托化做人身,发愿往西天拜佛求经,遇妖精就捆,逢魔头就吊,受诸苦恼,也够了,怎么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里晓得。老师父不曾听佛讲法,打了一个盹,往下一试,左脚屣了一粒米,下界来,该有这三日病。」八戒惊道:「像老猪吃东西泼泼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行者道:「兄弟,佛不与你众生为念,你又不知。人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师父只今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咽喉里十分作渴。你去那里有凉水,寻些来我吃。」行者道:「好了,师父要水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即时取了钵盂,往寺后面香积厨取水。忽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儿通红,悲啼哽咽,只是不敢放声大哭。行者道:「你们这些和尚忒小家子样。我们住几日,临行谢你,柴火钱照日算还,怎么这等脓包?」众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行者道:「怎么不敢?想是我那长嘴和尚食肠大,吃伤了你的本儿也?」众僧道:「老爷,我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众和尚,每一人养老爷一日,也养得起百十日。怎么敢欺心,计较甚么食用?」行者道:「既不计较,你却为甚么啼哭?」众僧道:「老爷,不知是那山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我们晚夜间著两个小和尚去撞钟打鼓,只听得钟鼓响罢,再不见人回。至次日找寻,只见僧帽、僧鞋丢在后边园里,骸骨尚存,将人吃了。你们住了三日,我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故此,我兄弟们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因见你老师父贵恙,不敢传说,忍不住泪珠偷垂也。」行者闻言,又惊又喜道:「不消说了,必定是妖魔在此伤人也。等我与你剿除他。」众僧道:「老爷,妖精不精者不灵。一定会腾云驾雾,一定会出幽入冥。古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老爷,你莫怪我们说:你若拿得他住哩,便与我荒山除这条祸根,正是三生有幸了;若还拿他不住啊,却有好些儿不便处。」行者道:「怎叫做好些不便处?」那众僧道:「直不相瞒老爷说,我这荒山虽有百十众和尚,却都只是自小儿出家的。发长寻刀削,衣单破衲缝。早晨起来洗著脸,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来收拾烧著香,虔心叩齿念的弥陀。举头看见佛莲九品,秇三乘慈航共法云,愿见祇园释世尊低头看见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万法中,愿悟顽空与色空。诸檀越来啊,老的小的、长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敲木鱼,击金磬,挨挨拶拶,两卷《法华经》,一策《梁王忏》;诸檀越不来啊,新的旧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一个个合著掌,瞑著目,悄悄冥冥,入定蒲团上,牢关月下门。一任他莺啼鸟语闲争斗,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因此上,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也不识的怪,也不识的精。你老爷若还惹起那妖魔啊,我百十个和尚只够他斋一饱。一则堕落我众生轮回;二则灭抹了这禅林古迹;三则如来会上全没半点儿光辉。这却是好些儿不便处。」
行者闻得众和尚说出这一端的话语,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叫一声:「你这众和尚,好呆哩!只晓得那妖精,就不晓得我老孙的行止么?」众僧轻轻的答道:「实不晓得。」行者道:「我今日略节说说,你们听著。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呼了六七钟。睁著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拿著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煨脓。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正是八仙同过海,独自显神通。众和尚,我拿这妖精与你看看,你才认得我老孙。」
众僧听著,暗点头道:「这贼秃开大口,说大话,想是有些来历。」都一个个诺诺连声。只有那喇嘛僧道:「且住。你老师父贵恙,你拿这妖精不至紧。俗语道:『公了登筵,不醉便饱;壮士临阵,不死即伤。』你两下里角斗之时,倘贻累你师父,不当稳便。」
行者道:「有理,有理。我且送凉水与师父吃了再来。」掇起钵盂,著上凉水,转出香积厨,就到方丈,叫声:「师父,吃凉水哩。」三藏正当烦渴之时,便擡起头来,捧著水,只是一吸。真个: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行者见长老精神渐爽,眉目舒开,就问道:「师父,可吃些汤饭么?」三藏道:「这凉水就是灵丹一般,这病儿减了一半,有汤饭也吃得些。」行者连声高高叫道:「我师父好了,要汤饭吃哩。」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煮饭、捍面烙饼,蒸饝饝、做粉汤,擡了四五桌。唐僧只吃得半碗儿米汤,行者、沙僧止用了一席,其余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家火收去,点起灯来,众僧各散。
三藏道:「我们今住几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个日头。」三藏道:「三日误了许多路程。」行者道:「师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去罢。」三藏道:「正是,就带几分病儿,也没奈何。」行者道:「既是明日要去,且让我今晚捉了妖精看。」三藏惊道:「又捉甚么妖精?」行者道:「有个妖精在这寺里,等老孙替他捉捉。」唐僧道:「徒弟呀,我的病身未可,你怎么又兴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啊,却又不是害我?」行者道:「你好灭人威风。老孙到处降妖,你见我弱与谁的?只是不动手,动手就要赢。」三藏扯住道:「徒弟,常言说得好:『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操心怎似存心好,争气何如忍气高?』」孙大圣见师父苦苦劝他,不许降妖,他说出老实话来道:「师父,实不瞒你说,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惊道:「吃了甚么人?」行者说道:「我们住了三日,已是吃了这寺里六个小和尚了。」长老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既吃了寺内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但用心仔细些。」行者道:「不消说,老孙的手到就消除了。」
你看他灯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师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径来佛殿看时,天上有星,月还未上,那殿里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点起琉璃,东边打鼓,西边撞钟。响罢,摇身一变,变做个小和尚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披著黄绢褊衫,白布直裰,手敲著木鱼,口里念经。等到一更时分,不见动静。二更时分,残月才升,只听见呼呼的一阵风响。好风:
黑雾遮天暗,愁云照地昏。四方如泼墨,一派靛妆浑。先刮时扬尘播土,次后来倒树摧林。扬尘播土星光现,倒树摧林月色昏。只刮得:嫦娥紧抱梭罗树,玉兔团团找药盆;九曜星官皆闭户,四海龙王尽掩门;庙里城隍觅小鬼,空中仙子怎腾云;地府阎罗寻马面,判官乱跑赶头巾。刮动昆仑顶上石,卷得江湖波浪混。
那风才然过处,猛闻得兰麝香熏,环珮声响。即欠身擡头观看,呀!却是一个美貌佳人,径上佛殿。行者口里呜哩呜喇,只情念经。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搂住道:「小长老,念的甚么经?」行者道:「许下的。」女子道:「别人都自在睡觉,你还念经怎么?」行者道:「许下的,如何不念?」女子搂住,与他亲个嘴道:「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行者故意的扭过头去道:「你有些不晓事。」女子道:「你会相面?」行者道:「也晓得些儿。」女子道:「你相我怎的样子?」行者道:「我相你有些儿偷生㧚熟,被公婆赶出来的。」女子道:「相不著,相不著。我
趁如今星光月皎,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你到后园中交欢配鸾俦去也。」行者闻言,暗点头道:「那几个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他如今也来哄我。」就随口答应道:「娘子,我出家人年纪尚幼,却不知甚么交欢之事。」女子道:「你跟我去,我教你。」行者暗笑道:「也罢,我跟他去,看他怎生摆布。」
他两个搂著肩,携著手,出了佛殿,径至后边园里。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的乱叫,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行者道:「我的儿,真个要吃老孙哩。」却被行者接住他手,使个小坐跌法,把那怪一辘轳掀翻在地上。那怪口里还叫道:「心肝哥哥,你倒会跌你的娘哩。」行者暗算道:「不趁此时下手他,还到几时?正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把手一叉,腰一躬,一跳跳起来,现出原身法像,抡起金箍铁棒,劈头就打。那怪倒也吃了一惊。他心想道:「这个小和尚,这等利害。」打开眼一看,原来是那唐长老的徒弟姓孙的。他也不惧他。你说这精怪是甚么精怪:
金作鼻,雪铺毛。地道为门屋,安身处处牢。养成三百年前气,曾向灵山走几遭。一饱香花和蜡烛,如来吩咐下天曹。托塔天王恩爱女,哪吒太子认同胞。也不是个填海鸟,也不是个戴山鳌。也不怕的雷焕剑,也不怕的吕虔刀。往往来来,一任他水流江汉阔;上上下下,那论他山耸泰恒高。你看他月貌花容娇滴滴,谁识得是个鼠老成精逞点豪。
阴风从地起,残月荡微光。阒静梵王宇,阑珊小鬼廊,后园里一片战争场。孙大士,天上圣;毛姹女,女中王:赌赛神通未肯降。一个儿扭转芳心嗔黑秃,一个儿圆睁慧眼恨新妆。两手剑飞,那认得女菩萨;一根棍打,狠似个活金刚。响处金箍如电掣,霎时铁白耀星芒。玉楼抓翡翠,金殿碎鸳鸯。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长。十八尊罗汉暗暗喝采,三十二诸天个个慌张。
那孙大圣精神抖擞,棍儿没半点差池。妖精自料敌他不住,猛可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泼货,那走?快快来降。」那妖精只是不理,直往后退。等行者赶到紧急之时,即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一声:「变!」就变做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真身一幌,化阵清风而去。这却不是三藏的灾星?他便径撞到方丈里,把唐三藏摄将去云头上,杳杳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进了无底洞,叫小的们安排素筵席成亲不题。
却说行者斗得心焦性燥,闪一个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来,乃是一只花鞋。行者晓得中了他计,连忙转身来看师父,那有个师父。只见那呆子和沙僧口里呜哩呜哪说甚么。行者怒气填胸,也不管好歹,捞起棍来一片打,连声叫道:「打死你们,打死你们。」那呆子慌得走也没路。沙僧却是个灵山大将,见得事多,就软款温柔,近前跪下道:「兄长,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杀我两个,也不去救师父,径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杀你两个,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长说那里话?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兄啊,这行囊、马匹,谁与看顾?宁学管鲍分金,休仿孙庞斗智。自古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望兄长且饶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寻师去也。」行者虽是神通广大,却也明理识时。见沙僧苦苦哀告,便就回心道:「八戒、沙僧,你都起来。明日找寻师父。却要用力。」那呆子听见饶了,恨不得天也许下半边,道:「哥啊,这个都在老猪身上。」兄弟们思思想想,那曾得睡,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一口吹散满天星。
三众只坐到天晓,收拾要行,早有寺僧拦门来问:「老爷那里去?」行者笑道:「不好说。昨日对众夸口,说与他们拿妖精,妖精未曾拿得,倒把我个师父不见了。我们寻师父去哩。」众僧害怕道:「老爷,小可的事,倒带累老师;却往那里去寻?」行者道:「有处寻他。」众僧忙道:「既去莫忙,且吃些早斋。」连忙的端了两三盆汤饭。八戒尽力吃个干净,道:「好和尚,我们寻著师父,再到你这里来耍子。」行者道:「还到这里吃他饭哩?你去天王殿里看看那女子在否。」众僧道:「老爷,不在了,不在了。自是当晚宿了一夜,第二日就不见了。」
行者喜喜欢欢的辞了众僧,著八戒、沙僧牵马挑担,径回东走。八戒道:「哥哥差了,怎么又往东行?」行者道:「你岂知道?前日在那黑松林绑的那个女子,老孙火眼金睛,把他认透了,你们都认做好人。今日吃和尚的也是他,摄师父的也是他。你们救得好女菩萨。今既摄了师父,还从旧路上找寻去也。」二人叹服道:「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细。去来,去来。」
行者心焦,掣出棒来,摇身一变,变作大闹天宫的本相:三头六臂,六只手,理著三根棒,在林里辟哩拨喇的乱打。八戒见了道:「沙僧,师兄著了恼,寻不著师父,弄做个气心风了。」原来行者打了一路,打出两个老头儿来: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土地,上前跪下道:「大圣,山神、土地来见。」八戒道:「好灵根啊,打了一路,打出两个山神、土地;若再打一路,连太岁都打出来也。」行者问道:「山神、土地,汝等这般无礼,在此处专一结伙强盗。强盗得了手,买些猪羊祭赛你,又与妖精结掳,打伙儿把我师父摄来。如今藏在何处?快快的从实供来,免打。」二神慌了道:「大圣错怪了我耶。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不伏小神管辖。但只夜间风响处,小神略知一二。」行者道:「既知,一一说来。」土地道:「那妖精摄你师父去,在那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那厢有座山,唤做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做无底洞。是那山里妖精,到此变化摄去也。」行者听言,暗自惊心。喝退了山神、土地,收了法身,现出本相,与八戒、沙僧道:「师父去得远了。」八戒道:「远便腾云赶去。」
顶摩碧汉,峰接青霄。周围杂树万万千,来往飞禽喳喳噪。虎豹成阵走,獐鹿打丛行。向阳处,琪花瑶草馨香;背阴方,腊雪顽冰不化。崎岖峻岭,削壁悬崖。直立高峰,湾环深涧。松郁郁,石磷磷,行人见了悚其心。打柴樵子全无影,采药仙童不见踪。眼前虎豹能兴雾,遍地狐狸乱弄风。
八戒道:「哥啊,这山如此崄峻,必有妖邪。」行者道:「不消说了,山高原有怪,岭峻岂无精?」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著八戒先下山凹里打听打听,看那条路好走,端的可有洞府,再看是那里开门,俱细细打探,我们好一齐去寻师父救他。」八戒道:「老猪晦气,先拿我顶缸。」行者道:「你夜来说都在你身上,如何打仰?」八戒道:「不要嚷,等我去。」呆子放下钯,抖抖衣裳,空著手,跳下高山,找寻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