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或云雁門人。少而不羈,見憚鄉里。及長,驍勇有膂力,善騎射。以選為北鎮戍兵,稍立功效。魏孝昌元年,有懷朔鎮兵鮮于脩禮,於定州作亂,攻沒郡縣;又有柔玄鎮兵吐斤洛周,率其黨與,復寇幽、冀,與脩禮相合,眾十餘萬。後脩禮見殺,部下潰散,懷朔鎮將葛榮因收集之,攻殺吐斤洛周,盡有其眾,謂之「葛賊」。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臨朝,天柱將軍尒朱榮自晉陽入弒胡氏,并誅其親屬。景始以私眾見榮,榮甚奇景,即委以軍事。會葛賊南逼,榮自討,命景先驅,至河內擊大破之,生擒葛榮,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臺,封濮陽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頃之,齊神武帝為魏相,又入洛誅尒朱氏,景復以眾降之,仍為神武所用。景性殘忍酷虐,馭軍嚴整;然破掠所得財寶,皆班賜將士,故咸為之用,所向多捷。總攬兵權,與神武相亞。魏以為司徒、南道行臺,擁眾十萬,專制河南。及神武疾篤,謂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後,必不為汝用。」乃為書召景。景知之,慮及於禍,太清元年,乃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來上表請降曰:
臣昔與魏丞相高王並肩戮力,共平災釁,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興以後,無役不從,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戰必殄。筋力消於鞍甲,忠貞竭於寸心。乘藉機運,位階鼎輔。宜應誓死罄節,仰報時恩,隕首流腸,溘焉罔貳。何言翰墨,一旦論此?臣所恨義非死所,壯士弗為,臣不愛命,但恐死之無益耳。
而丞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險忌,觸類猜嫉,諂諛迭進,共相搆毀。而部分未周,累信賜召,不顧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門之不植。甘言厚幣,規滅忠梗。其父若殞,將何賜容。懼讒畏戮,拒而不返,遂觀兵汝、潁,擁旆周、韓。乃與豫州刺史高成、廣州刺史暴顯、潁州刺史司馬世雲、荊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齊州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可朱渾願、揚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季昌、北揚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帥長,各陰結私圖,剋相影會,秣馬潛戈,待時即發。函谷以東,瑕丘以西,咸願歸誠聖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死無二志。惟有青、徐數州,僅須折簡,一驛走來,不勞經略。
及齊神武卒,其子澄嗣,是為文襄帝。高祖乃下詔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董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臺,承制輒行,如鄧禹故事,給鼓吹一部。齊文襄遣大將軍慕容紹宗圍景於長社,景請西魏為援,西魏遣其五城王元慶等率兵救之,紹宗乃退。景復請兵於司州刺史羊鴉仁,鴉仁遣長史鄧鴻率兵至汝水,元慶軍又夜遁。於是據懸瓠、項城,求遣刺史以鎮之。詔以羊鴉仁為豫、司二州刺史,移鎮懸瓠;西陽太守羊思建為殷州刺史,鎮項城。
先王與司徒契闊夷險,孤子相於,偏所眷屬,繾綣衿期,綢繆寤語,義貫終始,情存歲寒。司徒自少及長,從微至著,共相成生,非無恩德。既爵冠通侯,位標上等,門容駟馬,室饗萬鍾,財利潤於鄉黨,榮華被於親戚。意氣相傾,人倫所重,感於知己,義在忘軀。眷為國士者,乃立漆身之節;饋以壺飧者,便致扶輪之效。若然尚不能已,況其重於此乎。
幸以故舊之義,欲持子孫相託,方為秦晉之匹,共成劉范之親。假使日往月來,時移世易,門無強蔭,家有幼孤,猶加璧不遺,分宅相濟,無忘先德,以恤後人。況聞負杖行歌,便已狼顧犬噬,於名無所成,於義無所取,不蹈忠臣之跡,自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強,勢不足以自保,率烏合之眾,為累卵之危。西求救於黑泰,南請援於蕭氏,以狐疑之心,為首鼠之事。入秦則秦人不容,歸吳則吳人不信。當今相視,未見其可,不知終久,持此安歸。相推本心,必不應爾。當是不逞之人,曲為口端之說,遂懷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比來舉止,事已可見,人相疑誤,想自覺知,合門大小,並付司寇。近者,聊命偏師,前驅致討,南兗、揚州,應時剋復。即欲乘機,長驅懸瓠;屬以炎暑,欲為後圖。方憑國靈,龔行天罰,器械精新,士馬強盛。內外感德,上下齊心,三令五申,可蹈湯火。若使旗鼓相望,埃塵相接,勢如沃雪,事等注螢。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轉禍為福。寧使我負人,不使人負我。當開從善之門,決改先迷之路。今刷心盪意,除嫌去惡,想猶致疑,未便見信。若能卷甲來朝,垂櫜還闕者,當授豫州刺史。即使終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進得保其祿位,退則不喪功名。君門眷屬,可以無恙,寵妻愛子,亦送相還。仍為通家,卒成親好。所不食言,有如皎日。
孤子今日不應方遣此書,但見蔡遵道云:司徒本無歸西之心,深有悔禍之意,聞西兵將至,遣遵道向崤中參其多少;少則與其同力,多則更為其備。又云:房長史在彼之日,司徒嘗欲遣書啟,將改過自新,已差李龍仁,垂欲發遣,聞房已遠,遂復停發。未知遵道此言為虛為實;但既有所聞,不容不相盡告。吉凶之理,想自圖之。
僕鄉曲布衣,本乖藝用。初逢天柱,賜忝帷幄之謀;晚遇永熙,委以干戈之任。出身為國,綿歷二紀,犯危履難,豈避風霜。遂得躬被袞衣,口飧玉食,富貴當年,光榮身世。何為一旦舉旌旆,援桴鼓,而北面相抗者,何哉?實以畏懼危亡,恐招禍害,捐軀非義,身名兩滅故耳。何者?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禱莫瘳。遂使嬖幸擅威權,閽寺肆詭惑,上下相猜,心腹離貳。僕妻子在宅,無事見圍,段康之謀,莫知所以,廬潛入軍,未審何故。翼翼小心,常懷戰慄,有靦面目,寧不自疑。及迴師長社,希自陳狀,簡書未達,斧鉞已臨。既旌旗相對,咫尺不遠,飛書每奏,兼申鄙情;而群率恃雄,眇然不顧,運戟推鋒,專欲屠滅。築圍堰水,三板僅存,舉目相看,命懸晷刻,不忍死亡,出戰城下。禽獸惡死,人倫好生,送地拘秦,非樂為也。但尊王平昔見與,比肩共獎帝室,雖形勢參差,寒暑小異,丞相司徒,雁行而已。福祿官榮,自是天爵,勞而後受,理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謬也!然竊人之財,猶謂為盜,祿去公室,相為不取。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祈恩私第,何足關言。
復言僕「眾不足以自強,危如累卵」。然紂有億兆夷人,卒降十亂,桀之百剋,終自無後。潁川之戰,即是殷監。輕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雖弱必強。殷憂啟聖,處危何苦。況今梁道邕熙,招攜以禮,被我虎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岳而池四海,掃夷穢以拯黎元,東羈甌越,西通汧、隴。吳、楚剽勁,帶甲千群;吳兵冀馬,控弦十萬。兼僕所部義勇如林,奮義取威,不期而發,大風一振,枯幹必摧,凝霜暫落,秋蔕自殞,此而為弱,誰足稱強!
書稱士馬精新,剋日齊舉,誇張形勝,指期盪滅。竊以寒飂白露,節候乃同,秋風揚塵,馬首何異。徒知北方之力爭,未識西、南之合從,苟欲徇意於前途,不覺坑阱在其側。若云去危令歸正朔,轉禍以脫網羅,彼既嗤僕之愚迷,此亦笑君之晦昧。今已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虎齊奮,剋復中原,荊、襄、廣、潁已屬關右,項城、懸瓠亦奉南朝,幸自取之,何勞恩賜。然權變不一,理有萬途。為君計者,莫若割地兩和,三分鼎峙,燕、衛、晉、趙足相奉祿,齊、曹、宋、魯悉歸大梁,使僕得輸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交行,戎車不動。僕立當世之功,君卒祖禰之業,各保疆界,躬享歲時,百姓乂寧,四民安堵。孰若驅農夫於隴畝,抗勍敵於三方,避干戈於首尾,當鋒鏑於心腹。縱太公為將,不能獲存,歸之高明,何以剋濟。
復尋來書云,僕妻子悉拘司寇。以之見要,庶其可反。當是見疑褊心,未識大趣。何者?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坑戮,家累在君,何關僕也。
齊文襄又遣慕容紹宗追景,景退入渦陽,馬尚有數千匹,甲卒數萬人,車萬餘兩,相持於渦北。景軍食盡,士卒並北人,不樂南渡,其將暴顯等各率所部降於紹宗。景軍潰散,乃與腹心數騎自峽石濟淮,稍收散卒,得馬步八百人,奔壽春,監州韋黯納之。景啟求貶削,優詔不許,仍以為豫州牧,本官如故。
景既據壽春,遂懷反叛,屬城居民,悉召募為軍士,輒停責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將卒。又啟求錦萬匹,為軍人袍,領軍朱异議,以御府錦署止充頒賞遠近,不容以供邊城戎服,請送青布以給之。景得布,悉用為袍衫,因尚青色。又以臺所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冶鍛工,欲更營造,敕並給之。景自渦陽敗後,多所徵求,朝廷含弘,未嘗拒絕。
先是,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督眾軍圍彭城,兵敗沒于魏,至是,遣使還述魏人請追前好。二年二月,高祖又與魏連和。景聞之懼,馳啟固諫,高祖不從。爾後表疏跋扈,言辭不遜。鄱陽王範鎮合肥,及司州刺史羊鴉仁俱累啟稱景有異志,領軍朱异曰:「侯景數百叛虜,何能為役。」並抑不奏聞,而逾加賞賜,所以姦謀益果。又知臨賀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結,正德許為內啟。八月,景遂發兵反,攻馬頭、木柵,執太守劉神茂、戍主曹璆等。於是詔合州刺史鄱陽王範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東道都督,同討景,濟自歷陽;又令開府儀同三司、丹陽尹、邵陵王綸持節,董督眾軍。
十月,景留其中軍王顯貴守壽春城,出軍偽向合肥,遂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開城降之。執刺史豐城侯泰。高祖聞之,遣太子家令王質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進攻歷陽,歷陽太守莊鐵遣弟均率數百人夜斫景營,不克,均戰沒,鐵又降之。蕭正德先遣大船數十艘,偽稱載荻,實裝濟景。景至京口,將渡,慮王質為梗,俄而質無故退,景聞之尚未信也,乃密遣覘之。謂使者曰:「質若審退,可折江東樹枝為驗。」覘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乃自采石濟,馬數百匹,兵千人,京師不之覺。景即分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遂至慈湖。於是詔以揚州刺史宣城王大器為都督城內諸軍事,都官尚書羊侃為軍師將軍以副焉;南浦侯推守東府城,西豐公大春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朱雀航,蕭正德先屯丹陽郡,至是,率所部與景合。建康令庾信率兵千餘人屯航北,見景至航,命徹航,始除一舶,遂棄軍走南塘,遊軍復閉航渡景。皇太子以所乘馬授王質,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質至領軍府,與賊遇,未陣便奔走,景乘勝至闕下。西豐公大春棄石頭城走,景遣其儀同于子悅據之。謝禧亦棄白下城走。景於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燒大司馬、東西華諸門。城中倉卒,未有其備,乃鑿門樓,下水沃火,久之方滅。賊又斫東掖門將開,羊侃鑿門扇,刺殺數人,賊乃退。又登東宮牆,射城內,至夜,太宗募人出燒東宮,東宮臺殿遂盡。景又燒城西馬廄、士林館、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飛石擲之,所值皆碎破。景苦攻不剋,傷損甚多,乃止攻,築長圍以絕內外,啟求誅中領軍朱异、太子右衛率陸驗、兼少府卿徐驎、制局監周石珍等。城內亦射賞格出外:「有能斬景首,授以景位,并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女樂二部。」
景又於城東西各起一土山以臨城內,城內亦作兩山以應之,王公以下皆負土。初,景至,便望克定京師,號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城不下,人心離阻,又恐援軍總集,眾必潰散,乃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及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之聲,響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之間,眾至數萬。
景儀同范桃棒密遣使送款乞降,會事泄見殺。至是,邵陵王綸率西豐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確、超武將軍南安鄉侯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馬步三萬,發自京口,直據鍾山。景黨大駭,具船舟咸欲逃散,分遣萬餘人距綸,綸擊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旦日,景復陳兵覆舟山北,綸亦列陣以待之。景不進,相持。會日暮,景引軍還,南安侯駿率數十騎挑之,景迴軍與戰,駿退。時趙伯超陳於玄武湖北,見駿急,不赴,乃率軍前走,眾軍因亂,遂敗績。綸奔京口。賊盡獲輜重器甲,斬首數百級,生俘千餘人,獲西豐公大春、綸司馬莊丘惠達、直閤將軍胡子約、廣陵令霍雋等,來送城下徇之,逼云「已擒邵陵王」。雋獨云「王小小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賊以刀毆之,雋言辭顏色如舊,景義而釋之。
十二月,景造諸攻具及飛樓、橦車、登城車、鉤堞車、階道車、火車,並高數丈,一車至二十輪,陳於闕前,百道攻城並用焉。以火車焚城東南隅大樓,賊因火勢以攻城,城上縱火,悉焚其攻具,賊乃退。又築土山以逼城,城內作地道以引其土山,賊又不能立,焚其攻具,還入于柵。材官將軍宋嶷降賊,因為立計,引玄武湖水灌臺城,城外水起數尺,闕前御街並為洪波矣。又燒南岸民居營寺,莫不咸盡。
司州刺史柳仲禮、衡州刺史韋粲、南陵太守陳文徹、宣猛將軍李孝欽等,皆來赴援。鄱陽世子嗣、裴之高又濟江。仲禮營朱雀航南,裴之高營南苑,韋粲營青塘,陳文徹、李孝欽屯丹陽郡、鄱陽世子嗣營小航南,並緣淮造柵。及曉,景方覺,乃登禪靈寺門樓望之,見韋粲營壘未合,先渡兵擊之。粲拒戰敗績,景斬粲首徇于城下。柳仲禮聞粲敗,不遑貫甲,與數十騎馳赴之,遇賊交戰,斬首數百,投水死者千餘人。仲禮深入,馬陷泥,亦被重創。自是賊不敢濟岸。
邵陵王綸與臨城公大連等自東道集于南岸,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遣世子方等、兼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下赴京師,營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遷仕、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又率兵繼至。既而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率眾渡淮,攻賊東府城前柵,破之,遂結營于青溪水東。景遣其儀同宋子仙頓南平王第,緣水西立柵相拒。景食稍盡,至是米斛數十萬,人相食者十五六。
景自歲首以來乞和,朝廷未之許,至是事急乃聽焉。請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解圍濟江;仍許遣其儀同于子悅、左丞王偉入城為質。中領軍傅岐議,以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容許之。乃請石城公大款出送,詔許焉。遂於西華門外設壇,遣尚書僕射王克、兼侍中上甲鄉侯韶、兼散騎常侍蕭瑳與于子悅、王偉等,登壇共盟。左衛將軍柳津出西華門下,景出其柵門,與津遙相對,刑牲歃血。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眾三萬,至于馬邛州。景慮北軍自白下而上,斷其江路,請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軍進江潭苑。景啟稱「永安侯、趙威方頻隔柵見詬臣,云『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逐汝。』乞召入城,即當進發」。敕並召之。景又啟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春、鍾離,便無處安足,權借廣陵、譙州,須征得壽春、鍾離,即以奉還朝廷。」
初,彭城劉邈說景曰:「大將軍頓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眾雲集,未易而破;如聞軍糧不支一月,運漕路絕,野無所掠,嬰兒掌上,信在於今。未若乞和,全師而返,此計之上者。」景然其言,故請和。後知援軍號令不一,終無勤王之效;又聞城中死疾轉多,必當有應之者。景謀臣王偉又說曰:「王以人臣舉兵背叛,圍守宮闕,已盈十旬,逼辱妃主,凌穢宗廟,今日持此,何處容身,願王且觀其變。」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聞「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意非言不宣,言非筆不盡,臣所以含憤蓄積,不能默已者也。竊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藝。昔因世季,龍翔漢、沔,夷凶剪亂,克雪家怨,然後踵武前王,光宅江表,憲章文、武,祖述堯、舜。兼屬魏國淩遲,外無勍敵,故能西取華陵,北封淮、泗,結好高氏,輶軒相屬,疆埸無虞,十有餘載。躬覽萬機,劬勞治道。刊正周、孔之遺文,訓釋真如之祕奧。享年長久,本枝盤石。人君藝業,莫之與京。臣所以踊躍一隅,望南風而歎息也。豈圖名與實爽,聞見不同。臣自委質策名,前後事跡,從來表奏,已具之矣。不勝憤懣,復為陛下陳之:
陛下與高氏通和,歲踰一紀,舟車往復,相望道路,必將分災卹患,同休等戚;寧可納臣一介之服,貪臣汝、潁之地,便絕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歸,陷之虎口,揚兵擊鼓,侵逼彭、宋。夫敵國相伐,聞喪則止,匹夫之交,託孤寄命;豈有萬乘之主,見利忘義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臣與高澄,既有仇憾,義不同國,歸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將,任以專征,歌鍾女樂,車服弓矢。臣受命不辭,實思報效。方欲挂旆嵩、華,懸旌冀、趙,劉夷蕩滌,一匡宇內;陛下朝服濟江,告成東岳,使大梁與軒黃等盛,臣與伊、呂比功,垂裕後昆,流名竹帛,此實生平之志也。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賜任,使臣擊河北,欲自舉徐方,遣庸懦之貞陽,任驕貪之胡、趙,裁見旗鼓,鳥散魚潰,慕容紹宗乘勝席卷,渦陽諸鎮靡不棄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狽失據,妻子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其失二也。
韋黯之守壽陽,眾無一旅,慕容凶銳,欲飲馬長江,非臣退保淮南,其勢未之可測;既而逃遁,邊境獲寧,令臣作牧此州,以為蕃捍。方欲收合餘燼,勞來安集,勵兵秣馬,剋申後戰,封韓山之屍,雪渦陽之恥。陛下喪其精魄,無復守氣,便信貞陽謬啟,復請通和。臣頻陳執,疑閉不聽。翻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二三其德。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軍有常法。子玉小敗,見誅於楚;王恢失律,受戮于漢。貞陽精甲數萬,器械山積,慕容輕兵,眾無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執。以帝之猶子,而面縛敵庭,實宜絕其屬籍,以釁征鼓。陛下曾無追責,憐其苟存,欲以微臣,規相貿易。人君之法,當如是哉?其失四也。
臣渦陽退衄,非戰之罪,實由陛下君臣相與見誤。乃還壽春,曾無悔色,祗奉朝廷,掩惡揚善。鴉仁自知棄州,切齒歎恨,內懷慚懼,遂啟臣欲反。欲反當有形跡,何所徵驗?誣陷頓爾,陛下曾無辯究,默而信納。豈有誣人莫大之罪,而可並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趙伯超拔自無能,任居方伯,惟漁獵百姓,多蓄士馬,非欲為國立功,直是自為富貴。行貨權幸,徼買聲名,朱异之徒,積受金貝,遂使咸稱胡、趙,比昔關、張,誣掩天聽,謂為真實。韓山之役,女妓自隨,裁聞敵鼓,與妾俱逝,不待貞陽,故隻輪莫返。論其此罪,應誅九族;而納賄中人,還處州任。伯超無罪,臣功何論?賞罰無章,何以為國。其失七也。
臣雖才謝古人,實頗更事,撫民率眾,自幼至長,少來運動,多無遺策。及歸身有道,罄竭忠規,每有陳奏,恒被抑遏。朱异專斷軍旅,周石珍總尸兵仗,陸驗、徐驎典司穀帛,皆明言求貨,非令不行。境外虛實,定計於舍人之省;舉將出師,責奏於主者之命。臣無賄於中,故恒被抑折。其失九也。
其餘條目,不可具陳。進退惟谷,頻有表疏。言直辭強,有忤龍鱗,遂發嚴詔,便見討襲。重華純孝,猶逃凶父之杖;趙盾忠賢,不討殺君之賊。臣何親何罪,而能坐受殲夷?韓信雄桀,亡項霸漢,末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說。臣每覽書傳,心常笑之。豈容遵彼覆車,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興晉陽之甲,亂長江而直濟,願得升赤墀,踐文石,口陳枉直,指畫臧否,誅君側之惡臣,清國朝之秕政,然後還守藩翰,以保忠節,實臣之至願也。
景又遣于子悅至,更請和。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無去意,浚固責之。景大怒,即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城遂陷。於是悉鹵掠乘輿服玩、後宮嬪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宮侍衛。使王偉守武德殿,于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天下,自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其侍中、使持節、大丞相、王如故。初,城中積屍不暇埋瘞,又有已死而未斂,或將死而未絕,景悉聚而燒之,臭氣聞十餘里。尚書外兵郎鮑正疾篤,賊曳出焚之,宛轉火中,久而方絕。於是援兵並散。
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與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鳳同起兵,將赴援,至是,鳳謀以淮陰應景,祗等力不能制,並奔于魏。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廂公丘子英、直閤將軍羊海率眾赴援,海斬子英,率其軍降于魏,魏遂據其淮陰。
五月,高祖崩于文德殿。初,臺城既陷,景先遣王偉、陳慶入謁高祖,高祖曰:「景今安在?卿可召來。」時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衛,帶劍升殿。拜訖,高祖問曰:「卿在戎日久,無乃為勞?」景默然。又問:「卿何州人,而敢至此乎?」景又不能對,從者代對。及出,謂廂公王僧貴曰:「吾常據鞍對敵,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日見蕭公,使人自慴,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再見之。」高祖雖外跡已屈,而意猶忿憤,時有事奏聞,多所譴卻。景深敬憚,亦不敢逼。景遣軍人直殿省內,高祖問制局監周石珍曰:「是何物人?」對曰:「丞相。」高祖乃謬曰:「何物丞相?」對曰:「是侯丞相。」高祖怒曰:「是名景,何謂丞相!」是後,每所徵求,多不稱旨,至於御膳亦被裁抑,遂憂憤感疾而崩。
前江都令祖皓起兵於廣陵,斬景刺史董紹先,推前太子舍人蕭勉為刺史;又結魏人為援,馳檄遠近,將以討景。景聞之大懼,即日率侯子鑒等出自京口,水陸並集。皓嬰城拒守,景攻城,陷之。景車裂皓以徇,城中無少長皆斬之。以侯子鑒監南兗州事。
景又矯詔曰:「蓋懸象在天,四時取則於辰斗;群生育地,萬物仰照於大明。是以垂拱當扆,則八紘共輳;負圖正位,則九域同歸。故乃雲名水號之君,龍官人爵之后,莫不啟符河、洛,封禪岱宗。奔走四夷,來朝萬國。逖聽虞、夏,厥道彌新。爰及商、周,未之或改。逮幽、厲不競,戎馬生郊;惠、懷失御,胡塵犯蹕。遂使豺狼肆毒,侵穴伊、瀍;獫狁孔熾,巢栖咸、洛。自晉鼎東遷,多歷年代,周原不復,歲實永久。雖宋祖經略,中息遠圖;齊號和親,空勞冠蓋。我大梁膺符作帝,出震登皇。浹宇歸仁,綿區飲化。開疆闢土,跨瀚海以揚鑣;來庭入覲,等塗山而比轍。玄龜出洛,白雉歸豐。鳥塞同文,胡天共軌。不謂高澄跋扈,虔劉魏邦,扇動華夷,不供王職,遂乃狼顧北侵,馬首南向。值天厭昏偽,醜徒數盡,龍豹應期,風雲會節。相國漢王,上德英姿,蓋惟天授;雄謨勇略,出自懷抱。珠魚表應,辰昴協暉;剖析六韜,錙銖四履。騰文豹變,鳳集虯翔;奮翼來儀,負圖而降。爰初秉律,實先啟行,奉茲廟算,克除獯醜。直以鼎湖上征,六龍晏駕;干戈暫止,九伐未申。而惡稔貫盈,元凶殞斃,弟洋繼逆,續長亂階。異彼洋音,同茲荐食;偷竊偽號,心希舉斧。豐水君臣,奉圖乞援,關河百姓,泣血請師,咸願承奉國靈,思睹王化。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堯黎,冀康禹跡。且夫車服以庸,名因事著。周師克殷,鷹揚創自尚父;漢征戎狄,明友實始度遼。況乃神規叡算,眇乎難測,大功懋績,事絕言象,安可以習彼常名,保茲守固。相國可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餘悉如故。」以詔文呈太宗,太宗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眾下武昌助徐文盛。任約以西臺益兵,告急於景。三月,景自率眾二萬,西上援約。四月,景次西陽,徐文盛率水軍邀戰,大破之。景訪知郢州無備,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輕騎三百襲陷之,執刺史方諸、行事鮑泉,盡獲武昌軍人家口。徐文盛等聞之,大潰,奔歸江陵,景乘勝西上。
初,世祖遣領軍王僧辯率眾東下代徐文盛,軍次巴陵,會景至,僧辯因堅壁拒之。景設長圍,築土山,晝夜攻擊,不克。軍中疾疫,死傷太半。世祖遣平北將軍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聞,遣任約以精卒數千逆擊僧祐,僧祐與居士陸法和退據赤亭以待之,約至與戰,大破之,生擒約。景聞之,夜遁。以丁和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時靈護等助和守,以張化仁、閻洪慶守魯山城,景還京師。王僧辯乃率眾東下,次漢口,攻魯山及郢城,皆陷之。自是眾軍所至皆捷。
景乃廢太宗,幽於永福省。作詔草成,逼太宗寫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思社稷之固」,歔欷嗚咽,不能自止。是日,景迎豫章王棟即皇帝位,升太極前殿,大赦天下,改元為天正元年。有回風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見者莫不驚駭。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奪之志,以四方須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沮,便欲偽僭大號,遂其姦心。其謀臣王偉云「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諫景曰:「四方之師所以不至者,政為二宮萬福;若遂行弒逆,結怨海內,事幾一去,雖悔無及。」王偉固執不從。景乃矯棟詔,追尊昭明太子為詔明皇帝,豫章安王為安皇帝,金華敬妃為敬皇后,豫章國太妃王氏為皇太后,妃張氏為皇后;以劉神茂為司空,徐洪為平南將軍,秦晃之、王曄、李賢明、徐永、徐珍國、宋長寶、尹思合並為儀同三司。
初,太宗久見幽縶,朝士莫得接覲,慮禍將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後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謂之曰:「龐涓當死此下。」又曰:「吾昨夜夢吞土,卿試為思之。」不害曰:「昔重耳饋塊,卒反晉國,陛下所夢,將符是乎。」太宗曰:「儻幽冥有徵,冀斯言不妄耳。」至是見弒,實以土焉。
景矯蕭棟詔,自加九錫之禮,置丞相以下百官。陳備物於庭,忽有野鳥翔於景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鵲,賊徒悉駭,競射之不能中。景以劉勸、戚霸、朱安王為開府儀同三司,索九昇為護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侯子鑒獻白獐,建康獲白鼠以獻,蕭棟歸之于景。景以郭元建為南兗州刺史,太尉、北行臺如故。
景又矯蕭棟詔,禪位於己。於是南郊,柴燎于天,升壇受禪文物,並依舊儀。以轜車床載鼓吹,橐駝負犧牲,輦上置筌蹄,垂腳坐。景所帶劍水精標無故墮落,手自拾之。將登壇,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貫日。景還升太極前殿,大赦,改元為太始元年。封蕭棟為淮陰王,幽于監省。偽有司奏改「警蹕」為「永蹕」,避景名也。改梁律為漢律,改左民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帥為直寢。景三公之官動置十數,儀同尤多,或匹馬孤行,自執羈絆。其左僕射王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為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廟。」并請七世之諱,敕太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復憶,惟阿爺名標。」眾聞咸竊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徵士侯瑾為七世祖。於是追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標為元皇帝。
景二年正月朔,臨軒朝會。景自巴丘挫衄,軍兵略盡,恐齊人乘釁與西師掎角,乃遣郭元建率步軍趣小峴,侯子鑒率舟師向濡須,曜兵肥水,以示武威。子鑒至合肥,攻羅城,剋之。郭元建、侯子鑒俄聞王師既近,燒合肥百姓邑居,引軍退,子鑒保姑孰,元建還廣陵。
王僧辯軍至蕪湖,蕪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助子鑒守姑孰。追田遷等還京師。是月,景黨郭長獻馬駒生角。三月,景往姑孰,巡視壘柵,又誡子鑒曰:「西人善水戰,不可與爭鋒;往年任約敗績,良為此也。若得馬步一交,必當可破,汝但堅壁以觀其變。」子鑒乃捨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遂停軍十餘日,賊黨大喜,告景曰:「西師懼吾之強,必欲遁逸,不擊,將失之。」景復命子鑒為水戰之備。子鑒乃率步騎萬餘人渡洲,并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子鑒僅以身免。景聞子鑒敗,大懼涕下,覆面引衾以臥,良久方起,歎曰:「誤殺乃公!」
僧辯進軍次張公洲。景以盧暉略守石頭,紇奚斤守捍國城。悉逼百姓及軍士家累入臺城內。僧辯焚景水柵,入淮,至禪靈寺渚,景大驚,乃緣淮立柵,自石頭至朱雀航。僧辯及諸將遂於石頭城西步上連營立柵,至于落星墩。景大恐,自率侯子鑒、于慶、史安和、王僧貴等,於石頭東北立柵拒守。使王偉、索超世、呂季略守臺城,宋長貴守延祚寺。遣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屍。王僧辯等進營於石頭城北,景列陣挑戰。僧辯率眾軍奮擊,大破之。侯子鑒、史安和、王僧貴各棄柵走。盧暉略、紇奚斤並以城降。
景既退敗,不入宮,斂其散兵,屯于闕下,遂將逃竄。王偉攬轡諫曰:「自古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士,尚足一戰,寧可便走,棄此欲何所之。」景曰:「我在北打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今來南渡大江,取臺城如反掌,打邵陵王於北山,破柳仲禮於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我當復一決耳。」仰觀石闕,逡巡歎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挂馬鞍,與其儀同田遷、范希榮等百餘騎東奔。王偉委臺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
王僧辯遣侯瑱率軍追景。景至晉陵,劫太守徐永東奔吳郡,進次嘉興,趙伯超據錢塘拒之。景退還吳郡,達松江,而侯瑱軍掩至,景眾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能制,乃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墮二子於水,自滬瀆入海。至壺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鯤殺之,送屍于王僧辯。傳首西臺。曝屍於建康巿,百姓爭取屠膾噉食,焚骨揚灰。曾罹其禍者,乃以灰和酒飲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梟之於巿,然後煮而漆之,付武庫。
景長不滿七尺,而眉目疏秀。性猜忍,好殺戮。刑人或先斬手足,割舌鼻劓,經日方死。曾於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擣殺之,其慘虐如此。自篡立後,時著白紗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床上常設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或匹馬遊戲於宮內,及華林園彈射烏鳥。謀臣王偉不許輕出,於是鬱怏,更成失志。所居殿常有鵂鶹鳥鳴,景惡之,每使人窮山野討捕焉。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後景果乘白馬,兵皆青衣。所乘馬,每戰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其奔衄,必低頭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嘗夜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寤甚悅之。旦見中書舍人朱异,說所夢,异曰:「此豈宇內方一,天道前見其徵乎。」高祖曰:「吾為人少夢,昨夜感此,良足慰懷。」及太清二年,景果歸附,高祖欣然自悅,謂與神通,乃議納之,而意猶未決。曾夜出視事,至武德閤,獨言「我家國猶若金甌,無一傷缺,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非可悔也。」朱异接聲而對曰:「聖明御宇,上應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為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據河南十餘州,分魏土之半,輸誠送款,遠歸聖朝,豈非天誘其衷,人獎其計,原心審事,殊有可嘉。今若拒而不容,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高祖深納异言,又信前夢,乃定議納景。及貞陽覆敗,邊鎮恇擾,高祖固已憂之,曰:「吾今段如此,勿作晉家事乎?」
及景將敗,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飲酒噉肉,不異凡等,世間遊行已數十載,姓名鄉里,人莫能知。初言隱伏,久乃方驗,人並呼為闍梨,景甚信敬之。景嘗於後堂與其徒共射,時僧通在坐,奪景弓射景陽山,大呼云「得奴已」。景後又宴集其黨,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搵鹽以進景。問曰:「好不?」景答:「所恨太鹹。」僧通曰:「不鹹則爛臭。」果以鹽封其屍。
史臣曰;夫道不恒夷,運無常泰,斯則窮通有數,盛衰相襲,時屯陽九,蓋在茲焉。若乃侯景小豎,叛換本國,識不周身,勇非出類,而王偉為其謀主,成此姦慝。驅率醜徒,陵江直濟,長戟強弩,淪覆宮闕,禍纏宸極,毒遍黎元,肆其恣睢之心,成其篡盜之禍。嗚呼!國之將亡,必降妖孽。雖曰人事,抑乃天時。昔夷羿亂夏,犬戎厄周,漢則莽、卓流災,晉則敦、玄搆禍,方之羯賊,有逾其酷,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