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遷尚書左丞。王儉謂人曰:「昔袁公作衛軍,欲用我爲長史,雖不獲就,要是意向如此。今亦應須如我輩人也。」乃用杲之爲衛將軍長史。安陸侯蕭緬與儉書曰:「盛府元僚,實難其選。庾景行汎淥水,依芙蓉,何其麗也。」時人以入儉府爲蓮花池,故緬書美之。
歷位黃門吏部郎,御史中丞,參大選。美容質,善言笑。嘗兼侍中夾侍,柳世隆在御坐,謂齊武帝曰:「庾杲之爲蟬冕所映,彌有華采,陛下故當與其即真。」上甚悅。王儉仍曰:「國家以杲之清美,所以許其假職。若以其即真,當在胡諧之後。」
後爲荊州別駕,前後紀綱皆致富饒,蓽再爲之,清身率下,杜絕請託,布被蔬食,妻子不免飢寒。齊明帝聞而嘉焉,手敕褒美,州里榮之。初,梁州人益州刺史鄧元起功勳甚著,名地卑瑣,願名挂士流。時始興忠武王憺爲州將,元起位已高,而解巾不先州官,則不爲鄉里所悉,元起乞上籍出身州從事,憺命蓽用之,蓽不從。憺大怒,召蓽責之曰:「元起已經我府,卿何爲苟惜從事?」蓽曰:「府是尊府,州是蓽州,宜須品藻。」憺不能折,遂止。
初,蓽爲西楚望族,兄子杲之又有寵於齊武帝,蓽早歷顯官。鄉人樂藹有幹用,素與蓽不平,互相陵競。藹事齊豫章王嶷,嶷薨,藹仕不得志,自步兵校尉求助戍歸荊州。時蓽爲州別駕,益忽藹。及梁武帝踐阼,藹以西朝勳,爲御史中丞,蓽始得會稽行事,既恥之矣;會職事微有譴,帝以藹其鄉人也,使宣旨誨之。蓽大憤,故發病卒。
子喬復仕爲荊州別駕,時元帝爲荊州刺史,而州人范興話以寒賤仕叨九流,選爲州主簿,又皇太子令及之,故元帝勒喬聽興話到職。及屬元日,府州朝賀,喬不肯就列,曰:「庾喬忝爲端右,不能與小人范興話爲雁行。」元帝聞,乃進喬而停興話。興話羞慚還家憤卒。世以喬爲不墜家風。
宋大明中,沈曇慶爲徐州,辟諶爲迎主簿,又爲州迎從事,湘東王彧國常侍,鎮北行參軍。及彧即帝位,是爲明帝,除司徒參軍,帶薛令,兼中書舍人。諶有學義,見親遇,常在左右。帝所行慘僻,諶屢諫不從,請退,坐此繫尚方。
後拜中書侍郎。明帝好圍棋,置圍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爲圍棋州都大中正,諶與太子右率沈勃、尚書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爲小中正,朝請褚思莊、傅楚之爲清定訪問。後爲尚書左丞,領東觀祭酒,即明帝所置總明觀也。遷黃門郎。
諶從叔摛,以博學見知。尚書令王儉嘗集才學之士,總校虛實,類物隸之,謂之隸事,自此始也。儉嘗使賓客隸事多者賞之,事皆窮,唯廬江何憲爲勝,乃賞以五花簟、白團扇。坐簟執扇,容氣甚自得。摛後至,儉以所隸示之,曰:「卿能奪之乎?」摛操筆便成,文章既奧,辭亦華美,舉坐擊賞。摛乃命左右抽憲簟,手自掣取扇,登車而去。儉笑曰:「所謂大力者負之而趨。」竟陵王子良校試諸學士,唯摛問無不對。
何憲字子思,廬江灊人。博涉該通,群籍畢覽,天閣寶祕,人間散逸,無遺漏焉。任昉、劉渢共執祕閣四部書,試問其所知,自甲至丁,書說一事,并敘述作之體,連日累夜,莫見所遺。宗人何遁,退讓士也,見而美之,願與爲友。
時又有孔逷字世遠,會稽山陰人也。好典故學,與王儉至交。昇明中爲齊臺尚書儀曹郎,屢箴闕禮,多見信納。上謂王儉曰:「逷真所謂儀曹,不忝厥職也。」儉爲宰相,逷常謀議幄帳,每及選用,頗失鄉曲情。儉從容啟上曰:「臣有孔逷,猶陛下之有臣。」永明中爲太子家令卒。時人呼孔逷何憲爲王儉三公。及卒,儉惜之,爲撰祭文。
孔珪字德璋,會稽山陰人也。祖道隆,位侍中。父靈產,泰始中,晉安太守,有隱遁之志。於禹井山立館,事道精篤。吉日於靜屋四向朝拜,涕泣滂沱。東出過錢唐北郭,輒於舟中遙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東向坐,不敢背側。元徽中,爲中散大夫,頗解星文,好術數。齊高帝輔政,沈攸之起兵,靈產白高帝曰:「攸之兵眾雖強,以天時冥數而觀,無能爲也。」高帝驗其言,擢遷光祿大夫,以簏盛靈產上靈臺,令其占候。餉靈產白羽扇、素隱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贈君古人之服。」當世榮之。
永明中,歷位黃門郎,太子中庶子,廷尉。江左承用晉時張、杜律二十卷,武帝留心法令,數訊囚徒,詔獄官詳正舊注。先是尚書刪定郎王植撰定律,奏之,削其煩害,錄其允衷,取張斐注七百三十一條,杜預注七百九十一條,或二家兩釋於義乃備者,又取一百七條,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條,集爲一書,凡一千七百三十二條,爲二十卷。請付外詳校,擿其違謬。詔從之。於是公卿八座參議,考正舊注,有輕重處,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從輕。其中朝議不能斷者,則制旨平決。至九年,珪表上律文二十卷,錄序一卷,又立律學助教,依五經例,詔報從之。事竟不行。轉御史中丞。
珪風韻清疏,好文詠,飲酒七八斗。與外兄張融情趣相得,又與琅邪王思遠、廬江何點、點弟胤並款交,不樂世務。居宅盛營山水,憑几獨酌,傍無雜事。門庭之內,草萊不翦。中有蛙鳴,或問之曰:「欲爲陳蕃乎?」珪笑答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何必效蕃。」王晏嘗鳴鼓吹候之,聞群蛙鳴,曰:「此殊聒人耳。」珪曰:「我聽鼓吹,殆不及此。」晏甚有慚色。
大明二年,以軍功拜樂陵河間二郡太守,賜爵廣晉縣侯。司空竟陵王誕反,郡人王弼門族甚盛,勸懷珍起兵助誕,懷珍殺之。帝嘉其誠,除豫章王子尚車騎參軍,母憂去職。服闋,見江夏王義恭,義恭曰:「別子多年,那得不老?」對曰:「公恩未報,何敢便老。」義恭善其對。
累遷黃門郎,領虎賁中郎將。桂陽王休範反,加懷珍前將軍,守石頭。出爲豫州刺史,加督。建平王景素反,懷珍遣子靈哲領兵赴建鄴。沈攸之在荊楚,遣使人許天保說結懷珍,斬之,送首於齊高帝,封中宿縣侯,進平南將軍,增督二州。
初,宋孝武世,齊高帝爲舍人,懷珍爲直閤,相遇早舊。懷珍假還青州,高帝有白驄馬,齧人,不可騎,送與懷珍別。懷珍報上百匹絹。或謂懷珍曰:「蕭公此馬不中騎,是以與君耳。君報百匹,不亦多乎?」懷珍曰:「蕭君局量堂堂,寧應負人此絹。吾方欲以身名託之,豈計錢物多少。」
高帝輔政,以懷珍內資未多,徵爲都官尚書,領前將軍。以第四子晃代爲豫州刺史。或疑懷珍不受代,高帝曰:「我布衣時,懷珍便推懷投款,況在今日,寧當有異。」晃發經日,疑論不止,上乃遣軍主房靈人領百騎進送晃。謂靈人曰:「論者謂懷珍必有異同,我期之有素,必不應爾。卿是其鄉里,故遣卿行,非唯衛新,亦以迎故。」懷珍還,乃授相國右司馬。
峻生期月而琁之卒,其母許氏攜峻及其兄法鳳還鄉里。宋泰始初,魏剋青州,峻時年八歲,爲人所略爲奴至中山。中山富人劉寶愍峻,以束帛贖之,教以書學。魏人聞其江南有戚屬,更徙之代都。居貧不自立,與母並出家爲尼僧,既而還俗。峻好學,寄人廡下,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鬚髮,及覺復讀,其精力如此。時魏孝文選盡物望,江南人士才學之徒,咸見申擢,峻兄弟不蒙選拔。
齊永明中,俱奔江南,更改名峻字孝標。自以少時未開悟,晚更厲精,明慧過人。苦所見不博,聞有異書,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謂之「書淫」。於是博極群書,文藻秀出。故其自序云:「黌中濟濟皆升堂,亦有愚者解衣裳。」言其少年魯鈍也。時竟陵王子良招學士,峻因人求爲子良國職。吏部尚書徐孝嗣抑而不許,用爲南海王侍郎,不就。至齊明帝時,蕭遙欣爲豫州,引爲府刑獄,禮遇甚厚。遙欣尋卒,久不調。
梁天監初,召入西省,與學士賀蹤典校祕閣。峻兄孝慶時爲青州刺史,峻請假省之,坐私載禁物,爲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雅重峻,及安成王遷荊州,引爲戶曹參軍,給其書籍,使撰類苑。未及成,復以疾去,因遊東陽紫巖山,築室居焉。爲山栖志,其文甚美。
初,梁武帝招文學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進,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動,不能隨眾沉浮。武帝每集文士策經史事,時范雲、沈約之徒皆引短推長,帝乃悅,加其賞賚。會策錦被事,咸言已罄,帝試呼問峻,峻時貧悴冗散,忽請紙筆,疏十餘事,坐客皆驚,帝不覺失色。自是惡之,不復引見。及峻類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諸學士撰華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見用。乃著辯命論以寄其懷。論成,中山劉沼致書以難之,凡再反,峻並爲申析以答之。會沼卒,不見峻後報者,峻乃爲書以序其事。其文論並多不載。
余自比馮敬通,而有同之者三,異之者四。何則?敬通雄才冠世,志剛金石;余雖不及之,而節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逢中興明君,而終不試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擯斥當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於身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軻。此三同也。敬通當更始世,手握兵符,躍馬肉食;余自少迄長,戚戚無歡。此一異也。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禍同伯道,永無血胤。此二異也。敬通膂力剛強,老而益壯;余有犬馬之疾,溘死無時。此三異也。敬通雖芝殘蕙焚,終填溝壑,而爲名賢所慕,其風流郁烈芬芳,久而彌盛;余聲塵寂莫,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將同秋草。此四異也。所以力自爲序,遺之好事云。
懷慰字彥泰,懷珍從子也。祖奉伯,宋元嘉中爲冠軍長史。父乘人,冀州刺史,死於義嘉事。懷慰持喪不食醯醬,冬日不用絮衣,養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義。仕宋爲尚書駕部郎。懷慰宗從善明等爲齊高帝心腹,懷慰亦預焉。
齊國建,上欲置齊郡於都下。議者以江右土沃,流人所歸,乃置於瓜步,以懷慰爲輔國將軍、齊郡太守。上謂懷慰曰:「齊邦是王業所基,吾方欲以爲顯任,經理之事,一以委卿。」又手敕曰:「有文事必有武備,今賜卿玉環刀一口。」
懷慰至郡,修城郭,安集居人,墾廢田二百頃,決沉湖灌溉。不受禮謁,人有餉其新米一斛者,懷慰出所食麥飯示之曰:「食有餘,幸不煩此。」因著廉吏論以達其意。高帝聞之,手敕褒賞。進督秦、沛二郡,妻子在都,賜米三百石。兗州刺史柳世隆與懷慰書曰:「膠東流化,潁川致美,以今方古,曾何足云。」
母明氏寢疾,霽年已五十,衣不解帶者七旬,誦觀世音經數萬遍。夜中感夢,見一僧謂曰:「夫人算盡,君精誠篤志,當相爲申延。」後六十餘日乃亡。霽廬于墓,哀慟過禮,常有雙白鶴循翔廬側,處士阮孝緒致書抑譬焉。霽思慕不已,未終喪而卒。著釋俗語八卷,文集十卷。
杳博綜群書,沈約、任昉以下每有遺忘,皆訪問焉。嘗於約坐語及宗廟犧樽,約云:「鄭玄答張逸謂爲畫鳳皇尾婆娑然。今無復此器,則不依古。」杳曰:「此言未必可安。古者樽彝皆刻木爲鳥獸,鑿頂及背以出內酒。魏時魯郡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晉永嘉中,賊曹嶷於青州發齊景公冢又得二樽,形亦爲牛象。二處皆古之遺器,知非虛也。」約大以爲然。約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書載張仲師及長頸王事,此何所出?」杳曰:「仲師長尺二寸,唯出論衡。長頸是毗騫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記云:『古來至今不死』。」約即取二書尋檢,一如杳言。約郊居宅時新構閣齋,杳爲贊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約,約即命工書人題其贊於壁。仍報杳書,共相歎美。又在任昉坐,有人餉昉沖酒而作榐字,昉問杳此字是不,杳曰:「葛洪字苑作木旁𠯌。」昉又曰:「酒有千日醉,當是虛言。」杳曰:「桂陽程鄉有千里酒,飲之至家而醉。亦其例。」昉大驚曰:「吾自當遺忘,實不憶此。」杳云:「出楊元鳳所撰置郡事。元鳳是魏代人,此書仍載其賦『三重五品,商溪況里』。」昉即檢楊記,言皆不差。王僧孺被使撰譜,訪杳血脈所因。杳云:「桓譚新論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並效周譜。』以此而推,當起周代。」僧孺歎曰:「可謂得所未聞。」周捨又問杳尚書著紫荷橐,相傳云挈囊,竟何所出?」杳曰:「張安世傳云:『持橐簪筆,事孝武皇帝數十年。』韋昭、張晏注並曰:『橐,囊也。簪筆以待顧問。』范岫撰字書音訓又訪杳焉。尋佐周捨撰國史。
出爲臨津令,有善績,秩滿,縣三百餘人詣闕請留,敕許焉。後詹事徐勉舉杳及顧協等五人入華林撰遍略,書成,以晉安王府參軍兼廷尉正,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賦,王僧孺見而歎曰:「郊居以後,無復此作。」累遷尚書儀曹郎,僕射徐勉以臺閣文議專委杳焉。出爲餘姚令,在縣清潔。湘東王繹發教褒美之。
大通元年,爲步兵校尉,兼東宮通事舍人。昭明太子謂曰:「酒非卿所好,而爲酒廚之職,政爲卿不愧古人耳。」太子有瓠食器,因以賜焉,曰:「卿有古人之風,故遺卿古人之器。」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昭明太子薨,新宮建,舊人例無停者,敕特留杳焉。僕射何敬容奏轉杳王府諮議,武帝曰:「劉杳須先經中書。」仍除中書侍郎。尋爲平西湘東諮議參軍,兼舍人、著作如故。遷尚書左丞,卒。
歊字士光,生夕有香氣,氛氳滿室。幼有識慧,四歲喪父,與群兒同處,獨不戲弄。六歲誦論語、毛詩,意所不解,便能問難。十二讀莊子逍遙篇曰:「此可解耳。」客問之,隨問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異之,謂爲神童。及長,博學有文才,不娶不仕,與族弟訏並隱居求志,遨遊林澤,以山水書籍相娛而已。
奉母兄以孝悌稱,寢食不離左右。母意有所須,口未及言,歊已先知,手自營辦,狼狽供奉。母每疾病,夢歊進藥,及翌日轉有間效,其誠感如此。性重興樂,尤愛山水,登危履嶮,必盡幽遐,人莫能及,皆歎其有濟勝之具。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違。每隨兄霽、杳從宦。
形者無知之質,神者有知之性。有知不獨存,依無知以自立,故形之於神,逆旅之館耳。及其死也,神去此館,速朽得理。是以子羽沈川,漢伯方壙,文楚黃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若從四子而遊,則平生之志得矣。然積習生常,難卒改革,一朝肆志,儻不見從。今欲翦截煩厚,務存儉易,進不裸尸,退異常俗,不傷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且張奐止用幅巾,王肅唯盥手足,范冉斂畢便葬,爰珍無設筵几,文度故舟爲棺,子廉牛車載柩,叔起誡絕墳隴,康成使無卜吉。此數公者,尚或如之,況爲吾人,而尚華泰。今欲髣彿景行,以爲軌則。氣絕不須復魂,盥漱而斂。以一千錢市成棺,單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謂惑矣。余以孔、釋爲師,差無此惑。斂訖,載以露車,歸於舊山,隨得一地,地足爲坎,坎足容棺。不須塼甓,不勞封樹,勿設祭饗,勿置几筵。其蒸嘗繼嗣,言象所絕,事止余身,無傷世教。
初,訏之疾,歊盡心救療,及卒哀傷,爲之誄,又著悲友賦以序哀情。忽有老人無因而至,謂曰:「君心力堅猛,必破死生;但運會所至,不得久留一方耳。」彈指而去。歊心知其異,試遣尋之,莫知其所。於是信心彌篤。既而寢疾,恐貽母憂,乃自言笑,勉進湯藥。謂兄霽、杳曰:「兩兄祿仕,足伸供養。歊之歸泉,復何所憾。願深割無益之悲。」十八年,年三十二卒。
先是有太中大夫琅邪王敬胤以天監八年卒,遺命:「不得設復魄旌旐,一蘆䉬藉下,一枚覆上。吾氣絕便沐浴,籃輿載尸,還忠侯大夫隧中。若不行此,則戮吾尸於九泉。」敬胤外甥許慧詔因阮研以聞。詔曰:「敬胤令其息崇素,氣絕便沐浴,藉以二蘆䉬,鑿地周身,歸葬忠侯。此達生之格言,賢夫玉匣石槨遠矣。然子於父命,亦有所從有所不從。今崇素若信遺意,土周淺薄,屬辟不施,一朝見侵狐鼠,戮屍已甚。父可以訓子,子亦不可行之。外內易棺,此自奉親之情,藉土而葬,亦通人之意。宜兩捨兩取,以達父子之志。棺周於身,土周於槨,去其牲奠,斂以時服。一可以申情,二可以稱家。禮教無違,生死無辱,此故當爲安也。」
訏幼稱純孝,數歲父母繼卒,訏居喪哭泣孺慕,幾至滅性,赴弔者莫不傷焉。後爲伯父所養,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篤至,爲宗族所稱。自傷早孤,人有誤觸其諱者,未嘗不感結流涕。長兄絜爲娉妻,剋日成婚,訏聞而逃匿,事息乃還。
本州刺史張稷辟爲主簿,主者檄召訏,乃挂檄於樹而逃。陳留阮孝緒博學隱居,不交當世,恒居一鹿床,環植竹木,寢處其中,時人造之,未嘗見也。訏經一造,孝緒即顧以神交。訏族兄歊又履高操,三人日夕招攜,故都下謂之三隱。
訏善玄言,尤精意釋典,曾與歊聽講鍾山諸寺,因共卜築宋熙寺東澗,有終焉之志。尚書郎何炯嘗遇之於路,曰:「此人風神穎俊,蓋荀奉倩、衛叔寶之流也。」命駕造門,拒而不見。族祖孝標與書稱之曰:「訏超超越俗,如半天朱霞。歊矯矯出塵,如雲中白鶴。皆儉歲之粱稷,寒年之纖纊。」
訏嘗著穀皮巾,披納衣,每遊山澤,輒留連忘返。神理閑正,姿貌甚華,在林谷之間,意氣彌遠,或有遇之者,皆謂神人。家甚貧苦,併日而食,隆冬之月,或無氈絮,訏處之晏然,人不覺其飢寒也。自少至長,無喜慍之色。每於可競之地,輒以不競勝之。或有加陵之者,莫不退而愧服,由是眾論咸歸重焉。
泰始初,徐州刺史薛安都反,青州刺史沈文秀應之。時州居東陽城,善明家在郭內,不能自拔。伯父彌之詭說文秀求自效,文秀使領軍主張靈慶等五千人援安都。彌之出門,密謂部曲曰:「始免禍坑矣。」行至下邳,乃背文秀,善明從伯懷恭爲北海太守,據郡相應。善明密契,收集門宗部曲,得三千人。夜斬關奔北海。族兄乘人又聚眾勃海以應朝廷。而彌之尋爲薛安都所殺,明帝贈青州刺史。以乘人爲冀州刺史,善明爲北海太守,除尚書金部郎。乘人病卒,仍以善明爲冀州刺史。文秀既降,除善明海陵太守,郡境邊海,無樹木,善明課人種榆檟雜果,遂獲其利。還爲直閤將軍。
五年,魏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善明布衣蔬食,哀戚如持喪,明帝每見,爲之歎息。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善明以母在魏,不願西行,泣涕固請,見許。朝廷多哀善明心事,元徽初遣北使,朝議令善明舉人。善明舉州鄉北平田惠紹使魏,贖母還。
時宋後廢帝新立,群臣執政,善明獨事齊高帝,委身歸誠。出爲西海太守,行青冀二州刺史。善明從弟僧副與善明俱知名於鄉里,泰始初,魏攻淮北,僧副將部曲二千人東依海島。齊高帝在淮陰,壯其所爲,召與相見,引爲安成王撫軍參軍。後廢帝肆暴,高帝憂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聲論。使密告善明及東海太守垣崇祖,使動魏兵。善明勸靜以待之,高帝納焉。
廢帝見殺,善明爲高帝驃騎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沈攸之反,高帝深以爲憂。善明獻計曰:「沈攸之控引八州,縱情蓄斂,苞藏賊志,於焉十年。性既險躁,才非持重,起逆累旬,遲回不進,豈應有所待也?一則闇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疑其輕速,掩襲未備;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已籠之鳥耳。」事平,高帝召善明還都,謂曰:「卿策沈攸之,雖張良、陳平適如此耳。」仍遷太尉右司馬。
齊臺建,爲右衛將軍,辭疾不拜。司空褚彥回謂善明曰:「高尚之事,乃卿從來素意,今朝廷方相委待,詎得便學松、喬邪。」善明答曰:「我本無宦情,既逢知己,所以戮力驅馳。天地廓清,朝廷濟濟,鄙吝既申,不敢昧於富貴矣。」
高帝踐阼,以善明勳誠,欲與之祿,召謂曰:「淮南近畿,國之形勝,非親賢不居,卿與我臥理之。」乃代明帝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遣使拜授,封新淦伯。善明至郡,上表陳事凡一十一條:其一以爲「天地開創,宜存問遠方,廣宣慈澤」。其二以爲「京都遠近所歸,宜遣醫藥,問其疾苦,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隨宜量賜」。其三以爲「宋氏赦令,蒙原者寡。愚謂今下赦書,宜令事實相副」。其四以爲「劉昶猶存,容能送死境上,諸城宜應嚴備」。其五以爲「宜除宋氏大明以來苛政細制,以崇簡易」。其六以爲「凡諸土木之費,且可權停」。其七以爲「帝子王女,宜崇儉約」。其八以爲「宜詔百官及府州郡縣,各貢讜言,以弘廣唐、虞之美」。其九以爲「忠貞孝悌,宜擢以殊階;清儉苦節,應授以政務」。其十以爲「革命惟始,宜擇才北使」。其十一以爲「交州險敻,要荒之表,宋末政苛,遂至怨叛。今宜懷以恩德,未應遠勞將士,搖動邊甿」。又撰賢聖雜語奏之,託以諷諫。上優詔答之。
又諫起宣陽門,表陳:「宜明守宰賞罰,立學校,制齊禮,開賓館以接鄰國。」上答曰:「夫賞罰以懲守宰,飾館以待遐荒,皆古之善政,吾所宜勉。更撰新禮,或非易制。國學之美,已敕公卿。宣陽門今敕停。寡德多闕,思復有聞。」
善明身長七尺九寸,質素不好聲色,所居茅齋,斧木而已。床榻几案,不加剗削。少立節行,常云:「在家當孝,爲吏當清,子孫楷栻足矣。」及累爲州郡,頗黷財賄,崔祖思怪而問之,答曰:「管子云,鮑叔知我。」因流涕曰:「方寸亂矣,豈暇爲廉。」所得金錢皆以贖母。及母至,清節方峻。所歷之職,廉簡不煩,俸祿散之親友。
論曰:詩稱「抑抑威儀,惟人之則。」又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觀夫杲之風流所得,休野行己之度,蓋其有焉。仲和性履所遵,德璋業尚所守,殆人望也。懷珍宗族文質斌斌,自宋至梁,時移三代,或以隱節取高,或以文雅見重。古人云立言立德,斯門其有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