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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 列傳第三十

褚遂良 韓瑗 來濟 上官儀

褚遂良散騎常侍亮之子也。大業末,隨父在隴右薛舉僭號,署為通事舍人。舉敗歸國,授秦州都督府鎧曹參軍貞觀十年,自祕書郎起居郎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隷書,父友歐陽詢甚重之。太宗嘗謂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後,無人可以論書。」徵曰:「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令侍書。太宗嘗出御府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跡,天下爭齎古書詣闕以獻,當時莫能辯其真偽,遂良備論所出,一無舛誤。

十五年,詔有事太山,先幸洛陽,有星孛于太微,犯郎位。遂良言於太宗曰:「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前烈,將告成東嶽,天下幸甚。而行至洛陽彗星輒見,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且漢武優柔數年,始行岱禮,臣愚伏願詳擇。」太宗深然之,下詔罷封禪之事。其年,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嘗問曰:「卿知起居,記錄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誡,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黃門侍郎劉洎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亦記之矣。」太宗以為然。

魏王太宗所愛,禮秩如嫡。其年,太宗問侍臣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中書侍郎岑文本曰:「稱『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斯而言,禮義為急。」遂良進曰:「當今四方仰德,誰敢為非?但太子、諸王,須有定分,陛下宜為萬代法以遺子孫。」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將五十,已覺衰怠。旣以長子守器東宮,弟及庶子數將五十,心常憂慮,頗在此耳。但自古嫡庶無良佐,何嘗不傾敗國家。公等為朕搜訪賢德,以傅儲宮,爰及諸王,咸求正士。且事人歲久,即分義情深,非意窺窬,多由此作。」於是限王府官僚不得過四考。

十七年太宗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當時諫舜、禹者十餘人。食器之間,苦諫何也?」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傷女工。首創奢淫,危亡之漸。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無所復諫。」太宗以為然,因曰:「夫為人君,不憂萬姓而事奢淫,危亡之機可反掌而待也。」

皇子年幼者多任都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兩漢以郡國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諸子,割土分疆,雜用周制。皇唐州縣,粗依秦法。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豈不以王之骨肉,鎮扞四方?此之造制,道高前烈。如臣愚見,有小未盡。何者?刺史郡帥,民仰以安。得一善人,部內蘇息;遇一不善,合州勞弊。是以人君愛恤百姓,常為擇賢。或稱河潤九里,京師蒙福;或人興歌詠,生為立祠。漢宣帝云:『與我共理者,惟良二千石。』如臣愚見,陛下兒子內年齒尚幼未堪臨人者,且留京師,教以經學。一則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則觀見朝儀,自然成立。因此積習,自知為人。審堪臨州,然後遣出。臣謹按漢明、章、和三帝,能友愛子弟,自茲已降,取為準的。封立諸王,雖各有國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師,訓以禮法,垂以恩惠。訖三帝世,諸王數十百人,唯二王稍惡,自餘餐和染教,皆為善人。則前事已驗,惟陛下詳察。」太宗深納之。

其年,太子承乾以罪廢,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許立為太子,因謂侍臣曰:「昨青雀自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臣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故當天性,我見其如此,甚憐之。」遂良進曰:「陛下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後,魏王執權為天下之主,而能殺其愛子,傳國於晉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太子,而復寵愛魏王,禮數或有踰於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鑒不遠,足為龜鏡。陛下今日旣立魏王,伏願陛下別安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即日召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皇太子

時頻有飛雉集於宮殿之內,太宗問群臣曰:「是何祥也?」對曰:「昔秦文公時,有童子化為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以為寶雞後漢光武得雄,遂起南陽而有四海。陛下舊封秦王,故雄雉見於秦地,此所以彰表明德也。」太宗悅曰:「立身之道,不可無學,遂良博識,深可重也。」尋授太子賔客。

薛延陀遣使請婚,太宗許以女妻之,納其財聘,旣而不與。遂良上疏曰:

臣聞信為國本,百姓所歸,是以文王許枯骨而不違,仲尼寧去食而存信。延陀曩歲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盪平沙塞,狼山瀚海,萬里蕭條,陛下兵加諸外而恩起於內,以為餘寇奔波,須立酋長,璽書鼓纛,立為可汗。其懷恩光,仰天無極,而餘方戎狄,莫不聞知,以共沐和風,同飡恩信。頃者頻年遣使,請婚大國,陛下復降鴻私,許其姻媾。於是報吐蕃,告思摩,示中國,五尺童子人皆知之。於是御幸北門,受其獻食,于時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觀宴,皆承德音,口歌手舞,樂以終日。百官會畢,亦各有言,咸以為陛下欲得百姓安寧,不欲邊境交戰,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預在含生,所以感德。今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為國家惜茲聲聽。

君子不失色於物,不失口於人。晉文公圍原,命三日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慮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臨事,忽然乖殊,所惜尤少,所失滋多。情旣不通,方生嫌隟,一方所以相畏忌,邊境不得無風塵,西州朔方,能無勞擾?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無信而懷慚,不可以訓戎兵,不可以勵軍事。伏惟陛下以聖德神功,廓清四表,自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而結庶類,以信義而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其見在之人,皆思報厚德;其所生胤嗣,亦望報陛下子孫。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聖人乎!

且又龍沙以北,部落無算,中國擊之,終不能盡,亦由可比敗,芮芮興,突厥亡,延陀盛。時以古人虛外實內,懷之以德,為惡在夷不在華,失信在彼不在此。伏惟陛下聖德無涯,威靈遠震,遂平高昌,破吐渾,立延陀,滅頡利。輕刑薄賦,庶事無壅,菽粟豐賤,祥符累臻。此則堯、舜、禹、湯不及陛下遠矣。伏願旁垂愷悌,廣茲含育,而常嗔絕域,有意遠藩,非偃伯興文之道,非止戈為武之義。臣以庸暗,忝居左右,敢獻瞽言,不勝戰懼。

太宗親征高麗,顧謂侍臣曰:「高麗莫離支賊殺其王,虐用其人。夫出師弔伐,當乘機便,今因其弒虐,誅之甚易。」遂良對曰:「陛下兵機神算,人莫能知。昔隋末亂離,手平寇亂。及北狄侵邊,西蕃失禮,陛下欲命將擊之,群臣莫不苦諫,陛下獨斷進討,卒並誅夷。海內之人,徼外之國,畏威懾伏,為此舉也。今陛下將興師遼東,臣意熒惑。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兵旣渡遼,指期克捷,萬一差跌,無以威示遠方,若再發忿兵,則安危難測。」太宗深然之。兵部尚書李勣曰:「近者延陀犯邊,陛下必欲追擊,此時陛下魏徵之言,遂失機會。若如聖策,延陀無一人生還,可五十年間疆埸無事。」帝曰:「誠如卿言,由魏徵誤計耳。朕不欲以一計不當而尤之,後有良算,安肯矢謀。」由是從勣之言,經畫渡遼之師。遂良太宗銳意三韓,懼其遺悔,翌日上疏諫曰:

臣聞有國家者譬諸身,兩京等於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絕域若在身外。臣近於坐下,伏奉口勑,布語臣下,云自欲伐遼。臣數夜思量,不達其理。高麗王陛下之所立,莫離支輒殺其主,陛下討逆收地,斯實乘機。關東陛下德澤,久無征戰,但命二、三勇將發兵四、五萬,飛石輕梯,取如迴掌。夫聖人有作,必履常規,貴能克平兇亂,駕馭才傑。惟陛下弘兩儀之道,扇三五之風,提厲人物,皆思効命。昔侯君集李靖,所謂庸夫,猶能掃萬里之高昌,平千載之突厥,皆是陛下發蹤指示,聲歸聖明。臣旁求史籍,訖乎近代,為人之主,無自伐遼,人臣往征,則有之矣。漢朝則荀彘、楊僕,魏代則毋丘儉王頎司馬懿猶為人臣,慕容真僭號之子,皆為其主長驅高麗,虜其人民,削平城壘陛下立功同於天地,美化包於古昔,自當超邁於百王,豈止俯同於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齒未衰,猶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

方今太子新立,年實幼少,自餘藩屏,陛下所知。今一旦棄金湯之全,渡遼海之外,臣忽三思,煩愁並集。大魚依於巨海,神龍據於川泉,此謂人君不可輕而遠也。且以長遼之左,或遇霖淫,水潦騰波,平地數尺。夫帶方玄菟,海途深渺,非萬乘所宜行踐。東京、太原,謂之中地,東撝可以為聲勢,西指足以摧延陀,其於西京,逕路非遠。為其節度,以設軍謀,繫莫離支頸,獻皇家之廟。此實處安全之上計,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垂省察。

太宗不納。十八年,拜黃門侍郎,參綜朝政。

高麗莫離支遣使貢白金,遂良言於太宗曰:「莫離支虐弒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興兵,將事弔伐,為遼山之人報主辱之耻。古者,討弒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昭德塞違,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於太廟,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置諸太廟,其若之何?』夫春秋之書,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納弒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所致伐?臣謂莫離支所獻,自不得受。」太宗納焉,以其使屬吏。

太宗旣滅高昌,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臣聞古者哲后,必先事華夏而後夷狄,務廣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止;始皇遠塞,中國分離。漢武負文、景之聚財,玩士馬之餘力,始通西域,初置校尉。軍旅連出,將三十年。復得天馬於宛城,採蒲萄安息。而海內虛竭,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車,因之凶年,盜賊並起。搜粟都尉桑弘羊復希主意,遣士卒遠田輪臺,築城以威西域。帝翻然追悔,情發於中,棄輪臺之野,下哀痛之詔,人神感悅,海內乃康。向使武帝復用弘羊之言,天下生靈皆盡之矣。是以光武中興,不踰葱嶺;孝章即位,都護來歸。

陛下誅滅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鯨鯢,以為州縣。然則王師初發之歲,河西供役之年,飛芻輓粟,十室九空,數郡蕭然,五年不復。陛下歲遣千餘人遠事屯戍,終年離別,萬里思歸。去者資裝,自須營辦,旣賣菽粟,傾其機杼。經途死亡,復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彼罪人者,生於販肆,終朝惰業,犯禁違公,止能擾於邊城,實無益於行陣。所遣之內,復有逃亡,官司捕捉,為國生事。高昌途路,沙磧千里,冬風冰冽,夏風如焚,行人去來,遇之多死。云:「安不忘危,理不忘亂。」設令張掖塵飛,酒泉烽舉,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終須發隴右諸州,星馳電擊。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於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豈得糜費中華,以事無用?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其此之謂乎!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無外,平頡利於沙塞,滅吐渾於西海。突厥餘落,為立可汗;吐渾遺甿,更樹君長。復立高昌,非無前例,此所謂有罪而誅之,旣伏而立之。四海百蠻,誰不聞見,蠕動懷生,畏威慕德。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徵給首領,遣還本國,負戴洪恩,長為藩翰。中國不擾,旣富且寧,傳之子孫,以貽永世。

二十年太宗於寢殿側別置一院,令太子居,絕不令往東宮遂良復上疏諫曰:

臣聞周世問安,三至必退;漢儲視膳五日乃來。前賢作法,規模弘遠。禮曰: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於外,學書計也。然則古之達者,豈無慈心,減茲私愛,欲使成立。凡人尚猶如此,況君之世子乎。自當春誦夏絃,親近師傅,體人間之庶事,適君臣之大道,使翹足延首,皆聆善聲。若獻歲之有陽春,玄天之有日月,弘此懿德,乃作元良。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親樹太子,莫不欣欣。旣云廢昏立明,須稱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實深乖闕。不離膝下,常居宮內,保傅之說無暢,經籍之談蔑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滯愛,滯愛或生愆。伏願遠覽殷、周,近遵漢、魏,不可頓革,事須階漸。嘗計旬日,半遣還宮,專學藝以潤身,布芳聲於天下,則微臣雖死,猶曰生年。

太宗從之。

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上,多見採納。其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二十一年,以本官檢校大理卿,尋丁父憂解。明年起復舊職,俄拜中書令

二十三年太宗寢疾,召遂良長孫無忌入卧內,謂之曰:「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託葛亮,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又顧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國家之事,汝無憂矣。」仍命遂良草詔。高宗即位,賜爵河南縣公永徽元年進封郡公。尋坐事出為同州刺史三年,徵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加光祿大夫。其月,又兼太子賔客。四年,代張行成尚書右僕射,依舊知政事

六年高宗將廢皇后王氏,立昭儀武氏皇后,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僕射于志寧遂良以籌其事。將入,遂良無忌等曰:「上意欲廢中宮,必議其事,遂良今欲陳諫,衆意如何?」無忌曰:「明公必須極言,無忌請繼焉。」及入,高宗難於發言,再三顧謂無忌曰:「莫大之罪,絕嗣為甚。皇后無胤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為皇后,公等以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無愆婦德。先帝不豫,執陛下手以語臣曰:『我好兒好婦,今將付卿。』陛下親承德音,言猶在耳。皇后自此未聞有愆,恐不可廢。臣今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命,特願再三思審。愚臣上忤聖顏,罪合萬死,但願不負先朝厚恩,何顧性命。」遂良致笏於殿陛,曰:「還陛下此笏。」仍解巾叩頭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長孫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之事,遂良固執不從。遂良旣是受顧命大臣,事若不可,當且止也。」勣對曰:「此乃陛下家事,不合問外人。」帝乃立昭儀皇后左遷遂良潭州都督顯慶二年,轉桂州都督。未幾,又貶為愛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遂良卒後二歲餘,許敬宗李義府奏言長孫無忌所構逆謀,並遂良扇動,乃追削官爵,子孫配流愛州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遺詔放還本郡。神龍元年則天遺制復遂良韓瑗爵位。

韓瑗雍州三原人也。祖紹,隋太僕少卿。父仲良,武德初為大理少卿,受詔與郎楚之等掌定律令仲良言於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屬三千,秦法已來,約為五百。若遠依周制,繁紊更多。且官吏至公,自當奉法,苟若徇己,豈顧刑名?請崇寬簡,以允惟新之望。」高祖然之。於是採定開皇律行之,時以為便。貞觀中,位至刑部尚書秦州都督府長史潁州縣公

瑗少有節操,博學有吏才。貞觀中,累至兵部侍郎,襲父潁川公永徽三年,拜黃門侍郎四年,與中書侍郎來濟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六年,遷侍中,其年兼太子賔客。

高宗欲廢王皇后,瑗涕泣諫曰:「皇后陛下在藩府時先帝所娶,今無愆過,欲行廢黜,四海之士,誰不惕然。且國家屢有廢立,非長久之術。願陛下社稷大計,無以臣愚不垂採察。」帝不納。明日,瑗又諫,悲泣不能自勝,帝大怒,促令引出。尋而尚書左僕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復上疏理之曰:

古之聖王,立諫鼓,設謗木,冀欲聞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議,發揚大化,裨益洪猷,垂令譽於將來,播休聲於不朽者也。伏見詔書以褚遂良潭州都督,臣夙夜思之,用增感激。臣識慚知遠,業謝通經,載撫愚情,誠為未可。

遂良運偶昇平,道昭前烈,束髮從宦,方淹累稔。趨侍陛下,俄歷歲年,不聞涓滴之愆,常睹勤勞之効。竭忠誠於早歲,罄直道於茲年,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誠可重於皇明,詎專方於曩昔。且先帝納之於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義冠舟車,公家之利,言無不可。及纏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國家,親承顧託,一德無二,千古懍然。此不待臣言,陛下備知之矣,臣嘗有此心,未敢聞奏。且萬姓失業,旰食忘勞;一物不安,納隍軫慮。在於微細,寧得過差。況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甿黎,咸差舉措。觀其近日言事,披誠懇切,詎肯後陛下之德異於堯、舜,懼陛下之過塵於史冊。而乃深遭厚謗,重負醜言,可以痛志士之心,損陛下之明也。

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緬鑒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

疏奏,帝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責之,朕豈有過,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曰:「遂良可謂社稷忠臣,臣恐以諛佞之輩,蒼蠅點白,損陷忠貞。昔微子去之而殷國以亡,張華不死而綱紀不亂,國之欲謝,善人其衰。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紘清泰,忽驅逐舊臣,而不垂省察乎!伏願違彼覆車,以收往過,垂勸誡於事君,則群生幸甚。」帝竟不納。

瑗以言不見用,憂憤上表,請歸田里,詔不許。顯慶二年許敬宗李義府皇后之旨,誣奏瑗與褚遂良潛謀不軌,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實以為外援。於是更貶遂良愛州刺史,左授瑗振州刺史四年,卒官,年五十四。明年長孫無忌死,敬宗等又奏瑗與無忌通謀,遣使殺之。及使至,瑗已死,更發棺驗屍而還,籍沒其家,子孫配徙嶺表。神龍元年則天遺制令復其官爵。

來濟揚州江都人,隋左翊衛大將軍榮國公護子也。宇文化及之難,闔門遇害。濟幼逢家難,流離艱險,而篤志好學,有文詞,善談論,尤曉時務。舉進士。貞觀中累轉通事舍人太子承乾之敗,太宗謂侍臣曰:「欲何以處承乾?」群臣莫敢對,濟進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帝納其言。俄除考功員外郎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議郎,妙選人望,遂以濟為之,仍兼崇賢館直學士。尋遷中書舍人,與令狐德棻等撰晉書

永徽二年,拜中書侍郎,兼弘文館學士監修國史四年同中書門下三品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以修國史功封南陽縣男,賜物七百段。六年,遷中書令檢校吏部尚書

高宗欲立昭儀武氏宸妃,濟密表諫曰:「宸妃古無此號,事將不可。」武皇后旣立,濟等懼不自安,后乃抗表稱濟忠公,請加賞慰,而心實惡之。顯慶元年,兼太子賔客,進爵為侯,中書令如故。二年,又兼太子詹事。尋而許敬宗等奏濟與褚遂良朋黨構扇,左授台州刺史五年,徙庭州刺史龍朔二年突厥入寇,濟總兵拒之,謂其衆曰:「吾嘗挂刑網,蒙赦性命,當以身塞責,特報國恩。」遂不釋甲冑赴賊,沒於陣。時年五十三,贈楚州刺史,給靈輿遞還鄉。有文集三十卷,行於代。

濟兄恒,有學行,與濟齊名。上元中,官至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上官儀,本陝州陝人也。父弘,隋江都宮副監,因家于江都大業末,弘為將軍陳稜所殺,儀時幼,藏匿獲免。因私度為沙門,遊情釋典,尤精三論,兼涉獵經史,善屬文。貞觀初,楊仁恭都督,深禮待之。舉進士太宗聞其名,召授弘文館直學士,累遷祕書郎。時太宗雅好屬文,每遣儀視草,又多令繼和,凡有宴集,儀嘗預焉。俄又預撰晉書成,轉起居郎,加級賜帛。高宗嗣位,遷祕書少監龍朔二年,加銀青光祿大夫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兼弘文館學士如故。本以詞彩自達,工於五言詩,好以綺錯婉媚為本。儀旣貴顯,故當時多有効其體者,時人謂為上官體。儀頗恃才任勢,故為當代所嫉。麟德元年,宦者王伏勝與梁王忠抵罪,許敬宗乃構儀與忠通謀,遂下獄而死,家口籍沒

庭芝,歷位周王府屬,與儀俱被殺。庭芝有女,中宗時為昭容,每侍帝草制誥,以故追贈儀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庭芝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仍令以禮改葬。

史臣曰:褚河南上書言事,亹亹有經世遠略。魏徵王珪之後,骨鯁風彩,落落負王佐器者,殆難其人,名臣事業,河南有焉。昔齊人饋樂而仲尼去,戎王溺妓而由余奔,婦人之言,聖哲懼罹其禍,況二佞據衡軸之地,為正人之魑魅乎!古之志士仁人,一言相期,死不之悔,況於君臣之間,受託孤之寄,而以利害禍福,忘平生之言哉!而韓、來諸公,可謂守死善道,求福不回者焉。

贊曰:褚公之言,和樂愔愔。鍾石在虡,動成雅音。二猘雙吠,三賢一心。人皆觀望,我不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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