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古,深州陸澤人也。性方直,早有才名。弱冠舉進士,累授著作郎,兼修國史。長安中,歷遷鳳閣舍人、衛尉少卿。時睿宗居藩,兼檢校相王府司馬。神龍初,擢拜吏部侍郎,仍並依舊兼修國史,尋進位銀青光祿大夫。明年,丁母憂去職,服闋授晉州刺史。睿宗即位,以故吏召拜黃門侍郎,兼修國史。
臣聞穀梁傳曰:「古之君人者,必時視人之所勤:人勤於力則功築罕,人勤於財則貢賦少,人勤於食則百事廢。」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又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禮曰:「季夏之月,樹木方盛,無有斬伐,不可興土功以妨農。」又曰:「季夏行冬令,則風寒不時。」語曰:「修己以安百姓。」此皆興化立理之教,為政養人之本。今陛下為公主造觀,將樹功德以祈福祐。但兩觀之地,皆百姓之宅,卒然迫逼,令其轉移,扶老攜幼,投竄無所,發剔椽瓦,呼嗟道路。乖人事,違天時,起無用之作,崇不急之務,群心搖搖,衆口籍籍。陛下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國有簡冊,君舉必記,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是以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夫如是,則君之所舉,可不慎歟!微臣備位諫諍,兼秉史筆,書而不法,後嗣何觀?臣愚必以為不可。伏願俯順人欲,仰稽天意,降德音,下明勑,速罷功役,收之桑榆。
頃之,又進諫曰:「臣聞人以君為天,君以人為本,人安則政理,本固則邦寧。自陛下翦除凶逆,君臨寶位,蒼生顒顒,以為朝有新政。今風教頹替,日甚一日,府庫空虛,人力凋弊,造作不息,官員日增。今諸司試及員外、檢校等官,僅至二千餘人,太府之布帛以殫,太倉之米粟難給。又金仙、玉真等觀造作,咸非急務,臣先奏請停,竟仍未止。今歲前水後旱,五穀不熟,若至來春,必甚饑饉。陛下為人父母,欲何方以賑恤?療饑拯溺,須及其時。又突厥為患,其來自久,本無禮儀,焉有誠信。今雖遣使,來請結婚,豺狼之心,首鼠何定。弱則卑順,強則驕逆。屬草衰月滿,弓勁馬肥,乘中國飢虛,在和親際會,儻或窺犯亭障,國家何以防之?臣所論者,事甚急切,伏願特垂詳察。」睿宗嘉其切直,尋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玄宗在春宮,又令兼左庶子。未幾,遷戶部尚書,餘如故。明年,擢拜侍中。
先天元年冬,從上畋獵于渭川,因獻詩諷曰:「嘗聞夏太康,五弟訓禽荒。我后來冬狩,三驅盛禮張。順時鷹隼擊,講事武功揚。奔走未及去,翾飛豈暇翔。非熊從渭水,瑞雀想陳倉。此欲誠難縱,茲遊不可常。子雲陳羽獵,僖伯諫漁棠。得失鑒齊、楚,仁恩念禹、湯。邕熙諒在宥,亭毒匪多傷。辛甲今為史,虞箴遂孔彰。」手制襃之曰:「夫詩者,志之所以,寫其心懷,實可諷諭君主。是故揚雄陳羽獵,馬卿賦上林,爰自風雅,率由茲道。予頃向溫泉,觀省風俗,時因暇景,掩渭而畋,方開一面之羅,式展三驅之禮,躬親校獵,聊以從禽。豈意卿有箴規,輔予不逮,自非款誠夙著,其孰能繼於此耶?今賜卿物五十段,用申勸獎。」
二年,累封梁國公。竇懷貞等將謀逆也,知古獨密奏其事。及懷貞誅,賜實封二百戶、物五百段。仍以前賞猶薄,又手勑曰:「魏知古去年七月已前,屢申啟沃,每竭忠誠,姦臣有謀,預奏其兆。事君之節,良有可嘉,可更賜實封一百戶。」其年冬,令往東都知吏部尚書事,深以為稱職,手制曰:「卿以宰臣,往知大選,官人之委,情寄尤切。遂能端本革弊,忘私徇公,正色而行,厝心不撓。鏡已澈則妍媸必鑒,衡已舉則輕重罔違。朕遠聞之,益用嘉歎。今賜卿衣裳一副,以示所懷。」
開元元年,官名改易,改為黃門監。二年,還京,上屢有顧問,恩意甚厚,尋改紫微令。姚崇深忌憚之,陰加讒毀,乃除工部尚書,罷知政事。三年卒,時年六十九。御史大夫宋璟聞而歎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在魏公。」贈幽州都督,謚曰忠。
臣聞孔子曰:「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又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故書云「三載考績」,校其功也。昔子產相鄭,更法令,布刑書,一年而人歌之曰:「取我田疇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三年而人又歌之曰「我有子弟,子產教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終有遺愛,流芳史策。子產,賢者也,其為政尚累年而化成,況其常材乎。
臣竊見比來州牧、上佐及兩畿縣令,下車布政,罕終四考。在任多者一二年,少者三五月,遽即遷除,不論課最。或有歷時未改,便傾耳而聽,企踵而望,爭求冒進,不顧廉耻,亦何暇為陛下宣風布化,求瘼恤人哉!禮義未能興行,風俗未能齊一,戶口所以流散,倉庫所以空虛,百姓凋弊,日更滋甚,職為此也。何則?人知吏之不久,則不從其教;吏知遷之不遙,又不盡其力,偷安爵祿,但養資望。陛下雖勤勞之懷,宵衣旰食,然僥倖路啟,上下相蒙,共為苟且而已,寧盡至公乎?此國之病也。昔賈誼所謂蹠盭之病,乃小小者耳。此弊久而不革,臣恐為膏肓,雖和、緩不能療,豈蹠盭而已哉!
漢宣帝綜覈名實,興理致化。黃霸,良二千石也,就增秩賜金,以旌其能,而不遷於潁川,前代之美政也。又古之為吏者長子孫,倉氏、庾氏,即其後也。書云:「事不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臣望請諸州都督、刺史、上佐及兩畿縣令等,在任未經四考已上,不許遷除。察其課効尤異者,或錫以車裘,或就加祿秩,或降使臨問,并璽書慰勉。若公卿有闕,則擢以勸能。其政績無聞及犯貪暴者,免歸田里。以明聖朝賞罰之信,則萬方之人,一變于道矣。致此之美,革彼之弊,易于反掌,陛下何惜而不行哉!
臣聞尚書云:「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此省官之義也。又云:「官不必備,惟其才。」又云:「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此為官擇人之義也。臣竊見京諸司員外官,所在委積,多者數餘十倍,近古以來未之有也。官不必備,此則有餘,人代天工,多不釐務。廣有除拜,無所裨益,俸祿之費,歲巨億萬,空竭府藏而已,豈致理之基哉!方今倉庫空虛,百姓凋弊,河、渭漕輓,西給京師,公私損耗,不可勝紀。況邊隅未靜,兵革猶興,節用愛人,正在今日,增官廣費,豈曰其時?儻水旱成災,租稅減入,水衡無貫朽之蓄,京庾闕流衍之儲;或疆埸外守,兵車遠出,或收藏無歲,賑救在辰,此軍國之急務也,陛下將何以濟之乎?書云「無輕人事,惟艱;無安厥位,惟危。」又云:「不見是圖。」此皆慎微之深旨也。
臣竊見員外官中,或簪裾雅望,或臺閣舊人,或明習憲章,或諳閑政要,皆一時之良幹也。多不司案牘,空尸祿俸,滯其才而不申其用,尊其位而不盡其力。周稱多士,漢曰得人,豈其然歟?必有異於此矣。臣望請諸司員外官有才能器識、衆共聞知,堪為州牧縣宰及上佐者,并請遷擢,使宣力四方,申其智効。有老病及不堪理務者,咸從廢省,使賢不肖較然殊貫。此濟時之切務也,安可謂行之艱哉?
臣聞天吏逸德,烈於猛火;貪人敗類,取興大風。則知冒于寵賂,侮於鰥寡,為政之蠹,莫先于茲。臣竊見內外官人,有不率憲章,公犯贓污,侵牟萬姓,劓割蒸人,鞫按非虛,刑憲已及者,或俄復舊資,雖負殘削之名,還膺牧宰之任,或江、淮、嶺、磧,微示懲貶,而徇財黷貨,罕能悛革,委以共理,俟河之清。臣聞明主之於萬姓也,必暢以平分,而無偏施,若犯罪之吏,作牧遐方,便是屈法惠姦,恤近遺遠矣。凡左降之人,鮮能省過,必懷自棄,長惡滋深。則小州遠郡,蠻陬夷落,何負於聖化,獨受其弊政乎!昔孟嘗廉明,方臨合浦;隱之清絜,乃蒞番禺。郅都之鎮靜朔方,耿恭之輯寧疏勒。誠則遐僻,必擇賢良,務以寧濟為懷,豈以遐荒見隔?況邊徼之地,夷夏雜處,負險恃遠,易擾難安,彌藉循良,以寄綏撫。若委失其任,官非其才,凌虐黎庶,侵剝蕃部,小則坐致流亡,大則起為盜賊。由此言之,不可用凡材,而況於猾吏乎!其內外官人有犯贓賄推勘得實者,臣望請削跡簪裾,十數年間不許齒錄。書云:「旌別淑慝,黜陟幽明。」即其義也。若不循此道,去邪有疑,善政能官,甄獎或未之徧,擔贓負賄,僥倖或即蒙升,則賞罰無章,沮勸安寄?浮競之風轉扇,廉耻之行漸隤,其源不塞,為蠹斯甚。
先天二年,與侍中魏知古於東都分掌選事,尋徵還同中書門下三品。開元三年,遷黃門監。懷慎與紫微令姚崇對掌樞密,懷慎自以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讓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四年,兼吏部尚書。其秋,以疾篤,累表乞骸骨,許之。旬日而卒,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成。懷慎臨終遺表曰:
宋璟立性公直,執心貞固,文學足以經務,識略期於佐時,動惟直道,行不苟合,聞諸朝野之說,實為社稷之臣。李傑勤苦絕倫,貞介獨立,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幹時之材,衆議推許。李朝隱操履堅貞,才識通贍,守文奉法,頗懷鐵石之心,事上竭誠,實盡人臣之節。盧從愿清貞謹慎,理識周密,始終若一,朝野共知,簡要之才,不可多得。並明時重器,聖代良臣。比經任使,微有愆失,所坐者小,所棄者大,所累者輕,所貶者遠。日月雖近,譴責傷深,望垂矜錄,漸加進用。
臣竊聞黃帝所以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任風、力也;帝堯所以光宅天下者,任稷、契也。且朝廷者天下之本,賢良者風化之源,得人則庶績其凝,失士則彝倫攸斁。臣每見陛下憂勞庶政,勤求理道,慎舉群司,必期稱職,使鵷鷺成列,草澤無遺。故得歲稔時和,政平訟理,此陛下用賢之明効也。臣非木石,早識天心,瞑目不遙,厚恩未報。黜殯之義,敢不庶幾,城郢之言,思布愚懇。
懷慎清儉,不營產業,器用服飾,無金玉綺文之麗。所得祿俸,皆隨時分散,而家無餘蓄,妻子匱乏。及車駕將幸東都,四門博士張星上言:「懷慎忠清直道,終始不虧,不加寵贈,無以勸善。」乃下制賜其家物壹伯段、米粟貳伯石。明年,上還京師,因校獵於城南,經懷慎別業,見家人方設祥齋。憫其貧匱,賜絹百匹。仍遣中書侍郎蘇頲為其碑文,上自書焉。
子奐,早修整,歷任皆以清白聞。開元中,為中書舍人、御史中丞、陝州刺史。二十四年,玄宗幸京師,次陝城頓,審其能政,於廳事題贊而去,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人多惠愛,性實謙沖。亦旣利物,在乎匪躬。斯為國寶,不墜家風。」尋除兵部侍郎。天寶初,為晉陵太守。時南海郡利兼水陸,瓌寶山積,劉巨鱗、彭杲相替為太守、五府節度,皆坐贓鉅萬而死。乃特授奐為南海太守,遐方之地,貪吏斂跡,人用安之。以為自開元已來四十年,廣府節度清白者有四:謂宋璟、裴伷先、李朝隱及奐。中使市舶,亦不干法。加銀青光祿大夫。經三年,入為尚書右丞,卒。弟弈,亦傳清白,歷御史中丞而死王事,見忠義傳。弈子杞,德宗朝位至宰輔,別有傳。
源乾曜,相州臨漳人。隋比部侍郎師之孫也。父直心,高宗時為司刑太常伯,坐事配流嶺南而卒。乾曜舉進士,景雲中,累遷諫議大夫。時久廢公卿百官三九射禮,乾曜上疏曰:「夫聖王之教天下也,必制禮以正人情,人情正則孝於家,忠於國。此道不替,所以理也。所以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竊以古之擇士,先觀射禮,以明和容之義,非取一時之樂。夫射者,別正邪,觀德行,中祭祀,辟寇戎。古先哲王,莫不遞襲。臣竊見數年已來,射禮便廢,或緣所司惜費,遂令大射有虧。臣愚以為所費者財,所全者禮。故孔子云:『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今乾坤再闢,日月貞明,臣望大射之儀,春秋不廢,聖人之教,今古常行,則天下幸甚。」乾曜尋出為梁州都督。
開元初,邠王府僚吏有犯法者,上令左右求堪為王府長史者,太常卿姜皎薦乾曜公清有吏幹,因召見與語。乾曜神氣清爽,對荅皆有倫序,上甚悅之,乃拜少府少監,兼邠王府長史。尋遷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無幾,轉尚書左丞。四年冬,擢拜黃門侍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旬日,與姚元之俱罷知政事。
時行幸東都,以乾曜為京兆尹,仍京師留守。乾曜政存寬簡,不嚴而理。嘗有仗內白鷹,因縱遂失所在,上令京兆切捕之。俄於野外獲之,其鷹掛於叢棘而死,官吏懼得罪,相顧失色。乾曜徐曰:「事有邂逅,死亦常理,主上仁明,當不以此置罪。必其獲戾,吾自當之,不須懼也。」遂入自請失旨之罪,上一切不問之,衆咸伏乾曜臨事不懾,而能引過在己也。在京兆三年,政令如一。
八年春,復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尋加銀青光祿大夫,遷侍中。久之,上疏曰:「臣竊見形要之家併求京職,俊乂之士多任外官,王道平分,不合如此。臣三男俱是京任,望出二人與外官,以恊均平之道。」上從之,於是改其子河南府參軍弼為絳州司功,太祝絜為鄭尉。因下制曰:「源弼等父在樞近,深惟謙挹,恐代官之咸列,慮時才之未序,率先庶僚,崇是讓德,旣請外其職,復降資以授。傳不云乎:『晉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晉國之人,於是大和。』道之或行,仁豈云遠!」因令文武百僚父子兄弟三人併任京司者,任自通容,依資次處分,由是公卿子弟京官出外者百餘人。俄又有上書者,以為「國之執政,同其休戚,若不稍加崇寵,何以責其盡心?」十年十一月,勑中書門下共食實封三百戶,自乾曜及張嘉貞始也。
乾曜後扈從東封,拜尚書左丞相,仍兼侍中。乾曜在政事十年,時張嘉貞、張說相次為中書令,乾曜不敢與之爭權,每事皆推讓之。及李元紘、杜暹知政事,乾曜遂無所參議,但唯諾署名而已。初,乾曜因姜皎所薦,遂擢用;及皎得罪,為張嘉貞所擠,乾曜竟不救之,議者以此譏焉。十七年夏,停兼侍中事。其秋,遷太子少師,以祖名師,固辭,乃拜太子少傅,封安陽郡公。十九年,駕幸東都,乾曜以年老辭疾,不堪扈從,因留京養疾。是年冬卒,詔贈幽州大都督,上於洛城南門舉哀,輟朝二日。
光裕子洧,亦早有美稱,閨門雍睦,士友推之,歷踐清要。天寶中,為給事中、鄭州刺史、襄州刺史、本道採訪使。及安祿山反,旣犯東京,乃以洧為江陵郡大都督府長史、本道採訪防禦使、攝御史中丞,以兵部郎中徐浩為襄州刺史、本州防禦守捉使以禦之。洧至鎮卒。
李元紘,其先滑州人,世居京兆之萬年。本姓丙氏。曾祖粲,隋大業中屯衛大將軍。屬關中賊起,煬帝令粲往京城以西二十四郡逐捕盜賊,粲撫循士衆,甚得其心。及義旗入關,粲率其衆歸附,拜宗正卿,封應國公,賜姓李氏。高祖與之有舊,特蒙恩禮,遷為左監門大將軍,以年老特令乘馬於宮中檢校。年八十餘卒,謚曰明。祖寬,高宗時為太常卿,別封隴西郡公。父道廣,則天時為汴州刺史。時屬突厥及契丹寇陷河北,兼發河南諸州兵募,百姓騷擾,道廣寬猛折衷,稱為善政,存心慰撫,汴州獨不逃散。尋入為殿中監、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累封金城縣侯。卒,贈秦州都督,謚曰成。
元紘少謹厚。初為涇州司兵,累遷雍州司戶。時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公主方承恩用事,百司皆希其旨意,元紘遂斷還僧寺。竇懷貞為雍州長史,大懼太平勢,促令元紘改斷,元紘大署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終無搖動。」竟執正不撓,懷貞不能奪之。俄轉好畤令,遷潤州司馬,所歷咸有聲績。開元初,三遷萬年縣令,賦役平允,不嚴而理。俄擢為京兆尹,尋有詔令元紘疏決三輔。諸王公權要之家,皆緣渠立磑,以害水田,元紘令吏人一切毀之,百姓大獲其利。
又歷工部、兵部、吏部三侍郎。十三年,戶部侍郎楊瑒、白知慎坐支度失所,皆出為刺史。上令宰臣及公卿已下精擇堪為戶部者,多有薦元紘者,將授以戶部尚書,時執政以其資淺,未宜超授,加中大夫,拜戶部侍郎。元紘因條奏人間利害及時政得失以奏之,上大悅,因賜衣一副、絹二百匹。明年,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頃之,加銀青光祿大夫,賜爵清水男。
元紘性清儉,旣知政事,稍抑奔競之路,務進者頗憚之。時初廢京司職田,議者請於關輔置屯,以實倉廩。元紘建議曰:「軍國不同,中外異制。若人閑無役,地棄不墾,發閑人以耕棄地,省餽運以實軍糧,於是乎有屯田,其為益多矣。今百官所退職田,散在諸縣,不可聚也;百姓所有私田,皆力自耕墾,不可取也。若置屯田,即須公私相換,徵發丁夫,徵役則業廢於家,免庸則賦闕於國。內地置屯,古所未有,得不補失,或恐未可。」其議遂止。
先是,左庶子吳兢舊任史官,撰唐書一百卷、唐春秋三十卷,其書未成,以丁憂罷職。至是,上疏請終其功,有詔特令就集賢院修成其書。及張說致仕,又令在家修史。元紘奏曰:「國史者,記人君善惡,國政損益,一字襃貶,千載稱之,前賢所難,事匪容易。今張說在家修史,吳兢又在集賢撰錄,遂令國之大典,散在數處。且太宗別置史館,在於禁中,所以重其職而祕其事也。望勒說等就史館參詳撰錄,則典冊有憑,舊章不墜矣。」從之,乃詔說及吳兢並就史館修撰。
元紘在政事累年,不改第宅,僕馬弊劣,未曾改飾,所得封物,皆散之親族。右丞相宋璟嘗嘉歎之,每謂人曰:「李侍郎引宋遙之美才,黜劉晃之貪冒,貴為國相,家無儲積。雖季文子之德,何以加也!」後與杜暹多所異同,情遂不恊,至有相執奏者,上不悅,由是罷知政事,出為曹州刺史,以疾去官。久之,拜戶部尚書,仍聽致仕。二十一年疾瘳,起為太子詹事,旬日而卒,贈太子少傅,謚曰文忠。
自暹高祖至暹,五代同居,暹尤恭謹,事繼母以孝聞。初舉明經,補婺州參軍,秩滿將歸,州吏以紙萬餘張以贈之,暹惟受一百,餘悉還之。時州僚別者,見而歎曰:「昔清吏受一大錢,復何異也!」俄授鄭尉,復以清節見知。華州司馬楊孚,公直士也,深賞重之。尋而孚遷大理正,暹坐公事下法司結罪,孚謂人曰:「若此尉得罪,則公清之士何以勸矣?」特薦之於執政,由是擢拜大理評事。
開元四年,遷監察御史,仍往磧西覆屯。會安西副都護郭虔瓘與西突厥可汗史獻、鎮守使劉遐慶等不恊,更相執奏,詔暹按其事實。時暹已迴至涼州,承詔復往磧西,因入突騎施,以究虔瓘等犯狀。蕃人齎金以遺,暹固辭不受,左右曰:「公遠使絕域,不可失蕃人情。」暹不得已受之,埋幕下,旣去出境,乃移牒令收取之。蕃人大驚,度磧追之,不及而止。暹累遷給事中,丁繼母憂去職。十二年,安西都護張孝嵩遷為太原尹,或薦暹往使安西,蕃人伏其清慎,深思慕之,乃奪情擢拜黃門侍郎,兼安西副大都護。暹單騎赴職。明年,于闐王尉遲眺陰結突厥及諸蕃國圖為叛亂,暹密知其謀,發兵捕而斬之,并誅其黨與五十餘人,更立君長,于闐遂安。暹以功特加光祿大夫。暹在安西四年,綏撫將士,不憚勤苦,甚得夷夏之心。
十四年,詔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遣中使往迎之。及謁見,又賜絹二百匹、馬一匹、宅一區。後與李元紘不恊,罷知政事,出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又歷魏州刺史、太原尹。二十年,上幸北都,拜暹為戶部尚書,便令扈從入京。行幸東都,詔暹為京留守。暹因抽當番衛士,繕修三宮,增峻城隍,躬自巡檢,未嘗休懈。上聞而嘉之,賜勑書曰:「卿素以清直,兼之勤幹。自委居守,每事多能,政肅官僚,惠及黎庶。城隍宮室,隨事修營,且有成功,不疲人力。甚善甚善,慰朕懷也。」俄代李林甫為禮部尚書,累封魏縣侯。二十八年,病卒,年六十餘,詔贈尚書右丞相。
暹在家孝友,愛撫異母弟昱甚厚,然素無學術,每當朝談議,涉於淺近。常以公清勤儉為己任,時亦矯情為之。弱冠便自誓不受親友贈遺,以終其身。及卒,上甚悼惜之,遣中使就家視其喪事,內出絹三百匹以賜之。尚書省及故吏賻贈者,其子孝友遵其素約,皆拒而不受。太常謚曰「貞肅」。右司員外郎劉同升、都官員外郎韋廉以暹有忠孝之美,所謚不盡其行,建議駁之。太常博士裴總執曰:「杜尚書往以墨縗受職事,雖云奉國,不得為孝。請依舊為定。」孝友又詣闕陳訴上聞,而更令所司詳定,竟謚曰貞孝。
韓休,京兆長安人。伯父大敏,則天初為鳳閣舍人。時梁州都督李行襃為部人誣告,云有逆謀,則天令大敏就州推究。或謂大敏曰:「行襃諸李近屬,太后意欲除之,忽若失旨,禍將不細,不可不為身謀也。」大敏曰:「豈有求身之安而陷人非罪!」竟奏雪之。則天俄又命御史重覆,遂構成其罪,大敏坐推反失情,與知反不告同罪,賜死于家。父大智,官至洛州司功。
休早有詞學,初應制舉,累授桃林丞。又舉賢良,玄宗時在春宮,親問國政,休對策與校書郎趙冬曦並為乙第,擢授左補闕。尋判主爵員外郎,歷遷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兼知制誥,出為虢州刺史。時虢州以地在兩京之間,駕在京及東都,並為近州,常被支稅草以納閑廄。休奏請均配餘州,中書令張說駁之曰:「若獨免虢州,即當移向他郡,牧守欲為私惠,國體固不可依。」又下符不許之。休復將執奏,僚吏曰:「更奏必忤執政之意。」休曰:「為刺史不能救百姓之弊,何以為政!必以忤上得罪,所甘心也。」竟執奏獲免。歲餘,以母艱去職,固陳誠乞終禮,制許之。服闋,除工部侍郎,仍知制誥,遷尚書右丞。
開元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卒,上令蕭嵩舉朝賢以代光庭者,嵩盛稱休志行,遂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休性方直,不務進趨,及拜,甚允當時之望。俄有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休進曰:「美玉卑位,所犯又非巨害,今朝廷有大姦,尚不能去,豈得捨大而取小也!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依恃恩寵,所在貪冒,第宅輿馬,僭擬過縱。臣請先出伯獻而後罪美玉。」上初不許之,休固爭曰:「美玉微細猶不容,伯獻巨猾豈得不問!陛下若不出伯獻,臣即不敢奉詔流美玉。」上以其切直,從之。初,蕭嵩以休柔和易制,故薦引之。休旣知政事,多折正嵩,遂與休不恊。宋璟聞之曰:「不謂韓休乃能如是,仁者之勇也。」
子洽、洪、汯、滉,皆有學尚,風韻高雅。洽,天寶初為殿中侍御史卒。洪,為司庫員外郎。洽弟渾,除大理司直。御史大夫王鉷犯法,籍沒其家,洽兄浩為萬年主簿,捕其資財,有所容隱,為京兆尹鮮于仲通所發,配流循州。洪、汯並坐貶職。後遇赦,量移洪為華州長史。屬安祿山反,西京失守,洪陷於賊,賊授官,將見委任,洪與浩及汯、滉、渾同奔山谷,以投行在。至谷口,洪、浩、渾及洪子四人並為賊所擒,併命於通衢。洪重交友,籍甚於時,見者掩涕,肅宗聞其重臣子,能以忠而死,贈太常卿。浩贈吏部郎中,渾贈太常少卿。汯,上元中為諫議大夫。滉、洄,別有傳。
裴耀卿,贈戶部尚書守真子也。少聦敏,數歲解屬文,童子舉。弱冠拜祕書正字,俄補相王府典籤。時睿宗在藩,甚重之,令與掾丘悅、文學韋利器更直府中,以備顧問,府中稱為學直。及睿宗升極,拜國子主簿。開元初,累遷長安令。長安舊有配戶和市之法,百姓苦之。耀卿到官,一切令出儲蓄之家,預給其直,遂無姦僦之弊,公私甚以為便。在職二年,寬猛得中,及去官,縣人甚思詠之。十三年,為濟州刺史。其年,車駕東巡,州當大路,道里綿長,而戶口寡弱,耀卿躬自條理,科配得所。時大駕所歷凡十餘州,耀卿稱為知頓之最。又歷宣、冀二州刺史,皆有善政,入為戶部侍郎。
二十年,禮部尚書、信安王禕受詔討契丹,詔以耀卿為副。俄又令耀卿賷絹二十萬匹分賜立功奚官,就部落以給之。耀卿謂人曰「夷虜貪殘,見利忘義,今賷持財帛,深入寇境,不可不為備也。」乃令先期而往,分道互進,一朝而給付並畢。時突厥及室韋果勒兵邀險,謀劫襲之,比至而耀卿已還。
臣聞前代聖王,亦時有憂害,更施惠澤,活國濟人,由是蒼生仰德,史冊書美。伏以陛下仁聖至深,憂勤庶政,小有飢乏,降情哀矜,躬親支計,救其危急。上玄降鑒,當更延福祚,是因有小災而增輝聖德也。今旣大駕東巡,百司扈從,太倉及三輔先所積貯,且隨見在發重臣分道賑給,計可支一二年。從東都更廣漕運,以實關輔。待稍充實,車駕西還,即事無不濟。
臣以國家帝業,本在京師,萬國朝宗,百代不易之所。但為秦中地狹,收粟不多,儻遇水旱,便即匱乏。往者貞觀、永徽之際,祿廩數少,每年轉運不過一二十萬石,所用便足,以此車駕久得安居。今國用漸廣,漕運數倍於前,支猶不給。陛下數幸東都,以就貯積,為國大計,不憚劬勞,祇為憂人而行,豈是故欲來往。若能更廣陝運,支粟入京,倉廩常有三二年糧,即無憂水旱。
今天下輸丁約有四百萬人,每丁支出錢百文,五十文充營窖等用,貯納司農及河南府、陝州以充其費。租米則各隨遠近,任自出腳送納東都。從都至陝,河路艱險,旣用陸腳,無由廣致。若能開通河漕,變陸為水,則所支有餘,動盈萬計。且江南租船候水始進,吳人不便河漕,由是所在停留,日月旣淹,遂生隱盜。臣望沿流相次置倉。
上深然其言。尋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轉運使,語在食貨志。凡三年,運七百萬石,省腳錢三十萬貫。或說耀卿請進所省腳錢,以明功利。耀卿曰:「此蓋公卿盈縮之利耳,不可以之求寵也。」乃奏充所司和市、和糴等錢。
臣以為刺史、縣令,與諸吏稍別,人之父母,風化所瞻,一為本部長官,即合終身致敬。決杖者,五刑之末,只施於抶扑徒隷之間,官蔭稍高,即免鞭撻。令決杖贖死,誠則已優,解體受笞,事頗為辱。法至於死,天下共之,刑至於辱,或有所耻。況本州刺史,百姓所崇,一朝對其人吏,背脊加杖,屈挫拘執,人或哀憐,忘其免死之恩,且有傷心之痛,恐非敬官長勸風俗之意。
又雜犯死罪,無杖刑,奏報三覆,然後行決。今非時不覆,決杖便發,儻獄或未盡,又暑熱不耐,因杖或死,即是促期處分,不得順時。將欲生之,却夭其命,又恐非聖明寬宥之意。臣前後頻在州縣,或緣雜犯決人,每大暑盛夏之時,決杖多死,秋冬已後,至有全者。伏望凡刺史、縣令於本部決杖及夏暑生長之時,所定杖刑,並乞停減。即副陛下好生之德,於死者皆有再生之恩。
俄而特進蓋嘉運破突騎施立功還,詔加河西、隴右兩節度使,仍令經略吐蕃。嘉運旣承恩寵,日夕酣宴,不時赴軍。耀卿密上疏曰:「伏見蓋嘉運立功破賊,更委兩軍,以勇果之才,承戰勝之勢,吐蕃小醜,不足殲夷。然臣近日與其同班,觀其舉措,精勁勇烈,誠則有餘,言氣矜誇,恐難成事。莫敖狃於蒲騷之役,舉趾稍高,春秋書之為懲誡。恐其有驕敵之色,臣竊憂之。入秋防邊,日月稍逼,接對人吏,須識其宜。今將撫邊軍,未言發日,若臨事始去,人吏未識,雖決在一時,恐將非制勝萬全之道。況兵未訓練,不知禮法,人未懷惠,士未同心,求其忘性命於一時,憚嚴刑於少選,縱威逼而進,因而立功,恐非師出以律,久長之義。又萬人性命,決在將軍,不得已而行之,鑿凶門而即路。今酣宴朝夕,優渥有餘,亦恐非愛人憂國之意,不可不察。若不可迴換,即望速遣進途,仍乞聖恩,勗以嚴命。」疏奏,上乃促嘉運赴軍,竟以無功而還。
佶,字弘正,幼能屬文。弱冠舉進士,補校書郎,判入高等,授藍田尉。時有詔命畿內諸縣城奉天,時嚴郢為京兆,政尚峻暴,加以朝旨甚迫,尹正之命,急如風霆。本曹尉韋重規其室方娠而疾,畏郢之暴,不敢以事故免。佶因請代,役無愆程,當時義之。
德宗南狩,佶詣行在,拜拾遺,轉補闕。李懷光以河中叛,朝廷欲以含垢為意,佶抗議請討,上深器之,前席慰勉。三遷吏部員外,歷駕部兵部郎中,遷諫議大夫。會黔中觀察使韋士宗慘酷馭下,為夷獠所逐,俾佶代之,酋渠自化。其後為瘴毒所侵,堅請入覲,拜同州刺史。徵入為中書舍人,遷尚書右丞。時兵部尚書李巽兼鹽鐵使,將以使局置於本行,經構已半,會佶拜命,堅執以為不可,遂令徹之。巽恃恩而強,時重佶之有守,就拜吏部侍郎。以疾除國子祭酒,尋遷工部尚書致仕。元和八年卒,年六十二,贈吏部尚書。佶清勁溫敏,凡所定交,時稱為第一流。與鄭餘慶特相友善,佶歿後,餘慶行朋友之服,搢紳美之。
史臣曰:魏知古、盧懷慎、源乾曜、李元紘、杜暹、韓休、裴耀卿,悉蘊器能,咸居宰輔。或心存啟沃,或志在薦賢,或出愛子為外官,或止屯田於關輔,或不受蕃人之賂,或堅劾伯獻之姦,或廣漕渠以充國用:此皆立事立功,有足嘉尚者也。盧、李、杜三君子,又以清白垂美簡書,公孫弘之流也。乾曜職當機密,無所是非,持祿保身,焉用彼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