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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五 列傳第六十五 隱逸上

陶潛 宗少文孫測 從弟彧之 沈道虔 孔淳之 周續之 戴顒 翟法賜 雷次宗 郭希林 劉凝之 龔祈 朱百年 關康之辛普明 樓惠明 漁父 褚伯玉 顧歡盧度 杜京產孔道徽 京產子栖 剡縣小兒

易有君子之道四焉,語默之謂也。故有入廟堂而不出,徇江湖而永歸。隱避紛紜,情跡萬品。若道義內足,希微兩亡,藏景窮巖,蔽名愚谷,解桎梏於仁義,示形神於天壤,則名教之外別有風猷。故堯封有非聖之人,孔門謬雞黍之客。次則揚獨往之高節,重去就之虛名。或慮全後悔,事歸知殆,或道有不申,行吟山澤,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風雲以爲氣。求志達道,未或非然,故須含貞養素,文以藝業。不爾,則與夫樵者在山,何殊異也。若夫陶潛之徒,或仕不求聞,退不譏俗;或全身幽履,服道儒門;或遁跡江湖之上,或藏名巖石之下,斯並向時隱淪之徒歟。今並綴緝,以備隱逸篇焉。又齊、梁之際,有釋寶誌者,雖處非顯晦,而道合希夷,求其行事,蓋亦俗外之徒也。故附之云。

陶潛淵明,或云字深明,名元亮。尋陽柴桑人,晉大司馬侃曾孫也。少有高趣,宅邊有五柳樹,故常著五柳先生傳云:

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裋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其自序如此。蓋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

親老家貧,起爲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而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道濟謂曰:「夫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後爲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爲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爲彭澤令。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爲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我不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以遂其志,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爲形役兮,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塗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弱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而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牕而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勌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扁舟,既窈窕以窮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爲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義熙末,徵爲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里要之。潛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舉籃轝。及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

先是,顏延之爲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爲始安郡,經過潛,每往必酣飲致醉。弘欲要延之一坐,彌日不得。延之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嘗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逢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

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將候潛,逢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跡。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宋武帝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與子書以言其志,并爲訓戒曰:

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爲己,必貽俗患。僶俛辭事,使汝幼而飢寒耳。常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慚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罔罔。少來好書,偶愛閑靖,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爾有喜。嘗言五六月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陋,日月遂往,疾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有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幼小,家貧無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敬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爲成,因喪立功。佗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潁川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於沒齒。濟北氾幼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云「高山景行」,汝其慎哉。

又爲命子詩以貽之。

元嘉四年,將復徵命,會卒。世號靖節先生。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節,夫耕於前,妻鋤於後云。

宗少文南陽涅陽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鄉令。母同郡師氏,聰辯有學義,教授諸子。

少文居喪,爲鄉閭所稱。宋武帝既誅劉毅,領荊州,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武帝納之,乃辟少文主簿,不起,問其故。答曰:「栖丘飲谷,三十餘年。」武帝善其對而止。

少文妙善琴書圖畫,精於言理,每游山水,往輒忘歸。征西長史王敬弘每從之,未嘗不彌日也。乃下入廬山,就釋慧遠考尋文義。兄臧爲南平太守,逼與俱還,乃於江陵三湖立宅,閑居無事。武帝召爲太尉行參軍,驃騎道憐命爲記室參軍,並不就。

二兄早卒,孤累甚多,家貧無以相贍,頗營稼穡。人有餉遺,並受之。武帝南郡長給吏役,又數致餼賚。後子弟從祿,乃悉不復受。武帝開府辟召,下書召少文雁門周續之並爲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禪及元嘉中頻徵,並不應。

妻羅氏亦有高情,與少文協趣。羅氏沒,少文哀之過甚,既乃悲情頓釋,謂沙門釋慧堅曰:「死生之分,未易可達,三復至教,方能遣哀。」

衡陽王義季荊州,親至其室,與之歡宴,命爲諮議參軍,不起。好山水,愛遠遊,西陟荊、巫,南登衡岳,因結宇衡山,欲懷尚平之志。有疾還江陵,歎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睹,唯澄懷觀道,臥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圖之於室,謂之「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古有金石弄,爲諸桓所重,桓氏亡,其聲遂絕,唯少文傳焉。文帝遣樂師楊觀就受之。少文孫測,亦有祖風。

測字敬微,一字茂深,家居江陵。少靜退,不樂人間。歎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先哲以爲美談,余竊有惑。誠不能潛感地金,冥致江鯉,但當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孰能食人厚祿,憂人重事乎?」

齊驃騎豫章王嶷徵爲參軍,不起,測答府云:「何爲謬傷海鳥,橫斤山木。」母喪,身自負土,植松柏。嶷復遣書請之,辟爲參軍。測答曰:「性同鱗羽,愛止山壑,眷戀松雲,輕迷人路。縱宕巖流,有若狂者,忽不知老至。而今鬢已白,豈容課虛責有,限魚鳥慕哉。」

永明三年,詔徵太子舍人,不就。欲游名山,乃寫祖少文所作尚子平圖於壁上。測長子賓宦在都,知父此旨,便求祿還爲南郡丞,測遂付以家事。刺史安陸王子敬、長史劉寅以下皆贈送之,測無所受,齎老子,莊子二書自隨。子孫拜辭悲泣,測長嘯不視,遂往廬山,止祖少文舊宅。

魚復侯子響江州,厚遣贈遺。測曰:「少有狂疾,尋山採藥,遠來至此,量腹而進松朮,度形而衣薜蘿,淡然已足,豈容當此橫施。」子響命駕造之,測不見。後子響不告而來,奄至所住,測不得已,巾褐對之,竟不交言。子響不悅而退。侍中王秀之彌所欽慕,乃令陸探微畫其形與己相對,又貽書曰:「昔人有圖畫僑、札,輕以自方耳。」王儉亦雅重之,贈以蒲褥筍席。

頃之,測送弟喪還西,仍留舊宅永業寺,絕賓友,唯與同志庾易劉虯宗人尚之等往來講說。荊州刺史隨王子隆至鎮,遣別駕宗忻口致勞問。測笑曰:「貴賤理隔,何以及此。」竟不答。建武二年,徵爲司徒主簿,不就,卒。

測善畫,自圖阮籍蘇門於行鄣上,坐臥對之。又畫永業佛影臺,皆爲妙作。好音律,善易、老,續皇甫謐高士傳三卷。嘗游衡山七嶺,著衡山廬山記

尚之字敬文,亦好山澤,徵辟一無所就,以壽終

彧之字叔粲少文從父弟也。早孤,事兄恭謹。家貧好學,雖文義不逮少文,而真澹過之。徵辟一無所就。宋元嘉初,大使陸子真觀採風俗,三詣彧之。每辭疾不見,告人曰:「我布衣草萊之人,少長壟畝,何宜枉軒冕之客。」子真還,表薦之,又不就徵。卒於家。

沈道虔吳興武康人也。少仁愛,好老、易,居縣北石山下。孫恩亂後饑荒,縣令庾肅之迎出縣南廢頭里,爲立宅臨溪,有山水之玩。時復還石山精廬,與諸孤兄子共釜庾之資,困不改節。受琴於戴逵,王敬弘深貴重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

有人竊其園菜者,外還見之,乃自逃隱,待竊者去後乃出。人又拔其屋後大筍,令人止之,曰:「惜此筍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與。」乃令人買大筍送與之,盜者慚不取,道虔使置其門內而還。常以捃拾自資,同捃者或爭穟,道虔諫之不止,悉以其所得與之。爭者愧恧,後每爭輒云「勿令居士知」。冬月無複衣,戴顒聞而迎之,爲作衣服,并與錢一萬。及還,分身上衣及錢悉供諸兄弟子無衣者。

鄉里少年相率受學,道虔常無食以立學徒。武康令欣之厚相資給,受業者咸得有成。宋文帝聞之,遣使存問,賜錢三萬,米二百斛,悉供孤兄子嫁娶。徵員外散騎侍郎,不就。

累世事佛,推父祖舊宅爲寺。至四月八日每請像,請像之日,輒舉家感慟焉。

道虔老菜食,恒無經日之資,而琴書爲樂,孜孜不倦。文帝郡縣使隨時資給。卒。子慧鋒,修父業,不就州辟。

孔淳之彥深,魯人也。祖惔,尚書祠部郎。父粲,祕書監徵,不就。

淳之少有高尚,愛好墳籍,爲太原王恭所稱。居會稽剡縣。性好山水,每有所游,必窮其幽峻,或旬日忘歸。嘗游山,遇沙門釋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載。法崇歎曰:「緬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傾蓋于茲,不覺老之將至也。」及淳之還,乃不告以姓。除著作佐郎太尉參軍,並不就。

居喪至孝,廬于墓側。服闋,與徵士戴顒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爲人外之游,又申以婚姻。敬弘以女適淳之子尚,遂以烏羊繫所乘車轅,提壺爲禮。至則盡歡共飲,迄暮而歸。或怪其如此,答曰:「固亦農夫田父之禮也。」

會稽太守謝方明苦要之不能致,使謂曰:「苟不入吾郡,何爲入吾郭?」淳之笑曰:「潛游者不識其水,巢栖者非辯其林,飛沈所至,何問其主。」終不肯往。茅室蓬戶,庭草蕪徑,唯床上有數帙書。元嘉初,復徵爲散騎侍郎,乃逃于上虞縣界,家人莫知所在。弟默之廣州刺史,出都與別,司徒王弘淳之冶城,即日命駕東歸,遂不顧也。元嘉七年卒。

默之儒學,注穀梁春秋默之子熙先,事在范曄傳。

周續之字道祖,雁門廣武人也。其先過江,居豫章建昌縣續之八歲喪母,哀戚過於成人,奉兄如事父。豫章太守范甯於郡立學,招集生徒,遠方至者甚眾。續之年十二,詣甯受業。居學數年,通五經五緯,號曰十經,名冠同門,稱爲顏子。既而閑居讀老、易,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時彭城劉遺人遁跡廬山,陶深明亦不應徵命,謂之尋陽三隱。劉毅姑孰,命爲撫軍參軍,徵太學博士,並不就。江州刺史每相招請,續之不尚峻節,頗從之游。常以嵇康高士傳得出處之美,因爲之注。

武帝北討,世子居守,迎續之館于安樂寺,延入講禮,月餘復還山。江州刺史劉柳薦之武帝,俄辟太尉掾,不就。武帝北伐,還鎮彭城,遣使迎之,禮賜甚厚,每曰「真高士也」。尋復南還。武帝踐阼,復召之。上爲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并見諸生,問續之禮記「傲不可長」、「與我九齡」、「射於矍圃」之義,辯析精奧,稱爲名通。

續之素患風痺,不復堪講,乃移病鍾山景平元年卒。通毛詩六義及禮論,注公羊傳,皆傳於世。無子。兄子景遠續之風。

戴顒字仲若,譙郡銍人也。父逵,兄勃,並隱遁有高名。顒十六遭父憂,幾於毀滅,因此長抱羸患。以父不仕,復修其業。父善琴書,顒並傳之。凡諸音律,皆能揮手。會稽剡縣多名山,故世居剡下。顒及兄勃並受琴於父,父沒,所傳之聲不忍復奏,各造新弄。勃制五部,顒制十五部,顒又制長弄一部,並傳於世。中書令王綏嘗攜客造之,勃等方進豆粥,綏曰:「聞卿善琴,試欲一聽。」不答,綏恨而去。

桐廬縣又多名山,兄弟復共游之,因留居止。勃疾,患醫藥不給。顒謂勃曰:「顒隨兄得閑,非有心於語默,兄今疾篤,無可營療,顒當干祿以自濟耳。」乃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桐廬僻遠,難以養疾,乃出居吳下。吳下土人共爲築室,聚石引水,植林開澗,少時繁密,有若自然。乃述莊周大旨,著逍遙論、注禮記中庸篇。三吳將守及郡內衣冠,要其同游野澤,堪行便去,不爲矯介,眾論以此多之。

宋國初建、元嘉中徵,並不就。衡陽王義季京口長史張邵與顒姻通,迎來止黃鵠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澗甚美,顒憩于此澗。義季亟從之游,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爲義季鼓琴,並新聲變曲;其三調游弦、廣陵、止息之流,皆與世異。文帝每欲見之,嘗謂黃門侍郎張敷曰:「吾東巡之日,當宴戴公山下也。」以其好音,長給正聲伎一部。顒合何嘗、白鵠二聲以爲一調,號爲清曠。

自漢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參焉。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既成,面恨瘦,工人不能改,乃迎顒看之。顒曰:「非面瘦,乃臂胛肥耳。」及減臂胛,瘦患即除,無不歎服。十八年卒,無子。景陽山成,顒已亡矣。上歎曰:「恨不得使戴顒觀之。」

翟法賜尋陽柴桑人也。曾祖湯,祖莊,父矯,並高尚不仕,逃避徵辟法賜少守家業,立室廬山頂。喪親後,便不復還家,不食五穀,以獸皮及結草爲衣,雖鄉親中表莫得見焉。徵辟一無所就。後家人至石室尋求,因復遠徙,違避徵聘,遁跡幽深,卒於巖石間。

雷次宗仲倫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篤志好學,尤明三禮、毛詩。隱退不受徵辟

元嘉十五年,徵至都,開館於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總監諸生。時國子學未立,上留意藝文,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並建。車駕數至次宗館,資給甚厚。久之,還廬山,公卿以下並設祖道。後又徵詣都,爲築室於鍾山西巖下,謂之招隱館,使爲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次宗不入公門,乃使自華林東門入延賢堂就業。二十五年,卒于鍾山。子肅之頗傳其業。

郭希林武昌人也。曾祖翻,晉世高尚不仕。希林少守家業,徵召一無所就,卒。子蒙亦隱居不仕。

劉凝之字隱安,小名長生,南郡枝江人也。父期公,衡陽太守。兄盛公,高尚不仕。

凝之老萊、嚴子陵爲人,推家財與弟及兄子,立屋於野外,非其力不食。州里重其行,辟召一無所就。妻梁州刺史郭銓女也,遣送豐麗,凝之悉散之屬親。妻亦能不慕榮華,與凝之居儉苦。夫妻共乘蒲笨車,出市買易,周用之外,輒以施人。爲村里所誣,一年三輸公調,求輒與之。又嘗有人認其所著屐,笑曰:「僕著已敗,令家中覔新者備君。」此人後田中得所失屐,送還不肯復取。

臨川王義慶衡陽王義季江陵,並遣使存問。凝之答書頓首稱僕,不爲百姓禮,人或譏焉。凝之曰:「昔老萊楚王稱僕,嚴陵亦抗禮光武,未聞巢、許稱臣堯、舜。」時戴顒衡陽王義季書亦稱僕。荊州年饑,義季凝之餒斃,餉錢十萬。凝之大喜,將錢至市門,觀有飢色者悉分與之,俄頃立盡。

性好山水,一旦攜妻子泛江湖,隱居衡山之陽,登高嶺,絕人跡,爲小屋居之。採藥服食,妻子皆從其志。卒年五十九。

龔祈字孟道,武陵漢壽人也。從祖玄之,父黎人,並不應徵辟。祈風姿端雅,容止可觀。中書郎范述見之歎曰:「此荊楚之僊人也。」自少及長,徵辟一無所就。時或賦詩,而言不及世事。卒年四十二。

朱百年,會稽山陰人也。祖凱之,晉左衛將軍。父濤,揚州主簿

百年少有高情,親亡服闋,攜妻孔氏入會稽南山,伐樵採箬爲業,每以樵箬置道頭,輒爲行人所取,明旦已復如此,人稍怪之,積久方知是朱隱士所賣,須者隨其所堪多少,留錢取樵箬而去。或遇寒雪,樵箬不售,無以自資,輒自榜船送妻還孔氏,天晴迎之。有時出山陰爲妻買繒采五三尺,好飲酒,遇醉或失之。頗言玄理,時爲詩詠,往往有高勝之言。隱跡避人,唯與同縣孔覬友善。覬亦嗜酒,相得輒酣對盡歡。

百年室家素貧,母以冬月亡,衣並無絮,自此不衣綿帛。嘗寒時就覬宿,衣悉裌布,飲酒醉眠,覬以臥具覆之,百年不覺也。既覺,引臥具去體,謂覬曰:「綿定奇溫。」因流涕悲慟,覬亦爲之傷感。除太子舍人,不就。顏竣東揚州,發教餉百年穀五百斛,不受。

山陰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高趣,爲衣冠所重。竣餉吟米二百斛,吟亦辭之。

百年卒山中。蔡興宗會稽太守,餉百年妻米百斛。百年妻遣婢詣郡門奉辭固讓,時人美之,以比梁鴻妻。

關康之伯愉,河東楊人也。世居京口,寓屬南平昌。少而篤學,姿狀豐偉。下邳趙繹以文義見稱,康之與友善。特進顏延之等當時名士十許人入山候之,見其散髮被黃布帊,席松葉,枕一塊白石而臥,了不相眄。延之等咨嗟而退,不敢干也。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餘條,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又爲毛詩義,經籍疑滯,多所論釋。嘗就沙門支僧納學算,妙盡其能。徵辟一無所就,棄絕人事,守志閑居。弟雙之爲臧質車騎參軍,與質俱下至赭圻,病卒,瘞於水濱。康之時得病小差,牽以迎喪,因得虛勞病,寢頓二十餘年。時有閒日,輒臥論文義。

宋孝武即位,遣大使巡行天下。使反,薦康之宜加徵聘,不見省。康之性清約,獨處一室,希與妻子相見,不通賓客。弟子以業傳受,尤善左氏春秋齊高帝領軍時,素好此學,送本與康之康之手自點定。又造禮論十卷,高帝絕賞愛之,及崩,遺詔以入玄宮。康之宋明帝泰始初與平原明僧紹俱徵,辭以疾。時又有河南辛普明、東陽樓惠明皆以篤行聞。

普明字文達,少就康之受業,至性過人。居貧與兄共處一帳,兄亡,仍以帳施靈。蚊甚多,通夕不得寢,而終不道侵螫。僑居會稽,會稽士子高其行,當葬兄,皆送金爲贈,後至者不復受。人問其故,答曰:「本以兄墓不周,故不逆親友之意。今實己足,豈可利亡者餘贈邪。」齊豫章王嶷爲揚州,徵爲議曹從事,不就。

惠明字智遠,立性貞固,有道術。居金華山,舊多毒害,自惠明居之,無復辛螫之苦。藏名匿跡,人莫之知。宋明帝召不至,齊高帝徵又不至。文惠太子東宮,苦延方至,仍又辭歸。俄自金華輕棹西下,及就路,回之豐安。旬日之間,唐宇之祅賊入城塗地,唯豐安獨全,時人以爲有先覺。齊武帝敕爲立館。

漁父者,不知姓名,亦不知何許人也。太康孫緬爲尋陽太守,落日逍遙渚際,見一輕舟陵波隱顯。俄而漁父至,神韻蕭灑,垂綸長嘯,緬甚異之。乃問:「有魚賣乎?」漁父笑而答曰:「其釣非釣,寧賣魚者邪?」緬益怪焉。遂褰裳涉水,謂曰:「竊觀先生有道者也,終朝鼓枻,良亦勞止。吾聞黃金白璧,重利也,駟馬高蓋,榮勢也。今方王道文明,守在海外,隱鱗之士,靡然向風。子胡不贊緝熙之美,何晦用其若是也?」漁父曰:「僕山海狂人,不達世務,未辨賤貧,無論榮貴。」乃歌曰:「竹竿籊籊,河水浟浟。相忘爲樂,貪餌吞鉤。非夷非惠,聊以忘憂。」於是悠然鼓棹而去。

緬字伯緒太子僕興曾之子也。有學義,宋明帝甚知之。位尚書左丞,東中郎司馬

褚伯玉字元璩,吳郡錢唐人也。高祖含,始平太守。父逿,征虜參軍。

伯玉少有隱操,寡慾。年十八,父爲之昏。婦入前門,伯玉從後門出。遂往剡,居瀑布山。性耐寒暑,時人比之王仲都。在山三十餘年,隔絕人物。王僧達吳郡,苦禮致之,伯玉不得已,停郡信宿,纔交數言而退。寧朔將軍丘珍孫與僧達書曰:「聞褚先生出居貴館,此子滅景雲棲,不事王侯,抗高木食,有年載矣。自非折節好賢,何以致之。昔文舉冶城,安道入昌門,於茲而三焉。卻粒之士,餐霞之人,乃可暫致,不宜久羈。君當思遂其高步,成其羽化。望其還策之日,暫紆清塵,亦願助爲譬說。」僧達答曰:「褚先生從白雲游舊矣。古之逸人,或留慮兒女,或使華陰成市,而此子索然,唯朋松石,介於孤峰絕嶺者,積數十載。近故要其來此,冀慰日夜。比談討芝桂,借訪荔蘿,若已窺煙液,臨滄洲矣。知君欲見之,輒當申譬。」

孝建二年散騎常侍樂詢行風俗,表薦伯玉,加徵聘本州議曹從事,不就。齊高帝即位,手詔吳、會二郡以禮迎遣,又辭疾。上不欲違其志,敕於剡白石山立太平館居之。建元元年卒,年八十六。伯玉常居一樓上,仍葬樓所。孔珪從其受道法,爲於館側立碑。

顧歡景怡,一字玄平,吳郡鹽官人也。家世寒賤,父祖並爲農夫,歡獨好學。年六七歲,知推六甲。家貧,父使田中驅雀,歡作黃雀賦而歸,雀食稻過半。父怒欲撻之,見賦乃止。鄉中有學舍,歡貧無以受業,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然松節讀書,或然糠自照。及長,篤志不倦。聞吳興東遷邵玄之能傳五經文句,假爲書師,從之受業。同郡顧顗之臨縣,見而異之,遣諸子與游,及孫憲之並受經焉。年二十餘,更從豫章雷次宗諮玄儒諸義。

母亡,水漿不入口六七日,廬于墓次,遂隱不仕。於剡天台山開館聚徒,受業者常近百人。歡早孤,讀詩至「哀哀父母」,輒執書慟泣,由是受學者廢蓼莪篇,不復講焉。

晚節服食,不與人通。每旦出戶,山鳥集其掌取食。好黃、老,通解陰陽書,爲數術多效驗。初以元嘉中出都,寄住東府。忽題柱云「三十年二月二十一日」,因東歸。後元凶弒逆,是其年月日也。

弟子鮑靈綬門前有一株樹,大十餘圍,上有精魅,數見影。歡印樹,樹即枯死。山陰白石村多邪病,村人告訴求哀,歡往村中爲講老子,規地作獄。有頃,見狐狸黿鼉自入獄中者甚多,即命殺之。病者皆愈。又有病邪者問歡,歡曰:「家有何書?」答曰:「唯有孝經而已。」歡曰:「可取仲尼居置病人枕邊恭敬之,自差也。」而後病者果愈。後人問其故,答曰:「善禳惡,正勝邪,此病者所以差也。」

齊高帝輔政,徵爲揚州主簿。及踐阼乃至,稱「山谷臣顧歡上表」,進政綱一卷。時員外郎劉思效表陳讜言,優詔並稱美之。歡東歸,上賜麈尾、素琴。

永明元年,詔徵爲太學博士,同郡顧黯爲散騎侍郎。黯字長孺,有隱操,與歡不就徵。會稽孔珪嘗登嶺尋歡,共談四本。歡曰:「蘭石危而密,宣國安而疏,士季似而非,公深謬而是。總而言之,其失則同;曲而辯之,其塗則異。何者?同昧其本而競談其末,猶未識辰緯而意斷南北。群迷暗爭,失得無準,情長則申,意短則屈。所以四本並通,莫能相塞。夫中理唯一,豈容有二?四本無正,失中故也。」於是著三名論以正之。尚書劉澄臨川王常侍朱廣之,並立論難,與之往復;而廣之才理尤精詣也。廣之字處深,吳郡錢唐人也,善清言。

初,歡以佛道二家教異,學者互相非毀,乃著夷夏論曰:

夫辯是與非,宜據聖典。道經云:「老子入關之天竺衛國,國王夫人名曰淨妙,老子因其晝寢,乘日精入淨妙口中,後年四月八日夜半時,剖右腋而生。墜地即行七步,於是佛道興焉。」此出玄妙內篇。佛經云「釋迦成佛,有塵劫之數」,出法華無量壽。或「爲國師道士,儒林之宗」。出瑞應本起。
歡論之曰:五帝三皇,不聞有佛;國師道士,無過老、莊;儒林之宗,孰出周、孔。若孔、老非聖,誰則當之?然二經所說,如合符契。道則佛也,佛則道也,其聖則符,其跡則反。或和光以明近,或曜靈以示遠。道濟天下,故無方而不入,智周萬物,故無物而不爲。其入不同,其爲必異,各成其性,不易其事。是以端委搢紳,諸華之容;剪髮曠衣,群夷之服。擎跽罄折,侯甸之恭;狐蹲狗踞,荒流之肅。棺殯槨葬,中夏之風;火焚水沉,西戎之俗。全形守禮,繼善之教;毀貌易性,絕惡之學。豈伊同人,爰及異物,鳥王獸長,往往是佛。無窮世界,聖人代興,或昭五典,或布三乘。在鳥而鳥鳴,在獸而獸吼,教華而華言,化夷而夷語耳。雖舟車均於致遠,而有川陸之節,佛道齊乎達化,而有夷夏之別。若謂其致既均,其法可換者,而車可涉川,舟可行陸乎?今以中夏之性,效西戎之法,既不全同,又不全異。下棄妻孥,上絕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禮伸,孝敬之典,獨以法屈。悖禮犯順,曾莫之覺,弱喪忘歸,孰識其舊。且理之可貴者道也,事之可賤者俗也,捨華效夷,義將安取?若以道邪?道固符合矣。若以俗邪?俗則大乖矣。屢見刻舷沙門,守株道士,交諍小大,互相彈射。或域道以爲兩,或混俗以爲一,是牽異以爲同,破同以爲異,則乖爭之由,淆亂之本也。
尋聖道雖同,而法有左右,始乎無端,終乎無末,泥洹仙化,各是一術。佛號正真,道稱正一,一歸無死,真會無生。在名則反,在實則合。但無生之教賒,無死之化切,切法可以進謙弱,賒法可以退夸強。佛教文而博,道教質而精,精非粗人所信,博非精人所能。佛言華而引,道言實而抑,抑則明者獨進,引則昧者競前。佛經繁而顯,道經簡而幽,幽則妙門難見,顯則正路易遵。此二法之辨也。
聖匠無心,方圓有體,器既殊用,教亦易施。佛是破惡之方,道是興善之術,興善則自然爲高,破惡則勇猛爲貴。佛跡光大,宜以化物。道跡密微,利用爲己。優劣之分,大略在茲。
夫蹲夷之儀,婁羅之辯,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猶蟲躍鳥聒,何足述效。

歡雖同二法,而意黨道教。宋司徒袁粲託爲道人通公駁之。其略曰:

白日停光,恒星隱照,誕降之應,事在老先,似非入關,方昭斯瑞。又西域之記,佛經之說,俗以膝行爲禮,不慕蹲坐爲恭。道以三遶爲虔,不尚踞傲爲肅。豈專戎土,爰亦茲方。襄童謁帝,膝行而進,趙王見周,三環而止。今佛法垂化,或因或革。清信之士,容衣不改,息心之人,服貌必變。變本從道,不遵彼俗,俗風自殊,無患其亂。
孔、老、釋迦,其人或同,觀方設教,其道必異。孔、老教俗爲本,釋氏出世爲宗,發軫既殊,其歸亦異。又仙化以變形爲上,泥洹以陶神爲先。變形者白首還緇,而未能無死;陶神者使塵惑日損,湛然常存。泥洹之道,無死之地,乖詭若此,何謂其同?

歡答曰:

案道經之作,著自西周,佛經之來,始乎東漢。年踰八百,代懸數十。若謂黃、老雖久而濫在釋前,是呂尚盜陳恒之齊,劉季竊王莽之漢也。又夷俗長跽,法與華異,翹左跂右,全是蹲踞。故周公禁之於前,仲尼誡之於後。又佛起於戎,豈非戎俗素惡邪?道出於華,豈非華風本善邪?今華風既變,惡同戎狄,佛來破之,良有以矣。佛道實貴,故戒業可遵;戎俗實賤,故言貌可棄。今諸華士女,氏族弗革,而露首偏踞,濫用夷禮。
又若觀風流教,其道必異。佛非東華之道,道非西夷之法,魚鳥異川,永不相關。安得老、釋二教,交行八表。今佛既東流,道亦西邁,故知俗有精粗,教有文質。然則道教執本以領末,佛教救末以存本。請問所歸,異在何許?若以翦落爲異,則胥靡翦落矣;若以立像爲異,則俗巫立像矣。此非所歸,歸在常住,常住之象,常道孰異。
神仙有死,權便之說。神仙是大化之總稱,非窮妙之至名。至名無名,其有名者二十七品。仙變成真,真變成神,或謂之聖,各有九品。品極則入空寂,無爲無名。若服食茹芝延壽萬億,壽盡則死,藥極則枯,此修考之士,非神仙之流也。

明僧紹正二教論,以爲「佛明其宗,老全其生。守生者蔽,明宗者通。今道家稱長生不死,名補天曹,大乖老、莊立言本理」。文惠太子竟陵王子良並好釋法,吳興孟景翼爲道士,太子召入玄圃,眾僧大會。子良使景翼禮佛,景翼不肯。子良送十地經與之,景翼造正一論,大略曰:「寶積云,『佛以一音廣說法』。老子云,『聖人抱一以爲天下式』。一之爲妙,空玄絕於有境,神化贍於無窮。爲萬物而無爲,處一數而無數。莫之能名,強號爲一。在佛曰『實相』,在道曰『玄牝』。道之大象,即佛之法身。以不守之守守法身,以不執之執執大象。但物有八萬四千行,說有八萬四千法。法乃至於無數,行亦達於無央,等級隨緣,須導歸一。歸一曰回向,向正即無邪。邪觀既遣,億善日新。三五四六,隨用而施,獨立不改,絕學無憂。曠劫諸聖,共遵斯一。老、釋未始於嘗分,迷者分之而未合。億善遍修,修遍成聖,雖十號千稱,終不能盡。終不能盡,豈可思議。」司徒從事中郎張融作門律云:「道之與佛,逗極無二。吾見道士與道人戰儒墨,道人與道士辨是非。昔有鴻飛天首,積遠難亮,越人以爲鳧,楚人以爲乙。人自楚、越,鴻常一耳。」以示太子僕周顒。顒難之曰:「虛無法性,其寂雖同,位寂之方,其旨則別。論所謂『逗極無二』者,爲逗極於虛無,當無二於法性邪。足下所宗之本一物爲鴻乙耳,驅馳佛道,無免二末,未知高鑒,緣何識本?輕而宗之,其有旨乎。」往復文多不載。

歡口不辯,善於著論。又注王弼易二繫,學者傳之。知將終,賦詩言志曰:「五塗無恒宅,三清有常舍。精氣因天行,游魂隨物化。鵬從適大海,蜩鳩之桑柘。達生任去留,善死均日夜。委命安所乘,何方不可駕。翹心企前覺,融然從此謝。」自剋死日,自擇葬時,卒於剡山,時年六十四。身體香軟,道家謂之屍解仙化焉。還葬舊墓,木連理生墓側。縣令山圖表狀,武帝詔歡諸子撰歡文議三十卷。

又始興人廬度字孝章,亦有道術。少隨張永北侵魏。永敗,魏人追急,阻淮水不得過。度心誓曰:「若得免死,從今不復殺生。」須臾見兩楯流來,接之得過。後隱居廬陵西昌三顧山,鳥獸隨之。夜有鹿觸其壁,度曰:「汝勿壞我壁。」鹿應聲去。屋前有池養魚,皆名呼之,次第來取食乃去。逆知死年月,與親友別。永明末,以壽終

杜京產字景齊,吳郡錢唐人也。祖運,劉毅衛軍參軍。父道鞠,州從事,善彈棋

京產少恬靜,閉意榮宦,頗涉文義,專修黃、老。會稽孔覬,清剛有峻節,一見而爲款交。郡命主簿,州辟從事,稱疾去。與同郡顧歡同契。於始寧東山開舍授學。齊建元中,武陵王曄爲會稽,齊高帝遣儒士劉瓛入東爲曄講,瓛故往與之游,曰:「杜生,當今之臺、尚也。」京產請瓛至山舍講書,傾資供待。子栖躬自屣履,爲瓛生徒下食。孔珪周顒、謝𤅢並致書以通殷勤。

永明十年,珪及光祿大夫陸澄祠部尚書虞悰太子右沈約司徒右長史張融表薦京產,徵爲奉朝請,不至。於會稽日門山聚徒教授。建武初,徵員外散騎侍郎京產曰:「莊生持釣,豈爲白璧所回。」辭疾不就,卒。

會稽山陰孔道徽,守志業不仕,與京產友善。道徽父祐至行通神,隱於四明山,嘗見山谷中有數百斛錢,視之如瓦石不異。采樵者競取,入手即成沙礫。曾有鹿中箭來投祐,祐爲之養創,愈然後去。太守王僧虔張緒書曰:「孔祐,敬康曾孫也。行動幽祗,德標松桂,引爲主簿,遂不可屈。此古之遺德也。」道徽少厲高行,能世其家風。隱居南山,終身不窺都邑。豫章王嶷爲揚州,辟西曹書佐,不至。鄉里宗慕之。道徽兄子總,有操行,遇飢寒不可得衣食,縣令吳興仲孚薦之,除竟陵王侍郎,竟不至。

永明中,會稽鍾山有人姓蔡,不知名,隱山中,養鼠數千頭,呼來即來,遣去即去。言語狂易,時謂之謫仙,不知所終。

京產高祖子恭以來及子栖世傳五斗米道不替。栖字孟山,善清言,能彈琴。刺史豫章王嶷聞其名,辟議曹從事,仍轉西曹書佐竟陵王子良數致禮接。國子祭酒何胤掌禮,又重栖,以爲學士,掌昏冠儀。以父老歸養。栖肥白長壯,及京產病,旬日間便皮骨自支。京產亡,水漿不入口七日,晨夜不罷哭,不食鹽菜。每營買祭奠,身自看視,號泣不自持。朔望節歲,絕而復續,嘔血數升。時何胤謝朏並隱東山,遺書敦譬,誡以毀滅。至祥禫,暮夢見其父,慟哭而絕。初,胤兄點見栖歎曰:「卿風韻如此,雖獲嘉譽,不永年矣。」卒時年三十六,當時咸嗟惜焉。

建武二年剡縣有小兒年八歲,與母俱得赤班病,母死,家人以小兒猶惡,不令其知。小兒疑之,問云:「母嘗數問我病,昨來覺聲羸,今不復問,何也?」因自投下床,扶匐至母尸側,頓絕而死。鄉鄰告之縣令善才,求表廬,事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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