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凝字成績,鄆州須昌人也。其九世祖逢堯為唐監察御史,其後世遂不復宦學。凝父矩,性嗜酒,不拘小節,然獨好禮文士,每傾貲以交之,以故凝得與之游。而凝幼聦敏,形神秀發。舉進士,梁義成軍節度使賀瓌辟為從事。瓌與唐莊宗戰于胡柳,瓌戰敗,脫身走,獨凝隨之,反顧見凝,麾之使去。凝曰:「丈夫當為知己死,吾恨未得死所爾,豈可去也!」已而一騎追瓌幾及,凝叱之不止,即引弓射殺之,瓌由此得免。瓌歸,戒其諸子曰:「和生,志義之士也,後必富貴,爾其謹事之!」因妻之以女。
天成中,拜殿中侍御史,累遷主客員外郎,知制誥;翰林學士,知貢舉。是時,進士多浮薄,喜為諠譁以動主司。主司每放牓,則圍之以棘,閉省門,絕人出入以為常。凝徹棘開門,而士皆肅然無譁,所取皆一時之秀,稱為得人。
高祖將幸鄴,而襄州安從進反跡已見。凝曰:「陛下幸鄴,從進必因此時反,則將奈何?」高祖曰:「卿將何以待之?」凝曰:「先人者,所以奪人也。請為宣敕十餘通,授之鄭王,有急則命將擊之。」高祖以為然。是時,鄭王為開封尹,留不從幸,乃授以宣敕。高祖至鄴,從進果反,鄭王即以宣敕命騎將李建崇、焦繼勳等討之。從進謂高祖方幸鄴,不意晉兵之速也,行至花山,遇建崇等兵,以為神,遂敗走。出帝即位,加右僕射,歲餘,罷平章事,遷左僕射。
凝好飾車服,為文章以多為富,有集百餘卷,甞自鏤板以行于世,識者多非之。然性樂善,好稱道後進之士。唐故事,知貢舉者所放進士,以己及第時名次為重。凝舉進士及第時第五,後知舉,選范質為第五。後質位至宰相,封魯國公,官至太子太傅,皆與凝同,當時以為榮焉。
高祖將起兵太原,以問諸將吏,將吏或贊成之,瑩獨懼形于色,勸高祖毋反。高祖雖不用其言,心甚愛之。高祖即位,拜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拜中書令。出為晉昌軍節度使、開封尹。是時,出帝童昏,馮玉,李彥韜等用事,與桑維翰爭權,乃共譖去之,以瑩柔而易制,故復引以為相。
契丹滅晉,瑩從出帝北徙虜中,瑩事兀欲為太子太保。周太祖時,與契丹通好,遣尚書左丞田敏使于契丹,遇瑩于幽州,瑩見敏悲不自勝。瑩子易則、易從。當其徙而北也,與易從俱,而易則留事漢,官至刑部郎中。後瑩病將卒,告于契丹,願以尸還中國,契丹許之。及卒,遣易從護其喪南歸。太祖憐之,贈瑩太傅,葬于華陰。
馮玉字璟臣,定州人也。少舉進士不中。馮贇為河東節度使,辟為推官。入拜監察御史,累遷禮部郎中,為鹽鐵判官。晉出帝納玉姊為后,玉以后戚知制誥,拜中書舍人。玉不知書,而與殷鵬同為舍人,制誥常遣鵬代作。頃之,玉出為潁州團練使,拜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遷樞密使、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玉為相,四方賄,積貲鉅萬。契丹滅晉,張彥澤先以兵入京師,兵士爭先入玉家,其貲一夕而盡。明日見彥澤,猶諂笑,自言願得持晉玉璽獻契丹,以冀恩獎。彥澤不納。出帝之北,玉從入契丹,契丹以為太子太保。周廣順三年,其子傑自契丹逃歸,玉懼,以憂卒。
質與張承業等定議立莊宗為嗣。莊宗將即位,以質為大禮使,拜行臺禮部尚書。莊宗即位,欲以質為相。質性疏逸,不欲任責,因固辭不受。拜太原尹、北京留守,遷戶部尚書、翰林學士。從平梁,權判租庸,遷兵部尚書,後為學士承旨,仍賜「論思匡佐功臣」。天成元年,拜匡國軍節度使。三年,拜兵部尚書,判太常卿事。歷鎮河陽、橫海。
初,梁已篡唐,封哀帝為濟陰王,旣而酖殺之,瘞于曹州。同光三年,莊宗將議改葬,而曹太后崩,乃止。因其故壟,稍廣其封,以時薦饗而已。質乃建議立廟追謚,謚曰昭宣光烈孝皇帝,廟號景宗。天成四年八月戊申,明宗御文明殿,遣質奉冊立廟于曹州。而議者以謂輝王不幸為賊臣所立,而昭宗、何皇后皆為梁所弒,遂以亡國,而「昭宣光烈」非所宜稱,且立廟稱宗而不入太廟,皆非是。共以此非質,大臣亦知其不可,乃奏去廟號。
秦王從榮坐謀反誅,質以右僕射權知河南府事。廢帝反鳳翔,愍帝發兵誅之,竭帑藏以厚賞,而兵至鳳翔皆叛降。廢帝悉將而東,事成許以重賞,而軍士皆過望。廢帝入立,有司獻籍數甚少,廢帝暴怒。自諸鎮至刺史,皆進錢帛助國用,猶不足,三司使王玫請率民財以佐用。乃使質與玫等共議配率,而貧富不均,怨訟並起,囚繫滿獄。六七日間,所得不滿十萬。廢帝患之,乃命質等借民屋課五月,由是民大咨怨。
呂琦字輝山,幽州安次人也。父兖,為橫海軍節度判官。節度使劉守文與其弟守光以兵相攻,守文敗死,其吏民立其子延祚而事之,以兖為謀主。已而延祚又為守光所敗,兖見殺。守光怒兖,并族其家。琦年十五,見執,將就刑,兖故客趙玉紿其監者曰:「此吾弟也。」監者信之,縱琦去。玉與琦得俱走,琦足弱不能行,玉負之而行,逾數百里,變姓名,乞食于道,以免。
明宗時,為駕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河陽主藏吏盜所監物,下軍巡獄,獄吏尹訓納賂反其獄,其冤家訴于朝,下御史臺按驗,得訓贓狀,奏攝訓赴臺。訓為安重誨所庇,不與,琦請不已,訓懼自殺,獄乃辨,蒙活者甚衆。歲餘,遷禮部郎中、史館脩撰。
長興中,廢帝失守河中,罷居清化坊,與琦同巷,琦數往過之。後廢帝入立,待琦甚厚,拜知制誥、給事中、樞密院直學士、端明殿學士。是時,晉高祖鎮河東,有二志,廢帝患之,琦與李崧俱備顧問,多所裨畫。琦言:「太原之患,必引契丹為助,不如先事制之。」自明宗時王都反定州,契丹遣禿餒、萴剌等助都,而為趙德鈞、王晏球所敗,禿餒見殺,萴剌等皆送京師。其後契丹數遣使者求萴剌等,其辭甚卑恭,明宗輒斬其使者不報。而東丹王又亡入中國,契丹由此數欲求和。琦因言:「方今之勢,不如與契丹通和,如漢故事,歲給金帛,妻之以女,使彊藩大鎮顧外無所引援,可弭其亂心。」崧以琦語語三司使張延朗,延朗欣然曰:「苟能紓國患,歲費縣官十數萬緡,責吾取足可也!」因共建其事。廢帝大喜,佗日以琦等語問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文遇大以為非,因誦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託婦人」之詩,以誚琦等。廢帝大怒,急召崧、琦等問和戎計如何?琦等察帝色怒,亟曰:「臣等為國計,非與契丹求利於中國也。」帝即發怒曰:「卿等佐朕欲致太平而若是邪?朕一女尚幼,欲棄之夷狄,金帛所以養士而扞國也,又輸以資虜,可乎?」崧等惶恐拜謝,拜無數,琦足力乏不能拜而先止。帝曰:「呂琦彊項,肯以人主視我邪!」琦曰:「臣素病羸,拜多而乏,容臣少息。」頃之喘定,奏曰:「陛下以臣等言非,罪之可也,雖拜何益?」帝意稍解,曰:「勿拜。」賜酒一卮而遣之,其議遂寢。因遷琦御史中丞,居數月,復為端明殿學士。其後晉高祖起太原,果引契丹為助,遂以亡唐。
薛融,汾州平遙人也。少以儒學知名,唐明宗時為右補闕,直弘文館。晉高祖鎮太原,融為觀察判官。高祖徙鄆,欲據太原拒命,延見賔佐,問以可否,而坐中或贊成之,或恐懼不敢言,融獨從容對曰:「融本儒生爾,軍旅之事,未甞學也,進退存亡之理,豈易言哉!」高祖不之責也。
高祖入立,拜吏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累拜左諫議大夫,遷中書舍人。融曰:「文辭非臣所長也。」遂辭不拜。時詔修洛陽大內,融上疏切諫,高祖襃納其言,即詔罷其役。遷御史中丞,改尚書右丞,分司西京。卒,年六十。
何澤,廣州人也。父鼎,唐末為容管經略使。澤少好學,長於歌詩。舉進士,為洛陽令。唐莊宗好畋獵,數踐民田,澤乃潛身伏草間伺莊宗,當馬諫曰:「陛下未能一天下以休兵,而暴斂疲民以給軍食。今田將熟,奈何恣畋游以害多稼?使民何以出租賦,吏以何督民耕?陛下不聽臣言,願賜臣死於馬前,使後世知陛下之過。」莊宗大笑,為之止獵。拜倉部郎中。
明宗時,數上書言事。明宗幸汴州,又欲幸鄴,而人情不便,大臣屢言不聽;澤伏閤切諫,明宗嘉之,拜吏部郎中、史館脩撰。澤外雖直言,而內實邪佞,甞於內殿起居,班退,獨留,以笏叩顙,北望而呼曰:「明主,明主!」聞者皆哂之。
澤與宰相趙鳳有舊,數私于鳳,求為給諫。鳳薄其為人,以為太常少卿。敕未出而澤先知之,即稱新官上章自訴。章下中書,鳳等言:「澤未拜命而稱新官,輕侮朝廷,請坐以法。」乃以太僕少卿致仕,居于河陽。澤時年已七十,尚希仕進,即遣婢宜子詣匭上章言事,請立秦王為皇太子。秦王素驕,多不軌,遂成其禍,由澤而始。
王權字秀山,太原人也。唐左僕射起之曾孫。父蕘,官至右司郎中。權舉進士,為右補闕。唐亡,事梁為職方員外郎、知制誥、翰林學士,累遷御史中丞。唐莊宗滅梁,貶權隨州司馬。起為右庶子,累遷戶部尚書。晉高祖時為兵部尚書。是時,高祖以父事契丹,權當奉使,歎曰:「我雖不才,安能稽顙於穹廬乎?」因辭不行,坐是停任。踰年以太子少傅致仕。卒,年七十八,贈左僕射。
史圭,常山石邑人也。為人明敏好學。為寧晉、樂壽縣令,有善政,縣人立碑以頌之。郭崇韜鎮成德,辟為從事。明宗時,為尚書郎。安重誨為樞密使,薦圭直學士。故事,直學士職雖清,而承領文書,參掌庶務,與判官無異。重誨素不知書,倚圭以備顧問,始白許圭升殿侍立。樞密直學士升殿自圭始。改尚書右丞,判吏部銓事。重誨敗死,圭出為貝州刺史。罷歸常山,閉絕人事,出入閭里乘輜軿車。
龍敏字欲訥,幽州永清人也。少仕州,攝參軍。劉守光亂,敏避之滄州,遂客於梁,乆不調。敏素善馮道,道為唐莊宗從事,乃潛往依之。監軍張承業謂道曰:「聞子有客,可與俱來。」道以敏見承業,承業辟敏監軍巡官,使掌奏記。莊宗即位,召拜司門員外郎。
馮贇留守北京,辟敏副留守。贇入為樞密使,敏拜吏部侍郎。是時,晉高祖起太原,乞兵契丹。唐廢帝在懷州,趙德鈞父子有異志,張敬達屯于晉安,勢甚危急。廢帝問計從臣,敏曰:「晉所恃者契丹也。東丹王失國之君,今在京師,若以兵送東丹自幽州而入西樓,契丹且有內顧之憂,何暇助晉?晉失契丹,大事去矣。」又謂李懿曰:「敏,燕人也,能知德鈞。德鈞為將,守城嬰塹,篤勵健兒而已。使其當大敵,奮不顧身,非其能也。況有異志乎?今聞駕前之馬,猶有五千,願得壯者千匹,健兵千人,與勇將郎萬金,自平遙沿山冒虜中而趨官砦,且戰且行,得其半達,則事濟矣!」懿為言之廢帝,廢帝莫能用。然人皆壯其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