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輝字仲實,通州潞縣人。生五歲,父且卒,指德輝謂其家人曰:「吾為吏,治獄不任苛刻,人蒙吾力者衆,天或報之,是兒其大吾門乎!」及卒,德輝號慟如成人。適歲凶,家儲粟纔五升,其母舂蓬稗、炊藜莧而食之。德輝天性孝悌,操履清慎,既就外傅,嗜讀書,束於貧,無以自資,乃輟業。年十六,監酒豐州,祿食充足甘旨,有餘則市筆札錄書,夜誦不休。已乃厭糟麴,歎曰:「志士顧安此耶!仕不足以匡君福民,隱不足以悅親善身,天地之間,人壽幾何,惡可無聞,同腐草木也!」乃謝絕所與游少年,求先生長者講學,以卒其業。
時世祖在潛藩,用劉秉忠薦,使侍裕宗講讀,乃與竇默等皆就辟。癸丑,憲宗封宗親,割京兆隸世祖潛藩,擇廷臣能理財賦者俾調軍食,立從宜府,以德輝與孛得乃為使。時汪世顯宿兵利州,扼四川衿喉,以規進取,數萬之師仰哺德輝。乃募民入粟綿竹,散錢幣,給鹽券為直,陸挽興元,水漕嘉陵,未期年而軍儲充羨,取蜀之本基於此矣。
中統元年,為燕京宣撫使。燕多劇賊,造偽鈔,結死黨殺人。德輝悉捕誅之,令行禁止。然事多不白中書,由是忤平章王文統意,去位。三年,文統以反誅,德輝遂起為山西宣慰使。權勢之家籍民為奴者,咸按而免之,復業近千人。
至元元年,罷宣慰司,授太原路緫管。時潛藩故傅相無有出為二千石者,帝以太原難治,故以德輝為守。至郡,崇學校,表孝節,勸耕桑,立社倉,一權度,凡可以阜民者無不為之。嘉禾瑞麥,六出其境。五年,徵為右三部尚書。人有訟財而失其兄子者,德輝曰:「此叔殺之無疑。」遂竟其獄。權貴人為請者甚衆,德輝不應,罪狀既明,請者乃慚服。七年,帝以蝗旱為憂,命德輝錄囚山西、河東。行至懷仁,民有魏氏發得木偶,持告其妻挾左道為厭勝,謀不利於己。移數獄,詞皆具。德輝察其冤,知其有愛妾,疑妾所為,將搆陷其妻也。召妾鞫之,不移時而服,遂杖其夫而論妾以死。
皇子安西王鎮關中,奏以德輝為輔,遂改安西王相。至則視瀕涇營牧故地,可得數千頃,起廬舍,疏溝澮,假牛、種、田具與貧民二千家,屯田其中,歲得粟麥芻藁萬計。十二年,詔以王相撫蜀。時重慶猶城守不下,朝廷各置行樞密院於東、西川,合兵萬人圍之。德輝至成都,兩府爭遣使咨受兵食方略,德輝戒之曰:「宋已亡矣,重慶以彈丸之地,不降何歸。政以公輩利其剽殺,民不得有子女,懼而不來耳。嚮日兵未嘗戰,中使奉璽書來赦,公輩既不能正言明告,嚴備止攻,以須其至,反購得軍吏杖之,偽為得罪,使懼而叛去,水陸之師雷鼓繼進,是堅其不下也。中使不諭詐計,竟以不奉明詔復命。如是者,非玩寇而何!況復軍政不一,相訾紛紛,朝夕敗矣,豈能成功哉!」德輝出,未至秦,瀘州叛,而重慶圍果潰,再退守瀘州。
十四年,詔以德輝為西川行樞密院副使,仍兼王相。諸軍既發,德輝留成都給軍食。是年,復瀘州。十五年,再圍重慶,踰月拔之,紹慶、南平、夔、施、思、播諸山壁水柵皆下。而東川樞府,猶故將也,懲前與西川相觀望致敗,惡相屬,願獨軍圍合州。德輝乃出合俘繫順慶獄者縱之,使歸語州將張珏,以天子威德遠著,宋室既亡,三宮皆北,我朝含弘,錄功忘過,能早自歸,必取將相,與夏、呂比。又為書,以禮義禍福反復譬解之,以為:「汝之為臣,不親於宋之子孫,合之為州,不大於宋之天下,彼子孫已舉天下而歸我,汝猶偃然負阻窮山,而曰吾忠於所事,不亦惑哉!且昔此州之人不自為謀者,以國有主,恥被不義之名,故爾得制其死命。主今亡矣,猶欲以是行之,則戲下盜遇君,竊君首以徼福一旦,不難也。」珏未及報,而德輝還王邸。
既而合州遣李興、張郃十二人詗事成都,皆獲之,釋不殺,復為書縱歸,使諭其將王立如諭珏者,而辭益剴切。立亦計夙與東府有深怨,懼誅,即使興等導帥幹楊獬懷蠟書,間至成都降。德輝從兵纔數百人赴之,東府害其來,皆曰:「公昔為書招珏,誠亦極矣,竟無功而還。今立,珏牙校也,習狙詐不信,特以計致公來,使與吾爭垂成之功,延命晷刻耳,未必誠降。」德輝曰:「昔合以重慶存,故力可以同惡,今已孤絕,窮而來歸,亦其勢然。吾非攘人之功者,誠懼公等憤其後服,誣以嘗抗蹕先朝,利其剽奪,而快心於屠城也。吾為國活此民,豈計汝嫌怒為哉!」即單舸濟江,薄城下,呼立出降,安集其民,而罷置其吏,合人自立而下,家繪事之。川蜀平,復以王相還邸。
十七年,置行中書省,以德輝為安西行省左丞。是年,西南夷羅施鬼國既降復叛,詔雲南、湖廣、四川合兵三萬人討之。兵且壓境,德輝適被命在播,乃遣安珪馳驛止三道兵勿進,復遣張孝思諭鬼國趣降。其酋阿察熟德輝名,曰:「是活合州李公耶,其言明信可恃。」即身至播州,泣且告曰:「吾屬百萬人,微公來,死且不降,今得所歸,蔑有二矣。」德輝以其言上聞,乃改鬼國為順元路,以其酋為宣撫使。其後有以受鬼國馬千數譖德輝于朝者,帝曰:「是人朕所素知,雖一羊不妄受,寧有是耶!」
張雄飛字鵬舉,琅琊臨沂人。父琮,仕金,守盱眙。金人疑之,罷其兵柄,徙居許州。尋復命守河陰,仍留家人於許。雄飛幼失母,琮妾李氏養之。國兵屠許,惟工匠得免。有田姓者,琮故吏也,自稱能為弓,且詐以雄飛及李氏為家人,由是獲全,遂徙朔方,雄飛時方十歲。至霍州,李欲逃,恐其累己,雄飛知之,頃刻不去左右,李乃變服與俱還,寓潞州。雄飛既長,往師前進士王寶英於趙城。金亡,雄飛不知父所在,往來澤、潞,求之十餘年,常客食僧舍。已而入關陝,歷懷、孟、潼、華,終求其父弗得,遂入燕。居數歲,盡通國言及諸部語。
至元二年,廉希憲薦之于世祖,召見,陳當世之務,世祖大悅。授同知平陽路轉運司事,搜抉蠹弊悉除之。帝問處士羅英,誰可大用者,對曰:「張雄飛真公輔器。」帝然之。命驛召雄飛至,問以方今所急,對曰:「太子天下本,願早定以繫人心。閭閻小人有升斗之儲,尚知付託,天下至大,社稷至重,不早建儲貳,非至計也。向使先帝知此,陛下能有今日乎?」帝方卧,矍然起,稱善者久之。
他日,與江孝卿同召見,帝曰:「今任職者多非材,政事廢弛,譬之大厦將傾,非良工不能扶,卿輩能任此乎?」孝卿謝不敢當。帝顧雄飛,雄飛對曰:「古有御史臺,為天子耳目,凡政事得失,民間疾苦,皆得言;百官姦邪貪穢不職者,即糾劾之。如此,則紀綱舉、天下治矣。」帝曰:「善。」乃立御史臺,以前丞相塔察兒為御史大夫,雄飛為侍御史,且戒之曰:「卿等既為臺官,職在直言,朕為汝君,苟所行未善,亦當極諫,況百官乎!汝宜知朕意。人雖嫉妒汝,朕能為汝地也。」雄飛益自感勵,知無不言。
參議樞密院事費正寅素憸狡,有告其罪者,詔丞相線真等與雄飛雜治之。請托交至,雄飛無所顧,盡得其罪狀以聞,正寅與其黨管如仁等皆伏誅。會議立尚書省,雄飛力爭於帝前,忤旨,左遷同知京兆緫管府事。宗室公主有家奴逃渭南民間為贅壻。主適過臨潼,識之,捕其奴與妻及妻之父母,皆械繫之,盡沒其家貲。雄飛與主爭辨,辭色俱厲。主不得已,以奴妻及妻之父母、家貲還之,惟挾其奴以去。
入為兵部尚書。平章阿合馬在制國用司時,與亦麻都丁有隙,至是,羅織其罪,同僚爭相附會,雄飛不可曰:「所犯在制國用時,平章獨不預耶?」衆無以荅。秦長卿、劉仲澤亦以忤阿合馬,皆下吏,欲殺之,雄飛亦持不可。阿合馬使人啗之,曰:「誠能殺此三人,當以參政相處。」雄飛曰:「殺無罪以求大官,吾不為也。」阿合馬怒,奏出雄飛為澧州安撫使,而三人竟死獄中。
時澧州初下,民懷反側,雄飛至,布宣德教以撫綏之,民遂安。有巨商二人犯匿稅及毆人事,僚佐受賂,欲寬其罪,雄飛繩之益急。或曰:「此細事,何執之堅?」雄飛曰:「吾非治匿稅毆人者,欲改宋弊政,懲不畏法者爾。」細民以乏食,群聚發富家廩,所司欲論以強盜,雄飛曰:「此盜食,欲救死,非強也。」寬其獄,全活者百餘人。澧西南接溪洞,徭人乘間抄掠居民,雄飛遣楊應申等往諭以威德,諸徭悉感服。
十四年,改安撫司為緫管府,命雄飛為達魯花赤,遷荊湖北道宣慰使。有告常德富民十餘家,與德山寺僧將為亂,衆議以兵討之。雄飛曰:「告者必其仇也。且新附之民,當以靜鎮之,兵不可遽用,苟有他,吾自任其責。」遂止,徐察之,果如所言。先是,荊湖行省阿里海牙以降民三千八百戶沒入為家奴,自置吏治之,歲責其租賦,有司莫敢言。雄飛言于阿里海牙,請歸其民於有司,不從。雄飛入朝奏其事,詔還籍為民。
十六年,拜御史中丞,行御史臺事。阿合馬以子忽辛為中書右丞,行省江淮,恐不為所容,奏留雄飛不遣,改陝西漢中道提刑按察使。未行,阿合馬死,朝臣皆以罪去。拜參知政事。阿合馬用事日久,賣官鬻獄,紀綱大壞,雄飛乃先自降一階,於是僥倖超躐者皆降之。忽辛有罪,敕中貴人及中書雜問,忽辛歷指宰執曰:「汝曾使我家錢物,何得問我!」雄飛曰:「我曾受汝家錢物否?」曰:「惟公獨否。」雄飛曰:「如是,則我當問汝矣。」忽辛遂伏辜。二十一年春,冊上尊號,議大赦天下,雄飛諫曰:「古人言:無赦之國,其刑必平。故赦者,不平之政也。聖明在上,豈宜數赦!」帝嘉納之,語雄飛曰:「大獵而後見善射,集議而後知能言,汝所言者是,朕今從汝。」遂止降輕刑之詔。
雄飛剛直廉慎,始終不易其節。嘗坐省中,詔趣召之,見於便殿,謂雄飛曰:「若卿,可謂真廉者矣。聞卿貧甚,今特賜卿銀二千五百兩、鈔二千五百貫。」雄飛拜謝,將出,又詔加賜金五十兩及金酒器。雄飛受賜,封識藏於家。後阿合馬之黨以雄飛罷政,詣省乞追奪賜物,裕宗在東宮聞之,命參政溫迪罕諭丞相安童曰:「上所以賜張雄飛者,旌其廉也,汝豈不知耶?毋為小人所詐。」塔即古阿散請檢核前省錢穀,復用阿合馬之黨,竟矯詔追奪之。塔即古阿散等俄以罪誅,帝慮校核失當,命近臣伯顏閱之。中書左丞耶律老哥勸雄飛詣伯顏自辨,雄飛曰:「上以老臣廉,故賜臣,然臣未嘗敢輕用,而封識以俟者,政虞今日耳,又可自辨乎?」二十一年,盧世榮以言利進用,雄飛與諸執政同日皆罷。二十三年,起為燕南河北道宣慰使,決壅滯,黜姦貪,政化大行。卒于官。
子五人:師野,師諤,師白,師儼,師約。師野宿衛東宮時,荊湖行省平章政事阿里海牙入覲,言之宰相,欲白皇太子,請以師野為荊南緫管,雄飛固止之。歸謂師野曰:「今日欲有官汝者,汝宿衛日久,固應得官,然我方為執政,天下必以我私汝,我一日不去此位,汝輩勿望有官也。」其介慎如此。
張德輝字耀卿,冀寧交城人。少力學,數舉於鄉。金貞祐間兵興,家業殆盡,試掾御史臺。會盜殺卜者,有司蹤跡之,獲僧匿一婦人,搒掠誣服,獄具,德輝疑其冤,其後果得盜。趙秉文、楊慥咸器其材。金亡,北渡,史天澤開府真定,辟為經歷官。歲乙未,從天澤南征,籌畫調發,多出德輝。天澤將誅逃兵,德輝救止,配令穴城。光州蓽山農民為寨以自固,天澤議攻之,德輝請招之降,全活甚衆。
歲丁未,世祖在潛邸,召見,問曰:「孔子歿已久,今其性安在?」對曰:「聖人與天地終始,無往不在。殿下能行聖人之道,性即在是矣。」又問:「或云,遼以釋廢,金以儒亡,有諸?」對曰:「遼事臣未周知,金季乃所親睹,宰執中雖用一二儒臣,餘皆武弁世爵,及論軍國大事,又不使預聞,大抵以儒進者三十之一,國之存亡,自有任其責者,儒何咎焉!」世祖然之。因問德輝曰:「祖宗法度具在,而未盡設施者甚多,將如之何?」德輝指銀槃,喻曰:「創業之主,如製此器,精選白金良匠,規而成之,畀付後人,傳之無窮。當求謹厚者司掌,乃永為寶用。否則不惟缺壞,亦恐有竊而去之者矣。」世祖良久曰:「此正吾心所不忘也。」又訪中國人材,德輝舉魏璠、元裕、李冶等二十餘人。又問:「農家作勞,何衣食之不贍?」德輝對曰:「農桑,天下之本,衣食之所從出者也。男耕女織,終歲勤苦,擇其精者輸之官,餘麄惡者將以仰事俯育。而親民之吏復橫斂以盡之,則民鮮有不凍餒者矣。」
歲戊申春,釋奠,致胙於世祖,世祖曰:「孔子廟食之禮何如?」對曰:「孔子為萬代王者師,有國者尊之,則嚴其廟貌,修其時祀,其崇與否,於聖人無所損益,但以此見時君崇儒重道之意何如耳。」世祖曰:「今而後,此禮勿廢。」世祖又問:「典兵與宰民者,為害孰甚?」對曰:「軍無紀律,縱使殘暴,害固非輕;若宰民者,頭會箕斂以毒天下,使祖宗之民如蹈水火,為害尤甚。」世祖默然,曰:「然則奈何?」對曰:「莫若更遣族人之賢如口溫不花者,使掌兵權,勳舊則如忽都虎者,使主民政,若此,則天下均受賜矣。」
是年夏,德輝得告,將還,更薦白文舉、鄭顯之、趙元德、李進之、高鳴、李槃、李濤數人。陛辭,又陳先務七事:敦孝友,擇人才,察下情,貴兼聽,親君子,信賞罰,節財用。世祖以字呼之,賜坐,錫賚瀀渥。有頃,奉旨教冑子孛羅等。壬子,德輝與元裕北覲,請世祖為儒教大宗師,世祖悅而受之。因啟:「累朝有旨蠲儒戶兵賦,乞令有司遵行。」從之。仍命德輝提調真定學校。
世祖即位,起德輝為河東南北路宣撫使,下車,擊豪強,黜贓吏,均賦役。耆耋不遠數千里來見,曰:「六十年不復見此太平官府矣。」戴之若神明。西川帥紐鄰重取兵千餘人,守吏畏其威,莫敢申理,隸鳳翔屯田者八百餘人,屯罷,兵不歸籍;會簽防戍兵,河中浮梁故有守卒,不以充數。悉條奏之,帝可其請。兵後孱民多依庇豪右,及有以身傭藉衣食,歲久掩為家奴,悉遣還之為民。
二年,考績為十路最。陛見,帝勞之,命疏所急務,條四事:一曰嚴保舉以取人材;二曰給俸祿以養廉能;三曰易世官而遷都邑;四曰正刑罰而勿屢赦。帝嘉納焉。遷東平路宣慰使,春旱,禱泰山而雨。東平賦夥獄繁,視河東相倍蓰,凡遇贓奸,悉窮之,不少貸。奏免遠輸豆粟二十萬斛,和糶粟十萬斛。寶合丁議賦繭絲,令民稅而後輸。德輝曰:「是誣上以毒下也,且後期之責孰任之!」遂罷其事。孀婦馬氏,將鬻其女以代納逋賦,分己俸代償之,仍蠲其額。
至元三年秋,參議中書省事。五年春,擢侍御史,辭不拜。有言沿邊將校冒代軍士、虛糜廩幣者,敕按之,奏曰:「在昔將校,備嘗艱阻,與士卒同甘苦,今年少子弟襲爵,或以微勞進用,豈知軍旅之事乎!致使朝廷遣使覆按,此省院素失約束耳。痛繩之,則人不自安,第易其部署,選武毅才略者任之,庶使軍政自新。又時委司憲者體究,庶革其弊。」有旨命德輝議御史臺條例,德輝奏曰:「御史,執法官。今法令未明,何據而行?此事行之不易,陛下宜慎思之。」有頃,復召曰:「朕慮之熟矣,卿當力行之。」對曰:「必欲行之,乞立宗正府以正皇族,外戚得以糾彈,女謁毋令奏事,諸局承應人皆得究治。」帝良久曰:「其徐行之。」德輝請老,命舉任風憲者,疏烏古倫貞等二十人以聞。
馬亨字大用,邢州南和人。世業農,以貲雄鄉里。亨少孤,事母孝,金季習為吏。庚寅,太宗始建十路徵收課稅使,河北東西路使王晉辟亨為掾,以才幹稱。甲午,晉薦於中書令耶律楚材,授轉運司知事,尋陞經歷,擢轉運司副使。
庚戌,太保劉秉忠薦亨於世祖,召見潛邸,甚器之。既而籍諸路戶口,以亨副八春、忙哥撫諭西京、太原、平陽及陝西五路,俾民弗擾。既還,圖山川形勢以獻,餘使者多以賄敗,惟亨等各賜衣九襲。癸丑,從世祖征雲南,留亨為京兆榷課所長官。京兆,藩邸分地也,亨以寬簡治之,不事掊克,凡五年,民安而課裕。
丁巳,憲宗遣阿藍荅兒等覈藩府錢穀,亨時輦歲辦課銀五百鋌,輸之藩府,道出平陽,適與之遇。亨策曰:「見之,則銀必拘留,不見,則必以罪加我,與其銀弗達王府,寧獲罪焉。」避而過之,阿藍荅兒果怒,遣使逮之王府。世祖詢亨曰:「汝往,得無摭汝罪耶?」對曰:「無害,願一行。」乃慰遣亨。既至,拘係之,窮治百端,竟無所得,惟以支竹課分例錢充公用,及僦公廨輦運腳價為不應,勒償其直而已。世祖知其誣,更賜銀三十二鋌。己未,從世祖攻鄂州,洎北還,遣亨馳驛往西京等處罷所簽軍,并撫諭山西、河東、陝右、漢中。既還,復遣轉餉江上軍實。
中統元年,世祖即位,陝西、四川立宣撫司,詔亨議陝西宣撫司事。尋賜金符,遷陝西四川規措軍儲轉運使。時阿藍荅兒等叛,亨與宣撫使廉希憲、商挺合謀,誅劉太平等,悉定關輔。尋建行省,命亨兼陝西行省左右司郎中。時興元畜糧五萬石,欲轉餉大安軍,計傭直萬緡,衆推亨往,時丁內艱,以攝省府事強起之。至則以兵官丁產均其役,不閱月而事集,無勞民傷財之嘆。興元判官費正寅狡悍不法,莫有能治之者。亨白省府,欲以法繩之,反誣搆行省前保關中有異謀,詔右丞粘合珪讞之,亨力辨之,冤搆釋然。
四年,遷陝西五路西蜀四川廉訪都轉運使。未幾,朝廷以考課檄諸路轉運司,至則併轉運司入緫管府,咸奪其制書,授亨工部侍郎、解鹽副使。亨乃上言:「以考課定賞罰,其人甫集,而一切罷之,則是非安在?宜還其命書,俾仕者有所勸勉。」從之。亨復上便宜六事:一曰東宮保傅當用正人,以固國本;二曰中書大政,擇任儒臣,以立朝綱;三曰任相惟賢,官不必備,今宰相至十七員,宜加裁汰;四曰左右郎署毗贊大政,今用豪貴子弟,豈能贊襄;五曰六曹之職分理萬機,今止設左右二部,事何由辦;六曰建元以來,便民條畫已多,有司往往視為文具,宜令憲司糾舉,務在必行。疏聞,帝即召見,有旨:「卿比安在,胡不早言?」亨對曰:「新自陝西來覲。」帝諭曰:「卿久著忠勤,自今不令卿遠出矣。」
至元三年,進嘉議大夫、左三部尚書,尋改戶部尚書,金穀出納,有條不紊。時有賈胡,恃制國用使阿合馬,欲貿交鈔本,私平準之利,以增歲課為辭。帝以問亨,對曰:「交鈔可以權萬貨者,法使然也。法者,主上之柄,今使一賈擅之,廢法從私,將何以令天下?」事遂寢。亨又建言立常平、義倉,謂備荒之具,宜亟舉行。而時以財用不足,止設義倉。
七年,立尚書省,仍以亨為尚書,領左部。亨上言:「尚書省專領金穀百工之事,其銓選宜歸中書,以示無濫。」尋為平章阿合馬所忌,以誣免官。會國兵圍襄、樊,廷議河南行省調發軍餉,詔以阿里為右丞、姚樞為左丞、亨為僉省任其事,水陸供餽,未嘗有闕,亨之力為多。十年,還京師,帝方欲柄用之,遂嬰末疾。十四年,卒,年七十一。
思廉用太保劉秉忠薦,給事裕宗潛邸,以謹愿聞。命為樞密院監印,平章政事哈丹行省河南,署為都事。丞相史天澤尤器之。時方規取襄樊,使任轉餉,築城置倉以受粟,轉輸者與民爭門,不時至,思廉令行者異路。粟至,多露積,一夕大雨,思廉安卧不起,省中召詰之,思廉曰:「此去敵近,中夜騷動,衆必驚疑,或致他變。縱有漂濕,不過軍中一日糧耳。」聞者韙之。
至元十二年,調同知淇州,徙東平路判官,入為監察御史,以劾權臣阿合馬繫獄。其黨巧為機阱,思廉居之泰然,卒不能害。累遷河北河南道按察副使,道過彰德,聞兩河歲饑,而徵租益急,欲止之。有司謂法當上請,思廉曰:「若然,民已不堪命矣。」即移文罷徵,後果得請。二十年,河北復大饑,流民渡河求食,朝廷遣使者,集官屬,絕河止之。思廉曰:「民急就食,豈得已哉!天下一家,河北、河南皆吾民也。」亟令縱之。且曰:「雖得罪死不恨。」章上,不之罪也。衛輝、懷孟大水,思廉臨視賑貸,全活甚衆。水及城不沒者數板,即修隄防,露宿督役,水不為患,衛人德之。遷陝西漢中道按察使,以母老不赴。俄丁母憂。
成宗即位,除河東山西廉訪使,太原歲飼諸王駝馬一萬四千餘匹,思廉為請,止飼千匹。平陽諸郡歲輸租稅於北方,民甚苦之,思廉為請,得輸河東近倉。舊法,決事咸有議劄,權歸曹吏,思廉自判牘尾,某當某罪,吏皆束手。
思廉累任風憲,剛正疾惡,言事剴切,如請早建儲貳、訪求賢俊、辨車服、議封諡、養軍力、定律令,皆急務也。與人交有終始,或有疾病死喪,問遺賙卹,往返數百里不憚勞,仍為之經紀家事,撫視其子孫。其於家族,尤盡恩意。好薦達人物,或者以為好名,思廉曰:「若避好名之譏,人不復敢為善矣。」卒,年六十二,諡敬肅。
烏古孫澤字潤甫,臨潢人。其先女真烏古部,因以為氏。祖璧,仕金為明威將軍、資用庫使,從金主遷汴。汴城陷,轉徙居大名。父仲,倜儻有奇節,遭金季世,憤無所施,用高言危行,親交避之,遂縱酒陽狂以自晦,然教澤特嚴。
至元十四年,元帥唆都下兵閩、越,見澤,與語而合,即辟元帥府提控案牘。時宋廣王據福州,改元炎興,度我軍且至,遂入于海,復聚兵甲子門。其將張世傑攻泉州,興化守臣陳瓚舉郡應之。文天祥置都督府于南劍州,守臣張清行都督府事,謀復建寧。閩中郡縣往往復從宋,江東大擾。唆都時軍浙東,建、信告急,唆都謀于衆曰:「我軍當何先?」澤曰:「彼據閩、廣,而我往浙右,非策之善。譬之伐木,務除其根,當先向南。」會行省檄唆都,與左丞塔出會兵甲子門,遂度兵閩關,八戰而至南劍,殺其守臣張清,宋師遂退。
冬十月,收福州,進攻興化,拔之。唆都怒其民反覆,下令屠城,澤屢諫不聽,復前說曰:「世傑不虞我軍遽至,方急攻泉州,謀固其植。我新得泉州,民志未固,旦暮且失守。比我定興化,整兵而南,彼樹植將日固矣。莫若開其遺民,使走泉南扇動之,世傑將膽落而走。是我不戰而完泉州,捷於吾兵之馳救也。」唆都喜,開南門縱民去,因得脫死者甚衆。世傑得逃民,知興化已破,乃解泉州圍去。唆都至泉州,部署別將,裝大艦趣甲子門,自將下漳州,軍于海豐,引精騎與塔出會。十二月,入廣州。
十五年春正月,還擊潮州,守將馬發備禦甚固,澤曰:「潮人所以城守不下者,以外多壁壘,為之援應也。第翦其外應,潮必覆矣。」乃分兵攻其一大壘,破之,餘壘盡散走,二旬而潮拔,馬發死焉。既而文天祥軍潰於江西,廣王暨張世傑死于海中,唆都還軍福建。
夏五月,詔立行中書省于福建,以唆都行參知政事,澤行省都事,從朝京師,命知興化軍,賜金織衣,賞其善謀也。繼改興化軍為路,授澤行緫管府事,民歌舞迎候于道曰:「是吾民復生之父母也。」喜極而繼以泣。郡新殘于兵,白骨在野,首下令掩埋之;又衣食其流離之民,有棄子于道者,置慈幼曹籍而撫育之。郡中惡年少喜為不義,以資求竄名卒伍,冀後得計功版授。官吏恐激變,不敢詰,澤悉追毀所授,誅其尤無良者,貪暴始戢。
始陳瓚以郡應張世傑,民多戰死者,至是,吏援例將籍其產,澤語吏曰:「國家至仁,誅止陳瓚,從瓚者猶蒙宥,民奈何連坐!」亟為令曰:「民不幸詿誤從陳瓚誅,及鬪死無後者,其田廬貲產並給其族姻,有司無所與。」吏不能逆,乃止。當江南未定,盜賊所在有之,民自相什伍,保衛鄉里。及時平,行省議籍為兵,上下洶洶,澤白行省曰:「國兵非少,今籍民以示少,非所以安反側也。且當籍者衆,民或有他心。」議遂格。澤又興學校,召長老及諸生講肄經義,行鄉飲酒禮,旁郡聞而慕之。興化故號多士,士咸知嚮慕,以澤與常袞、方儀,並肖像祠于學官。
至元二十一年,調永州路判官。湖廣平章政事要束木貪縱淫虐,誅求無厭。或妄言初歸附時,州縣長吏及吏胥富人比屋斂銀,將輸之官,銀已具而事遂中止。要束木即下令,責民自實,使者旁午,隨地置獄,株連蔓引,備極慘酷,民以考掠瘐死者載道,所獲不貲,要束木盡掩有之。有使至永,澤戒吏美供帳,豐酒食,務順適其意。使者感愧,無所發其毒,因間以利害曉之,一郡由是獲安。是歲,盜起寶慶、武崗,皆永旁郡也。行省遣澤討平之,俘獲五百餘人,簡出其詿誤者百有五十人,上書言狀,誅其首惡者三十一人,餘得減死。
二十六年,丞相桑哥建議考校錢穀,天下騷動。澤嘆曰:「民不堪命矣。」即自上計行省,要束木怒曰:「郡國錢糧無不增羨,永州何為獨不然!此直孫府判倚其才辨慢我,亟拘繫之,非死不釋也。」明年,桑哥敗,要束木伏誅,澤始得釋。
二十九年,湖廣平章政事闊里吉思薦澤才堪將帥,以行省員外郎從征海南黎。黎人平,軍還,上功,授廣南西道宣慰副使。秋七月,併左右兩江道歸廣西宣慰司,置都元帥府,澤為廣西兩江道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事。兩江荒遠瘴癘,與百夷接,不知禮法,澤作司規三十有二章,以漸為教,其民至今遵守之。又省廄置二十二所,以紓民力。歲饑,上言蠲其田租,發象州、賀州官粟三千五百石以賑饑者,既發,乃上其事。時行省平章哈剌哈孫,察其心誠愛民,不以專擅罪之。邕管徼外蠻數為寇,澤循行並徼,得阸塞處,布畫遠邇,募民伉健者四千六百餘戶,置雷留那扶十屯,列營堡以守之。陂水墾田,築八堨以節瀦洩,得稻田若干畝,歲收穀若干石為軍儲,邊民賴之。海北元帥薛赤干贓利事覺,行省檄澤驗治。澤馳至雷州,盡發其奸贓,縱所掠男女四百八十二口、牛數千頭,金銀器物稱是,海北之民欣忭相慶。
御史臺言:「烏古孫澤奉使知大體,如汲長孺;為將計萬全,如趙充國。可屬大任。」詔擢為海北海南廉訪使。故例,圭田至秋乃入租,後遂計月受之,澤視事三月,民輸租計米五百石,澤曰:「夫子有言,事君者先其事,後其食。吾蒞政日淺,而受祿四倍,非情所安。」量食而入,餘悉委學官,給諸生以勸業。常曰:「士非儉無以養廉,非廉無以養德。」身一布袍數年,妻子樸素無華,人皆言之,澤不以為意也。
雷州地近海,潮汐齧其東南,陂塘鹻,農病焉。而西北廣衍平袤,宜為陂塘,澤行視城陰,曰:「三溪徒走海,而不以灌溉,此史起所以薄西門豹也。」乃教民浚故湖,築大堤,堨三溪瀦之,為斗門七,堤堨六,以制其贏耗;釃為渠二十有四,以達其注輸。渠皆支別為牐,設守視者,時其啟閉,計得良田數千頃,瀕海廣潟並為膏土。民歌之曰:「舄鹵為田兮,孫父之教。渠之泱泱兮,長我秔稻。自今有年兮,無旱無澇。」
至大元年,改福建廉訪使。澤宿有德於閩,閩人安之。有芝五色產於憲司之澄清堂,士民以為澤之所致。以母年踰八十,求歸養長沙。歲餘,母喪,澤以哀毀卒。妻杜,以夫死,飲食不入口者十有三日,不死,乃復食。澤積官自承直郎至中大夫,諡正憲。
趙炳字彥明,惠州灤陽人。父弘,有勇略,國初為征行兵馬都元帥,積階奉國上將軍。炳幼失怙恃,鞠於從兄。歲饑,往平州就食,遇盜,欲殺之,兄解衣就縛。炳年十二,泣請代兄,盜驚異,舍之而去。甫弱冠,以勳閥之子,侍世祖於潛邸,恪勤不怠,遂蒙眷遇。世祖次桓、撫間,以炳為撫州長,城邑規制,為之一新。己未,王師伐宋。未幾,北方有警,括兵斂財,燕薊騷動。王師北還,炳遠迓中途,具以事聞,追所括兵及橫斂財物,悉歸於民,世祖嘉其忠。
中統元年,命判北京宣撫司事。北京控制遼東,番夷雜處,號稱難治。時參知政事楊果為宣撫使,聞炳至,喜曰:「吾屬無憂矣。」三年,括北京鷹坊等戶丁為兵,蠲其賦,令炳緫之。時李璮叛,據濟南,炳請討之。國兵圍城,炳將千人獨當北面,有所俘獲,即縱遣去,曰:「脅從之徒,不足治也。」
濟南平,入為刑部侍郎,兼中書省斷事官。時有攜妓登龍舟者,即按之以法,未幾,其人死,其子犯蹕訴冤,詔讓之,炳曰:「臣執法尊君,職當為也。」帝怒,命之出,既而謂侍臣曰:「炳用法太峻,然非循情者。」改樞密院斷事官。濟南妖民作亂,賜金虎符,加昭勇大將軍、濟南路緫管。炳至,止罪首惡,餘黨解散。歲凶,發廩賑民,而後以聞,朝廷不之罪也。遷遼東提刑按察使,遼東聞其來,豪猾屏跡。
至元九年,帝念關中重地,風俗強悍,思得剛鯁舊臣以臨之,授炳京兆路緫管,兼府尹。皇子安西王開府於秦,詔治宮室,悉聽炳裁製。王府吏卒橫暴擾民者,即建白,繩以法。王命之曰:「後有犯者,勿復啟,請若自處之。」自是豪猾斂戢,秦民以安。有旨以解州鹽賦給王府經費,歲久,積逋二十餘萬緡,有司追理,僅獲三之一,民已不堪。炳密啟王曰:「十年之逋,責償一日,其孰能堪!與其裒斂病民,孰若惠澤加於民乎!」王善其言,遂命免徵。會王北伐,詔以京兆一年之賦充軍資,炳復請曰:「所徵逋課,足佐軍用,可貸歲賦,以蘇民力。」令下,秦民大悅。
十四年,加鎮國上將軍、安西王相。王府冬居京兆,夏徙六盤山,歲以為常。王既北伐,六盤守者搆亂,炳自京兆率兵往捕,甫及再旬,元惡授首。十五年春,六盤再亂,復討平之。王還自北,嘉賞戰功,賚賜有加。是歲十一月,王薨。
十六年秋,被旨入見便殿,帝勞之曰:「卿去數載,衰白若此,關中事煩可知已。」詢及民間利病,炳悉陳之,因言王薨之後,運使郭琮、郎中郭叔雲竊弄威柄,恣為不法。帝卧聽,遽起曰:「聞卿斯言,使老者增健。」飲以上尊馬湩。改中奉大夫、安西王相,兼陝西五路西蜀四川課程屯田事,餘職如故,即令乘傳偕敕使數人往按琮等。至則琮假嗣王旨,入炳罪,收炳妻孥囚之。時嗣王之六盤,徙炳等於平涼北崆峒山,囚閉益嚴。炳子仁榮訴於上,即詔近侍二人馳驛而西,脫炳,且械琮黨偕來。琮等留使者,醉以酒,先遣人毒炳於平涼獄中,其夜星隕,有聲如雷,年五十九,實十七年三月也。帝聞之,撫髀嘆曰:「失我良臣!」俄械琮等百餘人至,帝親鞫問,盡得其情,既各伏辜,命仁榮手刃琮、叔雲於東城,籍其家以付仁榮,仁榮曰:「不共戴天之人,所蓄之物,皆取於民,何忍受之!」帝善之,別賜鈔二萬二千五百緡,為治喪具。國朝舊制,無賻臣下禮,蓋殊恩也。六月,詔雪炳冤,特贈中書左丞,諡忠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