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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二十四 列傳第一百一十二

嚴清 宋纁 陸光祖 孫鑨子如法 陳有年 孫丕揚 蔡國珍 楊時喬

嚴清

嚴清,字公直雲南後衞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除富順知縣。公廉恤民,治聲大起。憂歸,補邯鄲。入為工部主事,歷郎中。董作京師外城,修九陵,吏無所侵牟,工成加俸。連丁內外艱。服除,補兵部,擢保定知府。故事,歲籍民充京師庫役,清罷之。振荒弭盜,人以比前守吳嶽。歷遷易州副使,陝西參政四川按察使右布政使。並以清望,薦章十餘上。

隆慶二年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未上,改四川。清久宦川中,僚吏憚其風采,相率厲名行,少墨敗者。郡縣卒歲團操成都,清罷之。番人入貢,裁為定額。痛絕強宗悍吏,毀者亦衆。陝西賊流入境,巡按御史王廷瞻劾清縱寇。大學士趙貞吉言:「賊起鄖、陝,貽害川徼,即有罪,當罪守土臣,不宜專責巡撫。臣蜀人,深知清約己愛人,省事任怨。今蜀地歲荒民流,方倚清如父母,奈何棄之。任事臣欲為國家利小民,必得罪豪右。論者不察,動以深文求之。頃海瑞既去,若清復罷,是任事之臣皆不免彈擊,惟全軀保位為得計矣。」疏奏,不允,命解官聽調。清遂不出。

萬曆二年起撫山西。未赴,改貴州。歷兩京大理卿,三遷刑部尚書張居正當國,尚書不附麗者獨清。居正既卒,籍馮保家,得廷臣餽遺籍,獨無清名,神宗深重焉。會吏部尚書梁夢龍罷,即以清代。日討故實,辨官材,自丞佐下皆親署,無一倖進者。中外師其廉儉,書問幾絕。甫半歲,得疾歸。帝數問閣臣:「嚴尚書病愈否?」十五年,兵部缺尚書。用楊博故事,特詔起補。遣使趣行,而清疾益甚,不能赴。又三年卒。贈太子太保,諡恭肅

清初拜尚書,不能具服色,束素犀帶以朝。或嘲之曰:「公釋褐時,七品玳瑁帶猶在耶?」清笑而已。

宋纁

宋纁,字伯敬商丘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永平推官。擢御史,出視西關,按應天諸府。隆慶改元,再按山西。俺答陷石州,將士捕七十七人,當斬。纁訊得其誣,釋者殆半。靜樂民李良雨化為女,纁言此陽衰陰盛之象,宜進君子退小人,以挽氣運。帝嘉納之。擢順天府丞,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諸府。核缺伍,汰冗兵,罷諸道援兵防禦,省餉無算。

萬曆初,與張居正不合,引疾歸。居正卒,廷臣交薦,以故官撫保定。獲鹿諸縣饑,先振後以聞。帝以近畿宜俟命,令災重及地遠者便宜振貸,餘俱奏聞。尋遷南京戶部右侍郎。召還部,進左,改督倉場。請減額解贖銀,民壯弓兵諸役已裁者,勿徵民間工食。

十四年戶部尚書民壯工食已減半,復有請盡蠲者,纁因并曆日諸費奏裁之。有司徵賦懼缺額,鞭撻取盈,纁請有司考成,視災傷為上下。山西連歲荒,賴社倉獲濟,纁請推行天下,以紙贖為糴本,不足則勸富人,或令民輸粟給冠帶。又言:「邊儲大計,最重屯田、鹽筴。近諸邊年例銀增至三百六十一萬,視弘治初八倍,宜修屯政,商人墾荒中鹽。」帝皆稱善。聖節賞賚,詔取部帑銀二十萬兩,纁執奏,不從。潞王將之國,復取銀三十萬兩市珠寶,纁亦力爭,乃減三之一。故事,金花銀歲進百萬兩,帝即位之六年,增二十萬,遂以為常。纁三請停加額,終不許。

纁為戶部五年,值四方多災。為酌盈虛,籌緩急,奏報無需時,上下賴之。而都御史吳時來吏部尚書楊巍年老求去,忌纁名出己上,兩疏劾,纁因杜門乞休,帝不許。及巍去,卒以纁代之。巍在部,不能止吏奸,且遇事輒請命政府。纁絕請寄,奬廉抑貪,罪黠吏百餘人,於執政一無所關白。會文選員外郎缺官,纁擬起鄒元標。奏不下,再疏趣之。大學士申時行遂擬旨切責,斥元標南京。頃之,以序班盛名昭註官有誤,時行劾奏之。序班劉文潤遷詹事府錄事,時行又劾文潤由輸粟進,不當任清秩。時殿閣中書無不以貲進者,時行獨爭一錄事。纁知其意,五疏乞休。福建僉事李琯言:「時行庇巡撫秦燿,而纁議罷之。仇主事高桂,而纁議用之。以故假小事齮齕,使不得安其位。」帝不納琯言,亦不允纁請。無何,纁卒官。詔贈太子太保,諡莊敬。

纁凝重有識,議事不苟。石星代為戶部,嘗語纁曰:「某郡有奇羨,可濟國需。」纁曰:「朝廷錢穀,寧蓄久不用,勿使搜括無餘。主上知物力充羨,則侈心生矣。」星憮然。有郎言漕糧宜改折。纁曰:「太倉之儲,寧紅腐不可匱絀,一旦不繼,何所措手?」中外陳奏,帝多不省,或直言指斥,輒曰「此沽名耳」,不罪。于慎行稱帝寬大,纁愀然曰:「言官極論得失,要使人主動心;縱罪及言官,上意猶有所儆省。概置勿問,則如痿痹不可療矣。」後果如其言。

陸光祖

陸光祖,字與繩平湖人。祖淞,父杲,皆進士。淞,光祿卿。杲,刑部主事光祖年十七,與父同舉於鄉。尋登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除濬縣知縣兵部尚書趙錦檄畿輔民築塞垣,光祖言不便。錦怒,劾之。光祖言於巡撫,請輸雇值,民乃安。郡王奪民產,光祖裁以法。

南京禮部主事,請急歸。補祠祭主事,歷儀制郎中嚴訥尚書,雅重光祖,議無不行。及訥改吏部,調光祖驗封郎中,改考功。王崇古張瀚方逢時、王一鶚挂物議,力雪之。既而改文選,益務汲引人才,登進耆碩幾盡。又破格擢廉能吏王化、江東、邵元善、張澤、李珙、郭文通蔡琮、陳永、謝侃。或由鄉舉貢士,或起自書吏。由是下僚競勸,訥亦推心任之,故光祖得行其志。左侍郎朱衡光祖,有後言,御史孫丕揚遂以專擅劾光祖。時已遷太常少卿,坐落職閒住。

大學士高拱吏部,謀傾徐階。階賓客皆避匿,光祖獨為排解。及拱罷,楊博代為吏部,義之,特起南京太僕少卿。未上,擢本寺卿。又就進大理卿。半道丁父艱。萬曆五年起故官。張居正奪情杖言者,光祖遺書規之。及王用汲居正居正將中以危禍,光祖時入為大理卿,力解得免。居正光祖同年相善,欲援為助,光祖無詭隨。及遷工部右侍郎,以議漕糧改折忤居正御史張一鯤論之,光祖遽引歸。

十一年冬,薦起南京兵部右侍郎。甫旬日,召為吏部。悉引居正所擯老成人,布九列。李植江東之力求居正罪,光祖居正輔翼功不可泯,與言路左。植輩以丁此呂故攻尚書楊巍光祖右巍詆言者。言者遂羣攻光祖,乃由左侍郎出為南京工部尚書御史周之翰劾光祖宗人炳得清華,帝不問。御史楊有仁遂劾光祖受賕請屬,巍力保持之,事得寢,光祖竟引疾去。

十五年南京刑部尚書,就改吏部。率同官劾東廠太監張鯨,且乞宥李沂。已,言國本未定,由鯨搆謀,請除之以安宗社。及帝召還鯨,復率同官極諫。入為刑部尚書。帝嘗書其名御屏。吏部尚書宋纁卒,遂用光祖代,而以趙錦光祖御史王之棟言二人不當用。帝怒,貶之棟雜職。時部權為內閣所奪,纁力矯之,遂遭挫,光祖不為懾。嘗以事與大學士申時行迕。時行不悅,光祖卒無所徇。時行謝政,特旨用趙志臯張位,時行所密薦也。光祖言,輔臣當廷推,不當內降。帝命不為後例。

二十年大計外吏,給事中李春開王遵訓何偉、丁應泰御史劉汝康皆先為外吏,有物議,悉論黜之。又舉許孚遠顧憲成等二十二人,時論翕然稱焉。頃之,以推用饒伸萬國欽忤旨,文選郎王教以下盡逐。光祖謂事由己,引罪乞休,為郎官祈宥,不許。及會推閣臣,廷臣循故事,首光祖名。詔報曰:「卿前請廷推,推固宜首卿。」光祖知不能容,日懷去志。無何,以王時槐蔡悉王樵沈節甫成魁艾,特推薦之,給事中喬胤遂劾光祖文選鄒觀光光祖遂力求去,許馳驛。在籍五年卒。贈太子太保,諡莊簡。

光祖清強有識,練達朝章。每議大政,一言輒定。初官禮部,將擢尚寶少卿,力讓時槐丕揚劾罷光祖,後再居吏部推轂之甚力。趙用賢沈思孝以論此呂事與光祖左,後亦數推輓之。御史蔡時鼎陳登雲嘗劾光祖光祖登雲為知己。時鼎視鹺兩淮,以建言罷,商人訐於南刑部光祖時為尚書,雪其誣,罪妄訴者。人服其量。

孫鑨

孫鑨,字文中。父陞,字志高都御史燧季子也。嘉靖十四年進士及第。授編修,累官禮部侍郎嚴嵩枋國,陞其門生也,獨無所附麗。會南京禮部尚書缺,衆不欲行,陞獨請往。卒,贈太子少保,諡文恪。陞嘗念父死宸濠之難,終身不書寧字,亦不為人作壽文。居官不言人過,時稱篤行君子。四子,鑨、鋌、錝、鑛。鋌,南京禮部右侍郎。錝,太僕卿。鑛自有傳。

鑨舉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武庫主事。歷武選郎中尚書楊博器之世宗齋居二十年,諫者輒獲罪。鑨請朝羣臣,且力詆近倖方士,引趙高、林靈素為喻。中貴匿不以聞,鑨遂引疾歸。

隆慶元年南京文選郎中萬曆初,累遷光祿卿。引疾歸。里居十年,坐臥一小樓,賓客罕見其面。起故官,進大理卿。都御史吳時來議律例,多紕盭,鑨力爭之。帝悉從駁議。歷南京吏部尚書,尋改兵部,參贊機務。命甫下,會陸光祖去。廷推代者再,乃召為吏部尚書

吏部宋纁光祖為政,權始歸部。至鑨,守益堅。故事,冢宰與閣臣遇不避道,後率引避。光祖爭之,乃復故。然陰戒騶人異道行,至鑨益徑直。張位等不能平,因欲奪其權。建議大僚缺,九卿各舉一人,類奏以聽上裁,用杜專擅。鑨言:「廷推,大臣得共衡可否,此『爵人於朝,與衆共之』之義,類奏啟倖途,非制。」給事中史孟麟亦言之。詔卒如位議。自是吏部權又漸散之九卿矣。

二十一年大計京朝官,力杜請謁。文選員外郎呂胤昌,鑨甥也,首斥之。考功郎中趙南星亦自斥其姻。一時公論所不予者貶黜殆盡,大學士趙志臯弟預焉。由是執政皆不悅。王錫爵方以首輔還朝,欲有所庇。比至而察疏已上,庇者在黜中,亦不能無憾。會言官以拾遺論劾稽勳員外郎虞淳熙職方郎中楊于廷、主事袁黃。鑨議謫黃,留淳熙、于廷。詔黃方贊畫軍務,亦留之。給事中劉道隆遂言淳熙、于廷不當議留,乃下嚴旨責部臣專權結黨。鑨言:「淳熙,臣鄉人,安貧好學。于廷力任西事,尚書石星極言其才。今寧夏方平,臣不敢以功為罪。且既名議覆,不嫌異同。若知其無罪,以諫官一言而去之,自欺欺君,臣誼不忍為也。」帝以鑨不引罪,奪其俸,貶南星三官,淳熙等俱勒罷。

鑨遂乞休,且白南星無罪。左都御史李世達以己同掌察,而南星獨被譴,亦為南星、淳熙等訟。帝皆不聽。於是僉都御史王汝訓右通政魏允貞大理少卿曾乾亨郎中于孔兼員外郎陳泰來主事顧允成、張納陞、賈巖助教薛敷教交章訟南星冤,而泰來詞尤切。其略曰:

臣嘗四更京察。其在丁丑張居正奪情故,用御史朱璉謀,借星變計吏,箝制衆口。署部事方逢時考功郎中劉世亨依違其間。如蔡文範、習孔教輩並掛察籍,不為衆所服。辛巳居正威福已成,王國光唯諾惟謹,考功郎中孫惟清與吏科秦燿謀盡錮建言諸臣吳中行等。今輔臣趙志臯張位,撫臣趙世卿亦掛名南北京察,公論冤之。丁亥御史王國力折給事中廷相、同官馬允登之邪議。而尚書楊巍素性模棱,考功郎徐一檟立調停之畫。涇、渭失辯,亦為時議所譏。獨今春之役,旁咨博採,覈實稱情,邪諂盡屏,貪墨必汰;乃至鑨割渭陽之情,南星忍秦晉之好,公正無踰此者。元輔錫爵兼程赴召,人或疑其欲干計典。今其親故皆不能庇,欲甘心南星久矣。故道隆章上,而專權結黨之旨旋下。
夫以吏部議留一二庶僚為結黨,則兩都大僚被拾遺者二十有二人,而閣臣議留者六,詹事劉虞夔錫爵門生而留,獨可謂之非黨耶?且部權歸閣,自高拱兼攝以來,已非一日尚書張瀚嚴清而外,選郎自孫鑛陳有年而外,莫不奔走承命。其流及於楊巍,至劉希孟謝廷寀而掃地盡矣。尚書宋纁稍欲振之,卒為故輔申時行齮齕以死。尚書陸光祖文選郎王教、考功郎鄒觀光志澄清,輔臣王家屏虛懷以聽,銓敘漸清。乃時行身雖還里,機伏垣牆,授意內璫張誠、田義及言路私人,教、觀光遂不久斥逐。今祖其故智,借拾遺以激聖怒,是內璫與閣臣表裏,箝勒部臣,而陛下未之察也。

疏入,帝怒,謫孔兼泰來等。世達又抗疏論救,帝怒,盡斥南星、淳熙、于廷黃為民。

鑨乃上疏言:「吏部雖以用人為職,然進退去留,必待上旨。是權固有在,非臣部得專也。今以留二庶僚為專權,則無往非專矣。以留二司屬為結黨,則無往非黨矣。如避專權結黨之嫌,畏縮選愞,使銓職之輕自臣始,臣之大罪也。臣任使不效,徒潔身而去,俾專權結黨之說終不明於當時,後來者且以臣為戒,又大罪也。」固請賜骸骨,仍不允。鑨遂杜門稱疾。疏累上,帝猶溫旨慰留,賜羊豕、酒醬、米物,且敕侍郎蔡國珍暫署選事,以需鑨起。鑨堅臥三月,疏至十上,乃許乘傳歸。居三年卒。贈太子太保,諡清簡。

鑨嘗曰:「大臣不合,惟當引去。否則有職業在,謹自守足矣。」其志節如此。

子如法,官刑部主事。以諫阻鄭貴妃進封,貶潮陽典史。久之,移疾歸。廷臣累薦,悉報寢。卒,贈光祿少卿

陳有年

陳有年,字登之餘姚人。父克宅,字即卿正德九年進士。嘉靖中官御史。哭爭「大禮」,有大僚欲去,克宅扼其項曰:「奈何先去為人望?」其人愧而止。俄繫獄廷杖。獲釋。先後按貴州河南,多所彈劾。吏部尚書廖紀姻為所劾罷,惡之,出為松潘副使。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都勻苗王阿向作亂,據凱口囤。克宅總兵官楊仁攻斬阿向。論功,進秩。旋移撫蘇、松。既行,而阿向黨復叛,坐罷官候勘。巡撫汪珊討平賊,推功克宅克宅已卒,乃賜卹典。

有年舉嘉靖四十一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改吏部,歷驗封郎中萬曆元年成國公朱希忠卒,其弟錦衣都督希孝中官馮保張懋例乞贈王,大學士張居正主之。有年持不可,草奏言:「令典:功臣歿,公贈王,侯贈公,子孫襲者,生死止本爵。懋贈王,廷議不可,即希忠父輔亦言之。後竟贈,非制。且希忠無勛伐,豈當濫寵。」左侍郎劉光濟署部事,受指居正為刪易其藁。有年力爭,竟以原奏上。居正不懌,有年即日謝病去。

十二年稽勳郎中,歷考功、文選,謝絕請寄。除目下,中外皆服。遷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江西尚方所需陶器,多奇巧難成,後有詔許量減,既而如故。有年引詔旨請,不從。內閣申時行等固爭,乃免十之三。南畿、浙江大侵,詔禁隣境閉糴,商舟皆集江西,徽人尤衆。而江西亦歲儉,羣乞有年禁遏。有年疏陳濟急六事,中請稍弛前禁,令江西民得自救。南京御史方萬山劾有年違詔。帝怒,奪職歸。薦起督操江,累遷吏部右侍郎。改兵部,又改吏部尚書孫鑨左侍郎羅萬化皆鄉里,有年力引避,朝議不許。

尋由左侍郎南京右都御史二十一年吏部尚書溫純共典京察,所黜咸當。未幾遂代純位。其秋,鑨謝事,召拜吏部尚書。止宿公署中,見賓則於待漏所。引用僚屬,極一時選。

明年王錫爵將謝政,廷推閣臣,詔無拘資品。有年適在告,侍郎趙參魯盛訥文選顧憲成往咨之,列故大學士王家屏、故禮部尚書沈鯉、故吏部尚書孫鑨禮部尚書沈一貫左都御史孫丕揚吏部侍郎鄧以讚少詹事馮琦七人名上。蓋鑨、丕揚非翰林為不拘資,琦四品為不拘品也。家屏以爭國本去位,帝意雅不欲用。又推及吏部尚書左都御史非故事,嚴旨責讓。謂:「不拘資品乃昔年陸光祖自為內閣地。今推鑨、丕揚,顯屬徇私。前吏部嘗兩推閣臣,可具錄姓名以上。」於是備列沈鯉李世達羅萬化陳于陛趙用賢朱賡于慎行、石星、曾同亨鄧以讚等。而世達左都御史也,帝復不悅。謂:「詔旨不許推都御史何復世達家屏舊輔臣,不當擅議起用。」乃命于陛、一貫入閣,而謫憲成員外郎黃縉王同休主事章嘉禎黃中色為雜職。錫爵首疏救,有年及參魯等疏繼之,帝並不納。趙志臯張位亦佯為言。而二人者故不由廷推,因謂:「輔臣當出特簡廷推陸光祖交通言路為之,不可為法。」帝喜。降旨再譙責,遂免縉等貶謫,但停俸一年給事中盧明諏疏救憲成。帝怒,貶明諏秩,斥憲成為民。

有年抗疏言:「閣臣廷推,其來舊矣。曩楊巍秉銓,臣署文選廷推閣臣六人,今元輔錫爵即是年所推也。臣邑前有兩閣臣,弘治時謝遷,嘉靖時呂本,並由廷推,官止四品,而耿裕聞淵則以吏部尚書居首。是廷推與推及吏部,皆非自今創也。至不拘資品,自出聖諭,臣敢不仰承。」因固乞骸骨。帝得疏,以其詞直,溫旨慰答。有年自是累疏稱疾乞罷。帝猶慰留,賚食物、羊酒。有年請益力。最後,以身雖退,遺賢不可不錄,力請帝起廢。帝報聞。有年遂杜門不出。數月中,疏十四上。乃予告,乘傳歸。歸裝,書一篋,衣一笥而已。二十六年正月卒,年六十有八。四月詔起南京右都御史,而有年已前卒。贈太子太保,諡恭介

故事,吏部尚書未有以他官起者。屠滽都察院楊博嚴清掌兵部,皆用原銜領之。南京兵部尚書楊成起掌南院,亦領以故銜。有年以右都御史起,蓋帝欲用之,而政府陰抑之也。

有年風節高天下。兩世膴仕,無宅居其妻孥,至以油幙障漏。其歸自江西,故廬火,乃僦一樓居妻孥,而身栖僧舍。其刻苦如此。

孫丕揚

孫丕揚,字叔孝富平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歷按畿輔、淮、揚,矯然有風裁。隆慶中,擢大理丞。以嘗劾高拱,拱門生給事中程文誣劾丕揚落職候勘。拱罷,事白,起故官。

萬曆元年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諸府。以嚴為治,屬吏皆惴惴。按行關隘,增置敵樓三百餘所,築邊牆萬餘丈。錄功,進右副都御史中官馮保家在畿內張居正屬為建坊,丕揚拒不應。知二人必怒,五年春引疾歸。

其冬大計京官,言路希居正指劾之。詔起官時,調南京用。御史陝西者,知保等憾不已,密諷西安知府羅織其贓。知府遣吏報御史,吏為虎噬。及再報,則居正已死,事乃解。起應天府尹。召拜大理卿,進戶部右侍郎

十五年,河北大饑。丕揚鄉邑及隣縣蒲城、同官至採石為食。丕揚傷之,進石數升於帝,因言:「今海內困加派,其窮非止啖石之民也。宜寬賦節用,罷額外徵派及諸不急務,損上益下,以培蒼生大命。」帝感其言,頗有所減罷。

尋由左侍郎南京右都御史,以病歸。召拜刑部尚書丕揚以獄多滯囚,由公移牽制。議刑部大理各置籍,凡獄上刑部,次日即詳讞大理大理審允,次日即還刑部,自是囚無淹繫。尋奏:「五歲方恤刑,恐冤獄無所訴。請敕天下撫按,方春時和,令監司按行州縣,大錄繫囚按察使則錄會城囚。死罪矜疑及流徒以下可原者,撫按以達於朝,期毋過夏月。輕者立遣,重者仍聽部裁,歲以為常。」帝報從之。已,條上省刑省罰各三十二事。帝稱善,優詔褒納。自是刑獄大減。有內豎殺人,逃匿禁中。丕揚奏捕,卒論戍。改左都御史。陳臺規三事,請專掌印、重巡方、久巡城,著為令。已,又言:「閭閻民瘼非郡邑莫濟,郡邑吏治非撫按監司莫清。撫按監司風化,非部院莫飭。請立約束頒天下,奬廉抑貪,共勵官箴。」帝咸優詔報許。

二十二年吏部尚書丕揚挺勁不撓,百僚無敢以私干者,獨患中貴請謁。乃創為掣籤法,大選急選,悉聽其人自掣,請寄無所容。一時選人盛稱無私,然銓政自是一大變矣。

二十三年大計外吏。九江知府沈鐵嘗為衡州同知,發巡撫秦燿罪,江西提學僉事猶龍嘗為刑部主事,定御史祝大舟贓賄,遂為庇者所惡。考功郎蔣時馨黜之,丕揚不能察。及時馨為趙文炳所劾,丕揚力與辨雪。謂釁由丁此呂此呂坐逮。丕揚又力詆沈思孝,於是思孝員外郎元聲連章訐丕揚丕揚請去甚力。其冬,帝以軍政故,貶兩京言官三十餘人。丕揚猶在告,偕九卿力諫,弗納。已而帝惡大學士陳于陛論救,謫諸言官邊方。丕揚等復抗疏諫,帝益怒,盡除其名。

初,帝雖以夙望用丕揚,然不甚委信。有所推舉,率用其次。數請起廢,輒報罷。丕揚以志不行,已懷去志,及是杜門踰半歲。疏十三上,多不報。至四月,溫諭勉留,乃復起視事。主事趙學仕者,大學士志臯族弟也,坐事議調,文選唐伯元輒注饒州通判。俄學仕復以前事被訐,給事中道亨因劾吏部附勢,語侵丕揚博士獻臣有所陳論,亦頗侵之。丕揚道亨受同官周孔教指,獻臣孔教宗人,益疑之,復三疏乞休。最後貽書大學士張位,懇其擬旨允放。位如其言。丕揚聞,則大恚,謂位逐己,上疏詆位及道亨孔教獻臣思孝甚力。帝得疏,不直丕揚。位亦疏辯求退,帝復詔慰留,而位同官陳于陛沈一貫亦為位解。丕揚再被責讓,許馳傳去。

久之,起南京吏部尚書,辭不就。及吏部尚書李戴免,帝難其代,以侍郎楊時喬攝之。時喬數請簡用尚書。帝終念丕揚廉直,三十六年九月召起故官。屢辭,不允。明年四月始入都,年七十有八矣。三十八年大計外吏,黜陟咸當。又奏舉廉布政使汪可受王佐張偲等二十餘人,詔不次擢用。

先是,南北言官羣擊李三才王元翰,連及里居顧憲成,謂之東林黨。而祭酒湯賓尹諭德顧天埈各收召朋徒,干預時政,謂之宣黨、崑黨;以賓尹宣城人,天埈崑山人也。御史徐兆魁、喬應甲劉國縉鄭繼芳劉光復房壯麗給事中王紹徽、朱一桂姚宗文徐紹吉周永春輩,則力排東林,與賓尹、天埈聲勢相倚,大臣多畏避之。至是,繼芳巡按浙江,有偽為其書抵紹徽國縉者,中云「欲去福清,先去富平;欲去富平,先去耀州兄弟」。又言「秦脈斬斷,吾輩可以得志」。福清葉向高耀州謂王國、王圖富平丕揚也。國時巡撫保定,圖以吏部侍郎翰林院,與丕揚皆秦人,故曰「秦脈」。蓋小人設為挑激語,以害繼芳輩,而其書乃達之丕揚所。丕揚不為意,會御史金明時居官不職,慮京察見斥,先上疏力攻圖并詆御史史記事徐縉芳,謂為圖心腹。及圖、縉芳疏辯,明時再劾之,因及繼芳偽書事。國縉疑書出縉芳李邦華李炳恭徐良彥周起元手,因目為「五鬼」;五人皆選授御史候命未下者也。當是時,諸人日事攻擊,議論紛呶,帝一無所問,則益植黨求勝,朝端鬨然。

明年三月大計京官。丕揚侍郎蕭雲舉副都御史弘綱領其事,考功郎中宗賢吏科都給事中曹于汴河南道御史湯兆京協理御史喬允升佐之。故御史丕揚徐大化,故給事中鍾兆斗陳治則宋一韓、姚文蔚主事鄭振先張嘉言及賓尹、天埈國縉咸被察,又以年例出紹徽應甲於外。羣情翕服,而諸不得志者深銜之。當計典之初舉也,兆京謂明時將出疏要挾,以激丕揚丕揚果怒,先期止明時過部考察,特疏劾之。旨下議罪,而明時辨疏復犯御諱。帝怒,褫其職。其黨大譁。謂明時未嘗要挾兆京,祇以劾圖一疏實之,為圖報復。於是刑部主事聚奎力攻丕揚,為賓尹、大化、國縉紹徽應甲、嘉言辨。時部院察疏猶未下,丕揚奏趣之,因發聚奎前知績溪吳江時貪虐狀。帝方向丕揚,亦褫聚奎職。由是黨人益憤,謂丕揚果以偽書故斥紹徽國縉,且二人與應甲嘗攻三才、元翰,故代為修隙,議論洶洶。弘綱聞而畏之。累請發察疏,亦若以丕揚為過當者。黨人藉其言,益思撼丕揚禮部主事丁元薦甫入朝,慮察疏終寢,抗章責弘綱,因盡發崑、宣黨搆謀狀。於是一桂、繼芳、永春兆魁、宗文爭擊元薦,為明時等訟冤。賴向高調獲,至五月察疏乃下。給事中彭惟成南京給事中高節,御史王萬祚、曾成易猶攻訐不已。丕揚以人言紛至,亦屢疏求去,優詔勉留。先是,楊時喬掌察,斥科道夢臯等十人,特旨留任。至是丕揚亦奏黜之,羣情益快。

丕揚以白首趨朝,非薦賢無以報國。先後推轂林居耆碩,若沈鯉呂坤郭正域、丘度、蔡悉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馮從吾于玉立高攀龍劉元珍龐時雍姜士昌范淶歐陽東鳳輩。帝雅意不用舊人,悉寢不報。丕揚又請起故御史錢一本等十三人,故給事中鍾羽正等十五人,亦報罷。丕揚齒雖邁,帝重其老成清德,眷遇益隆。而丕揚乞去不已,疏復二十餘上。既不得請,則於明年二月拜疏徑歸。向高聞之,急言於上。詔令乘傳,且敕所司存問。既而丕揚疏謝,因陳時政四事,帝復優詔報之。家居二年卒,年八十三。贈太保天啟初,追諡恭介

蔡國珍

蔡國珍,字汝聘奉新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鄉人嚴嵩當國,欲羅致門下。國珍不應,乞就南,為刑部主事。盜七十餘人久繫,讞得其情,減釋過半。就改吏部,進郎中。出為福建提學副使,以侍養歸。遭母喪。服除,遂不出。家居垂二十年

張居正既卒,朝議大起廢籍。萬曆十一年仍以故官涖福建。遷湖廣右參政分守辰沅。洞蠻亂,將吏議勦,國珍檄諭之,遂定。歷浙江左布政使,以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召為左副都御史,歷吏部左、右侍郎,與尚書孫鑨陳有年綜核銓政。擢南京吏部尚書

二十四年閏八月孫丕揚去國,帝久不除代。部事盡弛,其年十二月竟廢大選。閣臣及言官數為言,明年二月始命國珍吏部尚書。三殿災,率諸臣請修省。旋有詔起廢。國珍列三等,人品正大、心術光明者,文選郎王教等二十四人,才有足錄、過無可棄者,給事中喬允等三十三人,因人詿誤、釁非己作者,給事中耿隨龍等三十六人,並請錄用。竟報寢。明年三月廷臣文華門請舉皇長子冊立、冠婚,言必得請方退。帝遣中官諭曰:「此大典,稍需時耳,何相挾若是。」乃頓首出。給事中戴士衡文選白所知贓私,國珍為辨,且求罷。帝不聽,除所知名。御史況上進因論國珍八罪。帝察其誣,不問。國珍遂稱疾,累疏乞休。先是,丕揚坐忤張位去官,位欲援同己者為助,以國珍鄉人,汲引甚力。及秉銓,一守成憲,不為位用。位惡之,國珍乃懷去志。至是,帝忽怒吏部,貶黜諸郎二十二人。國珍求去益力,許乘傳歸。

初,楊巍吏部,與內閣相比,得居位八年。自宋纁陸光祖力與閣抗,權雖歸部,身不見容,故自纁至國珍卒未浹歲去,惟丕揚二年。時咸議閣臣忮,而惜纁等用未竟也。國珍素以學行稱,風力不及孫鑨陳有年,而清操似之,均為時望所屬。家居十三年卒,年八十四。贈太子太保,諡恭靖

楊時喬

楊時喬,字宜遷上饒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除工部主事。榷稅杭州,令商人自署所入,輸之有司,無所預。隆慶元年冬,上時政要務,言:「幾之當慎者三:以日勤朝講為修德之幾,親裁章奏為出令之幾,聽言能斷為圖事之幾。弊之最重者九︰曰治體怠弛,曰法令數易,曰賞罰無章,曰用度太繁,曰鬻官太濫,曰莊田擾民,曰習俗侈靡,曰士氣卑弱,曰議論虛浮。勢之偏重者三:宦寺難制也,宗祿難繼也,邊備難振也。」疏入,帝褒納,中外傳誦焉。

禮部員外郎,遷南京尚寶丞。萬曆初,以養親去。服除,起南京太僕丞,復遷尚寶。移疾歸。時喬雅無意榮進,再起再告。閱十七年始薦起尚寶卿,四遷南京太常卿。疏請議建文帝諡,祠祀死節諸臣。就遷通政使。秩滿,連章乞休,不允。

三十一年冬,召拜吏部左侍郎。時李戴致仕時喬至即署部事。絕請謁,謝交游,止宿公署,苞苴不及門。及大計京朝官,首輔沈一貫欲庇其所私,憚時喬方正,將令兵部尚書大亨主之,次輔沈鯉不可而止。時喬乃與都御史溫純力鋤政府私人。若給事中夢臯御史張似渠、于永清輩,咸在察中,又以年例出給事中鍾兆斗於外。一貫大慍,密言於帝,留察疏不下。夢臯亦假楚王事再攻郭正域,謂主察者為正域驅除。帝意果動,特留夢臯;已,盡留科道之被察者,而嚴旨責時喬等報復。時喬等惶恐奏辨,請罷斥,帝不問。夢臯既留,遂合兆斗累疏攻純,并侵時喬時喬求去。已而員外郎賀燦然請斥被察科道,亦詆純挾權鬬捷,顧獨稱時喬。又言「陛下睿斷躬操,非閣臣所能竊弄」,意蓋為一貫解。時喬以與純共事,復疏請貶黜,不報。及純去,夢臯兆斗亦引歸。帝復降旨譙讓,謂「祖宗朝亦常留被察科道,何今日揣疑君父,誣詆輔臣」。因責諸臣朋比,令時喬策勵供職,而盡斥燦然劉元珍龐時雍輩。時喬歎曰:「主察者逐,爭察者亦竄矣,尚可靦顏居此乎?」九疏引疾,竟不得請。時中外缺官多不補,而羣臣省親養病給假,及建言詿誤被譴者,充滿林下,率不獲召。時喬乃備列三百餘人,三疏請錄用。三十四年,皇長孫生,有詔起廢,時喬復列上遷謫鄒元標等九十六人,削籍范儁等一百十人。帝卒不省。

明年大計外吏。時喬已偕副都御史詹沂受事,居數日,帝忽命戶部尚書趙世卿時喬,遂中輟;蓋去冬所批察疏,至是誤發之也。輔臣朱賡謂非體,立言於帝。帝亦覺其誤,即日收還。時喬堅辭不肯任,吏科陳治則劾其怨懟無人臣禮。有旨詰責,時喬乃再受事。永年伯王棟卒,其子明輔請襲。時喬外戚不當傳世,固爭之,弗聽。時一貫已罷,言路爭擊其黨。而李廷機者,一貫教習門生也,閣臣闕,衆多推之;惟給事中曹于汴宋一韓御史陳宗契持不可。時喬卒從衆議。未幾,又推黃汝良、全天敘侍郎,諸攻一貫者,益不悅。給事中王元翰胡忻遂交劾時喬時喬疏辨,力求罷。

當是時,帝委時喬銓柄,又不置右侍郎,一人獨理部事,銓敘平允。然堂陛扞格,曠官廢事,日甚一日,而中朝議論方囂,動見掣肘。時喬官位未崇,又自溫純去,久不置都御史,益無以鎮壓百僚。由是上下相凌,紀綱日紊,言路得收其柄。時喬亦多委蛇,議者諒其苦心,不甚咎也。秉銓五年。最後起故尚書孫丕揚。未至,而時喬已卒。篋餘一敝裘,同列賻襚以殮。詔贈吏部尚書,諡端潔

時喬受業永豐呂懷,最不喜王守仁之學,闢之甚力,尤惡羅汝芳。官通政時具疏斥之曰:「佛氏之學,初不溷於儒。乃汝芳假聖賢仁義心性之言,倡為見性成佛之教,謂吾學直捷,不假修為。於是以傳註為支離,以經書為糟粕,以躬行實踐為迂腐,以綱紀法度為桎梏。踰閑蕩檢,反道亂德,莫此為甚。望敕所司明禁,用彰風教。」詔從其言。

贊曰:古者冢宰統百官,均四海,即宰相之任也。後代政柄始分,至明中葉,旁撓者衆矣。嚴清諸人,清公素履,秉正無虧,彼豈以進退得失動其心哉。孫丕揚掣籤法,雖不能辨材任官,要之無任心營私之弊,苟非其人,毋寧任法之為愈乎!蓋與時宜之,未可援古義以相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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