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疆理天下,司牧黎元,刑法以禁其奸,礼教以防其欲。故分职命官,共理天下。《书》云:“知人则哲,能官人安人则惠。”睿哲之君,必致清明之臣,昏乱之朝,多有贪残之吏。高祖拨乱反正,恤隐为怀,故守令之徒,才多称职。
周文帝始据雍州也,高祖犹欲以逆顺晓之,使华原入关说焉。周文密有拘留之意;谓华原曰:“若能屈骥足于此,当共享富贵,不尔,命悬今日。”华原曰:“渤海王命世诞生,殆天所纵,以明公蕞尔关右,便自隔绝,故使华原衔喻公旨。
宋世良,字元友,广平人。年十五便有胆气,应募从军北讨,屡有战功。寻为殿中侍御史,诣河北括户,大获浮惰。还见汲郡城旁多骸骨,移书州郡,令悉收瘗。其夜,甘雨滂沱。还,孝庄劳之曰:“知卿所括得丁倍于本帐,若官人皆如此用心,便是更出一天下也。”出除清河太守。世良才识闲明,尤善治术,在郡未几,声问甚高。郡东南有曲堤,成公一姓阻而居之,群盗多萃于此。人为之语曰:“宁度东吴会稽,不历成公曲堤。”世良施八条之制,盗奔他境。民又谣曰:“曲堤虽险贼何益,但有宋公自屏迹。”后齐天保中大赦,郡先无一囚,群吏拜诏而已。狱内穞生,桃树、蓬蒿亦满。每日衙门虚寂,无复诉讼者。其冬,醴泉出于界内。及代至,倾城祖道。有老人丁金刚泣而前,谢曰:“己年九十,记三十五政,君非唯善治,清亦彻底。今失贤君,民何济矣。”莫不攀援涕泣。
世轨,幼自严整,好法律,稍迁廷尉卿。洛州民聚结欲劫河桥,吏捕案之,连诸元徒党千七百人。崔暹为廷尉,以之为反,数年不断。及世轨为少卿,判其事为劫。于是杀魁首,馀从坐悉舍焉。时大理正苏珍之亦以平干知名。寺中为之语曰:“决定嫌疑苏珍之,视表见里宋世轨。”时人以为寺中二绝。南台囚到廷尉,世轨多雪之。仍移摄御史,将问其滥状,中尉毕义云不送,移往复不止。世轨遂上书,极言义云酷擅。显祖引见二人,亲敕世轨曰:“我知台欺寺久,卿能执理与之抗衡,但守此心,勿虑不富贵。”敕义云曰:“卿比所为诚合死,以志在疾恶,故且一恕。”仍顾谓朝臣曰:“此二人并我骨鲠臣也。”及疾卒,廷尉、御史诸系囚闻世轨死,皆哭曰:“宋廷尉死,我等岂有生路!”
世良从子孝王,学涉,亦好缉缀文藻。形貌短陋,而好臧否人物,时论甚疾之。为段孝言开府参军,又荐为北平王文学。求入文林馆不遂,因非毁朝士,撰《别录》二十卷,会平齐,改为《关东风俗传》,更广见闻,勒成三十卷以上之。
郎基,字世业,中山人。身长八尺,美须髯,泛涉坟典,尤长吏事。起家奉朝请,累迁海西镇将。梁吴明彻率众攻围海西,基奖励兵民,固守百馀日,军粮且罄,戎仗亦尽,乃至削木为箭,剪纸为羽。围解还朝,仆射杨愔迎劳之曰:“卿本文吏,遂有武略。削木剪纸,皆无故事,班墨之思,何以相过。”后带颍川郡,积年留滞,数日之中,剖判咸尽,而台报下,并允基所陈。条纲既疏,狱讼清息,官民遐迩,皆相庆悦。基性清慎,无所营求,曾语人云:“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须作,况重于此事。”唯颇令写书。潘子义曾遗之书曰:“在官写书,亦是风流罪过。”基答书曰:“观过知仁,斯亦可矣。”后卒官,柩将还,远近将送,莫不攀辕悲哭。
孟业,字敬业,巨鹿安国人。家本寒微,少为州吏。性廉谨,同僚诸人侵盗官绢,分三十匹与之,拒而不受。魏彭城王韶拜定州,除典签。长史刘仁之谓业曰:“我处其外,君居其内,同心戮力,庶有济乎。”未几仁之征入为中书令,临路启韶云:“殿下左右可信任者唯有孟业,愿专任之。馀人不可信也。”又与业别,执手曰:“今我出都,君便失援,恐君在后,不自保全。唯正与直,愿君自勉。”业唯有一马,因瘦而死。韶以业家贫,令州府官人同食马肉,欲令厚偿,业固辞不敢。韶乃戏业曰:“卿邀名人也。”对曰:“业以微细,伏事节下,既不能裨益,宁可损败清风。”后高祖书与韶云:“典签姓孟者极能用心,何不置之目前。”韶,高祖之婿也。仁之后为兖州,临别谓吏部崔暹曰:“贵州人士,唯有孟业,宜铨举之,他人不可信也。”崔暹问业曰:“君往在定州,有何政绩,使刘西兖如此钦叹?”答曰:“禀性愚直,唯知自修,无他长也。”
天保初,清河王岳拜司州牧,闻业名行,复召为法曹。业形貌短小,及谒见,岳心鄙其眇小,笑而不言。后寻业断决之处,乃谓业曰:“卿断决之明,可谓有过躯貌之用。”寻迁东郡守,以宽惠著。其年,麦一茎五穗,其馀三穗四穗共一茎,合郡人以为政化所感。寻以病卒。
崔伯谦,字士逊,博陵人。父文业,巨鹿守。伯谦少孤贫,善养母。高祖召赴晋阳,补相府功曹,称之曰:“清直奉公,真良佐也。”迁瀛州别驾。世宗以为京畿司马,劳之曰:“卿骋足瀛部,已著康歌,督府务殷,是用相授。”族弟暹,当时宠要,谦与之僚旧同门,非吉凶未曾造请。后除济北太守,恩信大行,乃改鞭用熟皮为之,不忍见血,示耻而已。有朝贵行过郡境,问人太守治政何如。
对曰:“府君恩化,古者所无。”因诵民为歌曰:“崔府君,能治政,易鞭鞭,布威德,民无争。”客曰:“既称恩化,何由复威?”曰:“长吏惮威,民庶蒙惠。”民有贫弱未理者,皆曰:“我自有白须公,不虑不决。”后为银青光禄大夫,卒。
芝异其对,署为府长流参军。文襄以仪同开府,引为刑狱参军,每加勉劳。并州尝有强盗,长流参军推其事,所疑贼并已拷伏,失物家并识忍,唯不获盗赃。文襄付琼更令穷审,乃别推得元景融等十馀人,并获赃验。文襄大笑,语前妄引贼者曰:“尔辈若不遇我好参军,几致枉死。”
除南清河太守,其郡多盗,及琼至,民吏肃然,奸盗止息。或外境奸非,辄从界中行过者,无不捉送。零陵县民魏双成失牛,疑其村人魏子宾,送至郡,一经穷问,知宾非盗者,即便放之。双成诉云:“府君放贼去,百姓牛何处可得?”
琼不理,密走私访,别获盗者。从此畜牧不收,多放散,云:“但付府君。”有邻郡富豪将财物寄置界内以避盗,为贼攻急,告曰:“我物已寄苏公矣。”贼遂去。平原郡有妖贼刘黑狗,构结徒侣,通于沧海。琼所部人连接村居,无相染累。
邻邑于此伏其德。郡中旧贼一百馀人,悉充左右,人间善恶,及长吏饮人一杯酒,无不即知。琼性清慎,不发私书。道人道研为济州沙门统,资产巨富,在郡多有出息,常得郡县为征。及欲求谒,度知其意,每见则谈问玄理,应对肃敬,研虽为债数来,无由启口。其弟子问其故,研曰:“每见府君,径将我入青云间,何由得论地上事。”郡民赵颍曾为乐陵太守,八十致事归。五月初,得新瓜一双自来送。颍恃年老,苦请,遂便为留,仍致于听事梁上,竟不剖。人遂竞贡新果,至门,闻知颍瓜犹在,相顾而去。有百姓乙普明兄弟争田,积年不断,各相援引,乃至百人。琼召普明兄弟对众人谕之曰:“天下难得者兄弟,易求者田地,假令得地失兄弟心如何?”因而下洒,从人莫不泪泣。普明弟兄叩头乞外更思,分异十年,遂还同住。每年春,总集大儒卫觊隆、田元凤等讲于郡学,朝吏文案之暇,悉令受书,时人指吏曹为学生屋。禁断淫祠,婚姻丧葬皆教令俭而中礼。又蚕月预下绵绢度样于部内,其兵赋次第并立明式,至于调役,事必先办,郡县长吏常无十杖稽失。当时州郡无不遣人至境,访其政术。天保中,郡界大水,人灾,绝食者千馀家。琼普集部中有粟家,自从贷粟以给付饥者。州计户征租,复欲推其贷粟。纲纪谓琼曰:“虽矜饥餧,恐罪累府君。”琼曰:“一身获罪,且活千室,何所怨乎?”遂上表陈状,使检皆免,人户保安。此等相抚儿子,咸言府君生汝。在郡六年,人庶怀之,遂无一人经州。前后四表,列为尤最。遭忧解职,故人赠遗,一无所受。寻起为司直、廷尉正,朝士嗟其屈。尚书辛述曰:“既直且正,名以定体,不虑不申。”
初,琼任清河太守,裴献伯为济州刺史,酷于用法,琼恩于养人。房延祐为乐陵郡,过州,裴问其外声,祐云:“唯闻太守善,刺史恶。”裴云:“得民誉者非至公。”祐答言:“若尔,黄霸、龚遂君之罪人也。”后有敕,州各举清能。
裴以前言,恐为琼陷,琼申其枉滞,议者尚其公平。毕义云为御史中丞,以猛暴任职,理官忌惮,莫敢有违。琼推察务在公平,得雪者甚众,寺署台案,始自于琼。迁三公郎中。赵州及清河、南中有人频告谋反,前后皆付琼推捡,事多申雪。
迁左丞,行徐州事。徐州城中五级寺忽被盗铜像一百躯,有司征检,四邻防宿及踪迹所疑,逮系数十人,琼一时放遣。寺僧怨诉不为推贼,琼遣僧,谢曰:“但且还寺,得像自送。”尔后十日,抄贼姓名及赃处所,径收掩,悉获实验,贼徒款引,道俗叹伏。旧制以淮禁不听商贩辄度,淮南岁俭,启听淮北取籴。后淮北人饥,复请通籴淮南,遂得商估往还,彼此兼济,水陆之利,通于河北。后为大理卿而齐亡,仕周为博陵太守。
房豹,字仲干,清河人。祖法寿,《魏书》有传。父翼宗。豹体貌魁岸,美音仪。释褐开府参军,兼行台郎中,随慕容绍宗。绍宗自云有水厄,遂于战舰中浴,并自投于水,冀以厌当之。豹曰:“夫命也在天,岂人理所能延促?公若实有灾眚,恐非禳所能解;若其实无,何禳之有。”绍宗笑曰:“不能免俗,聊复尔耳。”未几而绍宗遇溺,时论以为知微。
路去病,阳平人也。风神疏朗,仪表瑰异。释褐开府参军。敕用士人为县宰,以去病为定州饶阳令。去病明闲时务,性颇严毅,人不敢欺,然至廉平,为吏民叹服。擢为成安令。京城下有邺、临漳、成安三县,辇毂之下,旧号难治,重以政乱时难,纲维不立,功臣内戚,请嘱百端。去病消息事宜,以理抗答,势要之徒,虽厮养小人莫不惮其风格,亦不至嫌恨。自迁邺以还,三县令治术,去病独为称首。周武平齐,重其能官,与济阴郡守公孙景茂二人不被替代,发诏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