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性敦直,善騎射,行兵用匈奴法,望塵識馬步多少,嗅地知軍度遠近。初爲軍主,與懷朔鎮將楊鈞送茹茹主阿那瑰還北。瑰見金射獵,深嘆其工。後瑰入寇高陸,金拒擊破之。正光末,破六韓拔陵構逆,金擁衆屬焉,陵假金王號。金度陵終敗滅,乃統所部萬戶詣雲州請降,即授第二領民酋長。稍引南出黃瓜堆,爲杜洛周所破,部衆分散,金與兄平二人脫身歸爾朱榮。榮表金爲別將,累遷都督。孝莊立,賜爵阜城縣男,加寧朔將軍、屯騎校尉。從破葛榮、元顯,頻有戰功,加鎮南大將軍。
及爾朱兆等逆亂,高祖密懷匡復之計,金與婁昭、厙狄乾等贊成大謀,仍從舉義。高祖南攻鄴,留金守信都,領恆、雲、燕、朔、顯、蔚六州大都督,委以後事,別討李修,破之,加右光祿大夫。會高祖於鄴,仍從平晉陽,追滅爾朱兆。
太昌初,以金爲汾州刺史、當州大都督,進爵爲侯。從高祖破紇豆陵於河西。天平初,遷鄴,使金領步騎三萬鎮風陵以備西寇,軍罷,還晉陽。從高祖戰於沙苑,不利班師,因此東雍諸城復爲西軍所據,遣金與尉景、厙狄乾等討復之。元象中,周文帝復大舉向河陽。高祖率衆討之,使金徑往太州,爲掎角之勢。金到晉州,以軍退不行,仍與行臺薛修義共圍喬山之寇。俄而高祖至,仍共討平之,因從高祖攻下南絳、邵郡等數城。武定初,北豫州刺史高仲密據城西叛,周文帝入寇洛陽。高祖使金統劉豐、步大汗薩等步騎數萬守河陽城以拒之。高祖到,仍從破密。
軍還,除大司馬,改封石城郡公,邑一千戶,轉第一領民酋長。三年,高祖出軍襲山胡,分爲二道。以金爲南道軍司,由黃櫨嶺出。高祖自出北道,度赤谼嶺,會金於烏突戍,合擊破之。軍還,出爲冀州刺史。四年,詔金率衆從烏蘇道會高祖於晉州,仍從攻玉壁。軍還,高祖使金總督大衆,從歸晉陽。
西魏使其大都督李景和、若干寶領馬步數萬,欲從新城赴援侯景。金率衆停廣武以要之,景和等聞而退走。還爲肆州刺史,仍率所部於宜陽築楊志、百家、呼延三戍,置守備而還。侯景之走南豫,西魏儀同三司王思政入據潁川。世宗遣高嶽、慕容紹宗、劉豐等率衆圍之。復詔金督彭樂、可朱渾道元等出屯河陽,斷其奔救之路。又詔金率衆會攻潁川。事平,復使金率衆從崿坂送米宜陽。西魏九曲戍將馬紹隆據險要鬥,金破之。以功別封安平縣男。
軍還,帝幸肆州,與金宴射而去。四年,解州,以太師還晉陽。車駕復幸其第,六宮及諸王盡從,置酒作樂,極夜方罷。帝忻甚,詔金第二子豐樂爲武衛大將軍,因謂金曰:“公元勳佐命,父子忠誠,朕當結以婚姻,永爲蕃衛。”仍詔金孫武都尚義寧公主。成禮之日,帝從皇太后幸金宅,皇后、太子及諸王等皆從,其見親待如此。
後以茹茹爲突厥所破,種落分散,慮其犯塞,驚撓邊民,乃詔金率騎二萬屯白道以備之。而虜帥豆婆吐久備將三千餘戶密欲西過,候騎還告,金勒所部追擊,盡俘其衆。茹茹但鉢將舉國西徙,金獲其候騎送之,並表陳虜可擊取之勢。顯祖於是率衆與金共討之於吐賴,獲二萬餘戶而還。進位右丞相,食齊州幹,遷左丞相。
肅宗踐阼,納其孫女爲皇太子妃。又詔金朝見,聽步挽車至階。世祖登極,禮遇彌重,又納其孫女爲太子妃。金長子光大將軍,次子羨及孫武都並開府儀同三司,出鎮方岳,其餘子孫皆封侯貴達。一門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尊寵之盛,當時莫比。金嘗謂光曰:“我雖不讀書,聞古來外戚梁冀等無不傾滅。女若有寵,諸貴人妒;女若無寵,天子嫌之。我家直以立勳抱忠致富貴,豈可藉女也?”辭不獲免,常以爲憂。天統三年薨,年八十。世祖舉哀西堂,後主又舉哀於晉陽宮。贈假黃鉞、使持節、都督朔定冀並瀛青齊滄幽肆晉汾十二州諸軍事、相國、太尉公、錄尚書、朔州刺史,酋長、王如故,贈錢百萬,諡曰武。子光嗣。
光,字明月,少工騎射,以武藝知名。魏末,從金西征,周文帝長史莫孝暉時在行間,光馳馬射中之,因擒於陣,光時年十七。高祖嘉之,即擢爲都督。世宗爲世子,引爲親信都督,稍遷徵虜將軍,累加衛將軍。武定五年,封永樂縣子。
嘗從世宗於洹橋校獵,見一大鳥,雲表飛颺,光引弓射之,正中其頸。此鳥形如車輪,旋轉而下,至地,乃大雕也。世宗取而觀之,深壯異焉。丞相屬邢子高見而嘆曰:“此射鵰手也。”當時傳號落雕都督。尋兼左衛將軍,進爵爲伯。
齊受禪,加開府儀同三司,別封西安縣子。天保三年,從徵出塞,光先驅破敵,多斬首虜,並獲雜畜。還,除晉州刺史。東有周天柱、新安、牛頭三戍,招引亡叛,屢爲寇竊。七年,光率步騎五千襲破之,又大破周儀同王敬俊等,獲口五百餘人,雜畜千餘頭而還。九年,又率衆取周絳川、白馬、澮交、翼城等四戍。
除朔州刺史。十年,除特進、開府儀同三司。二月,率騎一萬討周開府曹回公,斬之。柏谷城主儀同薛禹生棄城奔遁,遂取文侯鎮,立戍置柵而還。乾明元年,除幷州刺史。皇建元年,進爵鉅鹿郡公。時樂陵王百年爲皇太子,肅宗以光世載醇謹,兼著勳王室,納其長女爲太子妃。大寧元年,除尚書右僕射,食中山郡幹。
二年,除太子太保。河清二年四月,光率步騎二萬築勳掌城於軹關西,仍築長城二百里,置十三戍。三年正月,周遣將達奚成興等來寇平陽,詔光率步騎三萬御之,興等聞而退走。光逐北,遂入其境,獲二千餘口而還。其年三月,遷司徒。
四月,率騎北討突厥,獲馬千餘匹。是年冬,周武帝遣其柱國大司馬尉遲迥、齊國公宇文憲,柱國庸國公可叱雄等,衆稱十萬,寇洛陽。光率騎五萬馳往赴擊,戰於邙山,迥等大敗。光親射雄,殺之,斬捕首虜三千餘級,迥、憲僅而獲免,盡收其甲兵輜重,仍以死者積爲京觀。世祖幸洛陽,策勳班賞,遷太尉,又封冠軍縣公。先是世祖命納光第二女爲太子妃,天統元年,拜爲皇后。其年,光轉大將軍。三年六月,父喪去官,其月,詔起光及其弟羨並復前任。秋,除太保,襲爵咸陽王,並襲第一領民酋長,別封武德郡公,徙食趙州幹,遷太傅。
軍次定隴,周將張掖公宇文桀、中州刺史梁士彥、開府司水大夫梁景興等又屯鹿盧交道,光擐甲執銳,身先士卒,鋒刃才交,桀衆大潰,斬首二千餘級。直到宜陽,與周齊國公宇文憲、申國公扌翕跋顯敬相對十旬。光置築統關、豐化二城,以通宜陽之路。軍還,行次安鄴,憲等衆號五萬,仍躡軍後,光從騎擊之,憲衆大潰,虜其開府宇文英、都督越勤世良、韓延等,又斬首三百餘級。憲仍令桀及其大將軍中部公梁洛都與景興、士彥等步騎三萬於鹿盧交塞斷要路。光與韓貴孫、呼延族、王顯等合擊,大破之,斬景興,獲馬千匹。詔加右丞相、幷州刺史。其冬,光又率步騎五萬於玉壁築華谷、龍門二城,與憲、顯敬等相持,憲等不敢動。
二年,率衆築平隴、衛壁、統戎等鎮戍十有三所。周柱國枹罕公普屯威、柱國韋孝寬等步騎萬餘,來逼平隴,與光戰於汾水之北,光大破之,俘斬千計。又封中山郡公,增邑一千戶。軍還,詔復令率步騎五萬出平陽道,攻姚襄、白亭城戍,皆克之,獲其城主儀同、大都督等九人,捕虜數千人。又別封長樂郡公。是月,周遣其柱國紇幹廣略圍宜陽。光率步騎五萬赴之,大戰於城下,乃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虜千餘人而還。軍未至鄴,敕令便放兵散。光以爲軍人多有勳功,未得慰勞,若即便散,恩澤不施,乃密通表請使宣旨,軍仍且進。朝廷發使遲留,軍還,將至紫陌,光仍駐營待使。帝聞光軍營已逼,心甚惡之,急令舍人追光入見,然後宣勞散兵。拜光左丞相,又別封清河郡公。
光入,常在朝堂垂簾而坐。祖珽不知,乘馬過其前。光怒,謂人曰:“此人乃敢爾!”後珽在內省,言聲高慢,光適過,聞之,又怒。珽知光忿,而賂光從奴而問之曰:“相王瞋孝徵耶?”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嘆曰:‘盲人入,國必破矣!’”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許。帝賜提婆晉陽之田,光言於朝曰:“此田神武帝以來常種禾,飼馬數千匹,以擬寇難,今賜提婆,無乃闕軍務也?”
周將軍韋孝寬忌光英勇,乃作謠言,令間諜漏其文於鄴,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祖珽因續之曰:“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令小兒歌之於路。提婆聞之,以告其母令萱。萱以饒舌斥己也,盲老公謂珽也,遂相與協謀,以謠言啓帝曰:“斛律累世大將,明月聲震關西,豐樂威行突厥,女爲皇后,男尚公主,謠言甚可畏也。”
帝以問韓長鸞,鸞以爲不可,事寢。祖珽又見帝請間,唯何洪珍在側。帝曰:“前得公啓,即欲施行,長鸞以爲無此理。”珽未對,洪珍進曰:“若本無意則可,既有此意而不決行,萬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猶豫未決。
會丞相府佐封士讓密啓雲:“光前西討還,敕令放兵散,光令軍逼帝京,將行不軌,事不果而止。家藏弩甲,奴僮千數,每遣使豐樂、武都處,陰謀往來。若不早圖,恐事不可測。”啓雲“軍逼帝京”,會帝前所疑意,謂何洪珍雲:“人心亦大聖,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至怯懦,恐即變發,令洪珍馳召祖珽告之。
又恐追光不從命。珽因雲:“正爾召之,恐疑不肯入。宜遣使賜其一駿馬,語云‘明日將往東山遊觀,王可乘此馬同行’,光必來奉謝,因引入執之。”帝如其言。頃之,光至,引入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拉而殺之,時年五十八。於是下詔稱光謀反,今已伏法,其餘家口並不須問。尋而發詔,盡滅其族。
光性少言剛急,嚴於御下,治兵督衆,唯仗威刑。版築之役,鞭撻人士,頗稱其暴。自結髮從戎,未嘗失律,深爲鄰敵所懾憚。罪既不彰,一旦屠滅,朝野痛惜之。周武帝聞光死,大喜,赦其境內。後入鄴,追贈上柱國、崇國公。指詔書曰:“此人若在,朕豈能至鄴!”
遷徵虜將軍、中散大夫,加安西將軍,進封大夏縣子,除通州刺史。顯祖受禮,進號徵西,別封顯親縣伯。河清三年,轉使持節,都督幽、安、平、南、北營、東燕六州諸軍事,幽州刺史。其年秋,突厥衆十餘萬來寇州境,羨總率諸將御之。
突厥望見軍威甚整,遂不敢戰,即遣使求款。慮其有詐,且喻之曰:“爾輩此行,本非朝貢,見機始變,未是宿心。若有實誠,宜速歸巢穴,別遣使來。”於是退走。天統元年夏五月,突厥木汗遣使請朝獻,羨始以聞,自是朝貢歲時不絕,羨有力焉。詔加行臺僕射。羨以北虜屢犯邊,須備不虞,自庫堆戍東拒於海,隨山屈曲二千餘里,其間二百裏中凡有險要,或斬山築城,或斷谷起障,並置立戍邏五十餘所。又導高梁水北合易京,東會於潞,因以灌田。邊儲歲積,轉漕用省,公私獲利焉。其年六月,丁父憂去官,與兄光並被起復任,還鎮燕薊。三年,加位特進。四年,遷行臺尚書令,別封高城縣侯。武平元年,加驃騎大將軍。時光子武都爲兗州刺史。羨歷事數帝,以謹直見推,雖極榮寵,不自矜尚,至是以合門貴盛,深以爲憂。乃上書推讓,乞解所職,優詔不許。其年秋,進爵荊山郡王。
三年七月,光誅,敕使中領軍賀拔伏恩等十餘人驛捕之。遣領軍大將軍鮮于桃枝、洛州行臺僕射獨孤永業便發定州騎卒續進,仍以永業代羨。伏恩等既至,門者白使人衷甲馬汗,宜閉城門。羨曰:“敕使豈可疑拒?”出見之,伏恩把手,遂執之,死於長史廳事。臨終嘆曰:“富貴如此,女爲皇后,公主滿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敗!”及其五子世達、世遷、世辨、世酋、伏護,餘年十五已下者宥之。羨未誅前,忽令其在州諸子自伏護以下五六人,鎖頸乘驢出城,閤家皆泣送之至門,日晚而歸。吏民莫不驚異。行燕郡守馬嗣明,醫術之士,爲羨所欽愛,乃竊問之,答曰:“須有禳厭。”數日而有此變。
羨及光並少工騎射,其父每日令其出畋,還即較所獲禽獸。光所獲或少,必麗龜達腋。羨雖獲多,非要害之所。光常蒙賞,羨或被捶撻。人問其故,金答雲:“明月必背上着箭,豐樂隨處即下手,其數雖多,去兄遠矣。”聞者鹹服其言。
金兄平,便弓馬,有幹用。魏景明中,釋褐殿中將軍,遷襄威將軍。正光末,六鎮擾亂,隸大將軍尉賓北討。軍敗,爲賊所虜。後走奔其弟金於雲州,進號龍驤將軍。與金擁衆南出,至黃瓜堆,爲杜洛周所破,部落離散。及歸爾朱榮,待之甚厚,以平襲父爵第一領民酋長。高祖起義,以都督從。稍遷平北將軍、顯州刺史,加鎮南將軍,封固安縣伯。尋進爲侯,行肆州刺史。周文帝遣其右將軍李小光據梁州,平以偏師討擒之。出爲燕州刺史。入兼左衛將軍,領衆一萬討北徐賊,破之,除濟州刺史。侯景度江,詔平爲大都督,率青州刺史敬顯俊、左衛將軍厙狄伏連等略定壽陽、宿預三十餘城。事罷還州,加開府,進位驃騎大將軍,進爵爲公。顯祖受禪,別封羨陽侯。行兗州刺史,以黷貨除名。後除開府儀同三司。廢帝即位,拜特進,食滄州樂陵郡幹。皇建初,封定陽郡公,拜護軍。後爲青州刺史,卒。贈太尉。
史臣曰:斛律金以高祖撥亂之始,翼成王業,忠款之至,成此大功,故能終享遐年,位高百辟。觀其盈滿之戒,動之微也,才及後嗣,遂至誅夷,雖爲威權之重,蓋符道家所忌。光以上將之子,有沈毅之姿,戰術兵權,暗同韜略,臨敵制勝,變化無方。自關、河分隔,年將四紀。以高祖霸王之期,屬宇文草創之日,出軍薄伐,屢挫兵鋒。而大寧以還,東鄰浸弱,關西前收巴蜀,又殄江陵,葉建瓴而用武,成併吞之壯氣。斛律治軍誓衆,式遏邊鄙,戰則前無完陣,攻則罕有全城,齊氏必致拘原之師,秦人無復啓關之策。而世亂才勝,詐以震主之威;主暗時艱,自毀藩籬之固。昔李牧之爲趙將也,北翦胡寇,西卻秦軍,郭開譖之,牧死趙滅。其議誅光者,豈秦之反間歟,何同術而同亡也!內令諸將解體,外爲強鄰報仇。嗚呼!後之君子,可爲深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