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少爲騎士,從軍數有功。自武帝爲太子時,賀爲舍人,及武帝即位,遷至太僕。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元光中爲輕車將軍。軍馬邑。後四歲,出雲中。後五歲,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青出,有功,封南侯。後再以左將軍出定襄,無功,坐酎金,失侯。復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里,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爲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李蔡、嚴青翟、趙週三人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爲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鄙,以鞍馬騎射爲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相。”賀不肯起,上乃起雲,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殆矣。”
賀子敬聲,代賀爲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徵和中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硃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者,京師大俠也,聞賀欲以贖子,笑曰:“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行不足受我辭,斜谷之木不足爲我械。”安世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祝詛有惡言。下有司案驗賀,窮治所犯,遂父子死獄中,家族。
徵和二年春,制詔御史:“故丞相賀倚舊故乘高勢而爲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無益邊谷,貨賂上流,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乃以邊爲援,使內郡自省作車,又令耕者自轉,以困農煩擾畜者,重馬傷枆,武備衰減;下吏妄賦,百姓流亡;又詐爲詔書,以奸傳硃安世。獄已正於理。其以涿郡太守屈爲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爲兩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夫親親任賢,周、唐之道也。以澎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爲澎侯。”
其秋,戾太子爲江充所譖,殺充,發兵入丞相府,屈挺身逃,亡其印綬。是時,上避暑在甘泉宮,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爲?”對曰:“丞相祕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祕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爲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衆。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既誅充發兵,宣言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太子亦遣使者撟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輯濯士,以予大鴻臚商丘城。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爲黃旄加上以相別。太子召監北軍使者任安發北軍兵,安受節已,閉軍門,不肯應太子。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衆,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丞相附兵浸多,太子軍敗,南奔覆盎城門,得出。會夜司直田仁部閉城門,坐令太子得出,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皇恐,自殺。及北軍使者任安,坐受太子節,懷二心,司直田仁縱太子,皆要斬。上曰:“侍郎莽通獲反將如侯,長安男子景通從通獲少傅石德,可謂元功矣。大鴻臚商丘成力戰獲反將張光。其封通爲重合侯,建爲德侯,成爲秺侯。”諸太子賓客,嚐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後二十餘日,太子得於湖。語在《太子傳》。
其明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兵出擊匈奴,丞相爲祖道,送至渭橋,與廣利辭決。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爲太子。如立爲帝,君侯長何憂乎?”屈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爲屈子妻,故共欲立焉。是時,治巫蠱獄急,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數有譴,使巫祠社,祝詛主上,有惡言,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爲帝。有司奏請案驗,罪至大逆不道。有詔載屈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將軍妻子亦收。貳師聞之,降匈奴,宗族遂滅。
車千秋,本姓田氏,其先齊諸田徙長陵。千秋爲高寢郎。會衛太子爲江充所譖敗,久之,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答;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罷哉!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是時,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乃大感寤,召見千秋。至前,千秋長八尺餘,體貌甚麗,武帝見而說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爲吾輔佐。”立拜千秋爲大鴻臚。數月,遂代劉屈犛爲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他材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反漢使者至匈奴,單于問曰:“聞漢新拜丞相,何用得之?”使者曰:“以上書言事故。”單于曰:“苟如是,漢置丞相,非用賢也,妄一男子上書即得之矣。”使者還,道單于語。武帝以爲辱命,欲下之吏。良久,乃貰之。
然千秋爲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逾於前後數公。初,千秋始視事,見上連年治太子獄,誅罰尤多,羣下恐懼,思欲寬廣上意,尉安衆庶。乃與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壽頌德美,勸上施恩惠,緩刑罰,玩聽音樂,養志和神,爲天下自虞樂。上報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與貳師陰謀逆亂,巫蠱之禍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樂之聽?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雖然,巫蠱始發,詔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聞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宮人,轉至未央椒房,以及敬聲之疇、李禹之屬謀人匈奴,有司無所發,令丞相親掘蘭臺蠱驗,所明知也。至今餘巫頗脫不止,陰賊侵身,遠近爲蠱,朕愧之甚,何壽之有?敬不舉君之觴!謹謝丞相、二千石各就館。書曰:‘毋偏毋黨,王道蕩蕩。’毋有復言。”
後歲餘,武帝疾,立皇子鉤弋夫人男爲太子,拜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磾、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並受遺詔,輔道少主。武帝崩,昭帝初即位,未任聽政,政事一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有重德。每公卿朝會,光謂千秋曰:“始與君侯俱受先帝遺詔,今光治內,君侯治外,宜有以教督,使光毋負天下。”千秋曰:“唯將軍留意,即天下幸甚。”終不肯有所言。光以此重之。每有吉祥嘉應,數褒賞丞相。訖昭帝世,國家少事,百姓稍益充實。始元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王,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爲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羣起,繡衣御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已解衣伏質,仰言曰:“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不足以增威,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相結厚。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爲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代王爲丞相,封安平侯。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徵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諡曰敬侯。子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爲郎,補常侍騎,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爲《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爲左曹。霍氏謀反,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惲爲平通侯,遷中郎將。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移病盡一日,輒償一沐,或至歲餘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貨賂流行,傳相放效。惲爲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爲諸吏光祿勳,親近用事。
高昌侯車奔入北掖門,惲語富平侯張延壽曰:“聞前曾有奔車抵殿門,門關折,馬死,而昭帝崩。今復如此,天時,非人力也。”左馮翊韓延壽有罪下獄,惲上書訟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又中書謁者令宣持單于使者語,視諸將軍、中朝二千石。惲曰:“冒頓單于得漢美食好物,謂之殠惡,單于不來明甚。”惲上觀西閣上畫人,指桀、紂畫謂樂昌侯王武曰:“天子過此,一二問其過,可以得師矣。”畫人有堯、舜、禹、湯,不稱而舉桀、紂。惲聞匈奴降者道單于見殺,惲曰:“得不肖君,大臣爲畫善計不用,自令身無處所。若秦時但任小臣,誅殺忠良,竟以滅亡;令親任大臣,即至今耳。古與今如一丘之貉。”惲妄引亡國以誹謗當世,無人臣禮。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行必不至河東矣。”以主上爲戲語,尤悖逆絕理。
事下廷尉。廷尉定國考問,左驗明白,奏:惲不服罪,而召戶將尊,欲令戒飭富平侯延壽,曰:“太僕定有死罪數事,朝暮人也。惲幸與富平侯婚姻,今獨三人坐語,侯言‘時不聞惲語’,自與太僕相觸也。”尊曰:“不可。”惲怒,持大刀,曰:“蒙富平侯力,得族罪!毋泄惲語,令太僕聞之亂餘事。”惲幸得列九卿諸吏,宿衛近臣,上所信任,與聞政事,不竭忠愛,盡臣子義,而妄怨望,稱引爲訞惡言,大逆不道,請逮捕治。
惲既失爵位,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歲餘,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知略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爲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爲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少顯朝廷,一朝以闇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譭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硃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爲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羣僚同心並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爲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複用此爲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爲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爲其。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卬,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衆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睏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爲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又惲兄子安平侯譚爲典屬國,謂惲曰:“西河太守建平杜侯前以罪過出,今徵爲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複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爲盡力。”惲素與蓋寬饒、韓延壽善,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不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爲庶人。召拜成爲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久之,詔求能爲《韓詩》者,徵義待詔,久不進見。義上疏曰:“臣山東草萊之人,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衆,然而不棄人倫者,竊以聞道於先師,自託於經術也。願賜清閒之燕,得盡精思於前。”上召見義,說《詩》,甚說之,擢爲光祿大夫給事中,進授昭帝。數歲,拜爲少府,遷御史大夫,代楊敝爲丞相,封陽平侯。又以定策安宗廟益封,加賜黃金二百斤。
義爲丞相時年八十餘,短小無須眉,貌似老嫗,行步俯僂,常兩吏扶夾乃能行。時大將軍光秉政,議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選賢,苟用可專制者。光聞之,謂侍中左右及官屬曰:“以爲人主師當爲宰相,何謂云云?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
萬年廉平,內行修,然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丞相丙吉病,中二千石上謁問疾。遣家丞出謝,謝已皆去,萬年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甚,上自臨,問以大臣行能。吉薦於定國、杜延年及萬年,萬年竟代定國爲御史大夫八歲,病卒。
子鹹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爲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上,遷爲左曹。萬年嘗病,召鹹教戒於牀下,語至夜半,鹹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鹹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要教鹹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萬年死後,元帝擢鹹爲御史中丞,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裏令硃雲殘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鹹素善雲,雲從刺候,教令上書自訟。於是石顯微伺知之,白奏鹹漏泄省中語,下獄掠治,減死,髡爲城旦,因廢。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奏請鹹補長史。遷冀州刺史,奉使稱意,徵爲諫大夫。復出爲楚內史,北海、東郡太守。坐爲京兆尹王章所薦,章誅,鹹免官。起家復爲南陽太守。所居以殺伐立威,豪猾吏及大姓犯法,輒論輸府,以律程作司空,爲他臼木杵,舂不中程,或私解脫鉗釱,衣服不如法,輒加罪笞。督作劇,不勝痛,自絞死,歲數百千人,久者蟲出腐爛,家不得收。其治放嚴延年,其廉不知。所居調發屬縣所出食物以自奉養,奢侈玉食。然操持掾史,郡中長吏皆令閉門自斂,不得逾法。公移敕書曰:“即各欲求索自快,是一郡百太守也,何得然哉!”下吏畏之,豪強執報,令行禁止,然亦以此見廢。鹹,三公子,少顯名於朝廷,而薛宣、硃博、翟方進、孔光等仕宦絕在鹹後,皆以廉儉先至公卿,而鹹滯於郡守。
時,車騎將軍王音輔政,信用陳湯。鹹數賂遺湯,予書曰:“即蒙子公力,得入帝城,死不恨。”後竟徵入爲少府。少府多寶物、屬官,鹹皆鉤校,發其奸臧,沒入辜榷財物。官屬及諸中宮黃門、鉤盾、掖庭官吏,舉奏按論,畏鹹,皆失氣。爲少府三歲,與翟方進有隙。方進爲丞相,奏:“鹹前爲郡守,所在殘酷,毒螫加於吏民。主守盜,受所監。而官媚邪臣陳湯以求薦舉。苟得無恥,不宜處位。”鹹坐免。頃之,紅陽侯立舉鹹方正,爲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復奏免之。後數年,立有罪就國,方進奏歸鹹故郡,以憂死。
鄭弘字稚卿,泰山剛人也。兄昌字次卿,亦好學,皆明經,通法律政事。次卿爲太原、涿郡太守,弘爲南陽太守,皆著治跡,條教法度,爲後所述。次卿用刑罰深,不如弘平,遷淮陽相,以高第入爲右扶風,京師稱之。代韋玄成爲御史大夫。六歲,坐與京房論議免,語在《房傳》。
贊曰:所謂鹽鐵議者,起始元中,徵文學賢良問以治亂,皆對願罷郡國鹽鐵、酒榷均輸,務本抑末,毋與天下爭利,然後教化可興。御史大夫弘羊以爲此乃所以安邊竟,制四夷,國家大業,不可廢也。當時相詰難,頗有其議文。至宣帝時,汝南桓寬次公治《公羊春秋》舉爲郎,至廬江太守丞,博通善屬文,推衍鹽鐵之議,增廣條目,極其論難,著數萬言,亦欲以究治亂,成一家之法焉。其辭曰:“觀公卿賢良文學之議,‘異乎吾所聞’。聞汝南硃生言,當此之時,英俊並進,賢良茂陵唐生、文學魯國萬生之徒六十有餘人鹹聚闕庭,舒六藝之風,陳治平之原,知者贊其慮,仁者明其施,勇者見其斷,辯者騁其辭,齗齗焉,行行焉,雖未詳備,斯可略觀矣。中山劉子推言王道,撟當世,反諸正,彬彬然弘博君子也。九江祝生奮史魚之節,發憤懣,譏公卿,介然直而不撓,可謂不畏強圉矣。桑大夫據當世,合時變,上權利之略,雖非正當,巨儒宿學不能自解,博物通達之士也。然攝公卿之柄,不師古始,放於末利,處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隕其性,以及厥宗。車丞相履伊、呂之列,當軸處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若夫丞相、御史兩府之士,不能正議以輔宰相,成同類,長同行,阿意苟合,以說其上,‘斗筲之徒,何足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