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過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睢》,《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昏姻爲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末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婕妤、傛娥、傛華、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比列侯。揟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視有秩斗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爲人仁弱,高祖以爲不類己,常欲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爲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叔孫通諫,用留侯之策,得無易。
高祖崩,惠帝立,呂后爲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爲王,母爲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爲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趙王誅之。使者三反,趙相周昌不遣。太后召趙相,相徵至長安。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入宮,挾與起居飲食。數月,帝晨出射,趙王不能蚤起,太后伺其獨居,使人持鴆飲之。遲帝還,趙王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燻耳,飲喑藥,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居數月,乃召惠帝視“人彘”。帝視而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終不能復治天下!”以此日飲爲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太后發喪,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張闢強爲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闢強曰:“帝無壯子,太后畏君等。今請拜呂臺、呂產爲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軍,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闢強計請之,太后說,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惠後宮子爲帝,太后臨朝稱制。復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呂侯子臺爲呂王,臺弟產爲梁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爲趙王,臺子通爲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皆爲列侯,追尊父呂公爲呂宣王,兄周呂侯爲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爲上將軍居北軍,梁王產爲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爲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爲人所制。”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硃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迎立代王,是爲孝文皇帝。
惠帝崩,太子立爲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爲所爲。”太后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后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恆山王弘爲皇帝,而以呂祿女爲皇后。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恆山、淮南、濟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爲王,而魏媼內其女於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以其國爲郡,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後宮,歲餘不得幸。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臺,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悽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爲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年八歲立爲代王。自有子後,希見。高祖崩,諸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爲代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後崩。大臣議立後,疾外家呂氏強暴,皆稱薄氏仁善,故迎立代王爲皇帝,尊太后爲皇太后,封弟昭爲軹侯。太后母亦前死,葬櫟陽北,乃追尊太后父爲靈文侯,會稽郡致園邑三百家,長丞以下使奉守寢廟,上食祠如法。櫟陽亦置靈文夫人園,令如靈文侯園儀。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乃召復魏氏,賞賜各以親疏受之。薄氏侯者一人。
孝文竇皇后,景帝母也,呂太后時以良家子選入宮。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家在清河,願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孝惠七年,生景帝。
竇後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爲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爲其主人入山作炭。暮臥岸下百餘人,岸崩,盡壓殺臥者,少君獨脫不死。自卜,數日當爲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採桑,墮,用爲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傳舍中,丐沐沐我,已,飯我,乃去。”於是竇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乃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爲擇師傅,又復放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竇皇后疾,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無子。文帝崩,景帝位,皇后爲皇太后,乃封廣國爲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爲南皮侯。吳、楚反時,太后從昆弟子竇嬰俠,喜士,爲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裏人也。母臧兒,故燕王臧荼孫也,爲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爲長陵田氏婦,生男虒、勝。臧兒長女嫁爲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卜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太子宮。太子幸愛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徵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歲,景帝立齊慄姬男爲太子,而王夫人男爲膠東王。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爲妃,慄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慄姬日怨怒,謝長主,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后廢,長公主日譖慄姬短。景帝嘗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慄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之而未發也。
長公主日譽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又陰使人趣大臣立慄姬爲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母號宜爲皇后。”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爲臨江王。慄姬愈恚,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爲皇后,男爲太子。封皇后兄信爲蓋侯。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爲皇太后,尊太后母臧兒爲平原君,封田虒爲武安侯,勝爲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虒、勝貪,巧於文辭。虒至丞相,追尊王仲爲共侯,槐裏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時所爲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蓋諱之也。武這始立,韓嫣白之。帝曰:“何爲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載至長樂宮,與俱謁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爲壽。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以賜姊。太后謝曰:“爲帝費。”因賜湯沐邑,號修成君。男女各一人,女嫁諸侯,男號修成子仲,以太后故,橫於京師。太后凡立二十五年,後景帝十五歲,元朔三年崩,合葬陽陵。
初,武帝得立爲太子,長主有力,取主女爲妃。及帝即位,立爲皇后,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爲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孝武衛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爲平陽主謳者,武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餘,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據,遂立爲皇后。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爲太子。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後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爲奸,太子懼不能自明,遂與皇后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舍,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衛氏悉滅。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諡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爲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爲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於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后四年,武帝崩,大將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爲託。”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託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不敢以燕見帝。”上曰:“夫人弟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覆言欲必見之,夫人遂轉鄉歔欷而不復言。於是上不說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託兄弟邪?何爲恨上如此?”夫人曰:“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託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於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焉。其後,上以夫人兄李廣利爲貳師將軍,封海西侯,延年爲協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爲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絃歌之。上又自爲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鬱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以悽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量。託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硃榮兮,嫉妒闒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沬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嘆稚子兮,懰慄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拳夫人進爲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鉤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衆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猶與久之。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爲皇太子。拜奉車都尉霍光爲大司馬大將軍,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爲皇太后,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爲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隴西人邽人也。少時爲羽林期門郎,從武帝上甘泉,天大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雨下,蓋輒御。上奇其材力,遷未央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道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爲忠,由是親近,爲侍中,稍遷至太僕。武帝疾病,以霍光爲大將軍,太僕桀爲左將軍,皆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爲安陽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之。光以爲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爲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爲然,詔召安女入爲婕妤,安爲騎都尉。月餘,遂立爲皇后,年甫六歲。
安以後父封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遷車騎將軍,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出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安醉則裸行內,與後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子病死,仰而罵天。數守大將軍光,爲丁外人求侯,及桀欲妄官祿外人,光執正,皆不聽。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爲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爲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記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爲丁外人求侯。燕王大喜,上書稱:“子路喪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故曰‘觀過知仁’。今臣與陛下獨有長公主爲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號。”書奏,上以問光,光執不許。及告光罪過,上又疑之,愈親光而疏桀、安。桀安浸恚,遂結黨與謀殺光,誘徵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爲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爲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事發覺,燕王、蓋主皆自殺。語在《霍光傳》。
史皇孫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須,太始中得幸於史皇孫。皇孫妻、帝無號位,皆稱家人子。徵和二年,生宣帝。帝生數月,衛太子、皇孫敗,家人子皆坐誅,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即尊位後,追尊母五夫人諡曰悼後,祖母史良娣曰戾後,皆改葬,起園邑,長丞奉守。語在《戾太子傳》。地節三年,求得外祖母王媼,媼男無故,無故弟武皆隨使者詣闕。時乘黃牛車,故百姓謂之黃牛嫗。
初,上即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既得王媼,令太中大夫任宣與丞相御史屬雜考問鄉里識知者,皆曰王嫗。嫗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鄉。年十四嫁爲同鄉王更得妻。更得死,嫁爲廣望王乃始婦,產子男無故、武,女翁須,翁須年八九歲時,寄居廣望節侯子劉仲卿宅,仲卿謂乃始曰:“予我翁須,自養長之。”媼爲翁須作縑單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須歌舞,往來歸取冬夏衣。居四五歲,翁須來言:“邯鄲賈長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與之。”媼即與翁須逃走,之平鄉。仲卿載乃始共求媼,媼惶急,將翁須歸,曰:“兒居君家,非受一錢也,奈何欲予它人?”仲卿詐曰:“不也。”後數日,翁須乘長車馬過門,呼曰:“我果見行,當之柳宿。”媼與乃即之柳宿,見翁須相對涕泣,謂曰:“我欲爲汝自言。”翁須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無益也。”媼與乃始還求錢用,隨逐至中山盧奴,見翁須與歌舞等比五人同處,媼與翁須共宿。明日,乃始留視翁須,媼還求錢,欲隨至邯鄲。媼歸,糶買未具,乃始來歸曰:“翁須已去,我無錢用隨也。”因絕至今,不聞其問。賈長妻貞及從者師遂辭:“往二十歲,太子舍人侯明從長安來求歌舞者,請翁須等五人。長使遂送至長安,皆入太子家。”及廣望三老更始、劉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辭,皆驗。宣奏王媼悼後母明白,上皆召見,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月間,賞賜以鉅萬計。頃之,制詔御史賜外祖母號爲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戶萬一千爲湯沐邑。封舅無故爲平昌侯,武爲樂昌侯,食邑各六千戶。
初,乃始以本始四年病死,後三歲,家乃富貴,追賜諡曰思成侯。詔涿郡治冢室,置園邑四百家,長丞奉守如法。歲餘,博平君薨,諡曰思成夫人,詔徙思成侯合葬奉明顧成廟南,置園邑長丞,罷涿郡思成園。王氏侯者二人,無故子接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而武子商至丞相,自有傳。
孝宣許皇后,元帝母也。父廣漢,昌邑人,少時爲昌邑王郎。從武帝上甘泉,誤取它郎鞍以被其馬,發覺,吏劾從行而盜,當死,有詔募下蠶室。後爲宦者丞。上官桀謀反時,廣漢部索,其殿中廬有索長數尺可以縛入者數千枚,滿一篋緘封,廣漢索不得,它吏往得之。廣漢坐論爲鬼薪,輸掖庭,後爲暴室嗇夫。時宣帝養於掖庭,號皇曾孫,與廣漢同寺居。時掖庭令張賀,本衛太子家吏,及太子敗,賀坐下刑,以舊恩養視皇曾孫甚厚。及曾孫壯大,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爲右將軍,與霍將軍同心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於是賀止。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當爲內者令歐侯氏子婦。臨當入,歐侯氏子死。其母將行卜相,言當大貴,母獨喜。賀聞許嗇夫有女,乃置酒請之,酒酣,爲言:“曾孫體近,下人,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爲介,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爲帝,平君爲婕妤。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有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儀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妤爲皇后。既立,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餘乃封爲昌成君。
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道無從。明年,許皇后當娠,病。女醫淳于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皇后疾。衍夫賞爲掖庭戶衛,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爲我求安池監。”衍如言報顯。顯因生心,闢左右,字謂衍:“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爲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雜治,當先嘗,安寧?”顯曰:“在少夫爲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後人有上書告諸醫待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爲之,無令吏急衍!”光驚鄂,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
許後立三年而崩,諡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爲杜陵南園。後五年,立皇太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爲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復封廣漢兩弟,舜爲博望侯,延壽爲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諡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復封延壽中子嘉爲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爲大司馬、車騎將軍。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於長樂宮,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敬而禮之。皇后舉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爲太子,昌成君者爲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爲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嚐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臺宮。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亭東。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後父奉光。奉光少時好鬥雞,宣帝在民間數與奉光會,相識。奉光有女年十餘歲,每當適人,所當適輒死,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後宮,稍進爲婕妤。是時,館陶王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皆愛幸。
霍皇后廢後,上憐許太子蚤失母,幾爲霍氏所害,於是乃選後宮素謹慎而無子者,遂立王婕妤爲皇后,令母養太子。自爲後後,希見,無寵。封父奉光爲邛成侯。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爲皇太后。封太后兄舜爲安平侯。後二年,奉光薨,諡曰共侯,葬長門南,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位,爲太皇太后。復爵太皇太后弟駿爲關內侯,食邑千戶。王氏列侯二人,關內侯一人。舜子章,章從弟鹹,皆至左右將軍。時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號太皇太后爲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餘,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稱東園。奉光孫勳坐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詔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質共修之義,恩結於心。惟邛成共侯國廢祀絕,朕甚閔焉。其封共侯曾孫堅固爲邛成侯。”至王莽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