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光武皇帝諱秀,字文叔,南陽蔡陽人,高祖九世之孫也,出自景帝生長沙定王發。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鬱林太守外,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生光武。光武年九歲而孤,養於叔父良。身長七尺三寸,美鬚眉,大口,隆準,日角。性勤於稼穡,而兄伯升好俠養士,常非笑光武事田業,比之高祖兄仲。王莽天鳳中,乃之長安,受《尚書》,略通大義。
光武避吏新野,因賣谷於宛。宛人李通等以圖讖說光武雲:“劉氏復起,李氏爲輔。”光武初不敢當,然獨念兄伯升素結輕客,必舉大事,且王莽敗亡已兆,天下方亂,遂與定謀,於是乃市兵弩。十月,與李通從弟軼等起於宛,時年二十八。
十一月,有星孛於張。光武遂將賓客還舂陵。時伯升已會衆起兵。初,諸家子弟恐懼,皆亡逃自匿,曰“伯升殺我”。及見光武絳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復爲之”,乃稍自安。伯升於是招新市、平林兵,與其帥王鳳、陳牧西擊長聚。
三月,光武別與諸將徇昆陽、定陵、郾,皆下之。多得牛、馬、財物,谷數十萬斛,轉以饋宛下。莽聞阜、賜死,漢帝立,大懼,遣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將兵百萬,其甲士四十二萬人,五月,到潁川,復與嚴尤、陳茂合。初,光武爲舂陵侯家訟逋租於尤,尤見而奇之。及是時,城中出降尤者言光武不取財物,但會兵計策。尤笑曰:“是美鬚眉者邪?何爲乃如是!”
初,王莽徵天下能爲兵法者六十三家數百人,並以爲軍吏;選練武衛,招募猛士,旌旗輜重,千里不絕。時有長人巨無霸,長一丈,大十圍,以爲壘尉;又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自秦、漢出師之盛,未嘗有也。光武將數千兵,徼之於陽光。諸將見尋、邑兵盛,反走,馳入昆陽,皆惶怖,憂念妻孥,欲散歸諸城。光武議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強大,併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即破,一日之間,諸部亦滅矣。
光武笑而起。會候騎還,言大兵且至城北,軍陳數百里,不見其後。諸將遽相謂曰:“更請劉將軍計之。”光武復爲圖畫成敗。諸將憂迫,皆曰:“諾”。時城中唯有八九千人,光武乃使成國上公王鳳、廷尉大將軍王常留守,夜自與驃騎大將軍宗佻、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於外收兵。時莽軍到城下者且十萬,光武幾不得出。既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而諸將貪惜財貨,欲分留守之。
嚴尤說王邑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邑曰:“吾昔以虎牙將軍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衆,遇城而不能下,何謂邪?”遂圍之數十重,列營百數,雲車十餘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百里。或爲地道,衝輣橦城。
六月己卯,光武遂與營部俱進,自將步騎千餘,前去大軍四五里而陳。尋、邑亦遣兵數千合戰。光武奔之,斬首數十級。諸部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光武復進、尋、邑兵卻,諸部共乘之,斬首數百千級。連勝,遂前。時,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尚未知。乃僞使持書報城中,雲“宛下兵到”,而陽墯其書。尋、邑得之,不憙。諸將既經累捷,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光武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衝其中堅,尋、邑陳亂,乘銳崩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譟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走者相騰踐,奔殪百餘里間。會大雷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戰,士卒爭赴,溺死者以萬數,水爲不流。王邑、嚴尤、陳茂輕騎乘死人度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車甲珍寶,不可勝算,舉之連月不盡,或燔燒其餘。
更始將北都洛陽,以光武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於是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諸於繡镼,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及更始至洛陽,乃遣光武以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十月,持節北度河,鎮慰州郡。所到部縣,輒見二千石、長吏、三老、官屬,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輒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復漢官名。吏人喜悅,爭持牛、酒迎勞。
二年正月,光武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薊。王郎移檄購光武十萬戶,而故廣陽王子劉接起兵薊中以應郎,城內擾亂,轉相驚恐,言邯鄲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於是光武趣駕南轅,晨夜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饒陽,官屬皆乏食。
光武乃自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傳吏方進食,從者飢,爭奪之。傳吏疑其僞,乃椎鼓數十通,紿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失色。光武升車欲馳,既而懼不免,徐還坐,曰:“請邯鄲將軍人。”久乃駕去。傳中人遙語門者閉之。門長曰:“天下詎可知,而閉長者乎?”遂得南出。晨夜兼行,蒙犯霜雪,天時寒,面皆破裂。
至呼沱河,無船,適遇冰合,得過,未畢數車而陷。進至下博城西,遑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爲長安守,去此八十里。”光武即馳赴之,信都太守任光開門出迎。世祖因發旁縣,得四千人,先擊堂陽、貰縣,皆降之。王莽和成卒正邳彤亦舉郡降。又昌城人劉植,宋子人耿純,各率宗親子弟,據其縣邑,以奉光武。於是北降下曲陽,衆稍合,樂附者至有數萬人。
育還保城,攻之不下,於是引兵拔廣阿。會上谷大守耿況、漁陽太守彭寵各遣其將吳漢、寇恂等將突騎來助擊王郎,更始亦遣尚書僕射謝躬討郎,光武因大饗士卒,遂東圍鉅鹿。王郎守將王饒堅守,月餘不下。郎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救鉅鹿,光武逆戰於南,斬首數千級。四月,進圍邯鄲,連戰破之。五月甲辰,拔其城,誅王郎。收文書,得吏人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光武不省,會諸將軍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
是時,長安政亂,四方背叛。梁王劉永擅命睢陽,公孫述稱王巴蜀,李憲自立爲淮南王,秦豐自號楚黎王,張步起琅邪,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略郡縣。又別號諸賊銅馬、大肜、高湖、重連、鐵脛、大搶、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衆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
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衆合,光武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爲列侯。降者猶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歸營勒兵,乃自乘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將降人分配諸將,衆遂數十萬,故關西號光武爲“銅馬帝”。
赤眉別帥與大肜、青犢十餘萬衆在射犬,光武進擊,大破之,衆皆散走。使吳漢、岑彭襲殺謝躬於鄴。青犢、赤眉賊人函谷關,攻更始。光武乃遣鄧禹率六裨將引兵而西,以更始、赤眉之亂。時,更始使大司馬朱鮪、舞陰王李軼等屯洛陽,光武亦令馮異守孟津以拒之。
光武北擊尤來、大搶、五幡於元氏,追至右北平,連破之。又戰於順水北,乘勝輕進,反爲所敗。賊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光武,光武撫其肩而上,顧笑謂耿弇曰:“幾爲虜嗤。”弇頻射卻賊,得免。士卒死者數千人,散兵歸保范陽。軍中不見光武,或雲已歿,諸將不知所爲。吳漢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陽,何憂無主?”衆恐懼,數日乃定。賊雖戰勝,而素懾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軍復進至安交,與戰,破之,斬首三千餘級。
朱鮪遣討難將軍蘇茂攻溫,馮異、寇恂與戰,大破之,斬其將賈彊。於是諸將議上尊號。馬武先進曰:“天下無主。如有聖人承敝而起,雖仲尼爲相,孫子爲將,猶恐無能有益。反水不收,後悔無及。大王雖執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且還薊即尊位,乃議征伐。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光武驚曰:“何將軍出是言?”可斬也!”武曰:“諸將盡然。”光武使出曉之,乃引軍還至薊。
光武從薊還,過范陽,命收葬吏士。至中山,諸將覆上奏曰:“漢遭王莽,宗廟廢絕,豪傑憤怒,兆人塗炭。王與伯升首舉義兵,更始因其資以據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統,敗亂綱紀,盜賊日多,羣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陽,王莽自潰;後拔邯鄲,北州弭定;參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言武力則莫之敢抗,論文德則無所與辭。臣聞帝王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謙拒,惟大王以社稷爲計,萬姓爲心。”光武又不聽。
行到南平棘,諸將復固請之。光武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何遽欲正號位乎?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其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業即定,天人亦應,而大王留時逆衆,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爲久自苦也。
行至鄗,光武先在長安時同舍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爲主。羣臣因復奏曰:“受命之符,人應爲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羣望。”光武於是命有司設壇場於鄗南千秋亭五成陌。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於六宗,望於羣神。其祝文曰:“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爲人父母,秀不敢當。羣下百辟,不謀同辭,鹹曰:‘王莽篡位,秀髮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爲元元所歸。’讖記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爲天子。’秀猶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羣下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於是建元爲建武,大赦天下,改鄗爲高邑。
秋七月辛未,拜前將軍鄧禹爲大司徒。丁丑,以野王令王梁爲大司空。壬午,以大將軍吳漢爲大司馬,偏將軍景丹爲驃騎大將軍,大將軍耿弇爲建威大將軍,偏將軍蓋延爲虎牙大將軍,偏將軍朱祐爲建義大將軍,中堅將軍杜茂爲大將軍。
二年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大司馬吳漢率九將軍擊檀鄉賊於鄴東,大破降之。庚辰,封功臣皆爲列侯,大國四縣,餘各有差。下詔曰:“人情得足,苦於放縱,快須臾之慾,忘慎罰之義。惟諸將業遠功大,誠欲傳於無窮,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慄慄,日慎一日。其顯效未詶,各籍未立者,大鴻臚趣上,朕將差而錄之。”博士丁恭議曰:“古帝王封諸侯不過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於雷,強幹弱枝,所以爲治也。今封諸侯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乃遣謁者即授印綬,策曰:“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敬之戒之。傳爾子孫,長爲漢藩。”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爲徵南大將軍,率八將軍討鄧奉於堵鄉。銅馬、青犢、尤來餘賊共立孫登爲天子於上郡。登將樂玄殺登,以其衆五萬餘人降。遣偏將軍馮異代鄧禹伐赤眉。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安輯青、徐二州,招張步降之。
甲辰,親勒六軍,大陳戎馬,大司馬吳漢精卒當前,中軍次之,驍騎、武衛分陳左右。赤眉望見震怖,遣使乞降。丙午,赤眉君臣面縛,奉高皇帝璽綬,詔以屬城門校尉。戊申,至自宜陽。己酉,詔曰:“羣盜縱橫,賊害元元,盆子竊尊號,亂惑天下。朕奮兵討擊,應時崩解,十餘萬衆束手降服,先帝璽綬歸之王府。斯皆祖宗之靈,士人之力,朕曷足以享斯哉!其擇吉日祠高廟,賜天下長子當爲父後者爵,人一級。”
庚辰,詔曰:“吏不滿六百石,下至墨綬長、相,有罪先請。男子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婦人從坐者,自非不道、詔所名捕,皆不得系。當驗問者即就驗。女徒僱山歸家。”蓋延拔睢陽,獲劉永,而蘇茂、周建立永子紆爲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