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字次元,南陽宛人也。世以貸殖著姓。父守,身長九尺,容貌絕異,爲人嚴毅,居家如官廷。初事劉歆,好星曆讖記,爲王莽宗卿師。通亦爲五威將軍從事,出補巫丞,有能名。莽未,百姓愁怨,通素聞守說讖雲“劉氏復興,李氏爲輔”,私常懷之。且居家富逸,爲閭里雄,以此不樂爲吏,乃自免歸。
通笑曰:“吾意也。”會光武避吏在宛,通聞之,即遣軼往迎光武。光武初以通士君子相慕也,故往答之。及相見,共語移日,握手極歡。通因具言讖文事,光武初殊不意,未敢當之。時守在長安,光武乃微觀通曰:“即如此,當如宗卿師何?”通曰:“已自有度矣。”因復備言其計。光武既深知通意,乃遂相約結,定謀議,期以材官都試騎士日,欲劫前隊大夫及屬正,因以號令大衆。乃使光武與軼歸舂陵,舉兵以相應。遣從兄子季之長安,以事報守。
季於道病死,守密知之,欲亡歸。素與邑人黃顯相善,時顯爲中郎將,聞之,謂守曰:“今關門禁嚴,君狀貌非心,將以此安之?不如詣闕自歸。事既未然,脫可免禍。”守從其計,即上書歸死,章未及報,留闕下。會事發覺,通得亡走,莽聞之,乃系守於獄。而黃顯爲請曰:“守聞子無狀,不敢逃亡,守義自信,歸命宮闕。臣顯願質守俱東,曉說其子。如遂悖逆,令守北向刎首,以謝大恩。”
更始立,以通爲柱國大將軍、輔漢侯。從至長安,更拜爲大將軍,封西平王;軼爲舞陰王;通從弟松爲丞相。更始使通持節還鎮荊州,通因娶光武女弟伯姬,是爲寧平公主。光武即位,徵通爲衛尉。建武二年,封固始侯,拜大司農。帝每征討四方,常令通居守京師,鎮百姓,修宮室,起學宮。五年春,代王梁爲前將軍。六年夏,領破奸將軍侯進、捕虜將軍王霸等十營擊漢中賊。公孫述遣兵赴救,通等與戰於西城,破之,還,屯田順陽。時,天下略定,通思欲避榮寵,以病上書乞身。詔下公卿羣臣議。大司徒侯霸等曰:“王莽篡漢,傾亂天下。通懷伊、呂、蕭、曹之謀,建造大策,扶助神靈,輔成聖德。破家爲國。忘身奉主,有扶危存亡之義。功德最高,海內所聞。通以天下平定,謙讓辭位。夫安不忘危,宜令通居職療疾。欲就諸侯,不可聽。”於是詔通勉致醫藥,以時視事。其夏,引拜爲大司空。
通布衣唱義,助成大業,重以寧平公主故,特見親重。然性謙恭,常欲避權勢。素有消疾,自爲宰相,謝病不視事,連年乞骸骨,帝每優寵之。令以公位歸第養疾,通復固辭。積二歲,乃聽上大司空印綬,以特進奉朝請。有司奏請封諸皇子,帝感通首創大謀,即日封通少子雄爲召陵侯。每幸南陽,常遣使者以太牢祠通父冢。十八年卒,諡曰恭侯。帝及皇后親臨吊,送葬。
論曰: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李通豈知夫所欲而未識以道者乎!夫天道性命,聖人難言之,況乃億測微隱,猖狂無妄之福,污滅親宗,以觖一切之功哉!昔蒙穀負書,不徇楚難;即墨用齊,義雪燕恥。彼之趣舍所立,其殆與通異乎?
王常字顏卿,潁川舞陽人也。王莽未,爲弟報仇,亡命江夏。久之,與王鳳、王匡等起兵雲杜綠林中,聚衆數萬人,以常爲偏裨,攻傍縣。後與成丹、張卬別入南郡藍口,號下江兵。王莽遣嚴尤、陳茂擊破之。常與丹、卬收散卒入蔞谿,劫略鍾、龍間,衆復振。引軍與刑州牧戰於上唐,大破之,遂北至宜秋。
是時,漢兵與新市、平林衆俱敗於小長安,各欲解去。伯升聞下江軍在宜秋,即與光武及李通俱造常壁,曰:“願見下江一賢將,議大事。”成丹、張卬共推遣常。伯升見常,說以合從之利。常大悟,曰:“王莽篡弒,殘虐天下,百姓思漢,故豪傑並起。今劉氏復興,即真主也。誠思出身爲用,輔成大功。”伯升曰:“如事成,豈敢獨饗之哉!”遂與常深相結而去。常還,具爲丹、卬言之。丹、卬負其從,皆曰:“大丈夫既起,當各自爲主,何故受人制乎?”常心獨歸漢,乃稍曉說其將帥曰:“往者成、哀衰微無嗣,故王莽得承間篡位。既有天下,而政令苛酷,積失百姓之心。民之謳吟思漢,非一日也,故使吾屬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與也。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負強恃勇,觸情恣欲,雖得天下,必復失之。以秦、項之勢,尚至夷覆,況今布衣相聚草澤?以此行之,滅亡之道也。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觀其來議事者,皆有深計大慮,王公之才,與之併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屬也。”
聞陛下即位河北,心開目明,今得見闕庭,死於遺恨。”帝笑曰:“吾與廷尉戲耳。吾見廷尉,不憂南方矣。”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具爲羣臣言:“常以匹夫興義兵,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封爲知命侯。與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特加賞賜,拜爲左曹,封山桑侯。
后帝於大會中指常謂羣臣曰:“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是日遷常爲漢忠將軍,遣南擊鄧奉、董,令諸將皆屬焉。又詔常北擊河間、漁陽,平諸屯聚。五年秋,攻拔湖陵,又與帝會任城,因從破蘇茂、龐萌。
進攻下邳,常部當城門戰,一日數合,賊反走入城,常追迫之,城上射矢雨下,帝從百餘騎自城南高處望,常戰力甚,馳遣中黃門詔使引還,賊遂降。又別率騎都尉王霸共平沛郡賊。六年春,徵還洛陽,令夫人迎常於舞陽,歸家上冢。西屯長安,拒隗囂。七年,使使者持璽書,即拜常爲橫野大將軍,位次與諸將絕席。
鄧晨字偉卿,南陽新野人也。世吏二千石。父宏,預章都尉。晨初聚光武姊元。王莽末,光武嘗與兄伯升及晨俱之宛,與穰人蔡少公等宴語。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爲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光武戲曰:“何用知非僕耶?”
遇女弟伯姬,與共騎而奔。前行復見元,超令上馬。元以手捴曰:“行矣,不能相救,無爲兩沒也。”會追兵至,元及三女皆遇害。漢兵退保棘陽,而新野宰乃污晨宅,焚其冢墓。宗族皆恚怒,曰:“家自富足,何故隨婦家人入湯鑊中?”
又別徇陽翟以東,至京、密,皆下之。更始北都洛陽,以晨爲常山太守。會王郎反,光武自薊走信都,晨亦間行會於鉅鹿下,自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爲我北道主人。”乃遣晨歸郡。光武追銅馬、高胡羣賊於冀州,晨發積射士千人,又遣委輸給軍不絕。光武即位,封晨房子侯。帝又感悼姊沒於亂兵,追封諡元爲新野節義長公主,立廟於縣西。封晨長子汎爲吳房侯,以奉公主之祀。
晨好樂郡職,由是復拜爲中山太守,吏民稱之,常爲冀州高第。十三年,更封南侯。入奉朝請,復爲汝南太守。十八年,行幸章陵,徵晨行廷尉事。從至新野,置酒酣宴,賞賜數百千萬,復遣歸郡。晨興鴻郤陂數千頃田,汝土以殷,魚稻之饒,流衍它郡。明年,定封西華侯,復徵奉朝請。二十五年卒,詔遣中謁者備公主官屬禮儀,招迎新野主魂,與晨合葬於北芒。乘輿與中宮親臨喪送葬。
帝見歙,大歡,即解衣爲衣之,拜爲太中大夫。是時方以隴、蜀爲憂,獨謂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里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其謀若何?”歙因自請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入始起,以漢爲名。
帝然之。建武三年,歙始使隗囂。五年,復持節送馬援,因奉璽書於囂。既還,復往說囂。囂遂遣子恂隨歙入質,拜歙爲中郎將。時山東略定,帝謀西收囂兵,與俱伐蜀,復使歙喻旨囂將王元說囂,多設疑,故久冘豫不決。歙素剛毅,遂發憤質責囂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遣伯春委質,是臣主之交信也。今反欲用佞惑之言,爲族滅之計,叛主負子,違背忠信乎?吉凶之決,在於今日。”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愈怒,王元勸囂殺歙,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愚聞爲國者慎器與名,爲家者畏怨重禍。俱慎名器,則下服其命;輕用怨禍,則家受其殃。今將軍遣子質漢,內懷它志,名器逆矣;外人有議欲謀漢使,輕怨禍矣。
古者列國兵交,使在其間,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也,何況承王命籍重質而犯之哉?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害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爲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復,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爲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八年春,歙與徵虜將軍祭遵襲略陽,遵道病還,分遣精兵隨歙,合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至略陽,斬囂守將金梁,因保其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乃悉兵數萬人圍略陽,斬山築堤,激水灌城。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乃髮屋斷木以爲兵。囂盡銳攻之,自春至秋,其士卒疲弊,帝乃大發關東兵,自將上隴,囂衆潰走,圍解。於是置酒高會,勞賜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詔使留屯長安,悉監護諸將。
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饉,若招以財谷,則其衆可集。臣知國家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於是大轉糧運,詔歙率徵西大將軍馮異、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揚武將軍馬成、武威將軍劉尚入天水,擊破公孫述將田弇、趙匡。明年,攻拔落門,隗囂支黨周宗、趙恢及天水屬縣皆降。
初王莽世,羌虜多背叛,而隗囂招懷其酋豪,遂得爲用。及囂亡後,五谿、先零諸種數爲寇掠,皆營塹自守,州郡不能討。歙乃大修攻具,率蓋延、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谷數十萬斛。又擊破襄武賊傅慄卿等。隴西雖平,而人飢,流者相望。歙乃傾倉廩,轉運諸縣,以賑贍之,於是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
十一年,歙與蓋延、馬成進攻公孫述將王元、環安於河池、下辨,陷之,乘勝遂進。蜀人大懼,使刺客刺歙,未殊,馳召蓋延。延見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耶!”延收淚強起,受所誡。歙自書表曰:“臣夜人定後,爲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爲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爲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投筆抽刃而絕。
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乃賜策曰:“中郎將來歙,攻戰連年,平定羌、隴,憂國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嗚呼哀哉!”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諡曰節侯,謁者護喪事。喪還洛陽,乘輿縞素臨吊送葬。以歙有平羌、隴之功,故改汝南之當鄉縣爲徵羌國焉。
明年,中常侍樊豐與大將軍耿寶、侍中周廣、謝惲等共讒陷太尉楊震,震遂自殺。歷謂侍御中虞詡曰:“耿寶託元舅之親,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傾側奸臣,誣奏楊公,傷害忠良,其天禍亦將至矣。”遂絕周廣、謝惲,不與交通。
時皇太子驚病不安,避幸安帝乳母野王君王聖舍。太子乳母王男、廚監邴吉等以爲聖舍新繕修,犯土禁,不可久御。聖及其女永與大長秋江京及中常侍樊豐、王男、邴吉等互相是非,聖、永遂誣譖男、吉,皆幽囚死,家屬徙比景。太子思男等,數爲嘆息。京、豐懼有後害,妄造虛無,構讒太子及東宮官屬。帝怒,召公卿以下會議廢立。耿寶等承旨,皆以爲太子當廢。歷與太常桓焉、廷尉張皓議曰:“經說,年未滿十五,過惡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謀,皇太子容有不知,宜選忠良保傅,輔以禮義。廢置事重,此誠聖恩所宜宿留。”帝不從,是日遂廢太子爲濟陰王。時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中傅高梵等,皆以無罪徙朔方。歷乃要結光祿勳礻殳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朱倀、第五頡,中散大夫曹成,諫議大夫李尤,符節令張敬,持書侍御史龔調,羽林右監孔顯,城門司馬徐崇,衛尉守丞樂闈,長樂、未央廄令鄭安世等十餘人,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龔調據法律明之,以爲男、吉犯罪,皇太子不當坐。帝與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詔脅羣臣曰:“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爲天下也。歷、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羣小共爲讙譁,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飾邪違義,豈事君之禮?朝廷廣開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貸;若懷迷不反,當顯明刑書。”
諫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頓首曰:“固宜如明詔。”歷怫然,廷詰皓曰:“屬通諫何言,而今復背之?大臣乘朝車,處國事,固得輾轉若此乎!”乃各稍自引起,歷獨守闕,連日不肯去。帝大怒,乃免歷兄弟官,削國租,黜公主不得會見。歷遂杜門不與親戚通,時人爲之震慄。
及帝崩,閻太后起歷爲將作大匠。順帝即位,朝廷鹹稱社稷臣,於是遷爲衛尉。礻殳諷、劉瑋、閭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爲郎;朱倀、施延、陳光、趙代等併爲公卿,任職;徵王男、邴吉家屬還京師,厚加賞賜;籍建、高梵等,悉蒙顯擢。永建元年,拜歷車騎將軍,弟祉爲步兵校尉,超爲黃門侍郎。三年,母長公主薨,歷稱病歸第;服闋,復爲大鴻臚。陽嘉二年,卒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