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也。七世祖廣國,孝文皇后之弟,封章武侯。融高祖父,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融早孤。王莽居攝中,爲強弩將軍司馬,東擊翟義,還攻槐裏,以軍功封建武男。女弟爲大司空王邑小妻。家長安中,出入貴戚,連結閭里豪傑,以任俠爲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修行義。王莽末,青、徐賊起,太師王匡請融爲助軍,與共東征。
融見更始新立,東方尚擾,不欲出關,而高祖父嘗爲張掖太守,從祖父爲護羌校尉,從弟亦爲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爲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兄弟皆然之。融於是日往守萌,辭讓鉅鹿,圖出河西。萌爲言更始,乃得爲張掖屬國都尉。融大喜,即將家屬而西。既到,撫結雄傑,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歸之。
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幷州郡英俊,融皆與爲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湖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爲大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鹹以融世任河西爲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綬去。於是以梁統爲武威太守,史苞爲張掖太守,竺曾爲酒泉太守,辛肜爲敦煌太守,厙鈞爲金城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輒破之。其後匈奴懲乂,稀復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兇飢者,歸之不絕。
融等遙聞光武即位,而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時,隗囂先稱建武年號,融等從受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綬。囂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使辯士張玄遊說河西曰:“更始事業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殆,雖悔無及。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其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爲六國,下不失尉佗。”融等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其中智者皆曰:“漢承堯運,歷數延長。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穀子雲、夏賀良等,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佔。及莽末,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爲天子,遂謀立子駿。
先是,帝聞河西完富,地接隴、蜀,常欲招之以逼囂、述,亦發使遺融書,遇鈞於道,即與俱還。帝見鈞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兵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事具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己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因授融爲涼州牧。
璽書既至,河西鹹驚,以爲天子明見萬里之外,網羅張立之情。融即復遣鈞上書曰:“臣融竊伏自惟,幸得託先後末屬,蒙恩爲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復備列位,假歷將帥,守持一隅。以委質則易爲辭,以納忠則易爲力。書不足以深達至誠,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僞之人;廢忠貞之節,爲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同產弟友詣闕,口陳區區。”友至高平,會囂反叛,道絕,馳還,遣司馬席封間行通書。帝復遣席封賜融、友書,所以慰藉之甚備。
融既深知帝意,乃與隗囂書責讓之曰: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後遣伯春委身於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爲此也。而忿悁之閒,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兵。委成功,造難就,去從義,爲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融竊痛之!當今西周地勢局迫,人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衆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於衆何如?棄子徼功,於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棄之,謂留子何?自兵起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爲丘墟,生人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體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於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複流離,其爲悲痛,尤足愍傷,言之可爲酸鼻!
帝深嘉美之,乃賜融以外屬圖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列傳》。詔報曰:“每追念外屬,孝景皇帝出自竇氏,定王,景帝之子,朕之所祖。昔魏其一言,繼統以正,長君、少君尊奉師傅,修成淑德,施及子孫,此皇太后神靈,上天祐漢也。從天水來者寫將軍所讓隗囂書,痛入骨髓。畔臣見之,當股慄慚愧,忠臣則酸鼻流涕,義士則曠若發目蒙,非忠孝愨誠,孰能如此?豈其德薄者所能克堪!囂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禍將及,欲設間離之說,亂惑真心,轉相解構,以成其奸。又京師百僚,不曉國家及將軍本意,多能採取虛僞,夸誕妄談,令忠孝失望,傳言乖實。譭譽之來,皆不徒然,不可不思。今關東盜賊已定,大兵今當悉西,將軍其抗厲威武,以應期會。”融被詔,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
初,更始時,先零羌封何諸種殺金城太守,居其郡,隗囂使使賂遺封何,與共結盟,欲發其衆。融等因軍出,進擊封何,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得牛、馬、羊萬頭,谷數萬斛,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詔右扶風修理融父墳塋,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梁統乃使人刺殺張玄,絕與囂絕,皆解所假將軍印綬。七年夏,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而去郡,融承製拜曾爲武鋒將軍,更以辛肜代之。
秋,隗囂發兵寇安定,帝將自西征之,先戒融期。會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融至姑臧,被詔罷歸。融恐大兵遂久不出,乃上書曰:“隗囂聞車駕當西,臣融東下,士衆騷動,計且不戰。囂將高峻之屬皆欲逢迎大軍,後聞兵罷,峻等復疑。囂揚言東方有變,西州豪傑遂復附從。囂又引公孫述將,令守突門。
臣融孤弱,介在其間,雖承威靈,宜速救助。國家當其前,臣融促其後,緩急迭用,首尾相資,囂勢排迮,不得進退,此必破也。若兵不早進,久生持疑,則外長寇仇,內示困弱,復令讒邪得有因緣,臣竊憂之。惟陛下哀憐!”帝深美之。
八年夏,車駕西征隗囂,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兩,與大軍會高平第一。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適。是時,軍旅代興,諸將與三公交錯道中,或背使者交私語。帝聞融先問禮儀,甚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引見融等,待以殊禮。拜弟友爲奉車都尉,從弟士太中大夫。遂共進軍,囂衆大潰,城邑皆降。帝高融功,下詔以安豐、陽泉、蓼、安風四縣封融爲安豐侯,弟友爲顯親侯。遂以次封諸將帥:武鋒將軍竺曾爲助義侯,武威太守梁統爲成義侯,張掖太守史苞爲褒義侯,金城太守厙鈞爲輔義侯,酒泉太守辛肜爲扶義侯。封爵既畢,乘輿東歸,悉遣融等西還所鎮。
及隴、蜀平,詔融與五郡太守奏事京師,官屬賓客相隨,駕乘千餘兩,馬、牛、羊被野。融到,詣洛陽城門,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詔遣使者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數月,拜爲冀州牧,十餘日,又遷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見,容貌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又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融朝夕教導以經藝,不得令觀天文,見讖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循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它日會見,迎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它事,勿得復言。”融不敢重陳請。
融長子穆,尚內黃公主,代友爲城門校尉。穆子勳,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顯宗即位,以融從兄子林爲護羌校尉,竇氏一公、兩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與並時。自祖及孫,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數,於親戚、功臣中莫與爲此。
永平二年,林以罪誅,事在《西羌傳》。帝由是數下詔切責融,戒以竇嬰、田蚡禍敗之事。融惶恐乞骸骨,詔令歸第養病。歲餘,聽上衛尉印綬,賜養牛,上樽酒。融在宿衛十餘年,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穆等遂交通輕薄,屬託郡縣,幹亂政事。以封在安豐,欲令姻戚悉據故六安國,遂矯稱陰太后詔,令六安侯劉盱去婦,因以女妻之。五年,盱婦家上書言狀,帝大怒,乃盡免穆等官,諸竇爲郎吏者皆將家屬歸故郡,獨留融京師。穆等西至函谷關,有詔悉復追還。會融卒,時年七十八,諡曰戴侯,賻送甚厚。
論曰:竇融始以豪俠爲名,拔起風塵之中,以投天隙。遂蟬蛻王侯之尊,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勢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固字孟孫,少以尚公主爲黃門侍郎。好覽書傳,喜兵法,貴顯用事。中元元年,襲父友封顯親侯。顯宗即位,遷中郎將,監羽林士。後坐從兄穆有罪,廢於家十餘年。時天下乂安,帝欲遵武帝故事,擊匈奴,通西域,以固明習邊事,十五年冬,拜爲奉車都尉,以騎都尉耿忠爲副,謁者僕射耿秉爲駙馬都尉,秦彭爲副,皆置從事、司馬,並出屯涼州。明年,固與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又太僕祭肜、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北地、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騎都尉來
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雁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固、忠至天山,擊呼衍王,斬首千餘級。呼衍王走,追至蒲類海。留吏士屯伊吾盧城。耿秉、秦彭絕漠六百餘里,至三木樓山,來苗、文穆至匈奴河水上,虜皆奔走,無所獲。祭肜、吳棠坐不至涿邪山,免爲庶人。時,諸將唯固有功,加位特進。明年,復出玉門擊西域,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固遂破白山,降車師,事已具《耿秉傳》。固在邊數年,羌胡服其恩信。
憲字伯度。父勳被誅,憲少孤。建初二年,女弟立爲皇后,拜憲爲郎,稍遷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爲黃門侍郎。兄弟親倖,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寵貴日盛,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恃宮掖聲勢,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肅宗駕出過園,指以向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過,何用愈趙高指鹿爲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詔書切切,猶以舅氏田宅爲言。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人哉!國家棄憲如孤皺腐鼠耳。”憲大震懼,皇后爲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和帝即位,太后臨朝,憲以侍中,內幹機密,出宣誥命。肅宗遺詔以篤爲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瑰並中常侍,於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以爲太傅,令百官總己以聽。其所施爲,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又屯騎校尉桓鬱,累世帝師,而性和退自守,故上書薦之,令授經禁中。所以內外協附,莫生疑異。
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初,永平時,謁者韓紆嘗考劾父勳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勳冢。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暢素行邪僻,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得幸太后,被詔召詣上東門。憲懼見幸,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後事發覺,太后怒,閉憲於內宮。
憲懼誅,自求擊匈奴以贖死。會南單于請兵北伐,乃拜憲車騎將軍,金印紫綬,官屬依司空,以執金吾耿秉爲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明年,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萬騎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屯屠河,將萬餘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稒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右呼衍王須訾等,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虜衆崩潰,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比鞮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餘萬頭。於是溫犢須、曰逐、溫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衆降者,前後二十餘萬人。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曰: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惟清緝熙。乃與執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於朔方。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既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羣,驍騎三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雲輜蔽路,萬有三千餘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遂陵高闕,下雞鹿,經磧鹵,絕大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屍逐以染鱷。
然後四校橫徂,星流彗埽,蕭條萬里,野無遺寇。於是域滅區單,反旆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上德。其辭曰:鑠王師兮徵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憲乃班師而還。遣軍司馬吳汜、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宣明國威,而兵隨其後。時虜中乖亂,汜、諷所到,輒招降之,前後萬餘人。遂及單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致以詔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保國安人之福。
單于喜悅,即將其衆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容五斗,其傍銘曰“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封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賜策許焉。
是時,篤爲衛尉,景、瑰皆侍中、奉車、駙馬都尉,四家競修第宅,窮極工匠。明年,詔曰:“大將軍憲,前歲出徵,克滅北狄,朝加封賞,固讓不受。舅氏舊典,並蒙爵士。其封憲冠軍侯。邑二萬戶;篤郾侯,景汝陽侯,瑰夏陽侯,各六千戶。”憲獨不受封,遂將兵出鎮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徵西將軍事爲副。
北單于以漢還侍弟,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欲入朝見,願請大使。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與司馬梁諷迎之。會北單于爲南匈奴所破,被創遁走,固至私渠海而還。憲以北虜微弱,遂欲滅之。明年,夏遣右校尉耿夔、司馬任尚、趙博等將兵擊北虜於金微山,大破之,克獲甚衆。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
憲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爲爪牙,鄧疊、郭璜爲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書僕射郅壽、樂恢並以忤意,相繼自殺。由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而篤進位特進,得舉吏,見禮依三公。景爲執金吾,瑰光祿勳,權貴顯赫,傾動京都。雖俱驕縱,而景爲尤甚,奴客緹騎依倚形勢,侵陵小人,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仇。有司畏懦,莫敢舉奏。太后聞之,使謁者策免景官,以特進就朝位。瑰少好經書,節約自修,出爲魏郡,遷潁川太守。竇氏父子兄弟並居列位,充滿朝廷。叔父霸爲城門校尉,霸弟褒將作大匠,褒弟嘉少府,其爲侍中、將、大夫、郎吏十餘人。
憲既負重勞,陵肆滋甚。四年,封鄧疊爲穰侯。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又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皆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爲殺害。帝陰知其謀,乃與近幸中常侍鄭衆定議誅之。以憲在外,慮其懼禍爲亂,忍而未發。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賜軍吏各有差。憲等既至,帝乃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疊、磊、璜、舉,皆下獄誅,家屬自徙合浦。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爲冠軍侯。憲及篤、景、瑰皆遣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爲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爲官者皆免歸本郡。瑰以素自修,不被逼迫,明年坐稟假貧人,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初,竇後之譖梁氏,憲等豫有謀焉,永元十年,梁棠兄弟徙九真還,路由長沙,逼瑰令自殺。後和熹鄧後臨朝,永初三年,詔諸竇前歸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俱還京師。
論曰:衛青、霍去病資強漢之衆,連年以事匈奴,國耗太半矣,而猾虜未之勝,所世猶傳其良將,豈非以身名自終邪!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比鞮之曲,銘石負鼎,薦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於前多矣,而後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夫二三子是之不過房幄之間,非復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也。當青病奴僕之時,竇將軍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爲虎,不用則爲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懷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