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舉孝廉,三府闢,公車徵,皆不就。及大將軍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公業爲尚書待郎,遷待御史。進將誅閹官,欲召幷州牧董卓爲助。公業謂進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厭。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兇欲,必危朝廷。
公業恐其衆多益橫,兇強難制,獨曰:“夫政在德,不在衆也。”卓不悅,曰:“如卿此言,兵爲無用邪?”公業懼,乃詭詞更對曰:非謂無用,以爲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爲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逸,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是謂棄之。”其衆雖多,不能爲害。一也。明公出自西洲,少爲國將,閒習軍事,數踐戰場,名振當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執銳之幹,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勇賁之勇,慶忌之捷,聊城之守,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如,若恃衆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西諸郡,頗習兵事,自頃以來,數與羌戰,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況其壯勇之士,以當妄戰之人乎!其勝可必。
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而明公擁之,以爲爪牙,譬驅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旅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衆,當解合之勢,猶以烈風掃彼枯葉。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待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御之!九也。東州鄭玄學該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羣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於泰;吳、楚七國非不衆也,卒敗滎陽。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衣,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採,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爲非,棄德恃衆,自虧威重。
融幼有異才。年十歲,隨父詣京師。時,河南尹李膺以簡重自居,不妄接士賓客,敕外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觀其人,故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門者言之。膺請融,問曰:“高明祖父嘗與僕有恩舊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衆坐莫不嘆息。太中大夫陳煒後至,坐中以告煒。煒曰:“夫人小而聰了,大未必奇。”融應聲曰:“觀君所言,將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爲偉器。”
亡抵於褒,不遇。時融年二六,儉少之而不告。融見其有窘色,謂曰:“兄雖在外,吾獨不能爲君主邪?”因留舍之。後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並收褒、融送獄。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之。”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請甘其罪。”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焉。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州郡禮命,皆不就。
闢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寵,召掾屬詰責之。融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河南尹何進當遷爲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客有言於進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於天下。”進然之,既拜而闢融,舉高第,爲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託病歸家。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羣輩二十萬衆從冀州還,融逆擊,爲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鳩集吏民爲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餘人,更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鄭玄、彭璆、邴原等。
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餘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郡人無後及四方遊士有死亡者,皆爲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爲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有意於袁術。術輕侮之。遂奪取其節,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爲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之使,銜命直指,寧輯東夏,而曲媚奸臣,爲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宜僚臨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爲辭!又袁術僣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旋歷歲。《漢律》與罪人交關三日已上,皆應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聖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
時論者多欲復肉刑。融乃建議曰:古者敦厖,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爲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爲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爲非也,適足絕人還爲善耳。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離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誦,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陳湯之都賴,魏尚之守邊,無所復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爲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荀革其政者也。
竊聞領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爲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僣惡極,罪不容誅,至於國體,宜且諱之。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爲聖躬,國爲神器,陛級縣遠,祿位限絕,猶天之不可階,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豎臣,輒雲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擲鼠忌器”,蓋謂此也。是以齊兵次楚,唯責包茅;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前以露袁術之罪,今復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招呼元惡,以自營衛,專爲羣逆,主萃淵萎。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勢可見。臣愚以爲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
聖恩敦睦,盛時增思,悼二王之靈,發哀愍之詔,稽度前典,以正禮制。竊觀故事,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並薨無後,同產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聞前朝修立祭祀。若臨時所施,則不列傳紀。臣愚以爲諸在衝齓,聖慈哀悼,禮同成人,加以號諡者,宜稱上恩,祭祀禮畢,而後絕之。至於一歲之限,不合禮意,又違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處。
初,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後問出何經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後操討烏桓,又嘲之曰:“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併案也。”
時,年飢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既見操雄詐漸著,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致乖忤。又嘗奏宜準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建諸侯。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潛怨正議,慮鯁大業。山陽郗慮承望風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顯明仇怨,操故書激厲融曰:蓋聞唐、虞之朝,有克讓之臣,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後世德薄,猶有殺身爲君,破國爲國。及至其敝,睚眥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報。故晁錯念國,遘禍於袁盎;屈平悼楚,受譖於椒、蘭;彭寵傾亂,起自朱浮;鄧禹威損,失於宗、馮。由此言之,喜怒怨愛,禍福所困,可不慎與!昔廉、藺小國之臣,猶能相下;寇、賈倉卒武夫,屈節崇好;光武不問伯升之怨;齊侯不疑射鉤之虜。夫立大操者,豈累細故哉!往聞二君有執法之平,以爲小介,當收舊好;而怨毒漸積,志相危害,聞之憮然,中夜而起。昔國家東遷,文舉盛嘆鴻豫名實相副,綜達經學,出於鄭玄,又明《司馬法》,鴻豫亦稱文舉奇逸博聞,誠怪今者與始相違。孤與文舉既非舊好,又於鴻豫亦無恩紀,然願人之相美,不樂人之相傷,是以區區思協歡好。又知二君羣小所構,孤爲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戰士,殺身爲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餘矣。
忠非三閭,智非晁錯,竊位爲過,免罪爲幸。乃使餘論遠聞,所以慚懼也。朱、彭、寇、賈,爲世壯士,愛惡相攻,能爲國憂。至於輕弱薄劣,猶昆蟲之相齧,適足還害其身,誠無所至也。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而師曠以爲不如心競。性既遲緩,與人無傷,雖出胯下之負,榆次之辱,不如貶毀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
子產謂人心不相似,或矜勢者,欲以取勝爲榮,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大爐不欲令酒酸也。至於屈穀巨瓠,堅而無竊,當以無用罪之耳。它者奉遵嚴教,不敢失墜。郗爲故吏,融所推進。趙衰之拔郤穀,不輕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愛,訓誨發中。雖懿伯之忌,猶不得念,況恃舊交,而欲自外於賢吏哉!輒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終身誦之。
歲餘,復拜太中大夫。性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後進。及退閒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恆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與蔡邕素善,邕卒後,有虎賁士貌類於邕,融每酒酣,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刑。”
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衆,欲規不軌,雲“我大聖之後,而見滅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與孫權使語,謗訕朝廷。又融爲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雲“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爲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爲?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既而與衡更相讚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顏回復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
初,女年七歲,男年九歲,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動。左右曰:“父執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或言於曹操,遂盡殺之。及收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願!”乃延頸就刑,顏色不變,莫不傷之。
論曰:昔諫大夫鄭是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爲之不採。”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弒虐之謀;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概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跡,事隔於人存;代終之規,啓機於身後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己。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懍懍焉,皜皜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可也。
中平六年,舉孝廉,再遷亢父令。董卓之亂,棄官歸鄉里。同郡韓融時將宗親千餘家,避亂密西山中。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爲兵衝。密雖小固,不足以扞大難,宜亟避之。”鄉人多懷土不能去。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彧乃獨將宗族從馥,留者後多爲董卓將李傕所殺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紹待彧以上賓之禮。彧明有意數,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時,曹操在東郡,彧聞操有雄略,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初平二年,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以爲奮武司馬,時年二十九。明年,又爲操鎮東司馬。
興平元年,操東擊陶謙,使彧守甄城,任以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操,而潛迎呂布。布即至,諸城悉應之。邈乃使人譎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軍實。”彧知邈有變,即勒兵設備,故邈計不行。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求見彧。彧將往,東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曰:“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欲見之。今君爲一州之鎮,往必危也。”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今來速者,計必未定,及其猶豫,宜時說之,縱不爲用,可使中立。若先懷疑嫌,彼將怒而成謀,不如往也。”貢既見彧無懼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
二年,陶謙死,操欲遂取徐州,還定呂布。彧諫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可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故能平定山東,此實天下之要地,而將軍之關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宜急分討陳宮,使虜不得西顧,乘其間而收熟麥,約食稸谷,以資一舉,則呂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東,未見其便。多留兵則力不勝敵,少留兵則後不足因。布乘虛寇暴,震動人心,縱數城或全,其餘非復己有,則將軍尚安歸乎?且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爲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懼而相結,共爲表裏,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一旬,則十萬之衆未戰而自困矣。夫事固有棄彼取此,以權一時之勢,願將軍慮焉。
建安元年,獻帝自河東還洛陽,操議欲奉迎車駕,徙都於許。衆多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彧乃勸操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爲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雖御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爲?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爲慮,亦無及矣。”操縱之。
五年,袁紹率大衆以攻許,操與相距。紹甲兵甚盛,議者鹹懷惶懼。少府孔融謂彧曰:“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爲其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正,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顏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點而擒也。”後皆如彧所籌,事在《袁紹傳》。
操保官度,與紹連戰,雖勝而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今穀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爲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衆,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
九年,操拔鄴,自領冀州牧。有說操宜復置九州者,以爲冀部所統既廣,則天下易服。操將從之。彧言曰:“今苦依古制,是爲冀州所統,悉有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並之地也。公前屠鄴城,海內震駭,各懼不得保其土宇,守其兵衆。今若一處被侵,必謂以次見奪,人心易動,若一旦生變,天下未可圖也。
昔袁紹作逆,連兵官度,時衆寡糧單,圖欲還許。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遠恢進討之略,起發臣心,革易愚慮,堅營固守,徼其軍實,遂摧撲大寇,濟危以安。紹既破敗,臣糧亦盡,將舍河北之規,改就荊南之策。彧復備陳得失,用移臣議,故得反旆冀土,克平四州。向使臣退軍官度,紹必鼓行而前,敵人懷利以自百,臣衆怯沮以喪氣,有必敗之形,無一捷之勢。復苦南征劉表,委棄兗、豫,飢軍深入,逾越江、沔,利既難要,將失本據。而彧建二策,以亡爲存,以禍爲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力。原其績效,足享高爵。而海內未喻其狀所受不侔其功,臣誠惜之,乞重平議,增疇戶邑。
事遂浸。操心不能平。會南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表留彧曰:“臣聞古之遣將,上設監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所以尊嚴國命,謀而鮮過者也。臣今當濟江,奉辭伐罪,宜有大使肅將王命。文武並用,自古有之。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國之重臣,德洽華夏,既停軍所次,便宜與臣俱進,宣示國命,威懷醜虜。軍禮尚速,不及先請,臣輒留彧,依以爲重。”書奏,帝從之,遂以彧爲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至濡須,彧病留壽春,操饋之食,發視,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時年五十。帝哀惜之,祖日爲之廢宴樂。諡曰敬侯。
論曰: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天下之命倒縣矣。荀君乃越河、冀,間關以從曹氏。察其定舉措,立言策,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雲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誠仁爲己任,期紓民於倉卒也。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也夫!
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爲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彼非薄於仁而欲之,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時運之屯邅,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勢強,則皇器自移矣。此文時之不可並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