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仲冬,命閹尹審門閭,謹房室。”《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易以役養乎?然而後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於楚、晉,景監、繆賢著庸於秦、趙。及其敝也,則豎刁亂齊,伊戾禍宋。
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後稱制,乃以張卿爲大謁者,出入臥內,受宣詔命。文帝時,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倖。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爲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
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祚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庵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
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後以女主臨政,而萬機殷遠,朝臣國議,無由參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廷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跡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或稱伊、霍之勳,無謝於往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竟見排斥。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意,則參夷五宗。漢之綱紀大亂矣。
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構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強者,皆腐身燻子,以自衒達。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敗之事,不可單書。所以海內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間,搖亂區夏。雖忠良懷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孥戮。因復大考鉤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羣英之勢力,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暴易亂,亦何雲及!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
時鄧太后臨朝,帝不親政事。小黃門李閏與帝乳母王聖常共譖太后兄執金吾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翼,帝每忿懼。及太后崩,遂誅鄧氏而廢平原王,封閏雍鄉侯;又小黃門江京以讒諂進,初迎帝於邸,以功封都鄉侯,食邑各三百戶。
未及至,十一月二日,程遂與王康等十八人,聚謀於西鐘下,皆戴單衣爲誓。四日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臺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勢積爲省內所服,欲引爲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陰王,無得搖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鐘下迎濟陰王立之,是爲順帝。召尚書令、僕射以下,從輦幸南宮雲臺,程等留守省門,遮扞內外。
閻顯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爲,小黃門樊登勸顯發兵,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屯朔平門,以御程等。誘詩入省,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顯以詩所將衆少,使與登迎吏士於左掖門外。詩因格殺登,歸營屯守。顯弟衛尉景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至盛德門。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臥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拔白刃,呼白:“無干兵。”鎮即下車,持節詔之。景曰:“何等詔?”因聽鎮,不中。鎮引劍擊景{惰土}車,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送廷尉獄,即夜死。旦日,令侍御史收顯等送獄,於是遂定。下詔曰:夫表功錄善,古今之通義也。故中常侍長樂太僕江京、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與故車騎將軍閻顯兄弟謀議惡逆,傾亂天下。中黃門孫程、王康、長樂太官丞王國、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汎、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懷忠憤發,戮力協謀,遂埽滅元惡,以定王室。《詩》不云乎:“無言不讎,元德不報。”程爲謀首,康、國協同。其封程爲浮陽侯,食邑五戶;康爲華容侯,國爲酈侯,各九千戶;黃龍爲湘南侯,五千戶;彭愷爲西平昌侯,孟叔爲中廬侯,李建爲復陽侯,各四千二百戶;王成爲廣宗侯,張賢爲祝阿侯,史汎爲臨沮侯,馬國爲文平侯,王道爲範縣侯,李元爲褒信侯,楊佗爲山都侯,陳予爲下雋侯,趙封爲析縣侯,李剛爲枝江侯,各四千戶;魏猛爲夷陵侯,二千戶;苗光爲東阿侯,千戶。
永建元年,程與張賢、孟叔、馬國等爲司隸校尉虞詡訟罪,懷錶上殿,呵叱左右。帝怒,遂免程官,因悉遣十九侯就國,後徙封程爲宜城侯。程既到國,怨恨恚懟,封還印綬、符策,亡歸京師,往來山中。詔書追求,復故爵士,賜車馬衣物,遣還國。
三年,帝念程等功勳,悉徵還京師。程與王道、李元皆拜騎都尉,餘悉奉朝請。陽嘉元年,程病甚,即拜奉車都尉,位特進。及卒,使五官中郎將追贈車騎將軍印綬,賜諡剛侯。侍御史持節監護喪事,乘輿幸北部尉傳,瞻望車騎。
王康、王國、彭愷、王成、趙封、魏猛六人皆早卒。黃龍、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汎、王道、李元,李剛九人與阿母山陽君宋娥更相貨賂,求高官增邑,又誣罔中常侍曹騰、孟賁等。永和二年,發覺,並遣就國,減祖四分之一。
賀清儉退厚,位至大長秋。陽嘉中,詔九卿舉武猛,賀獨無所薦。帝引問其故,對曰:“臣生自草茅,長於宮掖,既無知人之明,又未嘗交知士類。昔衛鞅因景監以見,有識知其不終。今得臣舉者,匪榮伊辱。”固辭之。及卒,帝思賀忠,封其養子爲都鄉侯,三百戶。
曹騰字季興,沛國譙人也。安帝時,除黃門從官。順帝在東官,鄧太后以騰年少謹厚,使侍皇太子書,特見親愛。及帝即位,騰爲小黃門,遷中常侍。桓帝得立,騰與長樂太僕州輔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騰爲費亭侯,遷大長秋,加位特進。
騰用事省闥三十餘年,奉事四帝,未嘗有過。其所進達,皆海內名人,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谿典等。時蜀郡太守因計吏賂遺於騰,益州刺史種暠於斜谷關搜得其書,上奏太守,並以劾騰,請下廷尉案罪。
冀自誅太尉李固、杜喬等,驕橫益甚,皇后乘勢忌恣,多所鴆毒,上下鉗口,莫有言者。帝逼畏久,恆懷不平,恐言泄,不敢謀之。延熹二年,皇后崩,帝因如廁,獨呼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皆誰乎?”衡對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小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二人詣門謝,乃得解。徐璜、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橫,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固國朝,迫脅外內,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於常侍意何如?”超等對曰:“誠國奸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復中狐疑。”帝曰:“奸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遂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爲盟,於是超收冀及宗親黨與悉誅之。悺、衡遷中常侍。封超新豐侯,二萬戶,璜武原侯,瑗東武陽侯,各萬五千戶,賜錢各千五百萬;悺上蔡侯,衡汝陽侯,各萬三千戶,賜錢各千三百萬。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爲鄉侯。自是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
皆競起第宅,樓觀壯麗,窮極伎巧。金銀罽<耳毛>,施於犬馬。多取良人美女以爲姬妾,皆珍飾華侈,擬則宮人,其僕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又養其疏屬,或乞嗣異姓,或買蒼頭爲子,並以傳國襲封。兄弟姻戚皆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賊無異。
璜兄子宣爲下邳令,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能得,及到縣,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戲射殺之,埋著寺內。時,下邳縣屬東海,汝南黃浮爲東海相,有告言宣者,浮乃收宣家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諫爭。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屍以示百姓,郡中震慄。璜於是訴怨於帝,帝大怒,浮坐髡鉗,輸作右校。
明年,司隸校尉韓演因奏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鄉侯稱請託州郡,聚斂爲奸,賓客放縱,侵犯吏民。悺、稱皆自殺。演又奏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爲都鄉侯,卒於家。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爲鄉侯,租入歲皆三百萬,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爲關內侯。
小黃門段珪家在濟陰,與覽並立田業,近濟北界,僕從賓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屍路衢。覽、珪大怨,以事訴帝,延坐多殺無辜,徵詣廷尉,免。延字伯行,北海人,後爲京兆尹,有理名,世稱爲長者。
覽等得此愈放縱。覽兄參爲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後累億計。太尉楊秉奏參,檻車徵,於道自殺。京兆尹袁逢於旅舍,閱參車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珍玩,不可勝數。覽坐免,旋複復官。
建寧二年,喪母還家,大起塋冢。督郵張儉因舉奏覽貪侈奢縱,前後請奪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頃。起立第宅十有六區,皆有高樓池苑,堂閣相望,飾以綺畫丹漆之屬,制度重深,僣類宮省。又豫作壽冢,石槨雙闕,高廡百尺,破人居室,發掘墳墓。虜奪良人,妻略婦子,及諸罪釁,請誅之。而覽伺候遮截,章竟不上。儉遂破覽冢宅,藉沒資財,具言罪狀。又奏覽母生時交通賓客,幹亂郡國。復不得御。覽遂誣儉爲鉤黨,及故長樂少府李膺、太僕杜密等,皆夷滅之。
時,竇太后臨朝,後父大將軍武與太傅陳蕃謀誅中官,節與長樂五官史朱瑀、從官史共普、張亮、中黃門王尊、長樂謁者騰是等十七人,共矯詔以長樂食監王甫爲黃門令,將兵誅武、蕃等,事已具《蕃》、《武傳》。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增邑三千戶;甫遷中常侍,黃門令如故;瑀封都鄉侯,千五百戶;普、亮等五人各三百戶;餘十一人皆爲關內侯,歲食租二千斛。
先是,瑀等陰於明堂中禱皇天曰:“竇氏無道,請皇天輔皇帝誅之,令事必成,天下得寧。”既誅武等,詔令太官給塞具,賜瑀錢五千萬,餘各有差,後更封華容侯。二年,節病困,詔拜爲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罷,復爲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尋轉大長秋。
熹平元年,竇太后崩,有何人書朱雀闕,言“天下大亂,曹節、王甫幽殺太后,常侍侯覽多殺黨人,公卿皆尸祿,無有忠言者。”於是詔司隸校尉劉猛逐捕,十日一會。猛以誹書言直,不肯急捕,月餘,主名不立。猛坐左轉諫議大夫,以御史中丞段熲代猛,乃四出逐捕,及太學遊生,系者千餘人。節等恕猛不已,使熲以他事奏猛,抵罪輸左校。朝臣多以爲言,乃免刑,復公車徵之。
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與,志清朝政。華容侯朱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羣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勳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被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祿重位尊之責,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舍,連裏竟巷。盜取御水以作魚釣,車馬服玩擬於天家。羣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
故蟲蝗爲之生,夷寇爲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誅鉏無狀。昔高宗以雉並之變,故獲中興之功。近者神祇啓悟陛下,發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應時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仇。誠怪陛下復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虞公抱寶牽馬,魯昭見逐乾侯,以不用宮之奇、子家駒以至滅辱。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謀一成,悔亦何及!臣爲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之所爲,誠皇后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埽滅醜類,以答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妻子並徙,以絕妄言之路。
伏聞中常侍曹節、王甫、張讓等,及侍中許相,併爲列侯。節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趙高之禍,未被轘裂之誅,掩朝廷之明,成私樹之黨。而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又並及家人,重金兼紫,相繼爲蕃輔。受國重恩,不念爾祖,述修厥德,而交結邪黨,下比羣佞。陛下或其瑣才,特蒙恩澤。又授位乖越,賢才不升,素餐私幸,必加榮擢。陰陽乖刺,稼穡荒蔬,人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逮,所以冒死幹觸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既謬,從此一止。
案法當貴而今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寒不敢衣,飢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復盡力耕桑,猶不能供。昔楚女悲愁,則西官致災,況終年積聚,豈無憂怨乎!夫天生蒸民,立君以牧之。君道得,則民戴之如父母,仰之猶日月,雖時有徵稅,猶望其仁恩之惠。《易》曰:“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悅以犯難,民忘其死。”儲君副主,宜諷誦斯言;南面當國,宜履行其事。
又承詔書,當於河間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雖從藩國,然處九天之高,豈宜有顧戀之意。且河間疏遠,解瀆邈絕,而當勞民單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貴幸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凡有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雕刻之飾,不可單言。喪葬逾制,奢麗過禮,競相放效,莫肯矯拂。
《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屍子》曰:“君如杅,民如水,杅方則水方,杅圓則水圓。”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慾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昔師曠諫晉平公曰:“樑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有渴死;廄馬秣粟,民有飢色。近臣不敢諫,遠臣不得暢。”此之謂也。
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而令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以詔書喻旨。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豎宦。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羣邪項領,膏脣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回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羣臣皆以邕爲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劍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復得聞忠言矣。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垂髮服戎,功成皓首,歷事二主,勳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臺司,而爲司隸校尉陽球所見誣脅,一身既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徵邕更授任,反熲家屬,則忠盧路開,衆怨以弭矣。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歸之陛下,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中御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臧,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
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諮其行狀,度其器能,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覆案虛實,行其誅罰。今但任尚書,或復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帝問強所宜施行。強欲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之,乃先赦黨人。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夏惲等遂共構強,雲“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處草自屏,有奸明審。”遂收捕宗親,沒入財產焉。
時,宦者濟陰丁肅、下邳徐衍、南陽郭耽、汝陽李巡、北海趙祐等五人稱爲清忠,皆在里巷,不爭威權。巡以爲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文於石,於是詔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後《五經》一定,爭者用息。趙祐博學多覽,著作校書,諸儒稱之。
靈帝時,讓、忠並遷中常侍,封列侯,與曹節、王甫等相爲表裏。節死後,忠領大長秋。讓有監奴典任家事,交通貨賂,威形喧赫。扶風人孟佗,資產饒贍,與奴朋結,傾謁饋問,無所遺愛。奴鹹德之,問佗曰:“君何所欲?力能辦也。”
黃巾既作,盜賊糜沸,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人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爲盜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又遣使者佈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天子以鈞章示讓等,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洛陽詔獄,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鈞覆重上,猶如前章,輒寢不報。詔使廷尉、侍御史考爲張角道者,御史承讓等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而讓等實多與張角交通。後中常侍封諝、徐奉事獨發覺坐誅,帝因怒詰讓等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爲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今黨人更爲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爲可斬未?”皆叩頭雲:“故中常侍王甫、侯覽所爲。”帝乃止。
明年,南宮災。讓、忠等說帝令斂天下田畝稅十錢,以修宮室。發太原、河東、狄道諸郡材木及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十分僱一,因復貨之於宦官,復不爲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凡詔所徵求,皆令西園騶密約敕,號曰“中使”,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餘各有差。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然後得去。有錢不畢者,或至自殺。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時,鉅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詔,帳然曰:“爲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爲暫絕修宮錢。
帝本侯家,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爲私臧,復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常雲:“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宦者得志,無所憚畏,並起第宅,擬則宮室。帝常登永安候臺,宦官恐其望見居外,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自是不敢復升臺榭。
明年,遂使鉤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又使掖庭令畢嵐鑄銅人四列於倉龍、玄武闕,又鑄四鍾,皆受二千斛,縣於玉堂及雲臺殿前。又鑄天祿蝦蟆,吐水於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旋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又鑄四出文錢,錢皆四道。識者竊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見,此錢成,必四道而去。及京師大亂,錢果流佈四海。復以忠爲車騎將軍,百餘日罷。
六年,帝崩。中軍校尉袁紹說大將軍何進,令誅中官以悅天下。謀泄,讓、忠等因進入省,遂共殺進。而紹勒兵斬忠,捕宦官無少長悉斬之。讓等數十人劫質天子走河上。追急,讓等悲哭辭曰:“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
論曰:自古喪大業絕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禍,嬴氏以奢虐致災,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久矣。至於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餘之醜,理謝全生,聲榮無輝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鑑其敝,即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懷術糾邪;或敏纔給對,飾巧亂實;或借譽貞良,先時薦譽。非直苟恣凶德,止於暴橫而已。然莫邪並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