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也。高祖延年,宣帝時爲御史大夫。篤少博學,不修小節,不爲鄉人所禮。居美陽,與美陽令遊,數從請託,不諧,頗相恨。令怒,收篤送京師。會大司馬吳漢薨,光武詔諸儒誄之,篤於獄中爲誄,辭最高,美帝之,賜帛免刑。
昔般庚去奢,行儉於亳;成周之隆,乃即中洛。遭時制都,不常厥邑。賢聖之慮,蓋有優劣;霸王之姿,明知相絕。守國之勢,同歸異術;或棄去阻厄,務處平易;或據山帶河,併吞六國;或富貴思歸,不顧見襲;或掩空擊虛,自蜀漢出,即日車駕,策由一卒;或知而不從,久都墝埆。臣不敢有所據。竊見司馬相如、楊子云作辭賦以諷主上,臣誠慕之,伏作書一篇,名曰《論都》,謹並封奏如左。
皇帝以建武十八年二月甲辰,升輿洛邑,巡於西嶽。推天時,順斗極,排閶闔,入函谷,觀厄於崤、黽,圖險於隴、蜀。其三月丁酉,行至長安。經營宮室,傷愍舊京,即詔京兆,乃命扶風,齋肅致敬,告覲園陵。悽然有懷祖之思,喟乎以思諸夏之隆。遂天旋雲遊,造舟於渭,北<方亢>涇流。千乘方轂,萬騎駢羅,衍陳於岐、梁,東橫乎大河。瘞后土,禮邠郊。其歲四月,反於洛都。明年,有詔復函谷關,作大駕宮、六王邸、高車廄於長安。修理東都城門,橋涇、渭,往往繕離觀。東臨霸、滻,西望昆明,北登長平,規龍首,撫未央,覛平樂,儀建章。
是時山東翕然狐疑,意聖朝之西都,懼關門之反拒也。客有爲篤言:“彼埳井之潢污,固不容夫吞舟;且洛邑之渟瀯,曷足以居乎萬乘哉?咸陽守國利器,不可久虛,以示奸萌。”篤未甚然其言也,故因爲述大漢之崇,世據雍州之利,而今國家未暇之故,以喻客意。曰:昔在強秦,爰初開畔,霸自岐、雍,國富人衍,卒以併兼,桀虐作亂。天命有聖,託之大漢。大漢開基,高祖有勳。斬白蛇,屯黑雲,聚五星於東井,提幹將而呵暴秦。蹈滄海,跨崑崙,奮彗光,掃項軍,遂濟人難,盪滌於泗、沂。劉敬建策,初都長安。太宗承流,守之以文。躬履節儉,側身行仁,食不二味,衣無異采。賑人以農桑,率下以約已,曼麗之容不悅於目,鄭、衛之聲不過於耳,佞邪之臣不列於朝,巧僞之物不鬻於市,故能理昇平而刑幾措。富衍於孝、景,功傳於後嗣。
是時,孝武因其餘財府帑之蓄,始有鉤深圖遠之意,探冒頓之罪,校平城之仇。遂命票騎,勤任衛青,勇惟鷹揚,軍如流星,深之匈奴,割裂王庭,席捲漠北,叩勒祁連,橫分單于,屠裂百蠻。燒罽帳,系閼氏,燔康居,灰珍奇,椎鳴鏑,釘鹿蠡,馳坑岸,獲昆彌,虜亻數侲,驅騾驢,御宛馬,鞭駃騠。拓地萬里,威震八荒。肇置四郡,據守敦煌。並域屬國,一郡領方。立侯隅北,建護西羌。捶驅氐、僰,寥狼卬、莋。東摩烏桓,蹂轔濊貊。南羈鉤町,水劍強越。
殘夷文身,海波沫血。郡縣日南,漂概朱崖。部尉東南,兼有黃支。連緩耳,瑣雕題,摧天督,牽象犀,椎蚌蛤,碎琉璃,甲玳瑁,戕觜觿。於是同穴裘褐之域,共川鼻飲之國,莫不袒跣稽顙,失氣虜伏。非夫大漢之世盛,世借雍土之饒,得御外理內之術,孰能致功若斯!故創業於高祖,嗣傳於孝惠,德隆於太宗,財衍於孝景,威盛於聖武,政行於宣、元,侈極於成、哀、祚缺於孝平。傳世十一,歷載三百,德衰而復盈,道微而復章,皆莫能遷於雍州,而背於咸陽。宮室寢廟,山陵相望,高顯弘麗,可思可榮,羲、農已來,無茲著明。
夫雍州本帝皇所以育業、霸王所以衍功,戰士角難之場也。《禹貢》所載,厥田惟上。沃野千里,原隰彌望。保殖五穀,桑麻條暢。濱據南山,帶以涇、渭,號曰陸海,蠢生萬類。楩楠檀柘,蔬果成實。畎瀆潤淤,水泉灌溉,漸澤成川,粳稻陶遂。厥土之膏,畝價一金。田田相如,鐇株林。火耕流種,功淺得深。
既有蓄積,厄塞四臨:四被隴、蜀,南通漢中,北據谷口,東阻嶔巖。關函守墝,山東道窮;置列汧、隴,壅偃西戎;拒守褒斜,嶺南不通;杜口絕津,朔方無從。鴻、渭之流,徑入於河;大船萬艘,轉漕相過;東綜滄海,西綱流紗;朔南暨聲,諸夏是和。城池百尺,厄塞要害。關梁之險,多所衿帶。一卒舉礧,千夫沉滯;一人奮戟,三軍沮敗。地勢便利,介冑剽悍,可與守近,利以攻遠。
逮及亡新,時漢之衰,偷忍淵囿,篡器慢違,徒以勢便,莫能卒危。假之十八,誅自京師。天畀更始,不能引維。慢藏招寇,復致赤眉。海內雲擾,諸夏滅微。羣龍並戰,未知是非。於時聖帝,赫然申威,荷天人之符,兼不世之姿。受命於皇上,獲助於靈祇。立號高邑,搴旗四麾。首策之臣,運籌出奇;虓怒之旅;如虎如螭。師之攸向,無不靡披。蓋夫燔魚剸蛇,莫之方斯。大呼山東,響動流沙。要龍淵,首鏌鋣,命騰太白,親發狼、弧。南禽公孫,北背強胡,西平隴、冀,東據洛都。乃廓平帝宇,濟蒸人於塗炭,成兆庶之亹亹,遂興復乎大漢。
今天下新定,矢石之勤始瘳,而主上方以邊垂爲憂,忿葭萌之不柔,未遑於論都而遺思雍州也。方躬勞聖思,以率海內,厲撫名將,略地疆外,信威於征伐,展武乎荒裔。若夫文身鼻飲緩耳之主,椎結左衽鐻鍝之君,東南殊俗不羈之國,西北絕域難制之鄰,靡不重譯納貢,請爲藩臣。上猶謙讓,而不伐勤。意以爲獲無用之虜,不如安有益之民;略荒裔之地,不如保殖五穀之淵;遠救於已亡,不若近而存存也。今國家躬修道德,吐惠含仁,湛恩霑洽,時風顯宣。徒垂意於持平守實,務在愛育元元,苟有便於王政者,聖主納焉。何則?物罔挹而不損,道無隆而不移,陽盛則運,陰滿則虧,故存不忘亡,安不諱危,雖有仁義,猶設城池也。
黃香字文強,江夏安陸人也。年九歲,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喪,鄉人稱其至孝。年十二,大守劉護聞而召之,署門下孝子,甚見愛敬。香家貧,內無僕妾,躬執苦勤,盡心奉養。遂博學經典,究精道術,能文章,京師號曰“天下無雙江夏黃童”。
初除郎中,元和元年,肅宗詔香詣東觀,讀所未嘗見書。香後告休,及歸京師,時千乘王冠,帝會中山邸,乃詔香殿下,顧謂諸王曰:“此‘天下無雙江夏黃童’者也。”左右莫不改觀。後召詣安福殿言政事,拜尚書郎,數陳得失,賞賚增加。常獨止宿臺上,晝夜不離省闥,帝聞善之。
永元四年,拜左丞。功滿當遷,和帝留,增秩。六年,累遷尚書令。後以爲東郡太守,香上疏讓曰:“臣江淮孤賤,愚矇小生,經學行能,無可算錄。遭值太平,先人餘福,得以弱冠特蒙徵用,連階累任,遂極臺閣。訖無纖介稱,報恩效死,誠不意悟。卒被非望,顯拜近郡,尊位千里。臣聞量能授官,則職無廢事;因勞施爵,則賢愚得宜。臣香小丑,少爲諸生,典郡從政,固非所堪。誠恐矇頓,孤忝聖恩。又惟機密端首,至爲尊要,復非臣香所當久奉。承詔驚惶,不知所裁。臣香年在方剛,適可驅使。願乞餘恩,留備冗官,賜以督責小職,任之宮臺煩事,以畢臣香螻蟻小志,誠瞑目至願,土灰極榮。”帝亦惜香乾用,久習舊事,復留爲尚書令,增秩二千石,賜錢三十萬。是後遂管樞機,甚見親重,而香亦祇勤物務,憂公如家。
十二年,東平清河奏訞言卿仲遼等,所連及且千人。香料別據奏,全活甚衆。每郡國疑罪,輒務求輕科,愛惜人命,每存憂濟。又曉習邊事,均量軍政,皆得事宜。帝知其精勤,數加恩賞。疾病存問,賜醫藥。在位多所薦達,寵遇甚盛,議者譏其過幸。
延平元年,遷魏郡太守。郡舊有內外園田,常與人分種,收谷歲數千斛。香曰:“《田令》‘商者不農’,《王制》‘仕者不耕’,伐冰食祿之人,不與百姓爭利。”乃悉以賦人,課令耕種。時被水年肌,乃分奉祿及所得賞賜班贍貧者,於是豐富之家各出義谷,助官稟貸,荒民獲全。後坐水潦事免,數月,卒於家。
李尤字伯仁,廣漢雒人也。少以文章顯。和帝時,侍中賈逵薦尤有相如、楊雄之風,召詣東觀,受詔作賦,拜蘭臺令史。稍遷,安帝時爲諫議大夫,受詔與謁者僕射劉珍等俱撰《漢記》。后帝廢太子爲濟陰王,尤上書諫爭。順帝立,遷樂安相。年八十三卒。所著詩、賦、銘、誄、頌、《七嘆》、《哀典》,凡二十八篇。
劉珍字秋孫,一名寶,南陽蔡陽人也。少好學。永初中,爲謁者僕射。鄧太后詔,使與校書劉騊駼、馬融及《五經》博士,校定東觀《五觀》、諸子傳記、百家藝術,整齊脫誤,是正文字。永寧元年,太后又詔珍與騊駼作建武已來名臣傳,遷侍中、越騎校尉。延光四年,拜宗正。明年,轉衛尉,卒官。著誄、頌、連珠凡七篇。又撰《釋名》三十篇,以辯萬物之稱號雲。
葛龔字元甫,梁國寧陵人也。和帝時,以善文記知名。性慷慨壯烈,勇力過人。安帝永初中,舉孝廉,爲太官丞,上便宜四事,拜蕩陰令。闢太尉府,病不就。州舉茂才,爲臨汾令。居二縣,皆有稱績。著文、賊、碑、誄、書記,凡十二篇。
爰暨未葉,漸已穨虧。貫魚不敘,九御差池。晉國之難,禍起於麗。惟家之索。牝雞之晨。專權擅愛,顯已蔽人。陵長間舊,圮剝至親。並後匹嫡,淫女斃陳。匪賢是上,番爲司徒。荷爵負乘,採食名都。詩人是刺,德用無憮。暴辛惑婦,拒諫自孤。蝠蛇其心,縱毒不辜。諸父是殺,孕子是刳。天怒地忿,人謀鬼圖。甲子昧爽,身首分離。初爲天子,後爲人螭。
琦以言不從,失意,復作《白鵠賦》以爲風。梁冀見之,呼琦問曰:“百官外內,各有司存,天下云云,豈獨吾人之尤,君何激刺之過乎!”琦對曰:“昔管仲相齊,樂聞機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累世臺輔,任齊伊、公,而德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覆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黃改色,馬鹿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
後除爲臨濟長,不敢之職,解印綬去。冀遂令刺客陰求殺之。客見琦耕於陌上,懷書一卷,息輒偃而詠之。客哀其志,以實告琦,曰:“將軍令吾要子,今見君賢者,情懷忍忍。可亟自逃,吾亦於此亡矣。”琦得脫走,冀後竟捕殺之。
邊韶字孝先,陳留浚儀人也。以文章知名,教授數百人。韶口辯,曾晝日假臥,弟子私嘲之曰:“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韶潛聞之,應時對曰:“邊爲姓、考爲字。腹便便,《五經》笥。但欲眠,思經事。寐與周公通夢,靜與孔子同意。師而可嘲,出何典記?”嘲者大慚。韶之才捷皆此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