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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一 雜傳第三十九

朱守殷

朱守殷,少事唐莊宗為奴,名曰會兒,莊宗讀書,會兒常侍左右。莊宗即位,以其廝養為長直軍,以守殷軍使,故未甞經戰陣之用。然好言人陰私長短以自結,莊宗以為忠,遷蕃漢馬步軍都虞候,使守德勝。王彥章攻德勝,守殷無備,遂破南城,莊宗罵曰:「駑才,果誤予事!」明宗請以守殷行軍法,莊宗不聽。

同光二年,領鎮武軍節度使。是時,莊宗初入洛,守殷檢校京師,恃恩驕恣,凌侮勳舊,與伶人景進相為表裏。魏王繼岌已殺郭崇韜,進誣朱友謙崇韜謀反莊宗守殷圍其第而殺之。

是時,明宗鎮州來朝,居于私第。莊宗方惑羣小,疑忌大臣,遣守殷伺察明宗動靜。守殷陰使人告明宗曰:「位高人臣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公可謂位高而功著矣。宜自圖歸藩,無與禍會也!」明宗曰:「吾洛陽一匹夫爾,何能為也!」旣而明宗卒反于魏。

莊宗東討,守殷將騎軍陣宣仁門外以俟駕。郭從謙作亂,犯興教門以入,莊宗亟召守殷等軍,守殷按軍不動。莊宗獨與諸王宦官百餘人射賊,守殷等終不至,方移兵憩北邙山下,聞莊宗已崩,即馳入宮中,選載嬪御、寶貨以歸,縱軍士劫掠,遣人趣明宗入洛。

明宗即位,拜守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明年,遷宣武軍節度使。九月明宗詔幸汴州,議者喧然,或以為征吳,或以為東諸侯有屈彊者,將制置之。守殷尤不自安,乃殺指揮使彥超,閉城反。明宗行至京水,聞守殷反,遣范延光馳兵傅其城,汴人開門納延光守殷自殺其族,乃引頸命左右斬之。明宗汴州,命鞭其尸,梟首于市七日,傳徇洛陽

守殷之將反也,召都指揮使彥超與計事,彥超不從,守殷殺之。明宗彥超之死,以其子承祚為洺州長史

董璋

董璋,不知其世家何人也。少與高季興孔循俱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梁太祖宣武,養讓為子,是為朱友讓。其僮奴以友讓故,皆得事梁太祖,璋以軍功為指揮使。晉李繼韜潞州叛降梁,末帝遣璋攻下澤州,即以璋為刺史

梁亡,璋事唐為邠寧節度使,與郭崇韜相善。崇韜伐蜀,以璋為行營右廂馬步軍都虞候,軍事大小,皆與參決。蜀平,以為劔南東川節度使,孟知祥西川。其後,二人有異志。安重誨居中用事,議者多言知祥必不為唐用,而能制知祥者璋也,往往稱璋忠義,重誨以為然,頗優寵之,以故璋益橫。

天成四年明宗祀天南郊,詔兩川貢助南郊物五十萬,使李仁矩安重誨書往諭璋,璋訴不肯出,秖出十萬而已。又因事欲殺仁矩仁矩涕泣而免,歸言璋必反。其後使者至東川,璋益倨慢,使者還,多言璋欲反狀。重誨患之,乃稍擇將吏為兩川刺史,以精兵為其牙衛,分布其諸州。又分閬州保寧軍,以仁矩節度使,遣姚洪將兵千人從仁矩閬州。璋及知祥覺唐疑己,且削其地,遂連謀以反。璋因為其子娶知祥女以相結。又遣其將李彥釗扼劔門關為七砦,於關北增置關,號永定。凡唐戍兵東歸者,皆遮留之,獲其逃者,覆以鐵籠,火炙之,或刲肉釘面,割心而啖。長興元年九月知祥攻陷遂州,璋攻陷閬州,執李仁矩姚洪,皆殺之。

初,璋等反,唐獨誅璋家屬,知祥妻子皆在成都,其疏屬留京師者皆不誅。石敬瑭討璋等,兵乆無功,而關以西饋運不給,遠近勞敝,明宗患之。安重誨自往督軍敬瑭不納,重誨遂得罪死,敬瑭亦還。明宗乃遣西川進奏官蘇愿、東川軍將劉澄西歸,諭璋等使改過。知祥遣人告璋,欲與俱謝過自歸,璋曰:「唐不殺孟公家族,於西川恩厚矣。我子孫何在?何謝之有!」璋由此疑知祥賣己。三年四月,以兵萬人攻知祥,戰于彌牟,璋大敗,還走梓州。初,唐陵州刺史王暉代還過璋,璋邀留之。至是,暉執璋殺之,傳其首於知祥

范延光

范延光字子瓌,相州臨漳人也。唐明宗節度使,置延光麾下,而未之奇也。明宗鄆州,梁兵方扼楊劉,其先鋒康延孝陰送款於明宗明宗求可以通延孝款於莊宗者,延光輒自請行,乃懷延孝蠟丸書,西見莊宗致之,且曰:「今延孝雖有降意,而梁兵扼楊劉者甚盛,未可圖也,不如築壘馬家口以通汶陽。」莊宗以為然。壘成,梁遣王彥章急攻新壘。明宗使延光間行求兵,夜至河上,為梁兵所得,送京師,下延光獄,搒掠數百,脅以白刃,延光終不肯言晉事。繫之數月,稍為獄吏所護。莊宗入汴,獄吏去其桎梏,拜而出之。莊宗延光,喜,拜檢校工部尚書

明宗時,為宣徽南院使明宗行幸汴州,至滎陽朱守殷反,延光曰:「守殷反跡始見,若緩之使得為計,則城堅而難近。故乘人之未備者,莫若急攻,臣請騎兵五百,馳至城下,以神速駭之。」乃以騎兵五百,自暮疾馳至半夜,行二百里,戰于城下。遲明,明宗亦馳至,汴兵望見天子乘輿,乃開門,而延光先入,猶巷戰,殺傷甚衆,守殷死,汴州平。

明年,遷樞密使,出為成德軍節度使。安重誨死,復召延光趙延壽並為樞密使明宗延光馬數幾何?對曰:「騎軍三萬五千。」明宗撫髀歎曰:「吾兵間四十年,自太祖太原時,馬數不過七千,莊宗河北,與梁家戰河上,馬纔萬匹。今有馬三萬五千而不能一天下,吾老矣,馬多奈何!」延光因曰:「臣甞計,一馬之費,可養步卒五人,三萬五千匹馬,十五萬兵之食也。」明宗曰:「肥戰馬而瘠吾人,此吾所媿也!」

夏州李仁福卒,其子彝超自立而邀旄節。明宗安從進代之,彝超不受代。以兵攻之,乆不克。隰州刺史劉遂凝馳驛入見獻策,言綏、銀二州之人,皆有內嚮之意,請除二刺史以招降之。延光曰:「王師問罪,本在彝超夏州已破,綏、銀豈足顧哉!若不破夏州,雖得綏、銀,不能守也。」遂凝又請自馳入說彝超使出降,延光曰:「一遂凝,萬一失之不足惜,所惜者朝廷大體也。」是時,王淑妃用事,遂凝兄弟與淑妃有舊,方倚以蒙恩寵,所言無不聽,而大臣以妃故,多不敢爭,獨延光從容沮止之。

明宗有疾,不能視朝,京師之人,詾詾異議,藏竄山谷,或寄匿於軍營,有司不能禁。或勸延光以嚴法制之,延光曰:「制動當以靜,宜少待之。」已而明宗疾少間,京師乃定。

是時,秦王握兵驕甚,宋王弱而且在外,議者多屬意於潞王延光懼禍之及也,乃求罷去。延壽陰察延光有避禍意,亦遽求罷。明宗再三留之,二人辭益懇至,繼之以泣。明宗不得已,乃皆罷之,延光復鎮成德,而用朱弘昭馮贇樞密使。已而秦王舉兵見誅,明宗潞王反,殺愍帝,唐室大亂,弘昭、贇皆及禍以死。末帝復詔延光樞密使,拜宣武軍節度使。天雄軍亂,逐節度使劉延皓,遣延光討平之,即以為天雄軍節度使。

延光常夢大蛇自臍入其腹,半入而掣去之,以問門下術士張生,張生贊曰:「蛇,龍類也,入腹內,王者之兆也。」張生自延光微時,言其必貴,延光素神之,常置門下,言多輒中,遂以其言為然,由是頗畜異志。

晉高祖太原末帝延光以兵二萬屯遼州,與趙延壽掎角。旣而延壽先降,延光獨不降。高祖即位,延光賀表又頗後諸侯至,又其女為末帝重美妃,以此遂懷反側。高祖延光臨清王以慰其心。

有平山人祕瓊者,為成德軍節度使董溫其衙內指揮使,後溫其為契丹所虜,瓊乃悉殺溫其家族,瘞之一穴,而取其家貲鉅萬計。晉高祖入立,以瓊為齊州防禦使,橐其貲裝,道出于魏。延光陰遣人以書招之,瓊不納,延光怒,選兵伏境上,伺瓊過,殺之于夏津,悉取其貲,以戍邏者誤殺聞。由是高祖疑其必為亂,乃幸汴州

天福二年六月延光遂反,遣其牙將孫銳澶州刺史馮暉,以兵二萬距黎陽,掠滑、衛。高祖楊光遠招討使,引兵自滑州渡胡梁攻之。銳輕脫無謀,兵行以娼女十餘自隨,張蓋操扇,酣歌飲食自若,軍士苦大熱,皆不為用。光遠得諜者,詢得其謀,誘銳等渡河,半濟而擊之,兵多溺死,銳、暉退走入魏,閉壁不復出。

初,延光反意未決,而得暴疾不能興,銳乃陰召暉入城,迫延光反,延光惶惑,遂從之。高祖延光用銳等以反,笑曰:「吾雖不武,然甞從明宗取天下,攻堅破彊多矣。如延光已非我敵,況銳等兒戲邪?行取孺子爾!」乃決意討之。

延光初無必反意,銳等敗,延光牙將王知新齎表自歸,高祖不見,以知新屬武德司延光又附楊光遠表請降,不報,延光遂堅守。晉以箭書二百射城中,悉赦魏人,募能斬延光者。然魏城堅難下,攻之逾年不克,師老糧匱,宗正丞石昂上書極諫,請赦延光,願以單車入說而降之。高祖亦悔悟。三年九月,使謁者入魏赦延光延光乃降,冊封東平郡王天平軍節度使,賜鐵券。居數月來朝,因慚請老,以太子太師致仕

初,高祖赦降延光,語使者謂之曰:「許卿不死矣,若降而殺之,何以享國?」延光謀於副使李式,式曰:「主上敦信明義,許之不死,則不死矣。」乃降。及致仕居京師,歲時宴見,高祖待之與羣臣無間,然心不欲使在京師。歲餘,使宣徽使劉處讓載酒夜過延光,謂曰:「上遣處讓來時,適有契丹使至,北朝皇帝問晉魏博反臣何在?恐晉不能制,當鎖以來,免為中國後患。」延光聞之泣下,莫知所為。處讓曰:「當且之洛陽,以避契丹使者。」延光曰:「楊光遠留守河南,吾之仇也。吾有田宅在河陽,可以往乎?」處讓曰:「可也。」乃挈其帑歸河陽,其行輜重盈路,光遠利其貲,果圖之。因奏曰:「延光反覆姦臣,若不圖之,非北走胡則南走吳越,請拘之洛陽。」高祖猶豫未決。光遠兼鎮河陽,其子承勳知州事,乃遣承勳以兵脅之使自裁。延光曰:「天子賜我鐵券,許之不死,何得及此?」乃以壯士驅之上馬,行至浮橋,推墮水溺死,以延光自投水死聞,因盡取其貲。高祖以適會其意,不問,為之輟朝,贈太傅。水運軍使曹千獲其流尸于繆家灘,詔許歸葬相州,已葬,墓輒崩,破其棺槨,頭顱皆碎。初,祕瓊殺董溫其取其貲,延光又殺瓊而取之,而終以貲為光遠所殺,而光遠亦不能免也。

延光反時,有李彥珣者,為河陽行軍司馬,張從賔反河陽彥珣附之,從賔敗,彥珣奔于魏,延光以為步軍都監,使之守城。招討使楊光遠彥珣邢州人也,其母尚在,乃遣人之邢州,取其母至城下,示彥珣以招之,彥珣望見,自射殺之。及延光出降,晉高祖彥珣房州刺史,大臣言彥珣殺母當誅,高祖以謂赦令已行,不可失信。後以坐贓誅。

嗚呼,甚哉,人性之慎於習也!故聖人於仁義深矣,其為教也,勤而不怠,緩而不迫,欲民漸習而自趨之,至於乆而安以成俗也。然民之無知,習見善則安於為善,習見惡則安於為惡。五代之亂,其來遠矣。自唐之衰,干戈飢饉,父不得育其子,子不得養其親。其始也,骨肉不能相保,蓋出于不幸,因之禮義日以廢,恩愛日以薄,其習乆而遂以大壞,至於父子之間,自相賊害。五代之際,其禍害不可勝道也。夫人情莫不共知愛其親,莫不共知惡於不孝,然彥珣彎弓射其母,高祖從而赦之,非徒彥珣不自知為大惡,而高祖亦安焉不以為怪也,豈非積習之乆而至於是歟!曰:「性相近習相遠。」至其極也,使人心不若禽獸,可不哀哉!若彥珣之惡,而恬然不以為怪,則晉出帝之絕其父,宜其舉世不知為非也。

婁繼英

婁繼英,不知何許人也。歷梁、唐,為絳、冀二州刺史、北面水陸轉運使、耀州團練使晉高祖時,為左監門衛上將軍

繼英子婦,溫延沼女也,自明宗時誅其父韜,延沼兄弟廢居于許,心常怨望。及范延光反,繼英有弟為魏州子都虞候延光遣人以蠟書招繼英繼英乃遣延沼入魏見延光延光大喜,與之信箭,使陰圖許。延沼與其弟延濬、延袞募不逞之徒千人,期以攻許。而許州節度使萇從簡延光之反,疑有應者,為備甚嚴。延沼未及發,延光蠟書事泄於京師,繼英惶恐不自安,乃出奔許。高祖下詔招慰之,使復位,繼英懼不敢出。

溫氏兄弟謀殺繼英以自歸,延沼以其女故不忍。張從賔反於洛陽延沼兄弟乃與繼英俱投從賔於汜水繼英知溫氏之初欲殺己也,反譖延沼兄弟於從賔,從賔殺之。從賔敗,繼英杜重威所殺。

安重榮

安重榮小字鐵胡朔州人也。祖從義,利州刺史。父全,勝州刺史、振武馬步軍都指揮使

重榮有力,善騎射,為振武巡邊指揮使晉高祖太原,使張潁陰重榮,其母與兄皆以為不可,重榮業已許潁,母、兄謀共殺潁以止之,重榮曰:「未可,吾當為母卜之。」乃立一箭,百步而射之,曰:「石公為天子則中。」一發輒中;又立一箭而射之,曰:「吾為節度使則中。」一發又中,其母、兄乃許,重榮以巡邊千騎叛入太原高祖即位,拜重榮成德軍節度使。

重榮雖武夫,而曉吏事,其下不能欺。有夫婦訟其子不孝者,重榮拔劔授其父,使自殺之,其父泣曰:「不忍也!」其母從傍詬罵,奪其劔而逐之,問之,乃繼母也,重榮叱其母出,後射殺之。

重榮起於軍卒,暴至富貴,而見唐廢帝晉高祖皆自藩侯得國,甞謂人曰:「天子寧有種邪?兵強馬壯者為之爾!」雖懷異志,而未有以發也。是時,高祖契丹約為父子,契丹驕甚,高祖奉之愈謹,重榮憤然,以謂「詘中國以尊夷狄,困已敝之民,而充無厭之欲,此晉萬世恥也!」數以此非誚高祖契丹使者往來過鎮州重榮箕踞慢罵,不為之禮,或執殺之。是時,吐渾白氏役屬契丹,苦其暴虐,重榮誘之入塞。契丹數遣使責高祖,并求使者,高祖對使者鞠躬俯首,受責愈謹,多為好辭以自解,而姑息重榮不能詰。乃遣供奉官張澄以兵二千搜索并、鎮、忻、代山谷中吐渾,悉驅出塞。吐渾去而復來,重榮卒納之,因招集亡命,課民種稗,食馬萬疋,所為益驕。因怒殺指揮使賈章,誣之以反,章女尚幼,欲捨之,女曰:「吾家三十口皆死於兵,存者特吾與父爾,今父死,吾何忍獨生,願就死!」遂殺之。鎮人於是高賈女之烈,而知重榮之必敗也。重榮旣僭侈,以為金魚袋不足貴,刻玉為魚佩之。娶二妻,高祖因之並加封爵。

天福六年夏,契丹使者拽剌過鎮,重榮侵辱之,拽剌言不遜,重榮怒,執拽剌,以輕騎掠幽州南境之民,處之博野。上表曰:「臣昨據熟吐渾承福、赫連功德等領本族三萬餘帳自應州來奔,又據生吐渾、渾、契苾、兩突厥三部南北將沙陀安慶九府等各領其族、牛羊、車帳、甲馬七八路來奔,具言契丹殘害,掠取生口羊馬,自今年二月已後,號令諸蕃,點閱彊壯,辦具軍裝,期以上秋南向。諸蕃部誠恐上天不祐,敗滅家族,願先自歸,其諸部勝兵衆可十萬。又據沿河党項、山前後逸越利諸族首領皆遣人送契丹所授告身、敕牒、旗幟來歸款,皆號泣告勞,願治兵甲以報怨。又據朔州節度副使趙崇殺節度使劉山,以城來歸。竊以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州不攻伐而自歸,雖繫人情,盡由天意。又念陷蕃諸將等,本自勳勞,乆居富貴,沒身虜塞,酷虐不勝,企足朝廷,思歸可諒,苟聞傳檄,必盡倒戈。」其表數千言。又為書以遺朝廷大臣、四方藩鎮,皆以契丹可取為言。高祖患之,為之幸鄴,報重榮曰:「前世與虜和親,皆所以為天下計,今吾以天下臣之,爾以一鎮抗之,大小不等,無自辱焉!」重榮謂晉無如我何,反意乃決。重榮雖以契丹為言,反陰遣人與幽州節度使劉晞相結。契丹亦利晉多事,幸重榮之亂,期兩敝之,欲因以窺中國,故不加怒於重榮

重榮將反也,其母又以為不可,重榮曰:「為母卜之。」指其堂下幡竿龍口仰射之,曰:「吾有天下則中之。」一發而中,其母乃許。饒陽令劉巖獻水鳥五色,重榮曰:「此鳳也。」畜之後潭。又使人為大鐵鞭以獻,誑其民曰:「鞭有神,指人,人輒死。」號「鐵鞭郎君」,出則以為前驅。鎮之城門抱關鐵胡人,無故頭自落,鐵胡重榮小字,雖甚惡之,然不悟也。

其冬,安從進襄陽重榮聞之,乃亦舉兵。是歲,鎮州大旱、蝗,重榮聚飢民數萬,驅以嚮鄴,聲言入覲。行至宗城破家堤,高祖杜重威逆之,兵已交,其將趙彥之重榮有隙,臨陣卷旗以奔晉軍,其鎧甲鞍轡皆裝以銀,晉軍不知其來降,爭殺而分之。重榮彥之降晉,大懼,退入于輜重中,其兵二萬皆潰去。是冬大寒,潰兵飢凍及見殺無孑遺,重榮獨與十餘騎奔還,以牛馬革為甲,驅州人守城以待。重威兵至城下,重榮裨將自城西水碾門引官軍以入,殺守城二萬餘人。重榮吐渾數百騎守牙城,重威使人擒之,斬首以獻,高祖御樓受馘,命漆其首送于契丹。改成德軍為順德,鎮州恆州常山恆山云。

安從進

安從進,振武索葛部人也。祖、父皆事唐為騎將從進初從莊宗於兵間,為護駕馬軍都指揮使,領貴州刺史明宗時,為保義彰武軍節度使,未甞將兵征伐李彝超自立於夏州從進甞一以兵往,卒亦無功。愍帝即位,徙領順化,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潞王鳳翔從進巡檢京城,殺樞密使馮贇,送款於從珂愍帝出奔,從珂將至京師,從進率百官班迎于郊。清泰中,徙鎮山南東道晉高祖即位,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高祖取天下不順,常以此慚,藩鎮多務,過為姑息,而藩鎮之臣,或不自安,或心慕高祖所為,謂舉可成事,故在位七年,而反者六起,從進最後反,然皆不免也。自范延光反鄴,從進已畜異志,恃江為險,招集亡命,益置軍兵。南方貢輸道出襄陽者,多擅留之,邀遮商旅,皆黥以充軍。與安重榮陰相結託,期為表裏。高祖患之,謀徙從進,使人謂曰:「東平王建立來朝,願還郷里,已徙上黨。朕虛青州以待卿,卿誠樂行,朕即降制。」從進報曰:「移青州漢江南,臣即赴任。」高祖亦優容之。其子弘超為宮苑副使,居京師,從進請賜告歸,遂不遣。王令謙潘知麟者,皆從進牙將也,常從從進最乆,知其必敗,切諫之。從進遣子弘超與令謙遊南山,酒酣,令人推墮崖死。

天福六年安重榮執殺契丹使者,反跡見,高祖為之幸鄴,鄭王重貴留守京師。宰相和凝曰:「陛下且北,從進必反,何以制之?」高祖曰:「卿意奈何?」凝曰:「臣聞兵法,先人者奪人,願為空名宣敕十數通授鄭王,有急則命將以往。」

從進高祖北,遂殺知麟以反。鄭王以空名敕授李建崇郭金海等討之,從進引兵攻鄧州,不克,進至湖陽,遇建崇等,大駭,以為神速,復為野火所燒,遂大敗。從進以數十騎奔還襄陽高祖高行周圍之,踰年糧盡,從進自焚死。執其子弘受及其將佐四十三人送京師,高祖御樓受俘,徇于市而斬之。降襄陽為防禦,贈令謙忠州刺史知麟順州刺史

楊光遠

楊光遠字德明,其父曰阿噔啜,蓋沙陀部人也。光遠初名阿檀,為唐莊宗騎將,從周德威契丹新州,折其一臂,遂廢不用。乆之,以為幽州步軍都指揮使,戍瓦橋關光遠為人病禿折臂,不通文字,然有辨智,長於吏事。明宗時,為媯、瀛、冀、易四州刺史,以治稱。

初,唐兵破王都於中山,得契丹大將萴剌等十餘人。已而契丹與中國通和,遣使者求萴剌等,明宗與大臣議,皆欲歸之,獨光遠不可,曰:「萴剌皆北狄善戰者,彼失之如去手足;且居此乆,熟知中國事,歸之豈吾利也!」明宗曰:「蕃人重盟誓,已與吾好,豈相負也?」光遠曰:「臣恐後悔不及爾!」明宗嘉其說,卒不遣萴剌等。光遠易州刺史振武軍節度使。清泰二年,徙鎮中山,兼北面行營都虞候,禦契丹於雲、應之間。

晉高祖太原末帝光遠張敬達太原四面招討副使,為契丹所敗,退守晉安寨契丹圍之數月,人馬食盡,殺馬而食,馬盡,乃殺敬達出降。耶律德光見之,靳曰:「爾輩大是惡漢兒。」光遠與諸將初不知其誚己,猶為謙言以對,德光曰:「不用鹽酪,食一萬匹戰馬,豈非惡漢兒邪!」光遠等大慚伏,德光問曰:「懼否?」皆曰:「甚懼。」曰:「何懼?」曰:「懼皇帝將入蕃。」德光曰:「吾國無土地官爵以居汝,汝等勉事晉。」晉高祖光遠宣武軍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光遠進見,佯為悒悒之色,常如有所恨者,高祖疑其有所不足,使人問之,對曰:「臣於富貴無不足也,惟不及張生鐵死得其所,此常為愧爾!」由是高祖以為忠,頗親信之。

范延光反,以為魏府都招討使,乆之不能下,高祖卒用佗計降延光。而光遠自以握重兵在外,謂高祖畏己,始為恣橫。高祖每優容之,為選其子承祚尚長安公主,其次子承信等皆超拜官爵,恩寵無比。樞密使桑維翰惡之,數以為言。光遠自魏來朝,屢指維翰擅權難制。高祖不得已,罷出維翰相州,亦徙光遠西京留守,兼鎮河陽,奪其兵職。光遠始大怨望,陰以寶貨奉契丹,訴己為晉疏斥。所養部曲千人,撓法犯禁河、洛之間,甚於寇盜。天福五年,徙鎮平盧,封東平王光遠請其子以行,乃拜承祚單州刺史承勳萊州防禦使,父子俱東,車騎連屬數十里。出帝即位,拜太師,封壽王

是時,晉馬少,括天下馬以佐軍,景延廣請取光遠前所借官馬三百匹,光遠怒曰:「此馬先帝賜我,安得復取,是疑我反也!」遂謀為亂。而承祚自單州逃歸,出帝即以承祚為淄州刺史,遣使者賜以玉帶、御馬以慰安之,光遠益驕,乃反。召契丹入寇,陷貝州博州刺史周儒亦叛降契丹

是時,出帝耶律德光相距澶、魏之間,鄆州觀察判官竇儀計事軍中,謀曰:「今不以重兵大將守博州渡,使儒得引契丹東過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出帝乃遣李守貞皇甫遇以兵萬人沿河而下。儒果引契丹馬家渡濟河,方築壘,守貞等急擊之,契丹大敗,遂與光遠隔絕。德光聞河上兵大敗,與晉決戰戚城,亦敗。

契丹已北,出帝復遣守貞、符彥卿東討,光遠嬰城固守,自夏至冬,城中人相食幾盡。光遠北望契丹稽首以呼德光曰:「皇帝誤光遠邪!」其子承勳等勸光遠出降,光遠曰:「我在代北時,甞以紙錢祭天池,投之輒沒,人言我當作天子,宜且待時,毋輕議也。」承勳知不可,乃殺節度判官丘濤、親將杜延壽楊瞻、白延祚等,劫光遠幽之,遣人奉表待罪。承信、承祚皆詣闕自歸,而光遠上章請死。出帝以其二子為侍衛將軍,賜光遠詔書,許以不死,羣臣皆以為不可,乃敕李守貞便宜處置。守貞客省副使延祚殺之于其家。延祚至其第,光遠方閱馬于廄,延祚使一都將入謂之曰:「天使在門,欲歸報天子,未有以藉手。」光遠曰「何謂也?」曰:「願得大王頭爾!」光遠罵曰:「我有何罪?昔我以晉安寨契丹,使爾家世世為天子,我亦望以富貴終身,而反負心若此!」遂見殺,以病卒聞。

承勳事晉為鄭州防禦使德光滅晉,使人召承勳至京師,責其劫父,臠而食之,乃以承信平盧節度使漢高祖光遠尚書令,封齊王,命中書舍人張正撰光遠碑銘文賜承信,使刻石于青州。碑石旣立,天大雷電,擊折之。

阿噔啜初非姓氏,其後改名瑊而姓楊氏光遠初名檀,清泰二年,有司言明宗廟諱犯偏傍者皆易之,乃賜名光遠云。光遠旣病禿,而妻又跛其足也,人為之語曰:「自古豈有禿瘡天子、跛腳皇后邪?」相傳以為笑。然而召夷狄為天下首禍,卒滅晉氏,瘡痍中國者三十餘年,皆光遠為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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