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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二 四夷附錄第一

嗚呼,夷狄居處飲食,隨水草寒暑徙遷,有君長部號而無世族、文字記別,至於弦弓毒矢,彊弱相并,國地大小,興滅不常,是皆烏足以考述哉!惟其服叛去來,能為中國利害者,此不可以不知也。自古夷狄之於中國,有道未必服,無道未必不來,蓋自因其衰盛。雖甞置之治外,而羈縻制馭恩威之際,不可失也。其得之未必為利,失之有足為患,可不慎哉!作四夷附錄

夷狄,種號多矣。其大者,自以名通中國,其次小遠者附見,又其次微不足錄者,不可勝數。其地環列九州之外,而西北常彊,為中國患。三代獫狁,見於。秦、漢以來,匈奴著矣。隋、唐之間,突厥為大。其後有吐蕃回鶻之彊。五代之際,以名見中國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

契丹自後魏以來,名見中國。或曰與庫莫奚同類而異種。其居曰梟羅箇沒里。沒里者,河也。是謂黃水之南,黃龍之北,得鮮卑之故地,故又以為鮮卑之遺種。當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韋,東鄰高麗,西界奚國,而南至營州。其部族之大者曰大賀氏,後分為八部,其一曰伹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實活部,四曰納尾部,五曰頻沒部,六曰內會雞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嗢部。部之長號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統八部。至其歲乆,或其國有災疾而畜牧衰,則八部聚議,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為約本如此,不敢爭。某部大人遙輦次立,時劉仁恭據有幽州,數出兵摘星嶺攻之,每歲秋霜落,則燒其野草,契丹馬多飢死,即以良馬賂仁恭求市牧地,請聽盟約甚謹。八部之人以為遙輦不任事,選於其衆,以阿保機代之。

阿保機,亦不知其何部人也,為人多智勇而善騎射。是時,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機乘間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縣置城以居之。漢人教阿保機曰:「中國之王無代立者。」由是阿保機益以威制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諸部以其乆不代,共責誚之。阿保機不得已,傳其旗鼓,而謂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漢人多矣,吾欲自為一部以治漢城,可乎?」諸部許之。漢城在炭山東南灤河上,有鹽鐵之利,乃後魏滑鹽縣也。其地可植五穀,阿保機率漢人耕種,為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漢人安之,不復思歸。阿保機知衆可用,用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諸部大人曰:「我有鹽池,諸部所食。然諸部知食鹽之利,而不知鹽有主人,可乎?當來犒我。」諸部以為然,共以牛酒鹽池阿保機伏兵其旁,酒酣伏發,盡殺諸部大人,遂立,不復代。

梁將篡唐,晉王李克用使人聘于契丹阿保機以兵三十萬會克用雲州東城。置酒,酒酣,握手約為兄弟。克用贈以金帛甚厚,期共舉兵擊梁。阿保機遺晉馬千匹。旣歸而背約,遣使者袍笏梅老聘梁。梁遣太府卿高頃、軍將郎公遠等報聘。逾年,頃還,阿保機遣使者解里隨頃,以良馬、貂裘、朝霞錦聘梁,奉表稱臣,以求封冊。梁復遣公遠及司農卿渾特以詔書報勞,別以記事賜之,約共舉兵滅晉,然後封冊為甥舅之國,又使以子弟三百騎入衛京師。克用聞之,大恨。是歲克用病,臨卒,以一箭屬莊宗,期必滅契丹。渾特等至契丹阿保機不能如約,梁亦未甞封冊。而終梁之世,契丹使者四至。

莊宗天祐十三年阿保機攻晉蔚州,執其振武節度使李嗣本。是時,莊宗已得魏博,方南向與梁爭天下,遣李存矩發山北兵。存矩至祁溝關,兵叛,擁偏將盧文進擊殺存矩,亡入契丹契丹攻破新州,以文進部將劉殷守之。莊宗周德威擊殷,而文進契丹數十萬大至,德威懼,引軍去,為契丹追及,大敗之。德威幽州契丹圍之。幽、薊之間,虜騎遍滿山谷,所得漢人,以長繩連頭繫之於木,漢人夜多自解逃去。文進又教契丹為火車、地道、起土山以攻城。城中鎔銅鐵汁揮之,中者輒爛墮。德威拒守百餘日,莊宗李嗣源閻寶、李存審等救之。契丹數為嗣源等所敗,乃解去。

契丹比佗夷狄尤頑傲,父母死,以不哭為勇,載其尸深山,置大木上,後三歲往取其骨焚之,酹而呪曰:「夏時向陽食,冬時向陰食,使我射獵,豬鹿多得。」其風俗與奚、靺鞨頗同。至阿保機,稍并服旁諸小國,而多用漢人,漢人教之以隸書之半增損之,作文字數千,以代刻木之約。又制婚嫁,置官號。乃僭稱皇帝,自號天皇王。以其所居橫帳地名為姓,曰世里。世里,譯者謂之耶律。名年曰天贊。以其所居為上京,起樓其間,號西樓,又於其東千里起東樓,北三百里起北樓,南木葉山起南樓,往來射獵四樓之間。契丹好鬼而貴日,每月朔旦,東向而拜日,其大會聚、視國事,皆以東向為尊,四樓門屋皆東向。

莊宗張文禮,圍鎮州定州王處直懼鎮且亡,晉兵必并擊己,遣其子郁說契丹,使入塞以牽晉兵,郁謂阿保機曰:「臣父處直使布愚款曰:故趙王王鎔,王趙六世,鎮州金城湯池,金帛山積,燕姬趙女,羅綺盈廷。張文禮得之而為晉所攻,懼死不暇,故皆留以待皇帝。」阿保機大喜。其妻述律不肯,曰:「我有羊馬之富,西樓足以娛樂,今捨此而遠赴人之急,我聞晉兵彊天下,且戰有勝敗,後悔何追?」阿保機躍然曰:「張文禮有金玉百萬,留待皇后,可共取之。」於是空國入寇。郁之召契丹也,定人皆以為後患不可召,而處直不聽。郁已去,處直為其子都所廢,阿保機幽州不克,又攻涿州,陷之。聞處直廢而都立,遂攻中山,渡沙河。都告急於莊宗莊宗自將鐵騎五千,遇契丹前鋒於新城,晉兵自桑林馳出,人馬精甲,光明燭日,虜騎愕然,稍却,晉軍乘之,虜遂散走,而沙河冰薄,虜皆陷沒。阿保機退保望都。會天大雪,契丹人馬飢寒,多死,阿保機盧文進以手指天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兵去。莊宗躡其後,見其宿處,環秸在地,方隅整然,雖去而不亂,歎曰:「虜法令嚴,蓋如此也!」

契丹雖無所得而歸,然自此頗有窺中國之志,患女真渤海等在其後,欲擊渤海,懼中國乘其虛,乃遣使聘唐以通好。同光之間,使者再至。莊宗明宗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坤至西樓阿保機方東攻渤海,坤追至慎州見之。阿保機錦袍大帶垂後,與其妻對坐穹廬中,延坤入謁。阿保機問曰:「聞爾河南、北有兩天子,信乎?」坤曰:「天子以魏州軍亂,命揔管令公將兵討之,而變起洛陽,凶問今至矣。揔管返兵河北,赴難京師,為衆所推,已副人望。」阿保機仰天大哭曰:「晉王與我約為兄弟,河南天子,即吾兒也。昨聞中國亂,欲以甲馬五萬往助我兒,而渤海未除,志願不遂。」又曰:「我兒旣沒,理當取我商量,新天子安得自立?」坤曰:「新天子將兵二十年,位至大揔管,所領精兵三十萬,天時人事,其可得違?」其子突欲在側曰:「使者無多言,蹊田奪牛,豈不為過!」坤曰:「應天順人,豈比匹夫之事。至如天皇王得國而不代,豈彊取之邪?」阿保機即慰勞坤曰:「理正當如是爾!」又曰:「吾聞此兒有宮婢二千人,樂官千人,放鷹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敗也。我自聞其禍,即舉家斷酒,解放鷹犬,罷散樂官。我亦有諸部樂官千人,非公宴不用。我若所為類吾兒,則亦安能長乆?」又謂坤曰:「吾能漢語,然絕口不道於部人,懼其效漢而怯弱也。」因戒坤曰:「爾當先歸,吾以甲馬三萬會新天子幽、鎮之間,共為盟約,與我幽州,則不復侵汝矣。」阿保機渤海,取其扶餘一城,以為東丹國,以其長子人皇王突欲東丹王。已而阿保機病死,述律護其喪歸西樓,立其次子元帥太子耀屈之。坤從至西樓而還。

阿保機時,有韓延徽者,幽州人也,為劉守光參軍,守光延徽聘于契丹延徽阿保機不拜,阿保機怒,留之不遣,使牧羊馬。乆之,知其材,召與語,奇之,遂用以為謀主。阿保機党項室韋,服諸小國,皆延徽謀也。延徽後逃歸,事莊宗莊宗客將王緘譖之,延徽懼,求歸幽州省其母。行過常山,匿王德明家。居數月,德明問其所向,延徽曰「吾欲復走契丹。」德明以為不可,延徽曰「阿保機失我,如喪兩目而折手足,今復得我,必喜。」乃復走契丹阿保機見之,果大喜,以謂自天而下。阿保機僭號,以延徽為相,號「政事令」,契丹謂之「崇文令公」,後卒于虜。

耀屈之後更名德光。葬阿保機木葉山,謚曰大聖皇帝,後更其名曰億。德光三年,改元曰天顯,遣使者以名馬聘唐,并求碑石為阿保機刻銘。明宗厚禮之,遣飛勝指揮使安念德報聘。定州王都反,唐遣王晏球討之。都以蠟丸書走契丹求援,德光禿餒、萴剌等以騎五千救都,都及禿餒晏球曲陽,為晏球所敗。德光又遣惕隱赫邈益禿餒以騎七千,晏球又敗之于唐河。赫邈與數騎返走,至幽州,為趙德鈞所執,而晏球攻破定州,擒禿餒、萴剌,皆送京師。明宗禿餒等六百餘人,而赦赫邈,選其壯健者五十餘人為「契丹直」。

初,阿保機死,長子東丹王突欲當立,其母述律遣其幼子安端少君扶餘代之,將立以為嗣。然述律尤愛德光德光有智勇,素已服其諸部,安端已去,而諸部希述律意,共立德光突欲不得立,長興元年,自扶餘泛海奔于唐。明宗因賜其姓為東丹,而更其名曰慕華。以其來自遼東,乃以瑞州懷化軍,拜慕華懷化軍節度、瑞慎等州觀察處置等使。其部曲五人皆賜姓名,罕只曰罕友通,穆葛曰穆順義,撒羅曰羅賔德,易密曰易師仁,蓋禮曰蓋來賔,以為歸化、歸德將軍郎將。又賜前所獲赫邈姓名曰狄懷惠,抯列曰列知恩,萴剌曰原知感,福郎曰服懷造,竭失記曰乙懷宥。其餘為「契丹直」者,皆賜姓名二年,更賜突欲姓李,更其名曰贊華。三年,以贊華為義成軍節度使。

契丹阿保機時侵滅諸國,稱雄北方。及救王都,為王晏球所敗,喪其萬騎,又失赫邈等,皆名將,而述律尤思念突欲,由是卑辭厚幣數遣使聘中國,因求歸赫邈、萴剌等,唐輒斬其使而不報。當此之時,中國之威幾振。

幽州北七百里有榆關,東臨海,北有兔耳、覆舟山。山皆斗絕,並海東北,僅通車,其旁地可耕植。唐時置東西狹石、淥疇、米磚、長揚、黃花、紫蒙白狼等戍,以扼契丹於此。戍兵常自耕食,惟衣絮歲給幽州,乆之皆有田宅,養子孫,以堅守為己利。自唐末幽、薊割據,戍兵廢散,契丹因得出陷平、營,而幽、薊之人歲苦寇鈔。自涿州幽州百里,人跡斷絕,轉餉常以兵護送,契丹伏兵鹽溝以擊奪之。莊宗之末,趙德鈞幽州,於鹽溝置良郷縣,又於幽州東五十里築城,皆戍以兵。及破赫邈等,又於其東置三河縣。由是幽、薊之人,始得耕牧,而輸餉可通。德光乃西徙橫帳居揆剌泊,出寇雲、朔之間。明宗患之,以石敬瑭河東,揔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禦之。應順、清泰之間,調發饋餉,遠近勞敝。

德光事其母甚謹,常侍立其側,國事必告而後行。石敬瑭反,唐遣張敬達等討之。敬瑭遣使求救於德光德光白其母曰:「吾甞夢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豈非天邪!」母召胡巫問吉凶,巫言吉,乃許。是歲九月契丹鴈門,車騎連亙數十里,將至太原,遣人謂敬瑭曰:「吾為爾今日破敵可乎?」敬瑭報曰:「皇帝赴難,要在成功,不在速,大兵遠來,而唐軍甚盛,願少待之。」使者未至,而兵已交。敬達大敗。敬瑭夜出北門見德光,約為父子,問曰:「大兵遠來,戰速而勝者,何也?」德光曰:「吾謂唐兵能守鴈門而扼諸險要,則事未可知。今兵長驅深入而無阻,吾知大事必濟。且吾兵多難乆,宜以神速破之。此其所以勝也。」敬達敗,退保晉安寨德光圍之。唐遣趙德鈞延壽敬達,而德鈞父子按兵團柏谷不救。德光敬瑭曰:「吾三千里赴義,義當徹頭。」乃築壇晉城南,立敬瑭為皇帝,自解衣冠被之,冊曰:「咨爾子晉王,予視爾猶子,爾視予猶父。」已而,楊光遠張敬達降晉。晉高祖太原洛陽德光送至潞州趙德鈞延壽出降。德光晉高祖曰:「大事已成。吾命大相溫從爾渡河,吾亦留此,俟爾入洛而後北。」臨訣,執手噓嚱,脫白貂裘以衣高祖,遣以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孫孫無相忘!」時天顯九年也。

高祖已入洛,德光乃北,執趙德鈞延壽以歸。德鈞幽州人也,事劉守光、守文為軍校莊宗伐燕得之,賜姓名曰李紹斌。其子延壽,本姓劉氏常山人也,其父邧為蓨縣令劉守文攻破蓨縣德鈞延壽并其母种氏而納之,因以延壽為子。延壽為人,姿質妍柔,稍涉書史,明宗以女妻之,號興平公主。莊、明之世,德鈞幽州十餘年,以延壽故尤見信任。延壽明宗時為樞密使,罷。至廢帝立,復以為樞密使晉高祖太原廢帝延壽將兵討之。而德鈞亦請以鎮兵討賊,廢帝察其有異志,使自飛狐出擊其後,而德鈞南出吳兒,會延壽於西唐,延壽因以兵屬之。廢帝德鈞諸道行營都統延壽太原南面招討使德鈞延壽鎮州節度使廢帝怒曰:「德鈞父子握彊兵,求大鎮,苟能敗契丹而破太原,雖代予亦可。若翫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斃。」因遣使者趣德鈞等進軍。德鈞陰遣人聘德光,求立己為帝。德光指穹廬前巨石謂德鈞使者曰:「吾已許石郎矣。石爛,可改也。」德光潞州,鎖德鈞父子而去。德光述律見之,問曰:「汝父子自求為天子何邪?」德鈞慚不能對,悉以田宅之籍獻之。述律問何在。曰:「幽州。」述律曰:「幽州屬我矣,何獻之為?」明年德鈞死,德光延壽幽州節度使,封燕王

契丹莊宗明宗時攻陷營、平二州,及已立晉,又得鴈門以北幽州節度管內,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燕京,改天顯十一年會同元年,更其國號大遼,置百官,皆依中國,參用中國之人。晉高祖每遣使聘問,奉表稱臣,歲輸絹三十萬匹,其餘寶玉珍異,下至中國飲食諸物,使者相屬於道,無虛日。德光高祖不稱臣,更表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德光中書令韓熲奉冊高祖為英武明義皇帝。高祖復遣趙瑩馮道等以太常鹵簿奉冊德光及其母尊號。終其世,奉之甚謹。

高祖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數遣使者責晉。晉大臣皆恐,而景延廣契丹使者語,獨不遜。德光益怒。楊光遠青州,招之。開運元年春,德光傾國南寇,分其衆為三:西出鴈門,攻并、代,劉知遠擊敗之于秀容;東至于河,陷博州,以應光遠德光延壽南,攻陷貝州德光元城,兵及黎陽晉出帝親征,遣李守貞等東馳馬家渡,擊敗契丹。而德光與晉相距于河,月餘,聞馬家渡兵敗,乃引衆擊晉,戰于戚城德光臨陣,望見晉軍旗幟光明,而士馬嚴整,有懼色,謂其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家兵馬半已餓死,何其盛也!」兵旣交,殺傷相半,陣間斷箭遺鏃,布厚寸餘。日暮,德光引去,分其兵為二,一出滄州,一出深州以歸。二年正月德光復傾國入寇,圍鎮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鎮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于安陽河,千里之內,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邪!」束薪於木而焚之。是時,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等禦之。遇前渡漳水,遇契丹,戰于榆林,幾為所虜。審琦從後救之,契丹望見塵起,謂救兵至,引去。而從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陽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間,乃下詔親征,軍于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歸至古北,聞晉軍且至,即復引而南,及重威戰于陽城、衛村。晉軍飢渴,鑿井輒壞,絞泥汁而飲。德光坐奚車中,呼其衆曰:「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會天大風,晉軍奮死擊之,契丹大敗。德光喪車,騎一白橐駝而走。至幽州,其首領大將各笞數百,獨趙延壽免焉。是時,天下旱蝗,晉人苦兵,乃遣開封府軍將張暉供奉官聘于契丹,奉表稱臣,以脩和好。德光語不遜。然契丹亦自猒兵。德光述律甞謂晉人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卧邪?自古聞漢來和蕃,不聞蕃去和漢,若漢兒實有回心,則我亦何惜通好!」晉亦不復遣使,然數以書招趙延壽

延壽見晉衰而天下亂,甞有意窺中國,而德光亦甞許延壽滅晉而立之。延壽晉書,偽為好辭報晉,言身陷虜思歸,約晉發兵為應。而德光將高牟翰亦詐以瀛州降晉,晉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等出兵,為延壽應,兵趨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晉軍至城下,見城門皆啟,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梁漢璋牟翰及之,漢璋戰死重威軍屯武強德光聞晉出兵,乃入寇鎮州重威西屯中渡,與德光夾水而軍。德光分兵,並西山出晉軍後,攻破欒城縣,縣有騎軍千人,皆降於虜。德光每獲晉人,刺其面,文曰「奉敕不殺」,縱以南歸。重威等被圍糧絕,遂舉軍降。德光喜,謂趙延壽曰:「所得漢兒皆與爾。」因以龍鳳赭袍賜之,使衣以撫晉軍,亦以赭袍賜重威。遣傅住兒張彥澤將騎二千,先入京師。晉出帝太后為降表,自陳過咎。德光解里以手詔賜帝曰:「孫兒但勿憂,管取一喫飯處。」德光將至京師,有司請以法駕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冑,以定中原,太常之儀,不暇顧也。」止而不用。出帝太后出郊奉迎,德光辭不見,曰:「豈有兩天子相見于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晉文武百官,班于都城北,望帝拜辭,素服紗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馬于高岡,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門,登城樓,遣通事宣言諭衆曰:「我亦人也,可無懼。我本無心至此,漢兵引我來爾。」遂入晉宮,宮中嬪妓迎謁,皆不顧,夕出宿于赤岡。封出帝負義侯,遷于黃龍府癸巳,入居晉宮,以契丹守諸門,門廡殿廷皆磔犬掛皮,以為猒勝。甲午德光胡服視朝于廣政殿。乙未,被中國冠服,百官常參,起居如晉儀,而氈裘左衽,胡馬奚車,羅列階陛,晉人俛首不敢仰視。二月丁巳朔,金吾六軍殿中省仗、太常樂陳于廷德光通天冠,服絳紗袍,執大珪視朝,大赦,改晉國為大遼國開運四年會同十年

德光甞許趙延壽滅晉而立以為帝,故契丹擊晉,延壽常為先鋒虜掠所得,悉以奉德光及其母述律德光已滅晉而無立延壽意,延壽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為皇太子德光曰:「吾於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為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聞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豈得為之?」乃命與之遷秩。翰林學士張礪進擬延壽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德光索筆,塗其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止以為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壽前為樞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故晉相和凝並為宰相。礪,明宗翰林學士晉高祖太原,唐廢帝遣礪督趙延壽進軍於團柏谷,已而延壽德光所鎖,并礪遷于契丹德光重其文學,仍以為翰林學士。礪常思歸,逃至境上,為追者所得,德光責之,礪曰:「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而不得,生不如死。」德光顧其通事高唐英曰:「吾戒爾輩善待此人,致其逃去,過在爾也。」因笞唐英一百而待礪如故,其愛之如此。德光視朝,有司給延壽貂蟬冠,礪三品冠服,延壽與礪皆不肯服。而延壽別為王者冠以自異。礪曰:「吾在上國時,晉遣馮道奉冊北朝,道齎二貂冠,其一宰相韓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邪!」卒冠貂蟬以朝。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御崇元殿,百官入閣,德光大悅,顧其左右曰:「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齎書及阿保機明殿書賜德光。明殿,若中國陵寢下宮之制,其國君死,葬,則於其墓側起屋,謂之明殿,置官屬職司,歲時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學士一人掌荅書詔,每國有大慶弔,學士以先君之命為書以賜國君,其書常曰報兒皇帝云。

德光已滅晉,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為諸州鎮刺史節度使,括借天下錢帛以賞軍。胡兵人馬不給糧草,遣數千騎分出四野,劫掠人民,號為「打草穀」,東西二三千里之間,民被其毒,遠近怨嗟。漢高祖太原,所在州鎮多殺契丹守將歸漢,德光大懼。又時已熱,乃以蕭翰宣武軍節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號阿缽,翰之妹亦嫁德光,而阿缽本無姓氏,契丹呼翰為國舅,及將以為節度使李崧為製姓名曰蕭翰,於是始姓蕭。德光已留翰守汴,乃北歸,以晉內諸司伎術、宮女、諸軍將卒數千人從。自黎陽渡河,行至湯陰,登愁死岡,謂其宣徽使高勳曰:「我在上國,以打圍食肉為樂,自入中國,心常不快,若得復吾本土,死亦無恨。」勳退而謂人曰:「虜將死矣。」相州梁暉契丹守將,閉城距守。德光引兵破之,城中男子無少長皆屠之,婦女悉驅以北。後漢王繼弘相州,得髑髏十數萬枚,為大冢葬之。德光臨洺,見其井邑荒殘,笑謂晉人曰:「致中國至此,皆燕王為罪首。」又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德光行至欒城,得疾,卒于殺胡林契丹破其腹,去其腸胃,實之以鹽,載而北,晉人謂之「帝羓」焉。永康王兀欲立,謚德光嗣聖皇帝,號阿保機太祖德光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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