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歲立爲膠東王。七歲爲皇太子,母爲皇后。十六歲,後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竇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勝皆爲列侯。
夏四月己已,詔曰:“古之立孝,鄉里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於德。然即於鄉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順孫願自竭盡以承其親,外迫公事,內乏資財,是以孝心闕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爲復子若孫,令得身帥妻妾遂其供養之事。”
五月,詔賢良曰:“朕聞昔在唐、虞,畫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燭,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錯不用,德及鳥獸,教通四海,海外肅慎,北發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蝕,山陵不崩,川穀不塞;麟、鳳在郊藪,河、洛出圖書。嗚乎,何施而臻此與!今朕獲奉宗廟,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猗與偉與!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遠德,此子大夫之所睹聞也,賢良明於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鹹以書對,著之於篇,朕親覽焉。”於是董仲舒、公孫弘等出焉。
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爲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爲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爲材官將軍,將三十萬衆屯馬邑谷中,誘致單于,欲襲擊之。單于入塞,覺之,走出。六月,軍罷。將軍王恢坐首謀不進,下獄死。
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青至龍城,獲首虜七百級。廣、敖失師而還。詔曰:“夷狄無義,所從來久。間者匈奴數寇邊境,故遣將撫師。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虜之方入,將吏新會,上下未輯。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校尉又背義妄行,棄軍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率之過也;教令宣明,不能盡力,士卒之罪也。將軍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於士卒,二者並行,非仁聖之心。朕閔衆庶陷害,欲刷恥改行,復奉正義,厥路亡由。其赦雁門、代郡軍士不循法者。”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詔曰:“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之士臻於斯路。故旅耆老,復孝敬,選豪俊,講文學,稽參政事,祈進民心,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雍於上聞也。二千石官長紀綱人倫,將何以佐朕燭幽隱,勸元元,厲蒸庶,崇鄉黨之訓哉?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與中二千石、禮官、博士議不舉者罪。”有司奏議曰:“古者,諸候貢士,壹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乃加九錫;不貢士,壹則黜爵,再則黜地,三而黜,爵、地畢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退,此所以勸善黜惡也。今詔書昭先帝聖緒,令二千石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易俗也。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衛兵。詔曰:“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詩》雲‘九變復貫,知言之選’。朕嘉唐、虞而樂殷、周,據舊以鑑新。其赦天下,與民更始。諸逋貸及辭訟在孝景後三年以前,皆勿聽治。”
夏六月,詔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今禮壞樂崩,朕甚閔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鹹薦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舉禮,以爲天下先。太常其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黨之化,以厲賢材焉。”丞相弘請爲博士置弟子員,學者益廣。
六月,詔曰:“朕聞五帝不相復禮,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定公以徠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節用,非期不同,所急異務也。今中國一統而北邊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將軍巡朔方,徵匈奴,斬首虜萬八千級,諸禁錮及有過者,鹹蒙厚賞,得免、減罪。今大將軍仍復克獲,斬首虜萬九千級,受爵賞而欲移賣者,無所流貤。其議爲令。”有司奏請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
丁卯,立皇太子。賜中二千石爵右庶長,民爲父後者一級。詔曰:“朕聞咎繇對禹,曰在知人,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蓋君者,心也,民猶支體,支體傷則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弒,此朕之不德。《詩》雲:‘憂心慘慘,念國之爲虐。’已赦天下,滌除與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鰥、獨或匱於衣食,甚憐愍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曰:‘皇帝使謁者賜縣三老、孝者帛,人五匹;鄉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鰥、寡、孤、獨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職,使者以聞。縣、鄉即賜,毋贅聚。’”
大將軍衛青將四將軍出定襄,將軍去病出代,各將五萬騎。步兵踵軍後數十萬人。青至幕北圍單于,斬首萬九千級,至闐顏山乃還。去病與左賢王戰,斬獲首虜七萬餘級,封狼居胥山乃還。兩軍士死者數萬人。前將軍廣、後將軍食其皆後期。廣自殺,食其贖死。
六月,詔曰:“日者有司以幣輕多奸,農傷而未衆,又禁兼併之塗,故改幣以約之。稽諸往古,制宜於今。廢期有月,而山澤之民未諭。夫仁行而從善,義立則俗易,意奉憲者所以導之未明與?將百姓所安殊路,而撟虔吏因乘勢以侵蒸庶邪?何紛然其擾也!今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問鰥、寡、廢、疾,無以自振業者貸與之。諭三老、孝弟以爲民師,舉獨行之君子,徵詣行在所。朕嘉賢者,樂知其人。廣宣厥道,士有特招,使者之任也。詳問隱處亡位及冤失職、奸猾爲害、野荒治苛者,舉奏。郡國有所以爲便者,上丞相、御史以聞。”
秋九月,詔曰:“仁不異遠,義不辭難,今京師雖未爲豐年,山林、池澤之饒與民共之。今水潦移於江南,迫隆冬至,朕懼其飢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諭告所抵,無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饑民免其厄者,具舉以聞。”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立泰畤於甘泉。天子親郊見,朝日夕月。詔曰:“朕以眇身託於王侯之上,德未能綏民,民或飢寒,故巡祭后土以祈豐年。冀州隹壤乃顯文鼎,獲薦於廟。渥窪水出馬,朕其御焉。戰戰兢兢,懼不克任,思昭天地,內惟自新。《詩》雲:‘四牡翼翼,以徵不服。’親省邊垂,用事所極。望見秦一,修天文禪。辛卯夜,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朕甚念年歲未鹹登,飭躬齋戒,丁酉,拜況於郊。”
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爲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爲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秋,東越王餘善反,攻殺漢將、吏。遣橫海將軍韓說、中尉王溫舒出會稽,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擊之。又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出九原,匈河將軍趙破奴出令居,皆二千餘里,不見虜而還。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元封元年冬十月,詔曰:“南越、東甌鹹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擇兵振旅,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威震匈奴。遣使者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矣。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爲!”匈奴讋焉。還,祠黃帝於橋山,乃歸甘泉。
春正,行幸緱氏。詔曰:“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嶽,”獲+交麃,見夏後啓母石。翌日,親登嵩高,御史乘屬,在廟旁吏卒鹹聞呼萬歲者三。登禮罔不答。其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爲之奉邑,名曰崇高,獨給祠,復亡所與。”行,遂東巡海上。
夏四月癸卯,上還,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於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礻亶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爲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貸,已除。加年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縣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爲將、相及使絕國者。”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軍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強弩都尉路博德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餘吾水上連日,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秋七月,按道侯韓說、使者江充等掘蠱太子宮。壬午,太子與皇后謀斬充,以節發兵與丞相劉屈氂大戰長安,死者數萬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殺。初置城門屯兵。更節加黃旄。御史大夫暴勝之、司直田仁坐失縱,勝之自殺,仁要斬。
贊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畤諮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礻亶,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