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倬惠王肥,其母高祖微時外婦也。高祖六年立,食七十餘城。諸民能齊言者皆與齊。孝惠二年,入朝。帝與齊王燕飲太后前,置齊王上坐,如家人禮。太后怒,乃令人酌兩卮鴆酒置前,令齊王爲壽。齊王起,帝亦起,欲俱爲壽。太后恐,自起反卮。齊王怪之,因不敢飲,陽醉去。問,知其鴆,乃憂,自以爲不得脫長安。內史士曰:“太后獨有帝與魯元公主,今王有七十餘城,而公主乃食數城。王誠以一郡上太后爲公主湯沐邑,太后必喜,王無患矣。”於是齊王獻城陽郡以尊公主爲王太后。呂太后喜而許之。乃置酒齊邸,樂飲,遣王歸國。後十三年薨,子襄嗣。
趙幽王友,十一年立爲淮陽王。趙隱王如意死,孝惠元年,徙友王趙,凡立十四年。友以諸呂女爲後,不愛,愛它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曰‘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怒,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見,令衛國守之,不得食。其羣臣或竊饋之,輒捕論之。趙王餓,乃歌曰:“諸呂用事兮,劉氏微;迫脅王侯兮,強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讒女亂國兮,上曾不寤。我無忠臣兮,何故棄國?自快中野兮,蒼天與直!于嗟不可悔兮,寧早自賊!爲王餓死兮,誰者憐之?呂氏絕理兮,託天報仇!”遂幽死。以民禮葬之長安。
高後崩,孝文即位,立幽王子遂爲趙王。二年,有司請立皇子爲王。上曰:“趙幽王幽死,朕甚憐之。已立其長子遂爲趙王。遂弟闢強及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東牟侯興居有功,皆可王。”於是取趙之河間立闢強,是爲河間文王。文王立十三年薨,子哀王福嗣。一年薨,無子,國除。
趙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時晁錯以過削趙常山郡,諸侯怨,吳、楚反,遂與合謀起兵。其想建德、內史王悍諫,不聽。遂燒殺德,悍,兵發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和。漢使曲周侯酈寄擊之,趙王城守邯鄲,相距七月。吳、楚敗,匈奴聞之,亦不肯入邊。欒布自破齊還,並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國除。景帝憐趙相、內史守正死,皆封其子爲列侯。
趙共王恢。十一年,梁王彭越誅,立恢爲梁王。十六年,趙幽王死,呂后徙恢王趙,恢心不樂。太后以呂產女爲趙王後,王后從官皆諸呂也,內擅權,微司趙王,王不得自恣。王有愛姬,王后鴆殺之。王乃爲歌詩四章,令樂人歌之。王悲思,六月自殺。太后聞之,以爲用婦人故自殺,無思奉宗廟禮,廢其嗣。
齊哀王襄,孝惠六年嗣立。明年,惠帝崩,呂太后稱制。元年,以其兄子鄜侯呂臺爲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爲呂王奉邑。明年,哀王弟章入宿衛於漢,高後封爲硃虛侯,以呂祿女妻之。後四年,封章弟興居爲東牟侯,皆宿衛長安。高後七年,割齊琅邪郡,立營陵侯劉澤爲琅邪王。是歲,趙王友幽死於邸。三趙王既廢,高後立諸呂爲三王,擅權用事。
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燕飲,高後令章爲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高後曰:“可。”酒酣,章進歌舞,已而曰:“請爲太后言耕田。”高後兒子畜之,笑曰:“顧乃父知田耳,若生而爲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試爲我言田意。”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軍法斬之。”太后左右大驚。業已許其軍法,亡以罪也。因罷酒。自是後,諸呂憚章,雖大臣皆依硃虛侯。劉氏爲強。
齊王聞此計,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聞之,乃發兵入衛王宮。魏勃給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爲君將兵衛衛王。”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將。勃既將,以兵圍相府。召平曰:“嗟乎!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遂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爲相,魏勃爲將軍,祝午爲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給琅邪王曰:“呂氏爲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兒子,年少,不習兵革之事,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習戰事。齊王不敢離兵,使臣請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並將齊兵以西平關中之亂。”琅邪王信之,以爲然,乃馳見齊王。齊王與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而並將其兵。
琅邪王劉澤既欺,不得反國,乃說齊王曰:“齊悼惠王,高皇帝長子也,推本言之,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爲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爲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爲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呂國之濟南。於是齊王遺諸侯王書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爲齊王。惠帝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帝更立,又殺三趙王,滅梁、趙、燕,以王諸呂,分齊國爲四。忠臣進諫,上或亂不聽。今高後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諸侯。今諸呂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撟制以令天下,宗廟以危。寡人帥兵入誅不當爲王者。”漢聞之,相國呂產等遣大將軍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乃謀曰:“諸呂舉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是益呂氏資也。”乃留兵屯熒陽,使人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齊王聞之,乃屯兵西界待約。
大臣議欲立齊王,皆曰:“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訪以呂氏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爲呂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高帝子,於今見在,最爲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於是大臣乃謀迎代王,而遣章以誅呂氏事告齊王,今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反,既誅呂氏,罷齊兵,使使召責問魏勃。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慄。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孰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爲乎!”乃罷勃勃父以善鼓琴見秦皇帝。及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掃齊相舍人門外。舍人怪之,以爲物而司之,得勃。勃曰:“願見相君無因,故爲子掃,欲以求見。”於是舍人見勃,曹參因以爲舍人。壹爲參御言事,以爲賢,言之悼惠王。王召見,拜爲內史。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及悼惠王薨,哀王嗣,勃用事重於相。
城陽景王章,孝文二年以硃虛侯與東牟侯興居俱立,二年薨。子共王喜嗣。孝文十二年,徙王淮南,五年,復還王城陽,凡立三十三年薨。子頃王延嗣,二十六年薨。子敬王義嗣,九年薨。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子荒王順嗣,四十六年薨。子戴王恢嗣,八年薨。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子哀王雲嗣,一年薨,無子,國絕。成帝復立雲兄俚爲城陽王,王莽時絕。
始誅諸呂時,硃虛侯章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章,盡以梁地王興居。及文帝立,聞硃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章、興居。章、興居意自以失職奪功。歲餘,章薨,而匈奴大入邊,漢多兵發,丞相灌嬰將擊之,文帝親倖太原。興居以爲天子自擊胡,遂發兵反,上聞之,罷兵歸長安,使棘蒲侯柴將軍擊破,虜濟北王。王自殺,國除。
文帝憫濟北王逆亂以自滅,明年,盡封悼惠王諸子罷軍等七人爲列侯。至十五年,齊文王又薨,無子。時悼惠王後尚有城陽王在,文帝憐悼惠王適嗣之絕,於是乃分齊爲六國,盡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見在者六人爲王。齊孝王將閭以楊虛侯立,濟北王志以安都侯立,菑川王賢以武成侯立,膠東王雄渠以白石侯立,膠西王卬以平昌侯立,濟南王闢光以扐侯立。孝文十六年,六王同日俱立。
立十一年,孝景三年,吳、楚反,膠東、膠西、菑川、濟南王皆發兵應吳、楚。欲與齊,齊孝王狐疑,城守不聽。三國兵共圍齊,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復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之。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路中大夫既許,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
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復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而膠東、膠西、濟南、菑川王皆伏誅,國除。獨濟北王在。
齊孝王之自殺也,景帝聞之,以爲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孝王太子壽,是爲懿王。二十三年薨,子厲王次昌嗣。其母曰紀太后。太后取其弟紀氏女爲王后,王不愛。紀太后欲其家重寵,令其長女紀翁主入王宮正其後宮無令得近王,欲令愛紀氏女。王因與其姊翁主奸。
齊有宦者徐甲,入事漢皇太后。皇太后有愛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劉氏子,太后憐之。修成君有女娥,太后欲嫁之於諸侯。宦者甲乃請使齊,必令王上書請娥。皇太后大喜,使甲之齊。時主父偃知甲之使齊以取後事,亦因謂甲:“即事成,幸言偃女願得充王后宮。”甲至齊,風以此事。紀太后怒曰:“王有後,後宮備具。且甲,齊貧人,及爲宦者入事漢,初無補益,乃欲亂吾王家!且主父偃何爲者?乃欲以女充後宮!”甲大窮,還報皇太后曰:“王已願尚娥,然事有所害,恐如燕王。”燕王者,與其子昆弟奸,坐死。故以燕感太后。太后曰:“毋復言嫁女齊事!”事浸淫聞於上。主父偃由此與齊有隙。
偃方幸用事,因言:“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衆殷富,巨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乃從容言呂太后時齊欲反,及吳、楚時孝王幾爲亂。今聞齊王與其姊亂。於是武帝拜偃爲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后宮宦者爲王通於姊翁主所者,辭及王。王年少,懼以罪爲吏所執誅,乃飲藥自殺。
志立三十五年薨,是爲懿王。子靖王建嗣,二十年薨。子頃王遺嗣,三十五年薨。子思王終古嗣。五鳳中,青州刺史奏終古使所愛奴與八子及諸御婢奸,終古或參與被席,或白晝使裸伏,犬馬交接,終古親臨觀。產子,輒曰:“亂不可知,使去其子。”事下丞相、御史,奏:“終古位諸侯王,以今置八子,秩比六百石,所以廣嗣重祖也。而終古禽獸行,亂君臣夫婦之別,悖逆人倫,請逮捕。”有詔:“削四縣。”二十八年薨。子考王尚嗣,五年薨。子孝王橫嗣,三十一年薨。子懷王交嗣,六年薨。子永嗣,王莽時絕。
贊曰:悼惠之王齊,最爲大國。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亡籓輔,故大封同姓,以填天下。時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羣卿以下衆官,如漢朝,漢獨爲置丞相。自吳、楚誅後,稍奪諸侯權,左官附益阿黨之法設。其後諸侯唯得衣食租稅,貧者或乘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