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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列傳第四十二 恩幸

郭秀 和士開 穆提婆 高阿那肱 韓鳳 韓寶業

甚哉,齊末之嬖倖也,蓋書契以降,未之有焉。心利錐刀,居臺鼎之任;智昏菽麥,當機衡之重。刑殘閹宦、蒼頭盧兒,西域醜胡、龜茲雜伎,封王者接武,開府者比肩。非直獨守弄臣,且復多幹朝政。賜予之費,帑藏以虛;杼軸之資,剝掠將盡。縱龜鼎之祚,卜世靈長,屬此淫昏,無不亡之理,齊運短促,固其宜哉。高祖、世宗,情存庶政,文武任寄,多貞幹之臣,唯郭秀小人,有累明德。

天保五年之後,雖罔唸作狂,所幸之徒,唯左右驅馳,內外褻狎,其朝廷之事,一不與聞。大寧之後,奸佞浸繁,盛業鴻基,以之顛覆。生民免夫被髮左衽,非不幸也。今緝諸兇族爲《佞幸傳》雲。其宦者之徒,尤是亡齊之一物。醜聲穢跡,千端萬緒,其事闕而不書,仍略存姓名,附之此《傳》之末。其帝家諸奴及胡人樂工,叨竊貴辛,今亦出焉。

郭秀范陽涿人。事高祖行臺右丞,親寵日隆,多受賂遺。秀遇疾,高祖親臨視之,問所欲官。乃啓爲七兵尚書,除書未至而卒。家無成人子弟,高祖自至其宅,親使錄知其家資粟帛多少,然後去。命其子孝義太原公已下同學讀書。

初,秀忌楊愔,誑脅令其逃亡。秀死後,愔還,高祖追忿秀,即日斥孝義,終身不齒。

和士開,字彥通,清都臨漳人也。其先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父安,恭敏善事人,稍遷中書舍人。魏孝靜嘗夜中與朝賢講集,命安看斗柄所指,安答曰:“臣不識北斗。”高祖聞之,以爲淳直。後爲儀州刺史

士開幼而聰慧,選爲國子學生,解悟捷疾,爲同業所尚。天保初,世祖長廣王,闢士開府行參軍世祖性好握槊,士開善於此戲,由是遂有斯舉。加以傾巧便僻,又能彈胡琵琶,因此親狎。嘗謂王曰:“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

王曰:“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其深相愛如此。顯祖知其輕薄,不令王與小人相親善,責其戲狎過度,徙長城。後除京畿士曹參軍長廣王請之也。

世祖踐祚,累除侍中,加開府。遭母劉氏憂,帝聞而悲惋,遣武衛將軍呂芬詣宅,晝夜扶侍,成服後方還。其日,帝又遣以犢車士開入內,帝見,親自握手,愴惻下泣,曉喻良久,然後遣還,並諸弟四人並起復本官。其見親重如此。

右僕射。帝先患氣疾,因飲酒輒大發動,士開每諫不從。屬帝氣疾發,又欲飲,士開淚下歔欷不能言。帝曰:“卿此是不言之諫。”因不復飲。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至說世祖雲:“自古帝王,盡爲灰燼,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恣意作樂,縱橫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敵千年。

國事分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爲自勤苦也。”世祖大悅。其年十二月世祖寢疾於乾壽殿,士開入侍醫藥。世祖士開有伊、霍之才,殷勤屬以後事,臨崩,握士開之手曰:“勿負我也。”仍絕於士開之手。

後主世祖顧託,深委仗之。又先得幸於胡太后,是以彌見親密。趙郡王睿與婁定遠等謀出士開,引諸貴人共爲計策。屬太后觴朝貴於前殿,睿面陳士開罪失,雲:“士開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納貨賄,穢亂宮掖,臣等義無杜口,冒死以陳。”太后曰:“先帝在時,王等何不道?今日欲欺孤寡耶!但飲酒,勿多言。”睿詞色愈厲。或曰:“不出士開,朝野不定。”睿等或投冠於地,或拂衣而起,言詞咆勃,無所不至。明日,睿等共詣雲龍門,令文遙入奏之,太后不聽。

段韶呼胡長粲傳言,太后曰:“梓宮在殯,事大抃速,欲王等更思量。”趙郡王等遂並拜謝,更無餘言。太后後主召見士開士開曰:‘先帝羣官之中,待臣最重,陛下諒暗始爾,大臣皆有覬覦心,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宜謂睿等雲:‘令士開爲州,待過山陵,然後發遣。’睿等謂臣真出,必心喜之。”後主太后然之,告睿等如士開旨,以士開兗州刺史山陵畢,睿等促士開就路。

士開載美女珠簾及條諸寶玩以詣定遠,謝曰:“諸貴欲殺士開,蒙王特賜性命,用作方伯。今欲奉別,謹具上二女子、一珠簾。”定遠喜,謂士開曰:“欲得還入不?”士開曰:“在內久,常不自安,令得出,實稱本意,不願更入,但乞王保護,長作大州刺史。今日遠出,願得一辭觀二宮。”定遠許之。士開由是得見太后後主,進說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觀朝貴勢欲陛下爲乾明。

臣出之後,必有大變,復何面見先帝於地下。”因慟哭。帝及太后皆泣,問計將安出。士開曰:““臣已得入,復何所慮,正須數行詔書耳。”於是詔出定遠青州刺史,責趙郡王睿以不臣之罪,召入而殺之。復除士開侍中右僕射定遠士開所遺,加以餘珍賂之。武平元年,封淮陽王,除尚書令錄尚書事,複本官悉得如故。

世祖時,恆令士開與太后握槊,又出入臥內無復期限,遂與太后爲亂。及世祖崩後,彌自放恣。琅邪王儼惡之,與領軍庫狄伏連、侍中馮子琮御史王子宜、武衛高舍洛等謀誅之。伏連發京畿軍士,帖神武、千秋門外,並私約束,不聽士開入殿。其年七月二十五日旦,士開依式早參,伏連前把士開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便授一函,雲:“有敕令王向臺。”遣兵士防送,禁於治書侍御廳事。儼遣都督馮永洛就臺斬之,時年四十八,簿錄其家口。後誅儼等。上哀悼,不視事數日,追憶不已。詔起復其子道盛爲常侍,又敕其弟士休入內省參典機密,詔贈士開假黃鉞、十州諸軍事左丞相太宰如故。

士開稟性庸鄙,不窺書傳,發言吐論,惟以諂媚自資。河清、天統以後,威權轉盛,富商大賈朝夕填門,朝土不知廉恥者多相附會,甚者爲其假子,與市道小人同在昆季行列。又有一人士,曾參士開,值疾,醫人雲:“王傷寒極重,進藥無效,應服黃龍湯。”士開有難色。是人云:“此物甚易與,王不須疑惑,請爲王行先嚐之。”一舉便盡。士開深感此心,爲之強服,遂得汗病癒。其勢傾朝廷也如此。雖以左道事之者,不問賢愚,無不進擢;而以正理幹忤者,亦頗能捨之。士開見人將加刑戮,多所營救,既得免罪,即命諷喻,責其珍寶,謂之贖命物。雖有全濟,皆非直道雲。

穆提婆,本姓駱,漢陽人也。父超,以謀叛伏誅。提婆母陸令萱賞配入掖庭,後主襁褓之中,令其鞠養,謂之乾阿奶,遂大爲胡後所暱愛。令萱奸巧多機辯,取媚百端,宮掖之中,獨擅威福。天統初,奏引提婆入侍後主,朝夕左右,大被親狎。嬉戲醜褻,無所不爲。寵遇彌隆,官爵不知紀極,遂至錄尚書事,封城陽王。令萱又佞媚,穆昭儀養之爲母,是以提婆改姓穆氏。及穆後立,令萱號曰太姬,此即齊朝皇后母氏之位號也,視第一品,班在長公主之上。自武平之後,令萱母子勢傾內外矣。庸劣之徒皆重跡屏氣焉。自外殺生予奪不可盡言。晉州軍敗,後主還鄴,提婆奔周軍。令萱自殺,子孫大小皆棄市籍沒其家。

高阿那肱,善無人也。其父市貴,從高祖起義。那肱爲庫典,從征討,以功勤擢爲武衛將軍。肱妙於騎射,便僻善事人,每宴射之次,大爲世祖所愛重。又諂悅和士開,尤相褻狎,士開每爲之言,彌見親待。後主即位,累遷並省尚書左僕射,封淮陰王,又除並省尚書令

肱才伎庸劣,不涉文史,識用尤在士開之下,而奸巧計數亦不逮士開。既爲世祖所幸,多令在東宮後主,所以大被寵遇。士開死後,後主謂其識度足繼士開,遂致位宰輔武平四年,令其錄尚書事,又總知外兵及內省機密尚書郎中源師嘗諮肱雲:“龍見,當雩。”問師雲:“何處龍見?作何物顏色?”師雲:“此是龍星見,須雩祭,非是真龍見。”肱雲:“漢兒強知星宿!”其牆面如此。

又爲右丞相,餘如故。

周師逼平陽後主天池校獵晉州頻遣馳奏,從旦至午,驛馬三至,肱雲:“大家正作樂,何急奏聞。”至暮,使更至,雲:“平陽城已陷,賊方至。”乃奏知。明早旦,即欲引軍,淑妃又請更合一圍。及軍赴晉州,令肱率前軍先進,仍總節度諸軍。後主謂肱曰:“戰是耶,不戰是耶?”肱曰:“勿戰,卻守高梁橋。”安吐根曰:“一把子賊,馬上刺取擲着汾河中。”帝意未決。諸內參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遠來,我何爲守塹示弱?”帝曰:“此言是也。”

於是漸進。提婆觀戰,東偏頗有退者,提婆怖曰:“大家去!大家去!”帝以淑妃高梁關。開府奚長樂諫曰:“半進半退,戰之常體,今兵衆全整,未有傷敗,陛下舍此安之?御馬一動,人情驚亂,且速還安慰之。”武衛常山自後至,亦曰:“軍尋收回,甚整頓,圍城兵亦不動,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將內參往視。”

帝將從之。提婆引帝肘曰:“此言難信。”帝遂北馳。有軍士告稱那肱遣臣招引西軍,今故聞奏。後主侍中斛律孝卿檢校,孝卿雲:“此人妄語。”還至晉,那肱腹心告肱謀反,又以爲妄,斬之。乃顛沛還鄴,侍衛逃散,唯那肱及內官數十騎從行。

後主走度太行,令那肱以數千人投濟州關,仍遣覘候。每奏:“周軍未至,且在青州集兵,未須南行。”及周將軍尉遲迥至關,肱遂降。時人皆雲肱錶款周武,必仰生致齊主,故不速報兵至,使後主被擒。肱至長安,授大將軍,封郡公,爲隆州刺史,誅。初,天保中,顯祖晉陽還鄴,陽愚僧阿禿師於路中大叫,呼顯祖姓名雲:“阿那瑰終破你國。”是時茹茹主阿那瑰在塞北強盛,顯祖尤忌之,所以每歲討擊,後亡齊者遂屬阿那肱雲。雖作“肱”字,世人皆稱爲“瑰”音,斯固“亡秦者胡”,蓋懸定於窈冥也。

韓鳳,字長鸞,昌黎人也。父永興青州刺史。鳳少而聰察,有膂力,善騎射。稍遷都督後主東宮,年幼稚,世祖都督二十人送令侍衛,鳳在其數。

後主親就衆中牽鳳手曰:“都督看兒來。”因此被識,數喚共戲。

後主即位,累遷侍中領軍,總知內省機密。祖珽曾與鳳於後主前論事。語鳳雲:“強弓長槊,無容相謝,軍國謀算,何由得爭。”鳳答曰:“各出意見,豈在文武優劣?”封昌黎郡王。男寶仁尚公主,在晉陽賜第一區。其公主生男滿月,駕幸鳳宅,宴會盡日。軍國要密,無不經手,與高阿那肱、穆提婆共處衡軸,號曰三貴,損國害政,日月滋甚。壽陽陷沒,鳳與穆提婆聞告敗,握槊不輟,曰:“他家物,從他去。”后帝使於黎陽臨河築城戍,曰:“急時且守此作龜茲國子,更可憐人生如寄,唯當行樂,何因愁爲?”君臣應和若此。其弟萬歲,及二子寶行、寶信並開府儀同。寶信尚公主,駕復幸其宅,親戚鹹蒙官賞。

鳳母鮮于,段孝言之從母子姊也,爲此偏相參附,奏遣監造晉陽宮。陳德信馳驛檢行,見孝言役官夫匠自營宅,即語云:“僕射爲至尊起臺殿未訖,何容先自營造?”鳳及穆提婆亦遣孝言分工匠爲己造宅,德信還具奏聞。及幸晉陽,又以官馬與他人乘騎。上因此發忿,與提婆並除名,亦不露其罪。仍毀其宅。公主離婚。覆被遣向鄴吏部門參。及後主晉陽走還,被敕入內,尋詔復爵。從後主走度河,到青州,併爲周軍所獲。

鳳於權要之中,尤嫉人士,崔季舒等冤酷,皆鳳所爲。每朝士諮事,莫敢仰視,動致呵叱,輒詈雲:“狗漢大不可耐,唯須殺卻。”若見武職,雖廝養末品亦容下之。仕隋,位終於隴州刺史

韓寶業、盧勒叉、齊紹,並高祖舊左右,唯門閹驅使,不被恩遇。歷天保、皇建之朝,亦不至寵幸,但漸有職任。寶業至長秋卿,勒叉等或爲中常侍世祖時有曹文摽、鄧長顒輩,亦有至儀同食幹者,唯長顒武平中任參宰相,干預朝權。

後寶業、勒叉、齊紹、子徵並封王,不過侵暴。於後主之朝,有陳德信等數十人,並肆其奸佞,敗政虐人,古今未有。多授開府,罕止儀同,亦有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者。多帶侍中中常侍,此二職乃數十人,又皆封王、開府。恆出入門禁,往來園苑,趨侍左右,通宵累日。承候顏色,競進諂諛,莫不發言動意,多會深旨。一戲之賞,動逾鉅萬,丘山之積,貪吝無厭。猶以波斯狗爲儀同、郡君,分其幹祿。神獸門外有朝貴憩息之所,時人號爲解卸廳。諸閹或在內多日,暫放歸休,所乘之馬牽至神獸門階,然後升騎,飛鞭競走,數十爲羣,馬塵必坌。諸朝貴爰至唐、趙、韓、駱皆隱聽趨避,不敢爲言。

高祖時有蒼頭陳山提、蓋豐樂、劉桃枝等數十人,俱驅馳便僻,頗蒙恩遇。

天保、大寧之朝,漸以貴盛,至武平時皆以開府、封王,其不及武平者則追贈王爵

又有何海及子洪珍皆爲王,尤爲親要。洪珍侮弄權勢,鬻獄賣官。又有史醜多之徒胡小兒等數十,鹹能舞工歌,亦至儀同、開府封王。諸宦者猶以宮掖驅馳,便煩左右,漸因暱狎,以至大官。蒼頭始自家人,情寄深密,及於後主,則是先朝舊人,以勤舊之勞,致此叨竊。至於胡小兒等眼鼻深險,一無可用,非理愛好,排突朝貴,尤爲人士之所疾惡。其以音樂至大官者:沈過兒官至開府儀同,王長通年十四五,便假節通州刺史

時又有開府薛榮宗,常自雲能使鬼。及周兵之逼,言於後主曰:“臣已發遣斛律明月將大兵在前去。”帝信之。經古冢,榮宗謂舍人元行恭是誰冢,行恭戲之曰:“林宗冢。”復問林宗是誰,行恭曰:“郭元貞父。”榮宗前奏曰:“臣向見郭林宗從冢出,着大帽,吉莫靴,插馬鞭,問臣‘我阿貞來不’。”是時羣妄多皆類此。

贊曰:危亡之祚,昏亂之朝,小人道長,君子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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