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禮》王者立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御,以備內職焉。後正位宮闈,同體天王。夫人坐論婦禮,九嬪掌教四德,世婦主喪、祭、賓客,女御序於王之燕寢。頒官分務,各有典司。
女史彤管,記功書過。居有保阿之訓,動有環佩之響。進賢才以輔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陰化,修成內則,閨房肅雍,險謁不行也。故康王晚朝,《關雎》作諷;宣後晏起,姜氏請愆。及周室東遷,禮序凋缺。諸侯僣縱,軌制無章。齊桓有如夫人者六人,晉獻升戎女爲元妃,終於五子作亂,冢嗣遘屯。
及光武中興,斫雕爲樸,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貴人金印紫綬,奉不過粟數十斛。又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並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漢法常因八月筭人,遣中大夫與掖庭丞及相工,於洛陽鄉中閱視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麗,合法相者,載還後宮,擇視可否,乃用登御。所以明慎聘納,詳求淑哲。明帝聿遵先旨,宮教頗修,登建嬪後,必先令德,內無出閫之言,權無私溺之授,可謂矯其敝矣。向使國設外戚之禁,編著《甲令》,改正后妃之制,貽厥方來,豈不休哉!雖御己有度,而防閒未篤,故孝章以下,漸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
自古雖主幼時艱,王家多釁,必委成冢宰,簡求忠賢,未有專任婦人,斷割重器。唯秦羋太后始攝政事,故穰侯權重於昭王,家富於嬴國。漢仍其謬,知患莫改。東京皇統屢絕,權歸女主,外立者四帝,臨朝者六後,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賢以專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禍速。身犯霧露於雲臺之上,家嬰縲紲於圄犴之下。湮滅連踵,傾輈繼路。而赴蹈不息,燋爛爲期,終於陵夷大運,滄亡神寶。《詩》、《書》所嘆,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跡,以爲《皇后本紀》。雖成敗事異,而同居正號者,並列於篇。其以私恩追尊,非當時所奉者,則隨它事附出。親屬別事,各依列傳。其餘無所見,則系之此紀,以纘西京《外戚》云爾。
光武郭皇后諱聖通,真定槀人也。爲郡著姓。父昌,讓田宅財產數百萬與異母弟,國人義之。仕郡功曹。娶真定恭王女,號郭主,生後及子況。昌早卒。郭主雖王家女,而好禮節儉,有母儀之德。更始二年春,光武擊王郎,至真定,因納後,有寵。及即位,以爲貴人。
建武元年,生皇子彊。帝善況小心謹慎,年始十六,拜黃門侍郎。二年,貴人立爲皇后,彊爲皇太子,封況綿蠻侯。以後弟貴重,賓客輻湊。況恭謙下士,頗得聲譽。十四年,遷城門校尉。其後,後以寵稍衰,數懷怨懟。十七年,遂廢爲中山王太后,進後中子右翊公輔爲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徙封況大國,爲陽安侯。後從兄竟,以騎都尉從征伐有功,封爲新郪侯,官至東海相。竟弟匡爲發乾侯,官至太中大夫。後叔父梁,早終,無子。其婿南陽陳茂,以恩澤封南侯。
二十年,中山王輔復徙封沛王,後爲沛太后。況遷大鴻臚。帝數幸其第,會公卿諸侯親家飲燕,賞賜金錢縑帛,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爲金穴。二十六年,後母郭主薨,帝親臨喪送葬,百官大會,遣使者迎昌喪柩,與主合葬,追贈昌陽安侯印綬,諡曰思侯,二十八年,後薨,葬於北芒。
元和三年,肅宗北巡狩,過真定,會諸郭,朝見上壽,引入倡飲甚歡。以太牢具上郭主冢,賜粟萬斛,錢五十萬。永元初,璜爲長樂少府,子舉爲侍中,兼射聲校尉。及大將軍竇憲被誅,舉以憲女婿謀逆,故父子俱下獄死,家屬徙合浦,宗族爲郎吏者,悉免官。新郪侯竟初爲騎將,從征伐有功,拜東海相。永平中卒,子嵩嗣;嵩卒,追坐染楚王英事,國廢。建初二年,章帝紹封嵩子勤爲伊亭侯,勤無子,國除。發乾侯匡,官至太中大夫,建武三十年卒,子勳嗣;勳卒,子駿嗣,永平十三年,亦坐楚王英國,失國。建初三年,復封駿爲觀都侯,卒,無子,國除。郭氏侯者凡三人,皆絕國。
當其接牀第,承恩色,雖險情贅行,莫不德焉。及至移意愛,析嬿私,雖惠心妍狀,愈獻醜焉。愛升,則天下不足容其高;歡隊,故九服無所逃其命。斯誠志士之所沉溺,君人之所抑揚,未或違之者也。郭後以衰離見貶,恚怨成尤,而猶恩加別館,增寵黨戚。至乎東海逡巡,去就以禮,使後世不見隆薄進退之隙,不亦光於古乎!
光烈陰皇后諱麗華,南陽新野人。初,光武適新野,聞後美,心悅之。後至長安,見執金吾車騎甚盛,因嘆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更始元年六月,遂納後於宛當成裏,時年十九。及光武爲司隸校尉,方西之洛陽,令後歸新野。及鄧奉起兵,後兄識爲之將,後隨家屬徙淯陰,止於奉舍。
建武四年,從徵彭寵,生顯宗於元氏。九年,有盜劫殺後母鄧氏及弟,帝甚傷之,乃詔大司空曰:“吾微賤之時,娶於陰氏,因將兵征伐,遂各別離。幸得安全,俱脫虎口。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爲後,而固辭弗敢當,列於媵妾。朕嘉其義讓,許封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禍,母子同命,愍傷於懷。《小雅》曰:‘將恐將懼,惟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風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諡貴人父陸爲宣恩哀侯,弟爲宣義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後。及屍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綬,如在國列侯禮。魂而有靈,嘉其寵榮!”
十七年,廢皇后郭氏而立貴人。制詔三公曰:“皇后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託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節,其上皇后璽綬。
初,諸家莫知者,後聞之,鹹嘆異焉。後嘗久疾,太夫人令筮之,筮者曰:“此女雖有患狀而當大貴,兆不可言也。”後又呼相者使佔諸女,見後,大驚曰:“我必爲此女稱臣。然貴而少子,若養它子者得力,乃當逾於所生。”
初,援徵五溪蠻,卒於師,虎賁中郎將梁松、黃門侍郎竇固等因譖之,由是家益失勢,又數爲權貴所侵侮。後從兄嚴不勝憂憤,白太夫人絕竇氏婚,求進女掖庭。乃上書曰:“臣叔父援孤恩不報,而妻子特獲恩全,戴仰陛下,爲天爲父。
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竊聞太子、諸王妃匹未備,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儀狀髮膚,上中以上。皆孝順小心,婉靜有禮。願下相工,簡其可否。如有萬一,援不朽於黃泉矣。又援姑姊妹併爲成帝婕妤,葬於延陵。
顯宗即位,以後爲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帝以後無子,命令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肅宗亦孝性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後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左右,右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輒增隆遇。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遂立爲皇后。
先是數日,夢有小飛蟲無數赴着身,又入皮膚中而復飛出。即正位宮闈,愈自謙肅。身長七尺二寸,方口,美髮。能誦《易》,好讀《春秋》、《楚辭》,尤善《周官》、《董仲舒書》。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反以爲綺縠,就視,乃笑。後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
十五年,帝案地圖,將封皇子,悉半諸國。後見而言曰:“諸子裁食數縣,千制不已儉乎?”帝曰:“我子豈宜與先帝子等乎?歲給二千萬足矣。”時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系者甚衆。後慮其多濫,乘間言及,惻然。帝感悟之,夜起仿偟,爲思所納,卒多有所降宥。時諸將奏事及公卿較議難平者,帝數以試後。後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於侍執之際,輒言及政事,多所毗補,而未嘗以傢俬幹。故寵敬日隆,始終無衰。
及帝崩,肅宗即位,尊後曰皇太后。諸貴人當徙居南宮,太后感析別之懷,各賜王赤綬,加安車駟馬,白越三千端,雜帛二千匹,黃金十斤。自撰《顯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參醫藥事。帝請曰:“黃門舅旦夕供養且一年,既無褒異,又不錄勤勞,無乃過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後世聞先帝數親後宮之家,故不著也。”
建初元年,帝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爲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時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又田蚡、竇嬰,寵貴橫恣,傾覆之禍,爲世所傳。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陽諸國,常謂‘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吾爲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
以爲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倉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
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四方之珍,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爲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匈中氣,不可不順也。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
時,新平主家御者失火,延及北閣後殿。太后以爲己過,起居不歡。時當謁原陵,自引守備不慎,慚見陵園,遂不行,初,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爲言,兄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軍服不軌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裏。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乃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爲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乃教授諸小王,論議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四年,天下豐稔,方垂無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爲列侯。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太后聞之,曰:“聖人設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齊也。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而復‘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
章德竇皇后諱某,扶風平陵人,大司空融之曾孫也。祖穆,父勳,坐事死,事在《竇融傳》。勳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後其長女也。家既廢壞,數呼相工問息耗,見後者皆言當大尊貴,非臣妾容貌。年六歲能書,親家皆奇之。建初二年,後與女弟俱以選例入見長樂宮,進止有序,風容甚盛。肅宗先聞後有才色,數以訊諸姬傅。及見,雅以爲美,馬太后亦異焉,因入掖庭,見於北宮章德殿。後性敏給,傾心承接,稱譽日聞。明年,遂立爲皇后,妹爲貴人。七年,追爵諡後父勳爲安成思侯。後寵幸殊特,專固後宮。
梁貴人者,褒親愍侯梁竦之女也。少失母,爲伯母舞陰長公主所養。年十六,亦以建初二年與中姊俱選入掖庭爲貴人。四年,生和帝。後養爲己子。欲專名外家而忌梁氏。八年,乃作飛書以陷竦,竦坐誅,貴人姊妹以憂卒。自是宮房惵息,後愛日隆。
九年,太后崩,未及葬,而梁貴人姊嫕上書陳貴人枉歿之狀。太尉張酺、司徒劉方、司空張奮上奏,依光武黜呂太后故事,貶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詔曰:“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亦無降黜,其勿複議。”於是合葬敬陵。在位十八年。
自和熹鄧後入宮,愛寵稍衰,數有恚恨。後外祖母鄧朱出入宮掖。十四年夏,有言後與朱共挾巫蠱道,事發覺,帝遂使中常侍張慎與尚書陳褒於掖庭獄雜考案之。朱及二子奉、毅與後弟軼、輔、敞辭語相連及,以爲祠祭祝詛,大逆無道。
和熹鄧皇后諱綏,太傅禹之孫也。父訓,護羌校尉;母陰氏,光烈皇后從弟女也。後年五歲,太傅夫人愛之,自爲剪髮。夫人年高目冥,誤傷後額,忍痛不言。左右見者怪而問之,後曰:“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憐爲斷髮,難傷老人意,故忍之耳。”六歲能《史書》,十二通《詩》、《論語》。諸兄每讀經傳,輒下意難問。志在典籍,不問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習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務學,寧當舉博士邪?”後重違母言,晝修婦業,暮誦經典,家人號曰“諸生”。
永元四年,當以選入,會訓卒,後晝夜號泣,終三年不食鹽菜,憔悴毀容,親人不識之。後嘗夢捫天,蕩蕩正青,若有鍾乳狀,乃仰嗽飲之。以訊諸占夢,言堯夢攀天而上,湯夢及天而咶之,斯皆聖王之前佔,吉不可言。又相者見後驚曰:“此成湯之法也。”家人竊喜而不敢宣。後叔父陔言:“常聞活千人者,子孫有封。兄訓爲謁者,使修石臼河,歲活數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初,太傅禹嘆曰:“吾將百萬之衆,未嘗妄殺一人,其後世必有興者。”
七年,後復與諸家子俱選入宮。後長七尺二寸,姿顏姝麗,絕異於衆,左右皆驚。八年冬,入掖庭爲貴人,時年十六。恭肅小心,動有法度。承事陰後,夙夜戰兢。接撫同列,常克己以下之,雖宮人隸役,皆加恩借。帝深嘉愛焉。及後有疾,特令後母兄弟入視醫藥,不限以日數。後言於帝曰:“宮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內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譏,下使賤妾獲不知足之謗。上下交損,誠不願也。”帝曰:“人皆以數入爲榮,貴人反以爲憂,深自抑損,誠難及也。”每有宴會,諸姬貴人競自修整,簪珥光采,礻圭裳鮮明,而後獨着素,裝服無飾。其衣有與陰後同色者,即時解易。若並時進見,則不敢正坐離立,行則僂身自卑。
陰後見後德稱日盛,不知所爲,遂造祝詛,欲以爲害。帝嘗寢病危甚,陰後密言:“我得意,不令鄧氏復有遺類!”後聞,乃對左右流涕言曰:“我竭誠盡心以事皇后,竟不爲所祐,而當獲罪於天。婦人雖無從死之義,然周公身請武王之命,越姬心誓必死之分,上以報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禍,下不令陰氏有人豕之譏。”即欲飲藥,宮人趙玉者固禁之,因詐言屬有使來,上疾已愈。後信以爲然,乃止。明日,帝果廖。
十四年夏,陰後以巫蠱事廢,後請救不能得,帝便屬意焉。後愈稱疾篤,深自閉絕。會有司奏建長秋宮,帝曰:“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唯鄧貴人德冠後庭,乃可當之。”至冬,立爲皇后。辭讓者三,然後即位。手書表謝,深陳德薄,不足以充小君之選。是時,方國貢獻,競求珍麗之物,自後即位,悉令禁絕,歲時但供紙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鄧氏,後輒哀請謙讓,故兄騭終帝世不過虎賁中郎將。
元興元年,帝崩,長子平原王有疾,而諸皇子夭沒,前後十數,後生者輒隱祕養於人間。殤帝生始百日,後乃迎立之。尊後爲皇太后,太后臨朝。和帝葬後,宮人並歸園,太后賜周、馮貴人策曰:“朕與貴人託配後庭,共歡等列,十有餘年。不獲福祐,先帝早棄天下,孤心煢煢,靡所瞻仰,夙夜永懷,感愴發中。今當以舊典分歸外園,慘結增嘆,燕燕之詩,曷能喻焉?其賜貴人王青蓋車,採飾輅,驂馬各一駟,黃金三十斤,雜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又賜馮貴人王赤綬,以未有頭上步搖、環佩,加賜各一具。
乃親閱宮人,觀察顏色,即時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蠱事,遂下掖庭考訊,辭證明白。太后以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尚無惡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見實核,果御者所爲。莫不歎服,以爲聖明。常以鬼神難徵,淫祀無福。乃詔有司罷諸祠官不合典禮者。又詔赦除建武以來諸犯妖惡,及馬、竇家屬所被禁錮者,皆復之爲平人。減大官、導官、尚方、內者服御珍膳靡麗難成之物,自非供陵廟,稻粱米不得導擇,朝夕一肉飯而已。舊太官湯官經用歲且二萬萬,太后敕止,日殺省珍費,自是裁數千萬。及郡國所貢,皆減其過半。
悉斥賣上林鷹犬。其蜀、漢釦器九帶佩刀,並不復調。止畫工三十九種。又御府、尚方、織室錦繡、冰紈、綺縠、金銀、珠玉、犀象、玳瑁、雕鏤玩弄之物,皆絕不作。離宮別館儲峙米糒薪炭,悉令省之。又詔諸園貴人,其宮人有宗室同族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園監實核上名,自御北宮增喜觀閱問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
詔告司隸校尉、河南尹、南陽太守曰:“每覽前代外戚賓客,假借威權,輕薄訁詷,至有濁亂奉公,爲人患苦。咎在執法怠懈,不輒行其罰故也。今車騎將軍騭等雖懷敬順之志,而宗門廣大,姻戚不少,賓客奸猾,多幹禁憲。其明加檢敕,勿相容護。”自是親屬犯罪,無所假貸。太后愍陰氏之罪廢,赦其徙者歸鄉,敕還資財五百餘萬。永初元年,爵號太夫人爲新野君,萬戶供湯沐邑。
三年秋,太后體不安,左右憂惶,禱請祝辭,願得代命。太后聞之,即譴怒,切敕掖庭令以下,但使謝過祈福,不得妄生不祥之言。舊事,歲終當饗遣衛士,大儺逐疫。太后以陰陽不和,軍旅數興,詔饗會勿設戲作樂,減逐疫侲子之半,悉罷象橐駝之屬。豐年復故。太后自入宮掖,從曹大家受經書,兼天文、算數。
晝省王政,夜則誦讀,而患其謬誤,懼乖典章,乃博選諸儒劉珍等及博士、議郎、四府掾史五十餘人,詣東觀讎校傳記。事畢奏御,賜葛布各有差。又詔中官近臣於東觀受讀經傳,以教授宮人,左右習誦,朝夕濟濟。及新野君薨,太后自侍疾病,至乎終盡,憂哀毀損,事加於常。贈以長公主赤綬、東園祕器、玉衣繡衾,又賜布三萬匹、錢三千萬。騭等遂固讓錢、布不受。使司空持節護喪事,儀比東海恭王,諡曰敬君。太后諒闇既終,久旱,太后比三日幸洛陽,錄囚徒,理出死罪三十六人,耐罪八十人,其餘減罪死右趾已下至司寇。
七年正月,初入太廟,齋七日,賜公卿百僚各有差。庚戌,謁宗廟,率命婦羣妾相禮儀,與皇帝交獻親薦,成禮而還。因下詔曰:“凡供薦新味,多非其節,或鬱養強孰,或穿掘萌牙,味無所至而夭折生長,豈所以順時育物乎!傳曰:‘非其時不食。’自今當奉祠陵廟及給御者,皆須時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種。
元初五年,平望侯劉毅以太后多德政,欲令早有註記,上書安帝曰:臣聞《易》載羲、農而皇德著,《書》述唐、虞而帝道崇,故雖聖明,必書功於竹帛,流音於管絃。伏惟皇太后膺大聖之姿,體乾坤之德,齊蹤虞妃,比跡任、姒。孝悌慈仁,允恭節約,杜絕奢盈之源,防抑逸欲之兆。正位內朝,流化四海。及元興、延平之際,國無儲副,仰觀乾象,參之人譽,援立陛下爲天下主,永安漢室,綏靜四海。又遭水潦,東州饑荒。垂恩元元,冠蓋交路,菲薄衣食,躬率羣下,損膳解驂,以贍黎苗。惻隱之恩,猶視赤子。克已引愆,顯揚仄陋。
崇晏晏之政,敷在寬之教。興滅國,繼絕世,錄功臣,復宗室。追還徙人,蠲除禁錮。政非惠和,不圖於心,制非舊典,不訪於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洪澤豐沛,漫衍八方。華夏樂化,戎狄混並。丕功著於大漢,碩惠加於生人。巍巍之業,可聞而不可及;蕩蕩之勳,可誦而不可名。古之帝王,左右置史;漢之舊典,世有註記。夫道有夷崇,治有進退。若善政不述,細異輒書,是爲堯、湯負洪水大旱之責,而無鹹熙假天之美;高宗、成王有雉雊迅風之變,而無中興康寧之功也。上考《詩》、《書》,有虞二妃,周室三母,修行佐德,思不逾閾。未有內遭家難,外遇災害,覽總大麓,經營天物,功德巍巍若茲者也。宜令史官著《長樂宮注》、《聖德頌》,以敷宣景耀,勒勳金石,縣之日月,攄之罔極,以崇陛下烝烝之孝。
六年,太后詔徵和帝弟濟北、河間王子男女年五歲以上四十餘人,又鄧氏近親子孫三十餘人,併爲開邸第,教學經書,躬自監試。尚幼者,使置師保,朝夕入宮,撫循詔導,恩愛甚渥。乃詔從兄河南尹豹、越騎校尉康等曰:吾所以引納羣子,置之學官者,實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時俗淺薄,巧僞滋生,《五經》衰缺,不有化導,將遂陵遲,故欲褒崇聖道,以匡失俗。傳不云乎:“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今末世貴戚食祿之家,溫衣美飯,乘堅驅良,而面牆術學,不識臧否,斯故禍敗所從來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學,所以矯俗厲薄,反之忠孝。先功既以武功書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孫,故能束脩,不觸羅網。誠令兒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詔書本意,則足矣。其勉之哉!
康以太后久臨朝政,心懷畏懼,託病不朝。太后使內人問之。時宮婢出入,多能有所譭譽,其耆宿者皆稱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聞,詬之曰:“汝我家出,爾敢爾鴉!”婢怒,還說康詐疾而言不遜。太后遂免康官,遣歸國,絕屬籍。
永寧二年二月,寢病漸篤,乃乘輦於前殿,見侍中、尚書,因北至太子新所繕宮。還,大赦天下,賜諸園貴人、王、主、羣僚錢、布各有差。詔曰:“朕以無德,託母天下,而薄祐不天,早離大憂。延平之際,海內無主,元元厄運,危於累卵。勤勤苦心,不敢以萬乘爲樂,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違人負宿心,誠在濟度百姓,以安劉氏。自謂感徹天地,當蒙福祚,而喪禍內外,傷痛不絕。頃以廢病沉滯,久不得侍祠,自力上原陵,加咳逆唾血,遂至不解。存亡大分,無可奈何。公卿百官,其勉盡忠恪,以輔朝廷。”三月崩。在位二十年,年四十一。
論曰:對後稱制終身,號令自出,術謝前政之良,身闕明闢之義,至使嗣主側目,斂衽於虛器,直生懷懣,懸書於象魏。借之儀者,殆其惑哉!然而建光之後,王柄有歸,遂乃名賢戮辱,便孽黨進,衰斁之來,茲焉有徵。故知持權引謗,所幸者非己;焦心恤患,自強者唯國。是以班母一說,闔門辭事;愛侄微愆,髡剔謝罪。將杜根逢誅,未值其誠乎!但蹊田之牛,奪之已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