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餘家。歲餘,徵爲河南尹。政號嚴明,然未曾以臧罪鞠人。常稱曰:“凡學仕者,高則望宰相,下則希牧守。錮人於聖世,尹所不忍爲也。”聞之者皆感激自勵。在職十年,京師肅然,名重朝廷。建初八年,遷太僕。
元和二年,武威太守孟雲上書:“北虜既已和親,而南部復往抄掠,北單于謂漢欺之,謀欲犯邊。宜還其生口,以安慰之。”詔百官議朝堂。公卿皆言夷狄譎詐,求欲無厭,既得生口,當復妄自誇大,不可開許。安獨曰:“北虜遣使奉獻和親,有得邊生口者,輒以歸漢,此明其畏威,而非先違約也。雲以大臣典邊,不宜負信於戎狄,還之足示中國優貸,而使邊人得安,誠便。”司徒桓虞改議從安。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皆恨之。弘因大言激勵虞曰:“諸言當還生口者,皆爲不忠。”虞廷叱之,倫及大鴻臚韋彪各作色變容,司隸校尉舉奏,安等皆上印綬謝。肅宗詔報曰:“久議沉滯,各有所志。蓋事以議從,策由衆定,誾誾衎衎,得禮之容,寢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謝?其各冠履。”帝竟從安議。
和帝即位,竇太后臨朝,後兄車騎將軍憲北擊匈奴,安與太尉宋由、司空任隗及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爲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惟安獨與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者十上。太后不聽,衆皆爲之危懼,安正色自若。竇憲既出,而弟衛尉篤、執金吾景各專威權,公於京師使客遮道奪人財物。景又擅使乘驛施檄緣邊諸郡,發突騎及善騎射有才力者,漁陽、雁門、上谷三郡各遣吏將送詣景第。有司畏憚,莫敢言者。安乃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人,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無盡節之義,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憲、景等日益橫,盡樹其親黨賓客於名都大郡,皆賦斂吏人,更相賂遺,其餘州郡,亦復望風從之。安與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又它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
時,竇憲復出屯武威。明年,北單于爲耿夔所破,遁走烏孫,塞北地空,餘部不知所屬。憲日矜己功,欲結恩北虜,乃上立降者左鹿蠡王阿佟爲北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太尉宋由、太常丁鴻、光祿勳耿秉等十人議可許。安與任隗奏,以爲“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扞禦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並領降衆,無緣復更立阿佟,以增國費”。宗正劉方、大司農尹睦同安議。事奏,未以時定。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事曰:
臣聞功有難圖,不可豫見;事有易斷,較然不疑。伏惟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單于者,欲安南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備,故匈奴遂分,邊境無患。孝明皇帝奉承先意,不敢失墜,赫然命將,爰伐塞北。至乎章和之初,降者十餘萬人,議者欲置之濱塞,東至遼東,太尉宋由、光祿勳耿秉皆以爲失南單于心,不可,先帝從之。陛下奉承洪業,大開疆宇,大將軍遠師討伐,席捲北庭,此誠宣明祖宗,崇立弘勳者也。宜審其終,以成厥初。伏念南單于屯,先父舉衆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尊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唱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二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由、秉實知舊議,而欲背棄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樞機,賞罰理國之綱紀。
《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鹹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兵、食可廢,信不可去。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
逢字周陽,以累世三公子,寬厚篤信,著稱於時。靈帝立,逢以太僕豫議,增封三百戶。後爲司空,卒於執金吾。朝廷以逢嘗爲三老,特優禮之,賜以珠畫特詔祕器,飯含珠玉二十六品,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奉策,贈以車騎將軍印綬,加號特進,諡曰宣文侯。子基嗣,位至太僕。
敞字叔平,少傳《易經》教授,以父任爲太子舍人。和帝時,歷位將軍、大夫、侍中,出爲東郡太守,徵拜太僕、光祿勳。無初三年,代劉愷爲司空。明年,坐子與尚書郎張俊交通,漏泄省中語,策免。敞廉勁不阿權貴,失鄧氏旨,遂自殺。
張俊者,蜀郡人,有才能,與兄龕併爲尚書郎,年少勵鋒氣。朗朱濟、丁盛立行不修,俊欲舉奏之,二人聞,恐,因郎陳重、雷義往請俊,俊不聽,因共私賂侍史,使求俊短,得其私書與敞子,遂封上之,皆下獄,當死。俊自獄中佔獄吏上書自訟,書奏而俊獄已報。廷尉將出穀門,臨行刑,鄧太后詔馳騎以減死論。
臣孤恩負義,自陷重刑,情斷意訖,無所復望。廷尉鞠遣,歐刀在前,棺絮在後,魂魄飛揚,形容已枯。陛下聖澤,以臣嘗在近密,識其狀貌,傷其眼目,留心曲慮,特加遍覆。喪車復還,白骨更肉,披棺發槨,起見白日。天地父母能生臣俊,不能使臣俊當死復生。陛下德過天地,恩重父母,誠非臣俊破碎骸骨,舉宗腐爛,所報萬一。臣俊徒也,不得上書;不勝去死就生,驚喜踊躍,觸冒拜章。
閎字夏甫,彭之孫也。少勵操行,苦身修節。父賀,爲彭城相。閎往省謁,變名姓,徒行無旅。既至府門,連日吏不爲通,會阿母出,見閎驚,入白夫人,乃密呼見。既而辭去,駕遣車送之,閎稱眩疾不肯乘,反,郡界無知者,及賀卒郡,閎兄弟迎喪,不受賻贈,縗絰扶柩,冒犯寒露,體貌枯毀,手足血流,見者莫不傷之。服闋,累徵聘舉召,皆不應。居處仄陋,以耕學爲業。從父逢、隗並貴盛,數饋之,無所受。
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嘆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爲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即晉之三郤矣。”延熹末,黨事將作,閎遂散發絕世,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爲戶,自牖納飲食而已。旦於室中東向拜母。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及母歿,不爲制服設位,時莫能名,或以爲狂生。潛身十八年,黃巾賊起,攻沒郡縣,百姓驚散,閎誦經不移。賊相約語不入其閭,鄉人就閎避難,皆得全免。年五十七,卒於土室。二弟忠、弘,節操皆亞於閎。
忠字正甫,與同郡範滂爲友,俱證黨事得釋,語在《滂傳》。初平中,爲沛相,乘葦車到官,以清亮稱。及天下大亂,忠棄官客會稽上虞。夜見太守王朗徒從整飾,心嫌之,遂稱病自絕。後孫策破會稽,忠等浮海南投交阯。獻帝都許,徵爲衛尉,未到,卒。
酺爲人質直,守經義,每侍講間隙,數有匡正之辭,以嚴見憚。及肅宗即位,擢酺爲侍中、虎賁中郎將。數月,出爲東郡太守。酺自以嘗經親近,未悟見出,意不自得,上疏辭曰:“臣愚以經術給事左右,少不更職,不曉文法,猥當剖符典郡,班政千里,必有負恩辱位之咎。臣竊私自分,殊不慮出城闕,冀蒙留恩,託備冗官,羣僚所不安,耳目所聞見,不敢避好醜。”詔報曰:“經雲:‘身雖在外,乃心不離王室。’典城臨民,益所以報效也,好醜必上,不在遠近。今賜裝錢三十萬,其亟之官。”酺雖儒者,而性剛斷。下車擢用義勇,搏擊豪強。長吏有殺盜徒者,酺輒案之,以爲令長受臧,猶不至死,盜徒皆飢寒傭保,何足窮其法乎!
郡吏王青者,祖父翁,與前太守翟義起兵攻王莽,及義敗,餘衆悉降,翁獨守節力戰,莽遂燔燒之。父隆,建武初爲都尉功曹,青爲小史。與父俱從都尉行縣,道遇賊,隆以身衛全都尉,遂死於難;青亦被矢貫咽,音聲流渴。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竟不能舉。酺見之,嘆息曰:“豈有一門忠義而爵賞不及乎?”遂擢用極右曹,乃上疏薦青三世死節,宜蒙顯異。奏下三公,由此爲司空所闢。
由酺出後,帝每見諸王師傅,常言:“張酺前入侍講,屢有諫正,誾誾惻惻,出於誠心,可謂有史魚之風矣。”元和二年,東巡狩,幸東郡,引酺及門生並郡縣掾史並會庭中。帝先備弟子之儀,使酺講《尚書》一篇,然後修君臣之禮。賞賜殊特,莫不霑洽。
酺視事十五年,和帝初,遷魏郡太守。郡人鄭據時爲司隸校尉,奏免執金吾竇景。景後復位,遣掾夏猛私謝酺曰:“鄭據小人,爲所侵冤。聞其兒爲吏,放縱狼藉。取是曹子一人,足以驚百。”酺大怒,即收猛繫獄,檄言執金吾府,疑猛與據子不平,矯稱卿意,以報私仇。會有贖罪令,猛乃得出。頃之,徵入爲河南尹。竇景家人復擊傷市卒,吏捕得之,景怒,遣緹騎侯海等五百人歐傷市丞。
及竇氏敗,酺乃上疏曰:“臣實愚蠢,不及大體,以爲竇氏雖伏厥辜,而罪刑未著,後世不見其事,但聞其誅,非所以垂示國典,貽之將來。宜下理官,與天下平之。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懷伊、呂之忠,至乃複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瑰,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過厚不過薄。今議者爲瑰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德。”和帝感酺言,徙瑰封,就國而已。
永元五年,遷酺爲太僕。數月,代尹睦爲太尉。數上疏以疾乞身,薦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帝不許,使中黃門問病,加以珍羞,賜錢三十萬。酺遂稱篤。時子蕃以郎侍講,帝因令小黃門敕蕃曰:“陰陽不和,萬人失所,朝廷望公思惟得失,與國同心,而託病自潔,求去重任,誰當與吾同憂責者?非有望地斷金也。司徒固疾,司空年老,公其傴僂,勿露所敕。”酺皇恐詣闕謝,還複視事。酺雖在公位,而父常居田裏,酺每有遷職,輒一詣京師。嘗來候酺,適會歲節,公卿罷朝,俱詣酺府奉酒上壽,極歡卒日,衆人皆慶羨之。及父卒,既葬,詔遣使齎牛、酒爲釋服。
稱歸,即奏令三府各實其掾史。酺本以私言,不意稱奏之,甚懷恨。會復共謝闕下,酺因責讓於稱,稱辭語不順,酺怒,遂廷叱之,稱乃劾奏酺有怨言。天子以酺先帝師,有詔公卿、博士、朝臣會議。司徒呂蓋奏酺位居三司,知公門有儀,不屏氣鞠躬以須詔命,反作色大言,怨讓使臣,不可以示四遠。於是策免。
酺歸里舍,謝遣諸生,閉門不通賓客。左中郎將何敞及言事者多訟酺公忠,帝亦雅重之。十六年,復拜爲光祿勳。數月,代魯恭爲司徒。月餘薨。乘輿縞素臨吊,賜冢塋地,賵贈恩寵異於它相。酺病臨危,敕其子曰:“顯節陵掃地露祭,欲率天下以儉。吾爲三公,既不能宣揚王化,令吏人從制,豈可不務節約乎?其無起祠堂,可作稿蓋廡,施祭其下而已。”
棱四歲而孤,養母弟以孝友稱。及壯,推先父餘財數百萬與從昆弟,鄉里益高之。初爲郡功曹,太守葛興中風,病不能聽政,棱陰代興視事,出入二年,令無違者。興子嘗發教欲署吏,棱拒執不從,因令怨者章之。事下案驗,吏以棱掩蔽興病,專典郡職,遂致禁錮。顯宗知其忠,後詔特原之。由是徵辟,五遷爲尚書令,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同時俱以才能稱。肅宗嘗賜諸尚書劍,唯此三人特以寶劍,自手署其名曰:“韓棱楚龍淵,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椎成。”時論者爲之說;以棱淵深有謀,故得龍淵;壽明達有文章,故得漢文;寵敦樸,善不見外,故得椎成。
和帝即位,侍中竇憲使人刺殺齊殤王子都鄉侯暢於上東門,有司畏憲,鹹委疑於暢兄弟。詔遣侍御史之齊案其事。棱上疏以爲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爲奸臣所笑。竇太后怒,以切責棱,棱固執其議。及事發,果如所言。憲惶恐,白太后求出擊北匈奴以贖罪。棱覆上疏諫,太后不從。及憲有功,還爲大將軍,威震天下,復出屯武威。會帝西祠園陵,詔憲與車駕會長安。及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慚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棱舉奏龍,論爲城旦。
周榮字平孫,廬江舒人也。肅宗時,舉明經,闢司徒袁安府。安數與論議,甚器之。及安舉奏竇景及與竇憲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惡之,脅榮曰:“子爲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蒙先帝大恩,以歷宰二城。今復得備宰士,縱爲竇氏所害,誠所甘心。”故常敕妻子,若卒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及竇氏敗,榮由此顯名。自郾令擢爲尚書令。出爲潁川太守,坐法,當下獄,和帝思榮忠節,左轉共令。歲餘,復以爲山陽太守。所歷郡縣,皆見稱紀。
興少有名譽,永寧中,尚書陳忠上疏薦興曰:“臣伏惟古者帝王有所號令,言心弘雅,辭必溫麗,垂於後世,列於典經。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從周室之鬱郁。臣竊見光祿郎周興,孝友之行,著於閨門,清厲之志,聞於州里。蘊櫝古今,博物多聞,《三墳》之篇,《五典》之策,無所不覽。屬文著辭,有可觀採。
贈送什物,無不充備。既而選其父兄子弟,事相優異。常稱曰:“臣子同貴,若之何不厚!”先是司徒韓演在河內,志在無私,舉吏當行,一辭而已,恩亦不及其家。曰:“我舉若可矣,豈可令遍積一門!”故當時論者議此二人。
景後徵入爲將作大匠。及梁冀誅,景以故吏免官禁錮。朝廷以景素著忠正,頃之,復引拜尚書令。遷太僕、衛尉。六年,代劉寵爲司空。是時宦官任人及子弟充塞列位。景初視事,與太尉楊秉舉奏諸奸猾,自將軍牧守以下,免者五十餘人。遂連及中常侍防東侯覽、東武陽侯具瑗,皆坐黜。朝廷莫不稱之。視事二年,以地震策免。歲餘,復代陳蕃爲太尉。建寧元年薨。以豫議定策立靈帝,追封安陽鄉侯。
中子忠,少歷列位,累遷大司農。忠子暉,前爲洛陽令,去官歸。兄弟好賓客,雄江淮間,出入從車常百餘乘。及帝崩,暉聞京師不安,來候忠,董卓聞而惡之,使兵劫殺其兄弟。忠後代皇甫嵩爲太尉,錄尚書事,以災異免。復爲衛尉,從獻帝東歸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