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爲人有大志,不修細節。然內孝謹,居家常執勤苦,不恥勞辱。有口辯,而涉獵書傳。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詣校書郎,超與母隨至洛陽。家貧,常爲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其後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久之,顯宗問固:“卿弟安在?”固對:“爲官寫書,受直以養老母。”帝乃除超爲蘭臺令史。後坐事免官。
超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邪。”乃召待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狀。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爲豺狼食矣。爲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
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衆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衆曰:“善。”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譟。虜衆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衆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爲質。還奏於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爲軍司馬,令遂前功。”超復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爲累。”
是時,於窴王廣德新攻破莎車,遂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窴。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
時,龜茲王建爲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破疏勒,殺其王,而立龜茲人兜題爲疏勒王。明年春,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爲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不聽,欲示以威信,釋而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國大喪,遂攻沒都護陳睦。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數發兵攻疏勒。超守盤橐城,與忠爲首尾,士吏單少,拒守歲餘。肅宗初即位,以陳睦新沒,恐超單危不能自立,下詔徵超。超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爲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刎。
超還至於窴,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恐於窴終不聽其東,又欲遂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自超去後,復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於窴、居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超欲因此叵平諸國,乃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城,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於窴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
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實願從谷吉效命絕域,庶幾張騫棄身曠野。昔魏絳列國大夫,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釒公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爲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惟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大小,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蔥領通則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爲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爲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反。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
先是,莎車以爲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復反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多獲生口。超既破番辰,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歷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八年,拜超爲將兵長史,假鼓吹幢麾。以徐幹爲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賜大小昆彌以下錦帛。
李邑始到於窴,而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莎車陰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爲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積半歲,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時,月氏新與康居婚,相親,超乃使使多齎錦帛遺月氏王,令曉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罷兵,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於超。
明年,超發於窴諸國兵二萬五千人,復擊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求之。超召將校及於窴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窴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窴。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大獲其馬畜財物。莎車遂將,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初,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是歲貢奉珍寶、符拔、師子,因求漢公主。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衆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裏逾蔥領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飢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救,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庶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明年,龜茲、姑墨、溫宿皆降,乃以超爲都護,徐幹爲長史。拜白霸爲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乾城,徐幹屯疏勒。西域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懷二心,其餘悉定。
兵到尉犁界,而遣曉說焉耆、尉犁、危須曰:“都護來者,欲鎮撫三國。即欲改過向善,宜遣大人來迎,當賞賜王侯已下,事畢即還。今賜王彩五百匹。”焉耆王廣遣其左將北鞬支奉牛、酒迎超。超詰鞬支曰:“汝雖匈奴侍子,而今秉國之權。都護自來,王不以時迎,皆汝罪也。”或謂超可便殺之。超曰:“非汝所及。
焉耆國有葦橋之險,廣乃絕橋,不欲令漢軍入國。超更從它道厲度。七月晦,到焉者,去城二十里,營大澤中。廣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驅其人共入山保。焉耆左侯元孟先嚐質京師,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斬之,示不信用。乃期大會諸國王,因揚聲當重加賞賜,於是焉耆王廣,尉犁王汎及北革建支等三十人相率詣超。
其國相腹久等十七人懼誅,皆亡入海,而危須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詰廣曰:“危須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緣逃亡?”遂叱吏士收廣、汎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因縱兵抄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馬畜牛羊三十餘萬頭,更立元孟爲焉耆王。超留焉耆半歲,尉撫之。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皆納質內屬焉。
明年,下詔曰:“往者匈奴獨擅西域,寇盜河西,永平之末,城門晝閉。先帝深愍邊萌嬰羅寇害,乃命將帥擊右地,破白山,臨蒲類,取車師,城郭諸國震懾響應,遂開西域,置都護。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獨謀悖逆,恃其險隘,覆沒都護,並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憚兵役之興,故使軍司馬班超安集於窴以西。
超自以久在絕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況於遠處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名臣爲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而超妹同郡曹壽妻昭亦上書請超曰:
天恩殊絕,誠非小臣所當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會陳睦之變,道路隔絕,超以一身轉側絕域,曉譬諸國,因其兵衆,每有攻戰,輒爲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賴蒙陛下神靈,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積三十年。
骨肉生離,不復相識。所與相隨時人士衆,皆已物故。超年最長,今且七十。衰老被病,頭髮無黑,兩手不仁,耳目不聰明,扶杖乃能行。雖欲竭盡其力,以報塞天恩,迫於歲暮,犬馬齒索。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鹹懷一切,莫肯遠慮。如有卒暴,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爲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用,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逾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
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緣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萬國之歡心,不遣小國之臣,況超得備侯伯之位,故敢觸死爲超求衰,丐超餘年。一得生還,復見闕庭,使國永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卒之憂,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詩》雲:“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超有書與妾生訣,恐不復相見。妾誠傷超以壯年竭忠孝於沙漠,疲老則便捐死於曠野,誠可哀憐。如不蒙救護,超後有一旦之變,冀幸超家得蒙趙母、衛姬先請之貸。妾愚戇不知大義,觸犯忌諱。
初,超被徵,以戊己校尉任尚爲都護。與超交代。尚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寒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數年,而西域反亂,以罪被徵,如超所戒。
有三子。長子雄,累遷屯騎校尉。會叛羌寇三輔,詔雄將五營兵屯長安,就拜京兆尹。雄卒,子始嗣,尚清河孝王女陰城公主。主順帝之姑,貴驕淫亂,與嬖人居帷中,而召始入,使伏牀下。始積怒,永建五年,遂拔刃殺主。帝大怒,腰斬始,同產皆棄市。超少子勇。
元初六年,敦煌太守曹宗遣長史索班將千餘人屯伊吾,車師前王及鄯善王皆來降班。後數月,北單于與車師後部遂共攻沒班,進擊走前王,略有北道。鄯善王急,求救於曹宗,宗因此請出兵五千人擊匈奴,報索班之恥,因復取西域。鄧太后召勇詣朝堂會議。先是,公卿多以爲宜閉玉門關,遂棄西域。勇上議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強盛,兼總百蠻,以逼障塞。於是開通西域,離其黨與,論者以爲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遭王莽篡盜,徵求無厭,胡夷忿毒,遂以背叛。光武中興,未遑外事,故匈奴負強,驅率諸國。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孝明皇帝深惟廟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內屬。會間者羌亂,西域復絕,北虜遂遣責諸國,備其逋租,高其價值,嚴以期會。鄯善、車師皆懷憤怨,思樂事漢,其路無從。前所以時有叛者,皆由牧養失宜,還爲其害故也。今曹宗徒恥於前負,欲報雪匈奴,而不尋出兵故事,未度當時之宜也。夫要功荒外,萬無一成,若兵連禍結,悔無及已。況今府藏未充,師無後繼,是示弱於遠夷,暴短於海內,臣愚以爲不可許也。舊敦煌郡有營兵三百人,今宜復之,復置護西域副校尉,居於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長史將五百人屯樓蘭,西當焉耆、龜茲徑路,南強鄯善、於窴心膽,北扞匈奴,東近敦煌。如此誠便。
尚書問勇曰:“今立副校尉,何以爲便?又置長史屯樓蘭,利害云何?”勇對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將居郭煌,後置副校尉於車師,既爲胡虜節度,又禁漢人不得有所侵擾。故外夷歸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還,漢人外孫,若匈奴得志,則尤還必死。此等雖同鳥獸,亦知避害。若出屯樓蘭,足以招附其心,愚以爲便。”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母參、司隸校尉崔據難曰:“朝廷前所以棄西域者,以其無益於中國而費難供也。今車師已屬匈奴,鄯善不可保信,一旦反覆,班將能保北虜不爲邊害乎?”勇對曰:“今中國置州牧者,以禁郡縣奸猾盜賊也。若州牧能保盜賊不起者,臣亦願以要斬保匈奴之不爲邊害也。今通西域則虜勢必弱,虜勢弱則爲患微矣。孰與歸其府藏,續其斷臂哉!今置校尉以扞撫西域,設長史以招懷諸國,若棄而不立,則西域望絕。望絕之後,屈就北虜,緣邊之郡將受困害,恐河西城門必復有晝閉之儆矣。今不廓開朝廷之德,而拘屯戍之費,若北虜遂熾,豈安邊久長之策哉!”
太尉屬毛軫難曰:“今若置校尉,則西域駱驛遣使,求索無厭,與之則費難供,不與則失其心。一旦爲匈奴所迫,當復求救,則爲役大矣。”勇對曰:“今設以西域歸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漢,不爲抄盜則可矣。如其不然,則因西域租入之饒,兵馬之衆,以擾動緣邊,是爲富仇讎之財,增暴夷之勢也。置校尉者,宣威佈德,以系諸國內向之心,以疑匈奴覬覦之情,而無財費耗國之慮也。且西域之人無它求索,其來入者,不過稟食而已。今若拒絕,勢歸北屬,夷虜併力以寇並、涼,則中國之費不止千億。置之誠便。”
延光二年夏,復以勇爲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明年正月,勇至樓蘭,以鄯善歸附,特加三綏。而龜茲王白英猶自疑未下,勇開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溫宿自縛詣勇降。勇因發其兵步騎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伊蠡王於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餘人,於是前部始復開通。還,屯田柳中。
四年秋,勇發敦煌、張掖、酒泉六千騎及鄯善、疏勒、車師前部兵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首虜八千餘人,馬畜五萬餘頭。捕得軍就及匈奴持節使者,將至索班沒處斬之,以報其恥,傳首京師。永建元年,更立後部故王子加特奴爲王。
其冬,勇發諸國兵擊匈奴呼衍王,呼衍王亡走,其衆二萬餘人皆降。捕得單于從兄,勇使加特奴手斬之,以結車師,匈奴之隙。北單于自將萬餘騎入後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馬曹俟馳救之。單于引去,俊追斬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後車師無復虜跡,城郭皆安。惟焉耆王元孟未降。
二年,勇上請攻元孟,於是遺敦煌太守張朗將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發諸國兵四萬餘人,分騎爲兩道擊之。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遣司馬將兵前戰,首虜二千餘人。元孟懼誅,逆遣使乞降,張朗徑入焉耆受降而還。元孟竟不肯面縛,惟遣子詣闕貢獻。
梁慬字伯威,北地弋居人也。父諷,歷州宰。永元元年,車騎將軍竇憲出征匈奴,除諷爲軍司馬,令先齎金帛使北單于,宣國威德,其歸附者萬餘人。後坐失憲意,髡輸武威,武威太守承旨殺之。竇氏既滅,和帝知其爲憲所誣,徵慬,除爲郎中。
慬有勇氣,常慷慨好功名。初爲車騎將軍鄧鴻司馬,再遷,延平元年拜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會西域諸國反叛,攻都護任尚於疏勒。尚上書求救,詔慬將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騎馳赴之,慬未至而尚已得解。會徵尚還,以騎都尉段禧爲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爲騎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它乾城小,慬以爲不可固,乃譎說龜茲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許之。吏人固諫,白霸不聽,懂既入,遣將急迎禧、博,合軍八九千人。龜茲吏人並叛其王,而與溫宿、姑墨數萬兵反,共圍城。慬等出戰,大破之。連兵數月,胡衆敗走,乘勝追擊,凡斬首萬餘級,獲生口數千人,駱駝畜產數萬頭,龜茲乃定。而道路尚隔。檄書不通。歲餘,朝廷憂之。公卿議者以爲西域阻遠,數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費無已。
三年冬,南單于與烏桓大人俱反。以大司農何熙行車騎將軍事,中郎將寵雄爲副,將羽林五校營士,及發緣邊十郡兵二萬餘人,又遼東太守耿夔率將鮮卑種衆共擊之,詔慬行度遼將軍事。龐雄與耿夔共擊匈奴奧鞬日逐王,破之。單于乃自將圍中郎將耿種於美稷,連戰數月,攻之轉急,種移檄求救。明年正月,慬將八千餘人馳往赴之,至屬國故城,與匈奴左將軍、烏桓大人戰,破斬其渠帥,殺三千餘人,虜其妻子,獲財物甚衆。單于復自將七八千騎迎攻,圍慬。
慬被甲奔擊,所向皆破,虜遂引還虎澤。三月,何熙軍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進,遣龐雄與慬及耿種步騎萬六千人攻虎澤。連營稍前,卑於惶怖,遣左奧鞬日逐王詣慬乞降,慬乃大陳兵受之。單于脫帽徒跣,面縛稽顙,納質。會熙卒於師,即拜慬度遼將軍。龐雄還爲大鴻臚。雄,巴郡人,有勇略,稱爲名將。
明年,安定、北地、上郡皆被羌寇,谷貴人流,不能自立。詔慬發邊兵迎三郡太守,使將吏人徙扶風界。慬即遣南單于兄子優孤塗奴將兵迎之。既還,慬以塗奴接其家屬有勞,輒授以羌侯印綬,坐專擅,徵下獄,抵罪。明年,校書郎馬融上書訟慬與護羌校尉龐參,有詔原刑。語在《龐參傳》。
何熙字孟孫,陳國人。少有大志。永元中,爲謁者。身長八尺五寸,善爲威容,贊拜殿中,音動左右。和帝偉之,擢爲御史中丞,歷司隸校尉、大司農。及在軍臨歿,遺言薄葬。三子:臨、瑾、阜。臨、瑾並有政能。阜俊才早沒。臨子衡,爲尚書,以正直稱,坐訟李膺等下獄,免官,廢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