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司徒桓虞府。後拜侍御史,持節使幽州,宣佈恩澤,慰撫北狄,所過皆圖寫山川、屯田、聚落百餘卷,悉封奏上,肅宗嘉之。拜兗州刺史。以清約率下,常席羊皮,服布被。遷張掖太守,有威重名。時大將軍竇憲將兵屯武威,天下州郡遠近莫不修禮遺,恂奉公不阿,爲憲所奏免。
後復徵拜謁者,使持節領西域副校尉。西域殷富,多珍寶,諸國侍子及督使賈胡數遺恂奴婢、宛馬、金銀、香罽之屬,一無所受。北匈奴數斷西域車師、伊吾,隴沙以西使命不得通,恂設購賞,遂斬虜帥,懸首軍門。自是道路夷清,威恩並行。
陳禪字紀山,巴郡安漢人也。仕郡功曹,舉善黜惡,爲邦內所畏。察孝廉,州闢治中從事。時刺史爲人所上受納臧賂,禪當傳考,無它所齎,但持喪斂之具而已。及至,笞掠無算,五毒畢加,禪神意自若,辭對無變,事遂散釋。車騎將軍鄧騭聞其名而闢焉,舉茂才。時漢中蠻夷反畔,以禪爲漢中太守。夷賊素聞其聲,即時降服。遷左馮翊,入拜諫議大夫。
永寧元年,西南夷撣國王獻樂及幻人,能吐火,自支解,易牛馬頭。明年元會,作之於庭,安帝與羣臣共觀,大奇之。禪獨離席舉手大言曰:“昔齊、魯爲夾谷之會,齊作侏儒之樂,仲尼誅之。又曰:‘放鄭聲,遠佞人。’帝王之庭,不宜設夷狄之技。”尚書陳忠劾奏禪曰:“古者合歡之樂舞於堂,四夷之樂陳於門,故《詩》雲‘以《雅》以《南》,《韎》、《任》、《朱離》’。今撣國越流沙,逾縣度,萬里貢獻,非鄭、衛之聲,佞人之比,而禪廷訕朝政,請劾禪下獄。”有詔勿收,左轉爲玄菟候城障尉,詔“敢不之官,上妻子從者名”。禪既行,朝廷多訟之。會北匈奴入遼東,追拜禪遼東太守。胡憚其威強,退還數百里。
方今西州流民擾動,而徵發不絕,水潦不休,地力不復。重之以大軍,疲之以遠戍,農功消於轉運,資財竭於徵發。田疇不得墾辭,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窮,無望來秋。百姓力屈,不復堪命。臣愚以爲萬里運糧,遠就羌戎,不若總兵養衆,以待其疲。車騎將軍騭宜且振旅,留徵西校尉任尚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休徭役以助其時,止煩賦以益其財,令男得耕種,女得織紝,然後畜精銳,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邊人之仇報,奔北之恥雪矣。
書奏,會御史中丞樊準上疏薦參曰: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昔孝文皇帝悟馮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爲邊守,匈奴不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難者,選用得也。臣伏見故左校令河南龐參,勇謀不測,卓爾奇偉,高才武略,有魏尚之風。前坐微法,輸作經時。
四年,羌寇轉盛,兵費日廣,且連年不登,谷石萬餘。參奏記於鄧騭曰:比年羌寇特困隴右,供徭賦役爲損日滋,官負人責數十億萬。今復募發百姓,調取谷帛,衒賣什物,以應吏求。外傷羌虜,內困徵賦。遂乃千里轉糧,遠給武都西郡。塗路傾阻,難勞百端,疾行則抄暴爲害,遲進則穀食稍損,運糧散於曠野,牛馬死於山澤。縣官不足,輒貸於民。民已窮矣,將從誰求?名救金城,而實困三輔。三輔既困,還復爲金城之禍矣。參前數言宜棄西域,乃爲西州士大夫所笑。今苟貪不毛之地,營恤不使之民,暴軍伊吾之野,以慮三族之外,果破涼州,禍亂至今。夫拓境不寧,無益於強;多田不耕,何救飢敝!故善爲國者,務懷其內,不求外利;務富其民,不貪廣土。三輔山原曠遠,民庶稀疏,故縣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諸陵,田戍故縣。孤城絕郡,以權徙之;轉運遠費,聚而近之;徭役煩數,休而息之。此善之善者也。
拜參爲漢陽太守。郡人任棠者,有奇節,隱居教授。參到,先候之,棠不與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戶屏前,自抱孫兒伏於戶下。主簿白以爲倨。參思其微意良久,曰:“棠是欲曉太守也。水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者,欲吾擊強宗也。抱兒當戶,欲吾開門恤孤也。”於是嘆息而還。參在職,果能抑強助弱,以惠政得民。
元初元年,遷護羌校尉,畔羌懷其恩信。明年,燒當羌種號多等皆降,始復得還都令居,通河西路。時,先零羌豪僣號北地,詔參將降羌及湟中義從胡七千人,與行徵西將軍司馬鈞期會北地擊之。參於道爲羌所敗。既已失期,乃稱病引兵還,坐以詐疾徵下獄。校書郎中馬融上書請之曰:伏見西戎反畔,寇抄五州,陛下愍百姓之傷痍,哀黎元之失業,單竭府庫以奉軍師。昔周宣獫狁侵鎬及方,孝文匈奴亦略上郡,而宣王立中興之功,文帝建太宗之號。非惟兩主有明睿之姿,抑亦扞城有虓虎之助,是以南仲赫赫,列在《周詩》,亞夫赳赳,載於漢策。竊見前護羌校尉龐參,文武昭備,智略弘遠,既有義勇果毅之節,兼以博雅深謀之姿。又度遼將軍粱慬,前統西域,勤苦數年,還留三輔,攻效克立,間在北邊,單于降服。今皆幽囚,陷於法網。昔荀林父敗績於邲晉侯使復其位;孟明視喪師於崤,秦伯不替其官。故晉景並赤狄之土,秦穆遂霸西戎。宜遠覽二君,使參、慬得在寬宥之科,誠有益於折衝,毗佐於聖化。
後以參爲遼東太守。永建元年,遷度遼將軍。四年,入爲大鴻臚。尚書僕射虞詡薦參有宰相器能,以爲太尉,錄尚書事。是時三公之中,參名忠直,數爲左右所陷毀,以所舉用忤帝旨,司隸承風案之。時當會茂才孝廉,參以被奏,稱疾不得會。上計掾廣漢段恭因會上疏曰:“伏見道路行人,農夫織婦,皆曰‘太尉龐參,竭忠盡節,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郡邪之間,自處中傷之地’。臣猶冀在陛下之世,當蒙安全,而復以讒佞傷毀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誡。昔白起賜死,諸侯酌酒相賀;季子來歸,魯人喜其紓難。夫國以賢化,君以忠安。
後參夫人疾前妻子,投於井而殺之。參素與洛陽令祝良不平,良聞之,率吏卒入太尉府案實其事,乃上參罪,遂因災異策免。有司以良不先聞奏,輒折辱宰相,坐系詔獄。良能得百姓心,洛陽吏人守闕請代其罪者,日有數千萬人,詔乃原刑。
臣龜蒙恩累世,馳聘邊垂,雖展鷹犬之用,頓斃胡虜之庭,魂骸不返,薦享狐狸,猶無以塞厚責,答萬分也。臣至頑駑,器無鉛刀一割之用,過受國恩,榮秩兼優,生年死日,永懼不報。臣聞三辰不軌,擢士爲相;蠻夷不恭,拔卒爲將。
臣無文武之才,而忝鷹揚之任,上慚聖明,下懼素餐,雖歿軀體,無所云補。今西州邊鄙,土地塉埆,鞍馬爲居,射獵爲業,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機杼之饒守塞候望,懸命鋒鏑,聞急長驅,去不圖反。自頃年以來,匈奴數攻營郡,殘殺長吏,侮略良細。戰夫身膏沙漠,居人首系馬鞍。或舉國掩戶,盡種灰滅,孤兒寡婦,號哭空城,野無青草,室如懸罄。雖含生氣,實同枯朽。往歲幷州水雨,災螟互生,稼穡荒耗,租更空闕。老者慮不終年,少壯懼於困厄。陛下以百姓爲子,品庶以陛下爲父,焉可不日昊勞神,垂撫循之恩哉!唐堯親舍其子以禪虞舜者,是欲民遭聖君,不令遇惡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歸之。豈復輿金輦寶,以爲民惠乎!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體德行仁,爲漢賢主。陛下繼中興之統,承光武之業,臨朝聽政,而未留聖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懼逆上旨,取過目前。呼嗟之聲,招致災害,胡虜兇悍,因衰緣隙。而令倉庫單于豺狼之口,功業無銖兩之效,皆由將帥不忠,聚奸所致。
前涼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糾罰,太守令長,貶黜將半,政未逾時,功效卓然。實應賞異,以勸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殘。又宜更選匈奴烏桓護羌中郎將校尉,簡練文武,授之法令,除並、涼二州今年租更,寬赦罪隸,掃除更始。
玄少爲縣功曹。時豫州刺史周景行部到梁國,玄謁景,因伏地言陳相羊昌罪惡,乞爲部陳從事,窮案其奸。景壯玄意,署而遣之。玄到,悉收昌賓客,具考臧罪。昌素爲大將軍梁冀所厚,冀爲馳檄救之。景承旨召玄,玄還檄不發,案之益急。昌坐檻車徵,玄由是著名。
舉孝廉,補洛陽左尉。時梁不疑爲河南尹,玄以公事當詣府受對,恥爲所辱,棄官還鄉里。後四遷爲齊相,坐事爲城旦。刑竟,徵,再遷上谷太守,又爲漢陽太守。時上邽令皇甫禎有臧罪,玄收考髡笞,死於冀市,一境皆震。郡人上邽姜岐,守道隱居,名聞西州。玄召以爲吏,稱疾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逼致之,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爭不能得,遽曉譬岐。岐堅臥不起。郡內士大夫亦競往諫,玄乃止。時頗以爲譏。後謝病免,復公車徵爲司徒長史,拜將作大匠。
靈帝初,徵入爲河南尹,轉少府、大鴻臚。建寧三年,遷司空,轉司徒。素與南陽太守陳球有隙,及在公位,而薦球爲廷尉。玄以國家方弱,自度力無所用,乃稱疾上疏,引衆災以自劾。遂策罷。歲餘,拜尚書令。時太中大夫蓋升與帝有舊恩,前爲南陽太守,臧數億以上。玄奏免升禁錮,沒入財賄。帝不從,而遷升侍中。玄託病免,拜光祿大夫。光和元年,遷太尉。數月,復以疾罷,拜太中大夫,就醫里舍。
玄少子十歲,獨遊門次,卒有三人持杖劫執之,入舍登樓,就玄求貨,玄不與。有頃,司隸校尉陽球率河南尹、洛陽令圍守玄家。球等恐並殺其子,未欲迫之。玄瞋目呼曰:“奸人無狀,玄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促令兵進。於是攻之,玄子亦死。玄乃詣闕謝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詔書下其章。初自安帝以後,法禁稍弛,京師劫質,不避豪貴,自是遂絕。
初,曹操微時,人莫知者。嘗往候玄,玄見而異焉。謂曰:“今天下將亂,安生民者其在君乎!”操常感其知己。及後經過玄墓,輒悽愴致祭。自爲其文曰:“故太尉橋公,懿德高軌,泛愛博容。國念明訓,士思令謨。幽靈潛翳,哉緬矣!操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質,見納君子。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厚嘆賈復。士死知己,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徂沒之後,路有經由,不以斗酒隻雞過相沃酹,車過三步,腹痛勿怨。’雖臨時戲笑之言,非至親之篤好,胡肯爲此辭哉?懷舊惟顧,念之悽愴。奉命東征,屯次鄉里,北望貴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享之!”
論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結甕牖而辭三命,殆漢陽之幽人乎?龐參躬求賢之禮,故民悅其政;橋玄厲邦君之威,而衆失其情。夫豈力不足歟?將有道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則強梁勝矣。語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子貢曰:“寧喪千金,不失士心。”昔段幹木逾牆而避文侯之命,泄柳閉門不納穆公之請。貴必有所屈,賤亦有所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