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光武長於民間,頗達情僞,見稼穡艱難,百姓病害,至天下已定,務用安靜,解王莽之繁密,還漢世之輕法。身衣大練,色無重採,耳不聽鄭、衛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宮房無私愛,左右無偏恩。建武十三年,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又進寶劍,賈兼百金,詔以馬駕鼓車,劍賜騎士。損上林池篽之官,廢騁望弋獵之事。其以手跡賜方國者,皆一札十行,細書成文。勤約之風,行於上下。數引公卿郎將,列于禁坐。廣求民瘼,觀納風謠。故能內外匪懈,百姓寬息。
自臨宰邦邑者,競能其官。若杜詩守南陽,號爲“杜母”,任延、錫光移變邊俗,斯其績用之最章章者也。又第五倫、宋均之徒,亦足有可稱談。然建武、永平之間,吏事刻深,亟以謠言單辭,轉易守長。故朱浮數上諫書,箴切峻政,鍾離意等亦規諷殷勤,以長者爲言,而不能得也。所以中興之美,蓋未盡焉。自章、和以後,其有善績者,往往不絕。如魯恭、吳祐、劉寬及潁川四長,並以仁信篤誠,使人不欺;王堂、陳寵委任賢良,而職事自理:斯皆可以感物而行化也。邊鳳、延篤先後爲京兆尹,時人以輩前世趙、張。又王渙、任峻之爲洛陽令,明發姦伏,吏端禁止,然導德齊禮,有所未充,亦一時之良能也。今綴集殊聞顯跡,以爲《循吏篇》雲。
先是,含洭、湞陽,曲江三縣,越之故地,武帝平之,內屬桂陽。民居深山,濱溪谷,習其風土,不出田租。去郡遠者,或且千里。吏事往來,輒發民乘船,名曰“傳役”。每一吏出,徭及數家,百姓苦之。颯乃鑿山通道五百餘里,列亭傳,置郵驛。於是役省勞息,奸吏杜絕。流民稍還,漸成聚邑,使輸租賦,同之平民。又耒陽縣出鐵石,佗郡民庶常依因聚會,私爲冶鑄,遂招來亡命,多致奸盜。颯乃上起鐵官,罷斥私鑄,歲所增入五百餘萬。颯理恤民事,居官如家,其所施政,莫不合於物宜。視事十年,郡內清理。
更始元年,以延爲大司馬屬,拜會稽都尉。時年十九,迎官驚其壯。及到,靜泊無爲,唯先遣饋禮祠延陵季子。時,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亂江南者皆未還中土,會稽頗稱多士。延到,皆聘請高行如董子儀、嚴子陵等,敬待以師友之禮。掾吏貧者,輒分奉祿以賑給之。省諸卒,令耕公田,以周窮急。每時行縣,輒使慰勉孝子,就餐飯之。
吳有龍丘萇者,隱居太末,志不降辱。王莽時,四輔三公連闢,不到。掾史白請召之。延曰:“龍丘先生躬德履義,有原憲、伯夷之節。都尉埽灑其門,猶懼辱焉,召之不可。”遣功曹奉謁,修書記,致醫藥,吏使相望於道。積一歲,萇乃乘輦詣府門,願得先死備錄。延辭讓再三,遂署議曹祭酒。萇尋病卒,延自臨殯,不朝三日。是以郡中賢士大夫爭往宦焉。
延乃令鑄作田器,教之墾闢。田疇歲歲開廣,百姓充給。又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各因淫好,無適對匹,不識父子之性,夫婦之道。延乃移書屬縣,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齒相配。其貧無禮娉,令長吏以下各省奉祿以賑助之。同時相娶者二千餘人。是歲風雨順節,谷稼豐衍。其產子者,始知種姓。
延視事四年,徵詣洛陽,以病稽留,左轉睢陽令,九真吏人生爲立祠。拜武威太守,帝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帝嘆息曰:“卿言是也。”
諸呂作亂,齊哀王襄謀發兵,而數問於仲。及濟北王興居反,欲委兵師仲,仲懼禍及,乃浮海東奔樂浪山中,因而家焉。父閎,爲郡三老。更始敗,土人王調殺郡守劉憲,自稱大將軍、樂浪太守。建武六年,光武遣太守王遵將兵擊之。至遼東,閎與郡決曹史楊邑等共殺調迎遵,皆封爲列侯,閎獨讓爵。帝奇而徵之,道病座。
初,平帝時,河、汴決壞,未及得修。建武十年,陽武令張汜上言:“河決積久,日月侵毀,濟渠所漂數十許縣。修理之費,其功不難。宜改修堤防,以安百姓。”書奏,光武即爲發卒。方營河功,而逡儀令樂俊覆上言:“昔元光之間,人庶熾盛,緣堤墾殖,而瓠子河決,尚二十餘年,不即擁塞。今居家稀少,田地饒廣,雖未修理,其患猶可。且新被兵革,方興役力,勞怨既多,民不堪命。宜須平靜,更議其事。”光武得此遂止。
後汴渠東侵,日月彌廣,而水門故處,皆在河中,兗、豫百姓怨嘆,以爲縣官恆興佗役,不先民急。永平十二年,議修汴渠,乃引見景,問以理水形便。景陳其利害,應對敏給,帝善之。又以嘗修浚儀,功業有成,乃賜景《山海經》、《河渠書》、《禹貢圖》及錢帛衣物。夏,遂發卒數十萬,遣景與王吳修渠築堤,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千餘里。景乃商度地勢,鑿山阜,破砥績,直截溝澗,防遏衝要,疏決壅積,十里立一水門,令更相洄注,無復潰漏之患。景雖簡省役費,然猶以百億計。明年夏,渠成。帝親自巡行,詔濱河郡國置河堤員吏,如西京舊制。景由是知名。王吳及諸從事掾史皆增秩一等。景三遷爲侍御史。十五年,從駕車巡狩,至無鹽,帝美其功績,拜河堤謁者,賜車馬縑錢。
明年,遷廬江太守。先是,百姓不知牛耕,致地力有餘而食常不足。郡界有楚相孫叔敖所起芍陂稻田。景乃驅率吏民,修起蕪廢,教用犁耕,由是墾闢倍多,境內豐給。遂銘石刻誓,令民知常禁。又訓令蠶織,爲作法制,皆著於鄉亭,廬江傳其文辭。卒於官。
秦袁字伯平,扶風茂陵人也。自漢興之後,世位相承。六世祖襲,爲潁川太守,與羣從同時爲二千石者五人,故三輔號曰“萬石秦氏”。彭同產女弟,顯宗時入掖庭爲貴人,有寵。永平七年,以彭貴人兄,隨四姓小侯擢爲開陽城門候。
建初元年,遷山陽太守。以禮訓人,不任刑罰。崇好儒雅,敦明庠序。每春秋饗射,輒修升降揖讓之儀。乃爲人設四誡,以定六親長幼之禮。有遵奉教化者,擢爲鄉三老,常以八月致酒肉以勸勉之。吏有過咎,罷遣而已,不加恥辱。百姓懷愛,莫有欺犯。興起稻田數千頃,每於農月,親度頃畝,分別肥塉,差爲三品,各立文簿,藏之鄉縣。於是奸吏跼蹐,無所容詐。彭乃上言,宜令天下齊同其制。詔書以其所立條式,班令三府,並下州郡。
王渙字稚子,廣漢郪人也。父順,安定太守。渙少好俠,尚氣力,數通剽輕少年。晚而改節,敦儒學,習《尚書》,讀律令,略舉大義。爲太守陳寵功曹,當職割斷,不避豪右。寵風聲大行,入爲大司農。和帝問曰:“在郡何以爲理?”
永元十五年,從駕南巡,還爲洛陽令。以平正居身,得寬猛之宜。其冤嫌久訟,歷政所不斷,法理所難平者,莫不曲盡情詐,壓塞羣疑。又能以譎數發擿奸伏。京師稱歎,以爲渙有神算。元興元年,病卒。百姓市道莫不諮嗟。男女老壯皆相與賦斂,致奠醊以千數。
永初二年,鄧太后詔曰:“夫忠良之吏,國家所以爲理也。求之甚勤,得之至寡。故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莫大司農朱邑、右扶風尹翁歸,政跡茂異,令名顯聞,孝宣皇帝嘉嘆憫惜,而以黃金百斤策賜其子。故洛陽令王渙,秉清修之節,蹈羔羊之義,盡心奉公,務在惠民,功業未遂,不幸早世,百姓追思,爲之立祠。自非忠愛之至,孰能若斯者乎!今以渙子石爲郎中,以勸勞勤。”延熹中,桓帝事黃、老道,悉毀諸房祀,唯特詔密縣存故太傅卓茂廟,洛陽留王渙祠焉。
許荊字少張,會稽陽羨人也。祖父武,太守第五倫舉爲孝廉。武以二弟晏、普未顯,欲令成名,乃請之曰:“禮有分異之義,家有別居之道。”於是共割財產以爲三分,武自取肥田廣宅奴婢強者,二弟所得並悉劣少。鄉人皆稱弟克讓而鄙武貪婪,晏等以此並得選舉,武乃會宗親,泣曰:“吾爲兄不肖,盜聲竊位,二弟長年,未豫榮祿,所以求得分財,自取大譏。今理產所增,三倍於前,悉以推二弟,一無所留。”於是郡中翕然,遠近稱之。位至長樂少府。
荊少爲郡吏,兄子世嘗報仇殺人,怨者操兵攻之。荊聞,乃出門逆怨者,跪而言曰:“世前無狀相犯,咎皆在荊不能訓導。兄既早沒,一子爲嗣,如令死者傷其滅絕,願殺身代之。”怨家扶荊起,曰:“許掾郡中稱賢,吾何敢相侵?”
和帝時,稍遷桂陽太守。郡濱南州,風俗脆薄,不識學義。荊爲設喪紀婚姻制度,使知禮禁。嘗行春到耒陽縣,人有蔣均者,兄弟爭財,互相言訟。荊對之嘆曰:“吾荷國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乃顧使吏上書陳狀,乞詣廷尉。
孟嘗字伯周,會稽上虞上也。其先三世爲郡吏,並伏節死難。嘗少修操行,仕郡爲戶曹史。上虞有寡婦至孝養姑。姑年老壽終,夫女弟先懷嫌忌,乃誣婦厭苦供養,加鴆其母,列訟縣庭。郡不加尋察,遂結竟其罪。嘗先知枉狀,備言之於太守,太守不爲理。嘗哀泣外門,因謝病去,婦竟冤死。自是郡中連旱二年,禱請無所獲。後太守殷丹到官,訪問其故,嘗詣府具陳寡婦冤誣之事。因曰:“昔東海孝婦,感天致旱,於公一言,甘澤時降。宜戮訟者,以謝冤魂,庶幽枉獲申,時雨可期。”丹從之,即刑訟女而祭婦墓,天應澍雨,谷稼以登。
嘗後策孝廉,舉茂才,拜徐令。州郡表其能,遷合浦太守。郡不產谷實,而海出珠寶,與交阯比境,常通商販,留糴糧食。先時宰守並多貪穢,詭人採求,不知紀極,珠遂漸徙於交阯郡界。於是行旅不至,人物無資,貧者餓死於道。嚐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逾歲,去珠復還,百姓皆反其業,商貨流通,稱爲神明。
桓帝時、尚書同郡楊喬上書薦嘗曰:臣前後七表言故合浦太守孟嘗,而身輕言微,終不蒙察。區區破心,徒然而已。嘗安仁弘義,耽樂道德,清行出俗,能幹絕羣。前更守宰,移風改政,去珠復還,饑民蒙活。且南海多珍,財產易積,掌握之內,價盈兼金,而嘗單身謝病,躬耕壟次,匿景藏採,不揚華藻。實羽翮之美用,非徒腹背之毛也。而沉淪草莽,好爵莫及,廊廟之寶,棄於溝渠。且年歲有訖,桑榆行盡,而忠貞之節,永謝聖時。臣誠傷心,私用流涕。夫物以遠至爲珍,士以稀見爲貴。槃木朽珠,爲萬乘用者,左右爲之容耳。王者取士,宜拔衆之所貴。臣以斗筲之姿,趨走日月之側。
後太尉胡廣舉矩賢良方正,四遷爲尚書令。矩性亮直,不能諧附貴勢,以是失大將軍梁冀意,出爲常山相,以疾去官。時冀妻兄孫祉爲沛相,矩懼爲所害,不敢還鄉里,乃投彭城友人家。歲餘,冀意少悟,乃止。補從事中郎,復爲尚書令,遷宗正、太常。
後四遷爲豫章太守,又三遷拜會稽太守。山民愿樸,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頗爲官吏所擾。寵簡除煩苛,禁察非法,郡中大化。徵爲將作大匠。山陰縣有五六老叟,尨眉皓髮,自若邪山谷間出,人齎百錢以送寵。寵勞之曰:“父老何自苦?”對曰:“山谷鄙生,未嘗識郡朝。它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絕,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年老遭值聖明,今聞當見棄去,故自扶奉送。”寵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爲人選一大錢受之。
仇覽字季智,一名香,除留考城人也。少爲書生淳默,鄉里無知者。年四十,縣召補史,選爲蒲亭長。勸人生業,爲制科令,至於果菜爲限,雞豕有數,農事既畢,乃令子弟羣居,還就黌學。其剽輕遊恣者,皆役以田桑,嚴設科罰。躬助喪事,賑恤窮寡。期年稱大化。覽初到亭,人有陳元者,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元不孝。覽驚曰:“吾近日過舍,廬落整頓,耕耘以時。此非惡人,當是教化未及至恥。母守寡養孤,苦身投老,奈何肆忿於一朝,欲致子以不義乎?”母聞感悔,涕泣而去。覽乃親到元家,與其母子飲,因爲節人倫孝行,譬以禍福之言。
覽入太學。時,諸生同郡符融有高名,與覽比宇,賓客盈室。覽常自守,不與融言。融觀其容止,心獨奇之,乃謂曰:“與先生同郡壤,鄰房牖。今京師英雄四集,志士交結之秋,雖務經常,守之何因?”覽乃正色曰:“天子修設太學,豈但使人遊談其中!”高揖而去,不復與言。後融以告郭林宗,林宗因與融齎刺就房謁之,遂請留宿。林宗嗟嘆,下牀爲拜。
復辟公府,除不其令。吏人有犯違禁法,輒隨方曉示。若吏稱其職,人行善事者,皆賜以酒餚之禮,以勸勵之。耕織種收,皆有條章。一境清靜,牢獄連年無囚。比縣流人歸化,徙居二萬餘戶。民嘗爲虎所害,乃設檻捕之,生獲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