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後得驥騄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於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不忍鬥其人,故致於敗。
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百姓隨之者以萬數,因名其山爲徐山。厲王無道,淮夷入寇,王命虢仲徵之,不克,宣王覆命召分伐而平之。及幽王淫亂,四夷交侵,至齊桓修霸,攘而卻焉。及楚靈會申,亦來豫盟。後越遷琅邪,與共征戰,遂陵暴諸夏,侵滅小邦。
初,北夷索離國王出行,其待兒於後{任女}身,王還,欲殺之。侍兒曰:“前見天上有氣,大如雞子,來降我,因以有身。”王囚之,後遂生男。王令置於豕牢,豕以口氣噓之,不死。復徙於馬蘭,馬亦如之。王以爲神,乃聽母收養,名曰東明。東明長而善射,王忌其猛,復欲殺之。東明奔走,南至掩氵虒水,以弓擊水,魚鱉皆聚浮水上,東明乘之得度,因至夫餘而王之焉。於東夷之域,最爲平敞,土宜五穀。出名馬、赤玉、貂豽,大珠如酸棗。以員柵爲城,有宮室、倉庫、牢獄。其人粗大強勇而謹厚,不爲寇鈔。以弓矢刀矛爲兵。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狗加,其邑落皆主屬諸加,食飲用俎豆,會同拜爵洗爵,揖讓升降。以臘月祭天,大會連日,飲食歌舞,名曰“迎鼓”。是時斷刑獄,解囚徒。有軍事亦祭天,殺牛,以蹄佔其吉凶。行人無晝夜,好歌吟,音聲不絕。其俗用刑嚴急,被誅者皆沒其家人爲奴婢。盜一責十二。男女淫,皆殺之,尤治惡妒婦,既殺,復屍于山上。兄死妻嫂。死則有槨無棺。殺人殉葬,多者以百數。
建武中,東夷諸國皆來獻見。二十五年,夫餘王遣使奉貢,光武厚答報之,於是使命歲通。至安帝永初五年,夫餘王始將步騎七八千人寇抄樂浪,殺傷吏民,後復歸附。永寧元年,乃遣嗣子尉仇臺詣闕貢獻,天子賜尉仇臺印綬金彩。順帝永和元年,其王來朝京師,帝作黃門鼓吹、角抵戲以遣之。桓帝延熹四年,遣使朝賀貢獻。永康元年,王夫臺將二萬餘人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孫域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至靈帝熹平三年,復奉章貢獻。夫餘本屬玄菟,獻帝時,其王求屬遼東雲。
挹婁,古肅慎之國也。在夫餘東北千餘里,東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不知其北所極。土地多山險。人形似夫餘,而言語各異。有五穀、麻布,出赤玉、好貂。無君長,其邑落各有大人。處於山林之間,土氣極寒,常爲穴居,以深爲貴,大家至接九梯。好養豕,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塗身,厚數分,以御風寒。
夏則裸袒,以尺布蔽其前後。其人臭穢不潔,作廁於中,圜之而居。自漢興以後,臣屬夫餘。種衆雖少,而多勇力,處山險,又善射,發能入人目。弓長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長一尺八寸,青石爲鏃,鏃皆施毒,中人即死。便乘船,好寇盜,鄰國畏患,而卒不能服。東夷夫餘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獨無,法俗最無綱紀者也。
高句驪,在遼東之東千里,南與朝鮮、濊貊,東與沃沮,北與夫餘接。地方二千里,多大山深谷,人隨而爲居。少田業,力作不足以自資,故其俗節於飲食,而好修宮室。東夷相傳以爲夫餘別種,故言語法則多同,而跪拜曳一腳,行步皆走。凡有五族,有消奴部、絕奴部、順奴部、灌奴部、桂婁部。本消奴部爲王,稍微弱,後桂婁部代之。其置官,有相加、對盧、沛者、古鄒大加、主簿、優臺、使者、帛衣先人。武帝滅朝鮮,以高句驪爲縣,使屬玄菟,賜鼓吹伎人。其俗淫,皆潔淨自熹,暮夜輒男女羣聚爲倡樂。好祠鬼神、社稷、零星,以十月祭天大會,名曰“東盟”。其國東有大穴,號禭神,亦以十月迎而祭之。其公會衣服皆錦繡,金銀以自飾。大加、主簿皆著幘,如冠幘而無後;其小加著折風,形如弁。
後句驪王宮生而開目能視,國人懷之,及長勇壯,數犯邊境。和帝元興元年春,復入遼東,寇略六縣,太守耿夔擊破之,斬其渠帥。安帝永初五年,宮遣使貢獻,求屬玄菟。元初五年,復與濊貊寇玄菟,攻華麗城。建光元年春,幽州刺史馮煥、玄菟太守姚光、遼東太守蔡諷等,將兵出塞擊之,捕斬濊貊渠帥,獲兵馬財物。宮乃遣嗣子遂成將二千餘人逆光等,遣使詐降;光等信之,遂成因據險厄以遮大軍,而潛遣三千人攻玄菟、遼東,焚城郭,殺傷二千餘人。於是發廣陽、漁陽、右北平、涿郡屬國三千餘騎同救之,而貊人已去。夏,復與遼東鮮卑八千餘人攻遼隊,殺略吏人。蔡諷等追擊於新昌,戰歿,功曹耿耗、兵曹掾龍端、兵馬掾公孫酺以身扞諷,俱歿於陣,死者百餘人。秋,宮遂率馬韓、濊貊數千騎圍玄菟。夫餘王遣子尉仇臺將二萬餘人,與州郡併力討破之。斬首五百餘級。
是歲宮死,子遂成立。姚光上言欲因其喪發兵擊之,議者皆以爲可許。尚書陳忠曰:“宮前桀黠,光不能討,死而擊之,非義也。宜遣弔問,因責讓前罪,赦不加誅,取其後善。”安帝從之。明年,遂成還漢生口,詣玄菟降。詔曰:“遂成等桀逆無狀,當斬斷菹醢,以示百姓,幸會赦令,乞罪請降。鮮卑、濊貊連年寇鈔,驅略小民,動以千數,而裁送數十百人,非向化之心也。自今已後,不與縣官戰鬥而自以親附送生口者,皆與贖直,縑人四十匹,小口半之。”
其地東西夾,南北長,可折方千里。土肥美,背山向海,宜五穀,善田種,有邑落長帥。人性質直強勇,便持矛步戰。言語、食飲、居處,衣服,有似句驪。其葬,作大木槨,長十餘丈,開一頭爲戶,新死者先假埋之,令皮肉盡,乃取骨置槨中。家人皆共一槨,刻木如生,隨死者爲數焉。
武帝滅朝鮮,以沃沮地爲玄菟郡。後爲夷貊所侵,徙郡於高句驪西北,更以沃沮爲縣,屬樂浪東部都尉。至光武罷都尉官,後皆以封其渠帥,爲沃沮侯。其土迫小,介於大國之間,遂臣屬句驪。句驪復置其中大人爲使者,以相監領,責其租稅,貂、布、魚、鹽、海中食物,發美女爲婢妾焉。
濊北與高句驪、沃沮,南與辰韓接,東窮大海,西至樂浪。濊及沃沮、句驪,本皆朝鮮之地也。昔武王封箕子於朝鮮,箕子教以禮義田蠶,又制八條之教。其人終不相益,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飲食以籩豆。其後四十餘世,至朝鮮侯準自稱王。漢初大亂,燕、齊、趙人往避地者數萬口,而燕人衛滿擊破準,而自王朝鮮,傳國至孫右渠。元朔元年,濊君南閭等畔右渠,率二十八萬口詣遼東內屬,武帝以其地爲蒼海郡,數年乃罷。至元封三年,滅朝鮮,分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至昭帝始元五年,罷臨屯、真番,以並樂浪、玄菟。玄菟復徙居句驪。
無大君長,其官有侯、邑君、三老。耆舊自謂與句驪同種,言語法俗大抵相類。其人性愚愨,少嗜慾,不請丐。男女皆衣曲領。其俗重山川,山川各有部界,不得妄相干涉。同姓不昏。多所忌諱,疾病死亡,輒捐棄舊宅,更造新居。知種麻,養蠶,作綿布。曉候星宿,豫知年歲豐約。常用十月祭天,晝夜飲酒歌舞,名之爲“舞天”。又祠虎以爲神。邑落有相侵犯者,輒相罰,責生口牛馬,名之爲“責禍”。殺人者償死。少寇盜。能步戰,作矛長三丈,或數人共持之。樂浪檀弓出其地。又多文豹,有果下馬,海出班魚,使來皆獻之。
韓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辰。馬韓在西,有五十四國,其北與樂浪,南與倭接,辰韓在東,十有二國,其北與濊貊接。弁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其南亦與倭接。凡七十八國,伯濟是其一國焉。大者萬餘戶,小者數千家,各在山海間,地合方四千餘里,東西以海爲限,皆古之辰國也。馬韓最大,共立其種爲辰王,都目支國,盡王三韓之地。其諸國王先皆是馬韓種人焉。
馬韓人知田蠶,作綿布。出大慄如梨。有長尾雞,尾長五尺。邑落雜居,亦無城郭。作土室,形如冢,開戶在上。不知跪拜。無長幼男女之別。不貴金寶錦罽,不知騎乘牛馬,唯重瓔珠,以綴衣爲飾,及縣頸垂耳。大率皆魁頭露糹介,布袍草履。其人壯勇,少年有築室作力者,輒以繩貫脊皮,縋以大木,歡呼爲健。
辰韓,耆老自言秦之亡人,避苦役,適韓國,馬韓割東界地與之。其名國爲邦,弓爲弧,賊爲寇,行酒爲行觴,相呼爲徒,有似秦語,故或名之爲秦韓。有城柵屋室。諸小別邑,各有渠帥,大者名臣智,次有儉側,次有樊秖,次有殺奚,次有邑借。土地肥美,宜五穀。知蠶桑,作縑布。乘駕牛馬。嫁娶以禮。行者讓路。國出鐵,濊、倭、馬韓並從市之。凡諸貿易,皆以鐵爲貨。俗喜歌舞、飲酒、鼓瑟。兒生欲令其頭扁,皆押之以石。
初,朝鮮王準爲衛滿所破,乃將其餘衆數千人走入海,攻馬韓,破之,自立爲韓王。準後滅絕,馬韓人復自立爲辰王。建武二十年,韓人廉斯人蘇馬諟等,詣樂浪貢獻。光武封蘇馬諟爲漢廉斯邑君,使屬樂浪郡,四時朝謁。靈帝末,韓、濊並盛,郡縣不能制,百姓苦亂,多流亡入韓者。
倭在韓東南大海中,依山島爲居,凡百餘國。自武帝滅朝鮮,使驛通於漢者三十許國,國皆稱王,世世傳統。其大倭王居邪馬臺國。樂浪郡徼,去其國萬二千里,去其西北界拘邪韓國七千餘里。其地大較在會稽東冶之東,與朱崖、儋耳相近,故其法俗多同。土宜禾稻、麻紵、蠶桑,知織績爲縑布。出白珠、青玉。
其山有丹土。氣溫暖,冬夏生菜茹。無牛、馬、虎、豹、羊、鵲。其兵有矛、楯、木弓、竹矢,或以骨爲鏃。男子皆黥面文身,以其文左右大小別尊卑之差。其男衣皆橫幅,結束相連。女人被髮屈糹介,衣如單被,貫頭而着之;並以丹朱坌身,如中國之用粉也。有城柵屋室。父母兄弟異處,唯會同男女無別。飲食以手,而用籩豆。俗皆徒跣,以蹲踞爲恭敬。人性嗜酒。多壽考,至百餘歲者甚衆。國多女子,大人皆有四五妻,其餘或兩或三。女人不淫不妒。又俗不盜竊,少爭訟。
犯法者沒其妻子,重者滅其門族。其死停喪十餘日,家人哭泣,不進酒食,而等類就歌舞爲樂。灼骨以卜,用決吉凶。行來度海,令一人不櫛沐,不食肉,不近婦人,名曰“持衰”。若在塗吉利,則僱以財物;如病疾遭害,以爲持衰不謹,便共殺之。
會稽海外有東鯷人,分爲二十餘國。又有夷洲及澶洲。傳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將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仙不得,徐福畏誅不敢還,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數萬家。人民時至會稽市。會稽東治縣人有入海行遭風,流移至澶洲者。
論曰:“昔箕子違衰殷之運,避地朝鮮。始其國俗未有聞也,及施八條之約,使人知禁,遂乃邑無淫盜,門不夜扃,回頑薄之俗,就寬略之法,行數百千年,故東夷通以柔謹爲風,異乎三方者也。苟政之所暢,則道義存焉。仲尼懷憤,以爲九夷可居。或疑其陋。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亦徒有以焉爾。其後遂通接商賈,漸交上國。而燕人衛滿擾雜其風,於是從而澆異焉。《老子》曰:“法令滋章,盜賊多有。”若箕子之省簡文條而用信義,其得聖賢作法之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