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則,晉陵南沙人也。母為女巫,生敬則而胞衣紫色,謂人曰:「此兒有鼓角相。」敬則年長,兩腋下生乳各長數寸。夢騎五色師子。年二十餘,善拍張。補刀戟左右。景和使敬則跳刀,高與白虎幢等,如此五六,接無不中。補俠轂隊主,領細鎧左右。與壽寂之同斃景和。明帝即位,以為直閤將軍。坐捉刀入殿啟事,繫尚方十餘日,乃復直閤。除奮武將軍,封重安縣子,邑三百五十戶。敬則少時於草中射獵,有虫如烏豆集其身,擿去乃脫,其處皆流血。敬則惡之,詣道士卜,道士曰:「不須憂,此封侯之瑞也。」敬則聞之喜,故出都自效,至是如言。
軍荒之後,縣有一部劫逃紫山中為民患,敬則遣人致意劫帥,可悉出首,當相申論。治下廟神甚酷烈,百姓信之,敬則引神為誓,必不相負。劫帥既出,敬則於廟中設會,於座收縛,曰:「吾先啟神,若負誓,還神十牛。今不違誓。」即殺十牛解神,并斬諸劫,百姓悅之。遷員外郎。
蒼梧王狂虐,左右不自保,敬則以太祖有威名,歸誠奉事。每下直,輒往領府。夜著青衣,扶匐道路,為太祖聽察蒼梧去來。太祖命敬則於殿內伺機,未有定日。既而楊玉夫等危急殞帝,敬則時在家,玉夫將首投敬則,敬則馳詣太祖。太祖慮蒼梧所誑,不開門。敬則於門外大呼曰:「是敬則耳。」門猶不開。乃於牆上投進其首,太祖索水洗視,視竟,乃戎服出。
敬則從入宮,至承明門,門郎疑非蒼梧還,敬則慮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呼開門甚急。衛尉丞顏靈寶窺見太祖乘馬在外,竊謂親人曰:「今若不開內領軍,天下會是亂耳。」門開,敬則隨太祖入殿。明旦,四貴集議,敬則拔白刃在床側跳躍曰:「官應處分,誰敢作同異者!」昇明元年,遷員外散騎常侍、輔國將軍、驍騎將軍、領臨淮太守,增封為千三百戶,知殿內宿衛兵事。
沈攸之事起,進敬則號冠軍將軍。太祖入守朝堂,袁粲起兵夕,領軍劉韞、直閤將軍卜伯興等於宮內相應,戒嚴將發。敬則開關掩襲,皆殺之。殿內竊發盡平,敬則之力也。遷右衛將軍,常侍如故。增封為二千五百戶,尋又加五百戶。又封敬則子元遷為東鄉侯,邑三百七十戶。齊臺建,為中領軍。
建元元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軍事、平北將軍、南兗州刺史,封尋陽郡公,邑三千戶。加敬則妻懷氏爵為尋陽國夫人。二年,進號安北將軍。虜寇淮、泗,敬則恐,委鎮還都,百姓皆驚散奔走,上以其功臣,不問,以為都官尚書、撫軍。
尋遷使持節、散騎常侍、安東將軍、吳興太守。郡舊多剽掠,有十數歲小兒於路取遺物,殺之以徇,自此道不拾遺,郡無劫盜。又錄得一偷,召其親屬於前鞭之,令偷身長掃街路,久之乃令偷舉舊偷自代,諸偷恐為其所識,皆逃走,境內以清。出行,從市過,見屠肉枅,歎曰:「吳興昔無此枅,是我少時在此所作也。」
遷護軍將軍,常侍如故,以家為府。三年,以改葬去職,詔贈敬則母尋陽公國太夫人。改授侍中、撫軍將軍。太祖遺詔敬則以本官領丹陽尹。尋遷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五郡軍事、鎮東將軍、會稽太守。永明二年,給鼓吹一部。
伏尋三吳內地,國之關輔,百度所資。民庶彫流,日有困殆,蠶農罕獲,饑寒尤甚,富者稍增其饒,貧者轉鍾其弊,可為痛心,難以辭盡。頃錢貴物賤,殆欲兼倍,凡在觸類,莫不如茲。稼穡難劬,斛直數,機杼勤苦,匹裁三百。所以然者,實亦有由。年常歲調,既有定期,僮卹所上,咸是見直。東閒錢多剪鑿,鮮復完者,公家所受,必須員大,以兩代一,困於所貿,鞭捶質繫,益致無聊。
臣昔忝會稽,粗閑物俗,塘丁所上,本不入官。良由陂湖宜壅,橋路須通,均夫訂直,民自為用。若甲分毀壞,則年一脩改;若乙限堅完,則終歲無役。今郡通課此直,悉以還臺,租賦之外,更生一調。致令塘路崩蕪,湖源泄散,害民損政,實此為劇。
建元初,狡虜游魂,軍用殷廣。浙東五郡,丁稅一千,乃有質賣妻兒,以充此限,道路愁窮,不可聞見。所逋尚多,收上事絕,臣登具啟聞,即蒙蠲原。而此年租課,三分逋一,明知徒足擾民,實自弊國。愚謂塘丁一條,宜還復舊,在所逋卹,優量原除。凡應受錢,不限大小,仍令在所,折市布帛。若民有雜物,是軍國所須者,聽隨價准直,不必一應送錢,於公不虧其用,在私實荷其渥。
昔晉氏初遷,江左草創,絹布所直,十倍於今,賦調多少,因時增減。永初中,官布一匹,直錢一千,而民閒所輸,聽為九百。漸及元嘉,物價轉賤,私貨則束直六千,官受則匹准五百,所以每欲優民,必為降落。今入官好布,匹堪百餘,其四民所送,猶依舊制。昔為刻上,今為刻下,氓庶空儉,豈不由之。
救民拯弊,莫過減賦。時和歲稔,尚爾虛乏,儻值水旱,寧可熟念。且西京熾強,實基三輔,東都全固,寔賴三河,歷代所同,古今一揆。石頭以外,裁足自供府州,方山以東,深關朝廷根本。夫股肱要重,不可不卹。宜蒙寬政,少加優養。略其目前小利,取其長久大益,無患民貲不殷,國財不阜也。宗臣重寄,咸云利國,竊如愚管,未見可安。
三年,進號征東將軍。宋廣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剛暴,數殺婢,翼之子法明告敬則,敬則付山陰獄殺之,路氏家訴,為有司所奏,山陰令劉岱坐棄市刑。敬則入朝,上謂敬則曰:「人命至重,是誰下意殺之?都不啟聞?」敬則曰:「是臣愚意。臣知何物科法,見背後有節,便言應得殺人。」劉岱亦引罪,上乃赦之。敬則免官,以公領郡。
明年,遷侍中、中軍將軍。尋與王儉俱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儉既固讓,敬則亦不即受。七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豫州郢州之西陽司州之汝南二郡軍事、征西大將軍、豫州刺史,開府如故。進號驃騎。十一年,遷司空,常侍如故。世祖崩,遺詔改加侍中。高宗輔政,密有廢立意,隆昌元年,出敬則為使持節、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五郡軍事、會稽太守,本官如故。海陵王立,進位太尉。
敬則名位雖達,不以富貴自遇,危拱傍遑,略不嘗坐,接士庶皆吳語,而殷勤周悉。初為散騎使虜,於北館種楊柳,後員外郎虞長耀北使還,敬則問:「我昔種楊柳樹,今若大小?」長耀曰:「虜中以為甘棠。」敬則笑而不答。
明帝即位,進大司馬,增邑千戶。臺使拜授日,雨大洪注,敬則文武皆失色,一客在傍曰:「公由來如此,昔拜丹陽吳興時亦然。」敬則大悅,曰:「我宿命應得雨。」乃列羽儀,備朝服,道引出聽事拜受,意猶不自得,吐舌久之,至事竟。
帝既多殺害,敬則自以高、武舊臣,心懷憂恐。帝雖外厚其禮,而內相疑備,數訪問敬則飲食體幹堪宜,聞其衰老,且以居內地,故得少安。三年中,遣蕭坦之將齋仗五百人,行武進陵。敬則諸子在都,憂怖無計。上知之,遣敬則世子仲雄入東安慰之。仲雄善彈琴,當時新絕。江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庫,上敕五日一給仲雄。仲雄於御前鼓琴作懊儂曲歌曰:「常歎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帝愈猜愧。
永泰元年,帝疾,屢經危殆。以張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置兵佐,密防敬則。內外傳言當有異處分。敬則聞之,竊曰:「東今有誰?秖是欲平我耳!」諸子怖懼,第五子幼隆遣正員將軍徐嶽密以情告徐州行事謝朓為計,若同者,當往報敬則。朓執嶽馳啟之。敬則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報庶,庶以告敬則五官王公林。公林,敬則族子,常所委信。公林勸敬則急送啟賜兒死,單舟星夜還都。敬則令司馬張思祖草啟,既而曰:「若爾,諸郎在都,要應有信,且忍一夕。」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賭錢,謂眾曰:「卿諸人欲令我作何計?」莫敢先荅。防閤丁興懷曰:「官秖應作耳。」敬則不作聲。明旦,召山陰令王詢、臺傳御史鍾離祖願,敬則橫刀跂坐,問詢等「發丁可得幾人?傳庫見有幾錢物?」詢荅「縣丁卒不可上」。祖願稱「傳物多未輸入」。敬則怒,將出斬之。王公林又諫敬則曰:「官是事皆可悔,惟此事不可悔!官詎不更思!」敬則唾其面曰:「小子!我作事,何關汝小子!」乃起兵。
上詔曰:「謝朓啟事騰徐嶽列如右。王敬則稟質凶猾,本謝人綱。直以宋季多艱,頗有膂力之用,驅獎所至,遂升榮顯。皇運肇基,預聞末議,功非匡國,賞實震主。爵冠執珪,身登衣羇,固以風雅作刺,縉紳側目。而溪谷易盈,鴟梟難改,猜心內駭,醜辭外布。永明之朝,履霜有漸,隆昌之世,堅冰將著,從容附會,朕有力焉。及景歷惟新,推誠盡禮,中使相望,軒冕成陰。迺嫌跡愈興,禍圖茲構,收合亡命,結黨聚群,外候邊警,內伺國隙。元遷兄弟,中萃淵藪,姦契潛通,將謀竊發。朓即姻家,嶽又邑子,取據匪他,昭然以信。方、邵之美未聞,韓、彭之釁已積。此而可容,孰寄刑典!便可即遣收掩,肅明國憲。大辟所加,其父子而已;凡諸詿誤,一從蕩滌。」收敬則子員外郎世雄、記室參軍季哲、太子洗馬幼隆、太子舍人少安等,於宅殺之。長子黃門郎元遷,為寧朔將軍,領千人於徐州擊虜,敕徐州刺史徐玄慶殺之。
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檐篙荷鍤隨逐之,十餘万眾。至晉陵,南沙人范脩化殺縣令公上延孫以應之。敬則至武進陵口,慟哭乘肩轝而前。遇興盛、山陽二砦,盡力攻之。興盛使軍人遙告敬則曰:「公兒死已盡,公持許底作?」官軍不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胡松領馬軍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散,敬則軍大敗。敬則索馬,再上不得上,興盛軍容袁文曠斬之,傳首。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卒東起,朝廷震懼。東昏侯在東宮,議欲叛,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有告敬則者,敬則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汝父子唯應急走耳。」敬則之來,聲勢甚盛,裁少日而敗,時年七十餘。
陳顯達,南彭城人也。宋孝武世,為張永前軍幢主。景和中,以勞歷驅使。泰始初,以軍主隸徐州刺史劉懷珍北征,累至東海王板行參軍,員外郎。泰始四年,封彭澤縣子,邑三百戶。歷馬頭、義陽二郡太守,羽林監,濮陽太守。
隸太祖討桂陽賊於新亭壘,劉勉大桁敗,賊進杜姥宅,及休範死,太祖欲還衛宮城,或諫太祖曰:「桂陽雖死,賊黨猶熾,人情難固,不可輕動。」太祖乃止。遣顯達率司空參軍高敬祖自查浦渡淮緣石頭北道入承明門,屯東堂。宮中恐動,得顯達至,乃稍定。顯達出杜姥宅,大戰破賊。矢中左眼,拔箭而鏃不出,地黃村潘嫗善禁,先以釘釘柱,嫗禹步作氣,釘即時出,乃禁顯達目中鏃出之。封豐城縣侯,邑千戶。轉游擊將軍。
尋為使持節、督廣交越三州湘州之廣興軍事、輔國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進號冠軍。沈攸之事起,顯達遣軍援臺,長史到遁、司馬諸葛導謂顯達曰:「沈攸之擁眾百万,勝負之勢未可知,不如保境蓄眾,分遣信驛,密通彼此。」顯達於座手斬之,遣表疏歸心太祖。進使持節、左將軍。軍至巴丘,而沈攸之平。除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轉前將軍、太祖太尉左司馬。齊臺建,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領衛尉。太祖即位,遷中護軍,增邑千六百戶,轉護軍將軍。顯達啟讓,上答曰:「朝廷爵人以序。卿忠發萬里,信誓如期,雖屠城殄國之勳,無以相加。此而不賞,典章何在。若必未宜爾,吾終不妄授。於卿數士,意同家人,豈止於君臣邪?過明,與王、李俱祗召也。」上即位後,御膳不宰牲,顯達上熊烝一盤,上即以充飯。
建元二年,虜寇壽陽,淮南江北百姓搔動。上以顯達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諸軍事、平北將軍、南兗州刺史。之鎮,虜退。上敕顯達曰:「虜經破散後,當無復犯關理。但國家邊防,自應過存備豫。宋元嘉二十七年後,江夏王作南兗,徙鎮盱眙,沈司空亦以孝建初鎮彼,政當以淮上要於廣陵耳。卿謂前代此處分云何?今僉議皆云卿應據彼地,吾未能決。乃當以擾動文武為勞。若是公計,不得憚之。」事竟不行。
遷都督益寧二州軍事、安西將軍、益州刺史,領宋寧太守,持節、常侍如故。世祖即位,進號鎮西。益部山險,多不賓服。大度村獠,前後刺史不能制,顯達遣使責其租賧,獠帥曰:「兩眼刺史尚不敢調我!」遂殺其使。顯達分部將吏,聲將出獵,夜往襲之,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自此山夷震服。廣漢賊司馬龍駒據郡反,顯達又討平之。
五年,荒人桓天生自稱桓玄宗族,與雍、司二州界蠻虜相扇動,據南陽故城。上遣顯達假節,率征虜將軍戴僧靜等水軍向宛、葉,雍、司眾軍受顯達節度。天生率虜眾萬餘人攻舞陰,舞陰戍主輔國將軍殷公愍擊殺其副張麒麟,天生被瘡退走。仍以顯達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雍梁南北秦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軍事、鎮北將軍,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顯達進據舞陽城,遣僧靜等先進,與天生及虜再戰,大破之,官軍還。數月,天生復出攻舞陰,殷公愍破之,天生還竄荒中,遂城、平氏、白土三城賊稍稍降散。
八年,進號征北將軍。其年,仍遷侍中、鎮軍將軍,尋加中領軍。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江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給鼓吹一部。顯達謙厚有智計,自以人微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有子十餘人,誡之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貴陵人!」家既豪富,諸子與王敬則諸兒,並精車牛,麗服飾。當世快牛稱陳世子青,王三郎烏,呂文顯折角,江瞿曇白鼻。顯達謂其子曰:「麈尾扇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自逐。」
十一年秋,虜動,詔屯樊城。世祖遺詔,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隆昌元年,遷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如故,置兵佐。豫廢鬱林之勳,延興元年,為司空,進爵公,增邑千戶,甲仗五十人入殿。高宗即位,進太尉,侍中如故,改封鄱陽郡公,邑三千戶,加兵二百人,給油絡車。建武二年,虜攻徐、司,詔顯達出頓,往來新亭白下,以為聲勢。
上欲悉除高、武諸孫,微言問顯達,荅曰:「此等豈足介慮。」上乃止。顯達建武世心懷不安,深自貶匿,車乘朽故,導從鹵簿,皆用羸小,不過十數人。侍宴,酒後啟上曰:「臣年已老,富貴已足,唯少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上失色曰:「公醉矣。」以年禮告退,不許。
是時虜頻寇雍州,眾軍不捷,失沔北五郡。永泰元年,乃遣顯達北討。詔曰:「晉氏中微,宋德將謝,蕃臣外叛,要荒內侮,天未悔禍,左衽亂華,巢穴神州,逆移年載。朕嗣膺景業,踵武前王,靜言隆替,思乂區夏。但多難甫夷,恩化肇洽,興師擾眾,非政所先,用戢遠圖,權緩北略,冀戎夷知義,懷我好音。而凶醜剽狡,專事侵掠,驅扇異類,蟻聚西偏,乘彼自來之資,撫其天亡之會,軍無再駕,民不重勞,傳檄以定三秦,一麾而臣禹跡,在此舉矣。且中原士庶,久望皇威,乞師請援,結軌馳道。信不可失,時豈終朝。宜分命方嶽,因茲大號。侍中太尉顯達,可蹔輟槐陰,指授群帥。」中外纂嚴。加顯達使持節,向襄陽。
永元元年,顯達督平北將軍崔慧景眾軍四萬,圍南鄉堺馬圈城,去襄陽三百里,攻之四十日,虜食盡,噉死人肉及樹皮,外圍既急,虜突走,斬獲千計。官軍競取城中絹,不復窮追。顯達入據其城,遣軍主莊丘黑進取南鄉縣,故從陽郡治也。虜主元宏自領十餘萬騎奄至,顯達引軍渡水西據鷹子山築城,人情沮敗。虜兵甚急,軍主崔恭祖、胡松以烏布幔盛顯達,數人檐之,逕道從分磧山出均水口,臺軍緣道奔退,死者三万餘人。左軍將張千戰死,追贈游擊將軍。顯達素有威名,著於蠻虜,至是大損喪焉。御史中丞范岫奏免顯達官,朝議優詔荅曰:「昔衛、霍出塞,往往無功,馮、鄧入關,有時虧喪。況公規謨肅舉,期寄兼深、見可知難,無損威略。方振遠圖,廓清朔土。雖執憲有常,非所得議。」顯達表解職,不許,求降號,又不許。
以顯達為都督江州軍事、江州刺史,鎮盆城,持節本官如故。初,王敬則事起,始安王遙光啟明帝慮顯達為變,欲追軍還,事尋平,乃寢。顯達亦懷危怖。及東昏立,彌不樂還京師,得此授,甚喜。尋加領征南大將軍,給三望車。
諸君足下:我太祖高皇帝叡哲自天,超人作聖,屬彼宋季,綱紀自頓,應禪從民,遘此基業。世祖武皇帝昭略通遠,克纂洪嗣,四關罷嶮,三河靜塵。鬱林海陵,頓孤負荷。明帝英聖,紹建中興。至乎後主,行悖三才,琴橫凷席,繡積麻筵,淫犯先宮,穢興閨闥,皇陛為市㕓之所,雕房起征戰之門。任非華尚,寵必寒冢。
江僕射兄弟,忠言屬薦,正諫繁興,覆族之誅,於斯而至。故乃犴噬之刑,四剽於海路,家門之釁,一起於中都。蕭、劉二領軍,並升御座,共稟遺詔,宗戚之苦,諒不足談,渭陽之悲,何辜至此。徐司空歷葉忠榮,清簡流世,匡翼之功未著,傾宗之罰已彰。沈僕射年在懸車,將念机杖,歡歌園藪,絕影朝門,忽招陵上之罰,何万古之傷哉。遂使紫臺之路,絕縉紳之儔;纓組之閤,罷金、張之胤。悲哉!蟬冕為賤寵之服。嗚呼!皇陛列劫豎之坐。
王僕射、王領軍、崔護軍,中維簡正,逆念剖心。蕭衛尉、蔡詹事、沈左衛,各負良家,共傷時嶮。先朝遺舊,志在名節,同列丹書,要同義舉。建安殿下秀德沖遠,寔允神器。昏明之舉,往聖流言。今忝役戎驅,亟請乞路。須京塵一靜,西迎大駕,歌舞太平,不亦佳哉!裴豫州宿遣誠言,久懷慷慨,計其勁兵,已登淮路;申司州志節堅明,分見迎合,總勒偏率,殿我而進;蕭雍州、房僧寄並已纂邁,旌鼓將及;南兗州司馬崔恭祖壯烈超群,嘉驛屢至,佇聽烽諜,共成脣齒;荊郢行事蕭、張二賢,莫不案劍餐風,橫戈待節;關畿蕃守之儔,孰非義侶。
我太尉公體道合聖,杖德脩文,神武橫於七伐,雄略震於九綱。是乃從彼英序,還抗社稷。本欲鳴笳細錫,無勞戈刃。但忠黨有心,節義難遣。信次之閒,森然十萬。飛旍咽於九派,列艦迷於三川,此蓋捧海澆螢,烈火消凍耳。吾子其擇善而從之,無令竹帛空為後人笑也。
朝廷遣後軍將軍胡松、驍騎將軍李叔獻水軍據梁山;左衛將軍左興盛假節,加征虜將軍,督前鋒軍事,屯新亭;輔國將軍驍騎將軍徐世摽領兵屯杜姥宅。顯達率眾數千人發尋陽,與胡松戰於採石,大破之,京邑震恐。十二月十三日,顯達至新林築城壘,左興盛率眾軍為拒戰之計。其夜,顯達多置屯火於岸側,潛軍渡取石頭北上襲宮城,遇風失曉,十四日平旦,數千人登落星崗,新亭軍望火,謂顯達猶在,既而奔歸赴救,屯城南。宮掖大駭,閉門守備。顯達馬槊從步軍數百人,於西州前與臺軍戰,再合,大勝,手殺數人,槊折,官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後烏榜村,為騎官趙潭注槊刺落馬,斬之於籬側,血湧湔籬,似淳于伯之被刑也。時年七十二。顯達在江州,遇疾不治,尋而自差,意甚不悅。是冬連大雪,梟首於朱雀,而雪不集之。諸子皆伏誅。
史臣曰:光武功臣所以能終其身名者,非唯不任職事,亦以繼奉明、章,心尊正嫡,君安乎上,臣習乎下。王、陳拔跡奮飛,則建元、永明之運;身極鼎將,則建武、永元之朝。勳非往時,位踰昔等,禮授雖重,情分不交。加以主猜政亂,危亡慮及,舉手扞頭,人思自免。干戈既用,誠淪犯上之跡,敵國起於同舟,況又疏於此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