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月至明年二月,大戰城下,譚、尚敗退。操將圍之,乃夜遁還鄴。操軍進,尚逆擊破操,操軍還許。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爲曹操所敗。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而不許,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此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爲兄後者,皆是審配之所構也。”譚然之。遂引兵攻尚,戰於外門。譚敗,乃引兵還南皮。
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交鬥其間,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尚復自將攻譚,譚戰大敗,嬰城固守。尚圍之急,譚奔平原,而遣潁川辛毗詣曹操請救。
天降災害,禍難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盪,彝倫攸斁。是以智達之士,莫不痛心入骨,傷時人不能相忍也。然孤與太公,志同願等,雖楚魏絕邈,山河迥遠,戮力乃心,共獎王室,使非族不幹吾盟,異類不絕吾好,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功績未卒,太公殂隕,賢胤承統,以繼洪業。宣奕世之德,履丕顯之祚,摧嚴敵於鄴都,揚休烈於朔土,顧定疆宇,虎視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蠅飛於竿旌,無忌遊於二壘,使股肱分成二體,匈膂絕爲異身。
初聞此問,尚不謂然,定聞信來,乃知閼伯、實沈之忿已成,棄親即仇之計已決,旃旆交於中原,暴屍累於城下。聞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君臣相弒,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而徼富強於一世也。未有棄親即異,兀其根本,而能全於長世者也。
夫伯遊之恨於齊,未若太公之忿於曹也;宣子之臣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違唯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爲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況我族類,而不痛心邪!
夫欲立竹帛於當時,全宗祀於一世,豈宜同生分謗,爭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慠,無慚順之節,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爲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爲高義邪?今仁君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敖。然莊公卒崇大隧之樂,象敖終受有鼻之封。願捐棄百痾,追攝舊義,復爲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土馬,瞻望鵠立。
是以周公垂涕以蔽管、蔡之獄,季友歔欷而行叔牙之誅。何則?義重人輕,事不獲已故也。昔先公廢黜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爲嫡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何意兇臣郭圖,妄畫蛇足,曲辭諂媚,交亂懿親。至令將軍忘孝友之仁,襲閼、沈之跡,放兵抄突,屠城殺吏,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被於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賞賜秦胡,其財物婦女,豫有分數。又云:“孤雖有老母,趣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隔,我州君臣監寐悲嘆。誠拱獻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詒太夫人不測之患,損先公不世之業。我將軍辭不獲命,以及館陶之役。伏惟將軍至孝蒸蒸,發於岐嶷,友于之性,生於自然,章之以聰明,行之以敏達,覽古今之舉措,睹興敗之徵符,輕榮財於糞土,貴名位於丘嶽。何意奄然迷沈,墮賢哲之操,積怨肆忿,取破家之禍!翹企延頸,待望仇敵,委慈親於虎狼之牙,以逞一朝之志,豈不痛哉!若乃天啓尊心,革圖易慮,則我將軍鋪匐悲號於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當敷躬布體以聽斧鑕之刑。如又不悛,禍將及之。願熟詳兇吉,以賜環玦。
曹操因此進攻鄴,審配將馮禮爲內應,開突門內操兵三百餘人。配覺之,從城上以大石擊門,門閉,入者皆死。操乃鑿塹圍城,週迴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而不出爭利。操一夜浚之,廣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餓死者過半。尚聞鄴急,將軍萬餘人還救城,操逆擊破之。尚走依曲漳爲營,操復圍之,未合,尚懼,遣陰夔、陳琳求降,不聽。尚還走藍口,操復進,急圍之。尚將馬延等臨陣降,衆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何憂無主!”操出行圍,配伏弩射之,幾中。以其兄子榮爲東門校尉,榮夜開門內操兵,配拒戰城中,生獲配。操謂配曰:“吾近行圍,弩何多也?”
十二月,曹操討譚,軍其門。譚夜遁走南皮,臨清河而屯。明年正月,急攻之。譚欲出戰,軍未合而破。譚被髮驅馳,追者意非恆人,趨奔之。譚墜馬,顧曰:“咄,兒過我,我能富貴汝。”言未絕口,頭已斷地。於是斬郭圖等,戮其妻子。
熙、尚爲其將焦觸、張南所攻,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令曰:“違者斬!”衆莫敢仰視,各以次歃。至別駕代郡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爲也!”一坐爲珩失色。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曹操聞珩節,甚高之,屢闢不至,卒於家。
十二年,曹操徵遼西,擊烏桓。尚、熙與烏桓逆操軍,戰敗走,乃與親兵數千人奔公孫康於遼東。尚有勇力,先與熙謀曰:“今到遼東,康必見我,我獨爲兄手擊之,且據其郡,猶可以自廣也。”康亦心規取尚以爲功,乃先置精勇於廄中,然後請尚、熙。熙疑不欲進,尚強之,遂與俱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下,坐於凍地。尚謂康曰:“未死之間,寒不可忍,可相與席。”康曰:“卿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爲!”遂斬首送之。
康,遼東人。父度,初避吏爲玄兔小吏,稍仕。中平元年,還爲本郡守。在職敢殺伐,郡中名豪與己夙無恩者,遂誅滅百餘家。因東擊高句驪,西攻烏桓,威行海畔。時王室方亂,度恃其地遠,陰獨懷幸。會襄平社生大石丈餘,下有三小石爲足,度以爲己端。初平元年,乃分遼東爲遼西、中遼郡,並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爲營州刺史,自立爲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爲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製設壇墠於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理兵,乘鸞輅九旒旄頭羽騎。
初平元年,長沙太守孫堅殺荊州刺史王叡,詔書以表爲蒯州刺史。時,江南宗賊大盛,又袁術阻兵屯魯陽,表不能得至,乃單馬入宜城,請南郡人荊越、襄陽人蔡瑁與共謀畫。表謂越曰:“宗賊雖盛而衆不附,若袁術因之,禍必至矣。
吾欲徵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對曰:“理平者先仁義,理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貴乎得人。袁術驕而無謀,宗賊率多貪暴。越有所素養者,使人示之以利,必持衆來。使君誅其無道,施其才用,威德既行,襁負而至矣。兵集衆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公路雖至,無能爲也。”表曰:“善。”乃使趙遣人誘宗賊帥,至者十五人,皆斬之而襲取其衆。唯江夏賊張虎、陳坐擁兵據襄陽城,表使越與龐季往譬之,乃降。江南悉平。諸守令聞表威名,多解印綬去。表遂理兵襄陽,以觀時變。
使人納其衆,衆聞之喜,遂皆服從。三年,長沙太守張羨率零陵、桂陽三郡畔表,表遣兵攻圍,破羨,平之。於是開土遂廣,南接五領,北據漢川,地方數千裏,帶甲十餘萬。初,荊州人情好擾,加四方駭震,寇賊相扇,處處麋沸。表招誘有方,威懷兼洽,其奸猾宿賊更爲效用,萬里肅清,大小鹹悅而服之。關西、兗、豫學士歸者蓋有千數,表安尉賑贍,皆得資全。遂起立學校,博求儒術,綦母闓、宋忠等撰立《五經》章句,謂之《後定》。愛民養士,從容自保。
及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度,紹遣人求助,表許之,不至,亦不援曹操,且欲觀天下之變。從事中郎南陽韓嵩、別駕劉先說表曰:“今豪桀並爭,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若欲有爲,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助,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且賢俊多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移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御也。今之勝計,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蒯越亦勸之。表狐疑不斷,乃遣嵩詣操,觀望虛實。
謂嵩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擁天子都許,君爲我觀其釁。”嵩對曰:“嵩觀曹公之明,必得志於天下。將軍若欲歸之,使嵩可也;如其猶豫,嵩至京師,天子假嵩一職,不獲辭命,則成天子之臣,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爲君,不復爲將軍死也。惟加重思。”表以爲憚使,強之。至許,果拜嵩侍中、零陵太守。
二子:琦、琮。表初以琦貌類於己,甚愛之,後爲琮娶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愛琮而惡琦,譭譽之言日聞於表。表寵耽後妻,每信受焉。又妻弟蔡瑁及外甥張允並得幸於表,又睦於琮。而琦不自寧,嘗與琅邪人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初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悌,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
及表病甚,琦歸省疾,素慈孝,允等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更有託後之意,乃謂琦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其任至重。今釋衆擅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於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人衆聞而傷焉。遂以琮爲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將因奔喪作難。會曹操軍至新野,琦走江南。蒯越、韓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降。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爲不可?”巽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
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國,必危也;以劉備而敵曹公,不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師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不若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御曹公,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御曹公,則備不爲將軍下也。願將軍勿疑。”
及操軍到襄陽,琮舉州請降,劉備奔夏口。操以琮爲青州刺史,封列侯。蒯越等侯者十五人。乃釋嵩之囚,以其名重,甚加禮待,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爲大鴻臚,以交友禮待之。蒯越光祿勳,劉先尚書令。初,表之結袁紹也,侍中從事鄧義諫不聽。義以疾退,終表世不仕,操以爲侍中,其餘多至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