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靈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爲刺史威輕,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輒增暴亂,乃建議改置牧伯,鎮安方夏,清選重臣,以居其任。焉乃陰求爲交阯,以避時難。議未即行,會益州刺史郗儉在政煩擾,謠言遠聞,而幷州刺史張懿、涼州刺史耿鄙併爲寇賊所害,故焉議得用。出焉爲監軍使者,領益州牧,太僕黃琬爲豫州牧,宗正劉虞爲幽州牧,皆以本秩居職。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是時,益州賊馬相亦自號“黃巾”,合聚疲役之民數千人,先殺綿竹令,進攻雒縣,殺郗儉,又擊蜀郡、犍爲,旬月之間,破壞三郡。馬相自稱“天子”,衆至十餘萬人,遣兵破巴郡,殺郡守趙部。州從事賈龍,先領兵數百人在犍爲,遂糾合吏人攻相,破之,龍乃遣吏卒迎焉。焉到,以龍爲校尉,徙居綿竹。撫納離叛,務行寬惠,而陰圖異計。
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託以佗事,殺州中豪強十餘人,士民皆怨。初平二年,犍爲太守任岐及賈龍並反,攻焉。焉擊破,皆殺之。自此意氣漸盛,遂造作乘輿車重千餘乘。焉四子,範爲左中郎將,誕治書御史,璋奉車都尉,並從獻帝在長安,唯別部司馬瑁隨焉在益州。朝廷使璋曉譬焉,焉留璋不復遣。興平元年,徵西將軍馬騰與範謀誅李傕,焉遣叟兵五千助之,戰敗,範及誕並見殺。焉既痛二子,又遇天火燒其城府車重,延及民家,館邑無餘,於是徙居成都,遂疽發背卒。
初,南陽、三輔民數萬戶流入益州,焉悉收以爲衆,名曰“東州兵”。璋性柔寬無威略,東州入侵暴爲民患,不能禁制,舊士頗有離怨。趙韓之在巴中,甚得衆心,璋委之以權。韙因人情不輯,乃陰結州中大姓。建安五年,還共擊璋,蜀郡、廣漢、犍爲皆反應。東州人畏見誅滅,乃同心並力,爲璋死戰,遂破反者,進攻韙於江州,斬之。
備自江陵馳至涪城,璋率步騎數萬與備會。張松勸備於會襲璋,備不忍。明年,出屯葭萌。松兄廣漢太守肅懼禍及己,乃以松謀白璋,收松斬之,敕諸關戍勿復通。備大怒,還兵擊璋,所在戰克。十九年,進圍成都,數十日,城中有精兵三萬人,谷支一年,吏民鹹欲拒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歲,無恩德以加百姓,而攻戰三載,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出降,羣下莫不流涕。備遷璋於公安,歸其財寶,後以病卒。
魯字公旗。初,祖父陵,順帝時客於蜀,學道鶴鳴山中,造作符書,以惑百姓。受其道者輒出米五斗,故謂之“米賊”。陵傳子衡,衡傳於魯,魯遂自號“師君”。其來學者,初名爲“鬼卒”,後號“祭酒”。祭酒各領部衆,衆多者名曰“理頭”。皆校以誠信,不聽欺妄,有病但令首過而已。諸祭酒各起義舍於路,同之亭傳,縣置米肉以給行旅。食者量腹取足,過多則鬼能病之。犯法者先加三原,然後行刑。不置長吏,以祭酒爲理,民夷信向。朝廷不能討,遂就拜魯鎮夷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其貢獻。
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奔魯者數萬家。時人有地中得玉印者,羣下欲尊魯爲漢寧王。魯功曹閻圃諫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四面險固,財富土沃,上匡天子,則爲桓、文,次方竇融,不失富貴。今承製署置,勢足斬斷。遽稱王號,必爲禍先。”魯從之。
魯自在漢川垂三十年,聞曹操徵之,至陽平,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聽,率衆數萬,拒關固守。操破衛,斬之。魯聞陽平已陷,將稽顙歸降。閻圃說曰:“今以急往,其功爲輕,不如且依巴中,然後委質,功必多也。”於是乃奔南山。
紹議欲立劉虞爲帝,術好放縱,憚立長君,託以公義不肯同,積此釁隙遂成。乃各外交黨援,以相圖謀,術結公孫瓚,而紹連劉表。豪桀多附於紹,術怒曰:“羣豎不吾從,而從吾家奴乎!”又與公孫瓚書,雲紹非袁氏子,紹聞大怒。初平三年,術遣孫堅擊劉表於襄陽,堅戰死。公孫瓚使劉備與術合謀共逼紹,紹與曹操會擊,皆破之。四年,術引軍入陳留,屯封丘。黑山餘賊及匈奴於扶羅等佐術,與曹操戰於匡亭,大敗。術退保雍丘,又將其餘衆奔九江,殺楊州刺史陳溫而自領之,又兼稱徐州伯。李傕入長安,欲結術爲援,乃授以左將軍,假節,封陽翟侯。
初,術在南陽,戶口尚數十百萬,而不修法度,以抄掠爲資,奢恣無厭,百姓患之。又少見讖書,言“代漢者當塗高”,自雲名字應之。又以袁氏出陳爲舜後,以黃代赤,德運之次,遂有僣逆之謀。又聞孫堅得傳國璽,遂拘堅妻奪之。
興平二年冬,天子播越,敗於曹陽。術大會羣下,因謂曰:“今海內鼎沸,劉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應天順民,於諸君何如?”衆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后稷至於文王,積德累功,參分天下,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孰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至殷紂之敝也。”術嘿然,使召張範。範辭疾,遣弟承往應之。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人之衆,欲徼福於齊桓,擬跡於高祖,可乎?”承對曰:“在德不在衆。苟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慾,雖雲匹夫,霸王可也。若陵僣無度,干時而動,衆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說。
董卓無道,陵虐王室,禍加太后,暴及弘農,天子播越,宮廟焚燬,是以豪桀發憤,沛然俱起。元惡既斃,幼主東顧,乃使王人奉命,宣明朝恩,偃武修文,與之更始。然而河北異謀於黑山,曹操毒被於東徐,劉表僣亂於南荊,公孫叛逆於朔北,正禮阻兵,玄德爭盟,是以未獲從命,橐弓戢戈。當謂使君與國同規,而舍是弗恤,完然有自取之志,懼非海內企望之意也。成湯討桀,稱:有夏多罪”;武王討紂,曰“殷有重罰”。此二王者,雖有聖德,假使時無失道之過,無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惡於天下,徒以幼小脅於強臣,異於湯、武之時也。又聞幼主明智聰敏,有夙成之德,天下雖未被其恩,鹹歸心焉。若輔而興之,則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使君五世相承,爲漢宰輔,榮寵之盛,莫與爲比,宜效忠守節,以報王室。時人多惑圖緯之言,妄牽非類之文,苟以悅主爲美,不顧成敗之計,古今所慎,可不熟慮!忠言逆耳,駁議致憎,苟有益於尊明,無所敢辭。
建安二年,因河內張炯符命,遂果僣號,自稱“仲家”。以九江太守爲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乃遣使以竊號告呂布,併爲子娉布女。布執術使送許。術大怒,遣其將張勳、橋蕤攻布,大敗而還。術又率兵擊陳國,誘殺其王寵及相駱俊,曹操乃自徵之。術聞大駭,即走度淮,留張勳、橋蕤於蘄陽,以拒操。
操擊破斬蕤,而勳退走。術兵弱,大將死,衆情離叛,加天旱歲荒,士民凍餒,江、淮間相食殆盡。時,舒仲應爲術沛相,術以米十萬斛與爲軍糧,仲應悉散以給饑民。術聞怒,陳兵將斬之。仲應曰:“知當必死,故爲之耳。寧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於塗炭。”術下馬牽之曰:“仲應,足下獨欲享天下重名,不與吾共之邪?”
術雖矜名尚奇,而天性驕肆,尊己陵物。及竊僞號,淫侈滋甚,媵御數百,無不兼羅紈,厭梁肉,自下飢困,莫之簡恤。於是資實空盡,不能自立。四年夏,乃燒宮室,奔其部曲陳簡、雷薄於灊山。復爲簡等所拒,遂大困窮,士卒散走。
憂懣不知所爲,遂歸帝號於紹,曰:“祿去漢室久矣,天下提挈,政在家門。豪雄角逐,分割疆宇。此與週末七國無異,唯強者兼之耳。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人戶百萬,以強則莫與爭大,以位則無所比高。曹操雖欲扶衰獎微,安能續絕運,起已滅乎!謹歸大命,君其興之。”紹陰然其計。
卓以布爲騎都尉,誓爲父子,甚愛信之。稍遷至中郎將,封都亭侯。卓自知兇恣,每懷猜畏,行止常以布自衛。嘗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擲之。布拳捷得免,而改容顧謝,卓意亦解。布由是陰怨於卓。卓又使布守中閣,而私與傅婢情通,益不自安。因往見司徒王允,自陳卓幾見殺之狀。時允與尚書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因以告布,使爲內應。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
允既不赦涼州人,由是卓將李傕等遂相結,還攻長安。布與傕戰,敗,乃將數百騎,以卓頭系馬鞍,走出武關,奔南陽。袁術待之甚厚。布自恃殺卓,有德袁氏,遂恣兵抄掠。術患之。布不安,復去從張楊於河內。時李傕等購募求布急,楊下諸將皆欲圖之。布懼,謂楊曰:“與卿州里,今見殺,其功未必多。
不如生賣布,可大得傕等爵寵。”楊以爲然。有頃,布得走投袁紹,紹與布擊張燕於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匹。布常御良馬,號曰赤菟,能馳城飛塹,與其健將成廉、魏越等數十騎馳突燕陣,一日或至三四,皆斬首而出。連戰十餘日,遂破燕軍。布既恃其功,更請兵於紹,紹不許,而將士多暴橫,紹患之。布不自安,因求還洛陽。紹聽之,承制使領司隸校尉,遣壯士送布而陰使殺之。布疑其圖己,乃使人鼓箏於帳中,潛自遁出。夜中兵起,而布已亡。紹聞,懼爲患,募遣追之,皆莫敢逼,遂歸張楊。道經陳留,太守張邈遣使迎之,相待甚厚,臨別把臂言誓。
邈字孟卓,東平人,少以俠聞。初闢公府,稍遷陳留太守。董卓之亂,與曹操共舉義兵。及袁紹爲盟主,有驕色,邈正義責之。紹既怨邈,且聞與布厚,乃令曹操殺邈。操不聽,然邈心不自安。興平元年,曹操東擊陶謙,令其將武陽人陳宮屯東郡。宮因說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桀並起。君擁十萬之衆,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爲人豪,而反受制,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虞無前,迎之共據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變通,此亦從橫一時也。”邈從之,遂與弟超及宮等迎布爲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之。
曹操聞而引軍擊布,累戰,相持百餘日。是時,旱、蝗,少谷,百姓相食,布移屯山陽。二年間,操復盡收諸城,破布於鉅野,布東奔劉備。邈詣袁術求救,留超將家屬屯雍丘。操圍超數月,屠之,滅其三族。邈未至壽春,爲其兵所害。
時,劉備領徐州,居下邳,與袁術相拒於淮上。術欲引布擊備,乃與布書曰:“術舉兵詣闕,未能屠裂董卓。將軍誅卓,爲術報恥,功一也。昔金元休南至封丘,爲曹操所敗。將軍伐之,令術復明目於遐邇,功二也。術生年以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備乃舉兵與術對戰。憑將軍威靈,得以破備,功三也。將軍有三大功在術,術雖不敏,奉以死生。將軍連年攻戰,軍糧苦少,今送米二十萬斛。非唯此止,當駱驛復致。凡所短長亦唯命。”布得書大悅,即勒兵襲下邳,獲備妻子。
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以攻備,備求救於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劉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吾爲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騎千餘,馳往赴之。靈等聞布至,皆斂兵而止。布屯沛城外,遣人招備,並請靈等與共饗飲。布謂靈曰:“玄德,布弟也,爲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鬥耳。”乃令軍候植戟於營門,布彎弓顧曰:“諸君觀布謝戟小支,中者當各解兵,不中可留決鬥。”布即一發,正中戟支。
術遣韓胤以僣號事告布,因求迎婦,布遣女隨之。沛相陳珪恐術報布成姻,則徐、楊合從,爲難未已。於是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贊國政,將軍宜與協助同策謀,共存大計。今與袁術結姻,必受不義之名,將有累卵之危矣。”
陳珪欲使子登詣曹操,布固不許,會使至,拜布爲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行,並令奉章謝恩。登見曹操,因陳布勇而無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究其情僞。”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陰合部衆,以爲內應。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還,布怒,拔戟斫機曰:“卿父勸吾協同曹操,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獲,而卿父子並顯重,但爲卿所賣耳。”登不爲動容,徐對之曰:“登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養鷹,飢即爲用,飽則颺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術怒布殺韓胤,遣其大將張勳、橋蕤等與韓暹、楊奉連勢,步騎數萬,七道攻布。布時兵有三千,馬四百匹,懼其不敵,謂陳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爲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師耳。謀無素定,不能相維。子登策之,比於連雞,勢不俱棲,立可離也。”布用珪策,與暹、奉書曰:“二將軍親拔大駕,而布手殺董卓,俱立功名,當垂竹帛。今袁術造逆,宜共誅討,奈何與賊還來伐布?可因今者同力破術,爲國除害,建功天下,此時不可失也。”
時,太山臧霸等攻破莒城,許布財幣以相結,而未及送,布乃自往求之。其督將高順諫止曰:“將軍威名宣播,遠近所畏,何求不得,而自行求賂。萬一不克,豈不損邪?”布不從。既至莒,霸等不測往意,固守拒之,無獲而還。順爲人清白有威嚴,少言辭,將衆整齊,每戰必克。布性決易,所爲無常。順每諫曰:“將軍舉動,不肯詳思,忽有失得,動輒言誤。誤事豈可數乎?”布知其忠而不能從。
建安三年,布遂復從袁術,遣順攻劉備於沛,破之。曹操遣夏侯惇救備,爲順所敗。操乃自將擊布,至下邳城下。遺布書,爲陳禍福。布欲降,而陳宮等自以負罪於操,深沮其計,而謂布曰:“曹公遠來,勢不能久。將軍若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衆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則將軍救於外。不過旬月,軍食畢盡,擊之可破也。”布然之。布妻曰:“昔曹氏待公臺如赤子,猶舍而歸我。今將軍厚公臺不過於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乎?若一旦有變,妾豈得爲將軍妻哉!”布乃止。而潛遣人求救於袁術,自將千餘騎出。戰敗走還,保城不敢出。術亦不能救。
曹操塹圍之,壅沂、泗以灌其城,三月,上下離心。其將侯成使客牧其名馬,而客策之以叛。成追客得馬,諸將合禮以賀成。成分酒肉,先入詣布而言曰:“蒙將軍威靈,得所亡馬,諸將齊賀,未敢嘗也,故先以奉貢。”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醞釀,爲欲因酒共謀布邪?”成忿懼,乃與諸將共執陳宮、高順,率其衆降。布與麾下登白門樓。兵圍之急,令左右取其首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
布見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令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顧謂劉備曰:“玄德,卿爲坐上客,我爲降虜,繩縛我急,獨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縛虎不得不急。”乃令緩布縛。劉備曰:“不可。明公不見呂布事丁建陽、董太師乎?”
操頷之。布目備曰:“大耳兒最叵信!”操謂陳宮曰:“公臺平生自謂智有餘,今意何如?”宮指布曰:“是子不用宮言,以至於此。若見從,未可量也。”操又曰:“奈卿老母何?”宮曰:“老母在公,不在宮也。夫以孝理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操復曰:“奈卿妻、子何?”宮曰:“宮聞霸王之主,不絕人之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