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黃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內列諸華,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為號。其後,世為君長,統幽都之北,廣漠之野,畜牧遷徙,射獵為業,淳樸為俗,簡易為化,不為文字,刻木紀契而已,世事遠近,人相傳授,如史官之紀錄焉。黃帝以土德王,北俗謂土為托,謂后為跋,故以為氏。其裔始均,入仕堯世,逐女魃於弱水之北,民賴其勤,帝舜嘉之,命為田祖。爰歷三代,以及秦漢,獯鬻、獫狁、山戎、匈奴之屬,累代殘暴,作害中州,而始均之裔,不交南夏,是以載籍無聞焉。
聖武皇帝諱詰汾。獻帝命南移,山谷高深,九難八阻,於是欲止。有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歷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其遷徙策略,多出宣、獻二帝,故人並號曰「推寅」,蓋俗云「鑽研」之義。初,聖武帝嘗率數萬騎田於山澤,欻見輜軿自天而下。既至,見美婦人,侍衛甚盛。帝異而問之,對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遂同寢宿。旦,請還,曰:「明年周時,復會此處。」言終而別,去如風雨。及期,帝至先所田處,果復相見。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善養視之。子孫相承,當世為帝王。」語訖而去。子即始祖也。故時人諺曰:「詰汾皇帝無婦家,力微皇帝無舅家。」帝崩。
元年,歲在庚子。先是,西部內侵,國民離散,依於沒鹿回部大人竇賓。始祖有雄傑之度,時人莫測。後與賓攻西部,軍敗,失馬步走,始祖使人以所乘駿馬給之。賓歸,令其部內求與馬之人,當加重賞,始祖隱而不言。久之,賓乃知,大驚,將分國之半,以奉始祖,始祖不受,乃進其愛女。賓猶思報恩,固問所欲。始祖請率所部北居長川,賓乃敬從。積十數歲,德化大洽,諸舊部民,咸來歸附。
三十九年,遷於定襄之盛樂。夏四月,祭天,諸部君長皆來助祭,唯白部大人觀望不至,於是徵而戮之,遠近肅然,莫不震懾。始祖乃告諸大人曰:「我歷觀前世匈奴、蹋頓之徒,苟貪財利,抄掠邊民,雖有所得,而其死傷不足相補,更招寇讎,百姓塗炭,非長計也。」於是與魏和親。
文皇帝諱沙漠汗,以國太子留洛陽,為魏賓之冠。聘問交市,往來不絕,魏人奉遺金帛繒絮,歲以萬計。始祖與鄰國交接,篤信推誠,不為倚伏以要一時之利,寬恕任真,而遐邇歸仰。魏晉禪代,和好仍密。始祖春秋已邁,帝以父老求歸,晉武帝具禮護送。
五十六年,帝復如晉;其年冬,還國。晉遺帝錦、罽、繒、綵、綿、絹、諸物,咸出豐厚,車牛百乘。行達并州,晉征北將軍衛瓘,以帝為人雄異,恐為後患,乃密啟晉帝,請留不遣。晉帝難於失信,不許。瓘復請以金錦賂國之大人,令致間隙,使相危害。晉帝從之,遂留帝。於是國之執事及外部大人,皆受瓘貨。
五十八年,方遣帝。始祖聞帝歸,大悅,使諸部大人詣陰館迎之。酒酣,帝仰視飛鳥,謂諸大人曰:「我為汝曹取之。」援彈飛丸,應弦而落。時國俗無彈,眾咸大驚,乃相謂曰:「太子風彩被服,同於南夏,兼奇術絕世,若繼國統,變易舊俗,吾等必不得志,不若在國諸子,習本淳樸。」咸以為然。且離間素行,乃謀危害,並先馳還。始祖問曰:「我子既歷他國,進德何如?」皆對曰:「太子才藝非常,引空弓而落飛鳥,是似得晉人異法怪術,亂國害民之兆,惟願察之。」自帝在晉之後,諸子愛寵日進,始祖年踰期頤,頗有所惑,聞諸大人之語,意乃有疑。因曰:「不可容者,便當除之。」於是諸大人乃馳詣塞南,矯害帝。既而,始祖甚悔之。帝身長八尺,英姿瑰偉,在晉之日,朝士英俊多與親善,雅為人物歸仰。後乃追諡焉。
其年,始祖不豫。烏丸王庫賢,親近任勢,先受衛瓘之貨,故欲沮動諸部,因在庭中礪鉞斧,諸大人問欲何為,答曰:「上恨汝曹讒殺太子,今欲盡收諸大人長子殺之。」大人皆信,各各散走。始祖尋崩。凡饗國五十八年,年一百四歲。太祖即位,尊為始祖。
昭皇帝諱祿官立,始祖之子也。分國為三部:帝自以一部居東,在上谷北,濡源之西,東接宇文部;以文帝之長子桓皇帝諱猗㐌統一部,居代郡之參合陂北;以桓帝之弟穆皇帝諱猗盧統一部,居定襄之盛樂故城。自始祖以來,與晉和好,百姓乂安,財畜富實,控弦騎士四十餘萬。是歲,穆帝始出并州,遷雜胡北徙雲中、五原、朔方。又西渡河擊匈奴、烏桓諸部。自杏城以北八十里,迄長城原,夾道立碣,與晉分界。
十年,晉惠帝為成都王穎逼留在鄴。匈奴別種劉淵反於離石,自號漢王。并州刺史司馬騰來乞師,桓帝率十餘萬騎,帝亦同時大舉以助之,大破淵眾於西河、上黨。會惠帝還洛,騰乃辭師。桓帝與騰盟於汾東而還。乃使輔相衛雄、段繁,於參合陂西累石為亭,樹碑以記行焉。
三年,晉并州刺史劉琨遣使,以子遵為質。帝嘉其意,厚報饋之。白部大人叛入西河,鐵弗劉虎舉眾於雁門以應之,攻琨新興、雁門二郡。琨來乞師,帝使弟子平文皇帝將騎二萬,助琨擊之,大破白部;次攻劉虎,屠其營落。虎收其餘燼,西走度河,竄居朔方。晉懷帝進帝大單于,封代公。帝以封邑去國懸遠,民不相接,乃從琨求句注陘北之地。琨自以託附,聞之大喜,乃徙馬邑、陰館、樓煩、繁畤、崞五縣之民於陘南,更立城邑,盡獻其地,東接代郡,西連西河、朔方,方數百里。帝乃徙十萬家以充之。劉琨又遣使乞師救洛陽,帝遣步騎二萬助之,晉太傅東海王司馬越辭以洛中飢饉,師乃還。是年,劉淵死,子聰僭立。
五年,劉琨遣使乞師以討劉聰、石勒。帝以琨忠義,矜而許之。會聰遣其子粲襲晉陽,害琨父母而據其城,琨來告難,帝大怒,遣長子六脩、桓帝子普根,及衛雄、范班、姬澹等為前鋒,帝躬統大眾二十萬為後繼。粲懼,焚輜重,突圍遁走。縱騎追之,斬其將劉儒、劉豐、簡令、張平、邢延,伏尸數百里。琨來拜謝,帝以禮待之。琨固請進軍,帝曰:「吾不早來,致卿父母見害,誠以相愧。今卿已復州境,然吾遠來,士馬疲弊,且待終舉。賊奚可盡乎?」饋琨馬牛羊各千餘,車令百乘,又留勁銳戍之而還。
是年,晉雍州刺史賈疋、京兆太守閻鼎,以晉懷帝為劉聰所執,共立懷帝兄子秦王業為太子,於長安稱行臺。帝復戒嚴,與琨更剋大舉。命琨自列晉行臺,部分諸軍,帝將遣十萬騎從西河鑒谷南出,晉軍從蒲阪東度,會於平陽,就食聰粟,迎復晉帝。事不果行。
八年,晉愍帝進帝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帝忿聰、勒之亂,志欲平之。先是,國俗寬簡,民未知禁。至是,明刑峻法,諸部民多以違命得罪。凡後期者皆舉部戮之,或有室家相攜而赴死所,人問「何之」,答曰「當往就誅」。其威嚴伏物,皆此類也。
九年,帝召六脩,六脩不至。帝怒,討之,失利,乃微服民間,遂崩。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脩,滅之。衛雄、姬澹率晉人及烏丸三百餘家,隨劉遵南奔并州。普根立月餘而薨。普根子始生,桓帝后立之。其冬,普根子又薨。是年,李雄遣使朝貢。
二年,劉虎據朔方,來侵西部,帝逆擊,大破之,虎單騎迸走。其從弟路孤率部落內附,帝以女妻之。西兼烏孫故地,東吞勿吉以西,控弦上馬將有百萬。劉聰死,子粲僭立,為其將靳準所殺,淵族子曜僭立。帝聞晉愍帝為曜所害,顧謂大臣曰:「今中原無主,天其資我乎?」劉曜遣使請和,帝不納。是年,司馬叡僭稱大位於江南。
昭成皇帝諱什翼犍立,平文之次子也。生而奇偉,寬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長八尺,隆準龍顏,立髮委地,臥則乳垂至席。烈帝臨崩顧命曰:「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烈帝崩,帝弟孤乃自詣鄴奉迎,與帝俱還。事在孤傳。十一月,帝即位於繁畤之北,時年十九,稱建國元年。是歲,李雄從弟壽殺期僭立,自號曰漢。
十四年,帝曰:「石胡衰滅,冉閔肆禍,中州紛梗,莫有匡救,吾將親率六軍,廓定四海。」乃敕諸部,各率所統,以俟大期。諸大人諫曰:「今中州大亂,誠宜進取,如聞豪強並起,不可一舉而定,若或留連,經歷歲稔,恐無永逸之利,或有虧損之憂。」帝乃止。是歲,氐苻健僭稱大位,自號大秦。
三十九年,苻堅遣其大司馬苻洛率眾二十萬及朱彤、張蚝、鄧羌等諸道來寇,侵逼南境。冬十一月,白部、獨孤部禦之,敗績。南部大人劉庫仁走雲中。帝復遣庫仁率騎十萬逆戰於石子嶺,王師不利。帝時不豫,群臣莫可任者,乃率國人避於陰山之北。高車雜種盡叛,四面寇鈔,不得芻牧。復度漠南。堅軍稍退,乃還。十二月,至雲中,旬有二日,帝崩,時年五十七。太祖即位,尊曰高祖。
帝雅性寬厚,智勇仁恕。時國中少繒帛,代人許謙盜絹二匹,守者以告,帝匿之,謂燕鳳曰:「吾不忍視謙之面,卿勿泄言,謙或慚而自殺,為財辱士,非也。」帝嘗擊西部叛賊,流矢中目。賊破之後,諸大臣執射者,各持錐刀欲屠割之。帝曰:「彼各為其主,何罪也。」乃釋之。
史臣曰:帝王之興也,必有積德累功博利,道協幽顯,方契神祇之心。有魏奄跡幽方,世居君長,淳化育民,與時無競。神元生自天女,桓、穆勤於晉室。靈心人事,夫豈徒然。昭成以雄傑之姿,包君子之量,征伐四克,威被荒遐,乃立號改都,恢隆大業。終於百六十載,光宅區中。其原固有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