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張郃接見,備言前事。懿令郃爲先鋒,戴陵爲副將,引十萬兵到祁山,於渭水之南下寨。郭淮、孫禮入寨參見。懿問曰:“汝等曾與蜀兵對陣否?”二人答曰:“未也。”懿曰:“蜀兵千里而來,利在速戰;今來此不戰,必有謀也。隴西諸路,曾有信息否?”淮曰:“已有細作探得各郡十分用心,日夜提防,並無他事。只有武都、陰平二處未曾回報。”懿曰:“吾自差人與孔明交戰。汝二人急從小路去救二郡,卻掩在蜀兵之後,彼必自亂矣。”
二人受計,引兵五千,從隴西小路來救武都、陰平,就襲蜀兵之後。郭淮於路謂孫禮曰:“仲達比孔明如何?”禮曰:“孔明勝仲達多矣。”淮曰:“孔明雖勝,此一計足顯仲達有過人之智。蜀兵如正攻兩郡,我等從後抄到,彼豈不自亂乎?”正言間,忽哨馬來報:“陰平已被王平打破了,武都已被姜維打破了。前離蜀兵不遠。”禮曰:“蜀兵既已打破了城池,如何陳兵於外?必有詐也,不如速退。”郭淮從之。方傳令教軍退時,忽然一聲炮響,山背後閃出一枝軍馬來,旗上大書“漢丞相諸葛亮”。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孫、郭二人見之大驚。孔明大笑曰:“郭淮、孫禮休走。司馬懿之計,安能瞞得過吾?他每日令人在前交戰,卻教汝等襲吾軍後。武都、陰平吾已取了。汝二人不早來降,欲驅兵與吾決戰耶?”郭淮、孫禮聽畢,大慌。忽然背後喊殺連天,王平、姜維引兵從後殺來,興、苞二將又引軍從前面殺來,兩下夾攻,魏兵大敗。郭、孫二人棄馬爬山而走。張苞望見,驟馬趕來,不期連人帶馬,跌入澗內,後軍急忙救起,頭已跌破。孔明令人送回成都養病。
卻說郭、孫二人走脫,回見司馬懿曰:“武都、陰平二郡已失。孔明伏於要路,前後攻殺,因此大敗,棄馬步行,方得逃回。”懿曰:“非汝等之罪,孔明智在吾先。可再引兵守把雍、郿二城,切勿出戰。吾自有破敵之策。”二人拜辭而去。
懿又喚張郃、戴陵分付曰:“今孔明得了武都、陰平,必然撫百姓以安民心,不在營中矣。汝二人各引一萬精兵,今夜起身,抄在蜀兵營後,一齊奮勇殺將過來;吾卻引軍在前佈陣,只待蜀兵勢亂,吾大驅士馬,攻殺進去:兩軍併力,可奪蜀寨也。若得此地山勢,破敵何難?”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戴陵在左,張郃在右,各取小路進發,深入蜀兵之後。三更時分,來到大路,兩軍相遇,合兵一處,卻從蜀兵背後殺來。行不到三十里,前軍不行。張、戴二人自縱馬視之,只見數百輛草車橫截去路。郃曰:“此必有準備,可急取路而回。”才傳令退軍,只見滿山火光齊明,鼓角大震,伏兵四下皆出,把二人圍住。孔明在祁山上大叫曰:“戴陵、張郃可聽吾言:司馬懿料吾往武都、陰平撫民,不在營中,故令汝二人來劫吾寨,卻中吾之計也。汝二人乃無名下將,吾不殺害,下馬早降。”郃大怒,指孔明而罵曰:“汝乃山野村夫,侵吾大國境界,如何敢發此言?吾若捉住汝時,碎屍萬段!”言訖,縱馬挺槍,殺上山來。山上矢石如雨,郃不能上山,乃拍馬舞槍,衝出重圍,無人敢當。蜀兵困戴陵在垓心。郃殺出舊路,不見戴陵,即奮勇翻身,又殺入重圍,救出戴陵而回。孔明在山上,見郃在萬軍之中,往來衝突,英勇倍加,乃謂左右曰:“嘗聞張翼德大戰張郃,人皆驚懼。吾今日見之,方知其勇也。若留下此人,必爲蜀中之害,吾當除之。”遂收軍還營。
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徵,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復興二郡:威震兇暴,功勳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抑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張郃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追?”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可令人遠遠哨之。”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里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堅守寨柵,不可輕進。”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已起營去了。”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懿回營,謂張郃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郃曰:“孔明用緩兵之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郃願往決一戰。”懿曰:“孔明詭計極多,倘有差失,喪我軍之銳氣,不可輕進。”郃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懿曰:“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汝次日先進,到半途駐紮,後日交戰,使兵力不乏。”遂分兵已畢。次日,張郃、戴陵引副將數十員、精兵三萬,奮勇先進,到半路下寨。司馬懿留下許多軍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
原來孔明密令人哨探,見魏兵半路而歇。是夜,孔明喚衆將商議曰:“今魏兵來追,必然死戰,汝等須以一當十,吾以伏兵截其後。非智勇之將,不可當此任。”言畢,以目視魏延。延低頭不語。王平出曰:“某願當之。”孔明曰:“若有失,如何?”平曰:“願當軍令。”孔明嘆曰:“王平肯捨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雖然如此,奈魏兵分兩枝前後而來,斷吾伏兵在中,平縱然智勇,只可當一頭,豈可分身兩處?須再得一將同去爲妙,怎奈軍中再無舍死當先之人。”言未畢,一將出曰:“某願往。”孔明視之,乃張翼也。孔明曰:“張郃乃魏之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汝非敵手。”翼曰:“若有失事,願獻首於帳下。”孔明曰:“汝既敢去,可與王平各引一萬精兵伏于山谷中,只待魏兵趕上,任他過盡,汝等卻引伏兵從後掩殺。若司馬懿隨後趕來,卻分兵兩頭:張翼引一軍當住後隊,王平引一軍截其前隊。兩軍須要死戰,吾自有別計相助。”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姜維、廖化分付曰:“與汝二人一個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於前山之上。如見魏兵圍住王平、張翼,十分危急,不必去救,只開錦囊看視,自有解危之策。”二人受計,引兵而去。又令吳班、吳懿、馬忠、張嶷四將,附耳分付曰:“如來日魏兵到,銳氣正盛,不可便迎,且戰且走。只看關興引兵來掠陣之時,汝等便回軍趕殺,吾自有兵接應。”四將受計,引兵而去。又喚關興分付曰:“汝引五千精兵,伏于山谷,只看山上紅旗颭動,卻引兵殺出。”興受計,引兵而去。
卻說張郃、戴陵領兵前來,驟如風雨。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將接着,出馬交鋒。張郃大怒,驅兵追殺。蜀兵且戰且走,魏兵追趕約有二十餘裏。時值六月天氣,十分炎熱,人馬汗如潑水。走到五十里外,魏兵盡皆氣喘。孔明在山上把紅旗一招,關興引兵殺出,馬忠等四將一齊引兵掩殺回來。張郃、戴陵死戰不退。忽然喊聲大震,兩路軍殺出,乃王平、張翼也,各奮勇追殺,截其後路。郃大叫衆將曰:“汝等到此,不決一死戰,更待何時!”魏兵奮力衝突,不得脫身。
忽然背後鼓角喧天,司馬懿自領精兵殺到。懿指揮衆將,把王平、張翼圍在垓心。翼大呼曰:“丞相真神人也!計已算定,必有良謀,吾等當決一死戰。”即分兵兩路:平引一軍截住張郃、戴陵,翼引一軍力當司馬懿。兩頭死戰,叫殺連天。姜維、廖化在山上探望,見魏兵勢大,蜀兵力危,漸漸抵當不住。維謂化曰:“如此危急,可開錦囊看計。”二人拆開視之,內書雲:“若司馬懿兵來圍王平、張翼至急,汝二人可分兵兩枝,竟襲司馬懿之營,懿必急退。汝可乘亂攻之,營雖不得,可獲全勝。”二人大喜,即分兵兩路,徑襲司馬懿營中而去。
原來司馬懿亦恐中孔明之計,沿途不住的令人傳報。懿正催戰間,忽流星馬飛報,言蜀兵兩路竟取大寨去了。懿大驚失色,乃謂衆將曰:“吾料孔明有計,汝等不信,勉強追來,卻誤了大事。”即提兵急回,軍心惶惶亂走。張翼隨後掩殺,魏兵大敗。張郃、戴陵見勢孤,亦望山僻小路而走。蜀兵大勝。背後關興引兵接應諸路。司馬懿大敗一陣,奔入寨時,蜀兵已自回去。懿收聚敗軍,責罵諸將曰:“汝等不知兵法,只憑血氣之勇,強欲出戰,致有此敗。今後切不許妄動,再有不遵,決正軍法!”衆皆羞慚而退。這一陣,魏軍死者極多,遺棄馬匹、器械無數。
旬日之後,孔明喚董厥、樊建等入帳,分付曰:“吾自覺昏沉,不能理事。不如且回漢中養病,再作良圖。汝等切勿走泄,司馬懿若知,必來攻擊。”遂傳號令,教當夜暗暗拔寨,皆回漢中。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長嘆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於是司馬懿留諸將在寨中,分兵守把各處隘口,懿自班師回。
建興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說:“蜀兵數次侵界,屢犯中原,若不剿除,必爲後患。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閒,正當征伐。臣願與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入漢中,殄滅奸黨,以清邊境。”魏主大喜,問侍中劉曄曰:“子丹勸朕伐蜀,若何?”曄奏曰:“大將軍之言是也。今若不剿除,後必爲大患。陛下便可行之。”睿點頭。曄出內回家,有衆大臣相探,問曰:“聞天子與公計議興兵伐蜀,此事如何?”曄應曰:“無此事也。蜀有山川之險,非可易圖,空費軍馬之勞,於國無益。”衆官皆默然而出。楊暨入內奏曰:“昨聞劉曄勸陛下伐蜀,今日與衆臣議,又言不可伐,是欺陛下也。陛下何不召而問之?”睿即召劉曄入內,問曰:“卿勸朕伐蜀,今又言不可,何也?”曄曰:“臣細詳之,蜀不可伐。”睿大笑。少時,楊暨出內。曄奏曰:“臣昨日勸陛下伐蜀,乃國之大事,豈可妄泄於人?夫兵者,詭道也。事未發,切宜祕之。”睿大悟曰:“卿言是也。”自此愈加敬重。
旬日內,司馬懿入朝,魏主將曹真表奏之事,逐一言之。懿奏曰:“臣料東吳未敢動兵,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睿即拜曹真爲大司馬、徵西大都督,司馬懿爲大將軍、徵西副都督,劉曄爲軍師。三人拜辭魏主,引四十萬大兵,前行至長安,徑奔劍閣,來取漢中。其餘郭淮、孫禮等,各取路而行。
漢中人報入成都。此時孔明病好多時,每日操練人馬,習學八陣之法,盡皆精熟,欲取中原。聽得這個消息,遂喚張嶷、王平,分付曰:“汝二人先引一千兵,去守陳倉古道,以當魏兵。吾卻提大兵便來接應。”二人告曰:“人報魏軍四十萬,詐稱八十萬,聲勢甚大,如何只與一千兵去守隘口?倘魏兵大至,何以拒之?”孔明曰:“吾欲多與,恐士卒辛苦耳。”嶷與平面面相覷,皆不敢去。孔明曰:“若有疏失,非汝等之罪。不必多言,可疾去。”二人又哀告曰:“丞相欲殺某二人,就此請殺,只不敢去。”孔明笑曰:“何其愚也!吾令汝等去,自有主見:吾昨夜仰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淋漓。魏兵雖有四十萬,安敢深入山險之地?因此不用多軍,決不受害。吾將大軍皆在漢中安居一月,待魏兵退,那時以大兵掩之,以逸待勞,吾十萬之衆,可勝魏兵四十萬也。”二人聽畢,方大喜,拜辭而去。孔明隨統大軍出漢中,傳令教各處隘口,預備乾柴、草料、細糧,俱夠一月人馬支用,以防秋雨;將大軍寬限一月,先給衣食,伺候出征。
卻說曹真、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到陳倉城內,不見一間房屋。尋土人問之,皆言孔明回時放火燒燬。曹真便要從陳倉道進發。懿曰:“不可輕進。我夜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若深入重地,常勝則可,倘有疏虞,人馬受苦,要退則難。且宜在城中搭起窩鋪駐紮,以防陰雨。”真從其言。未及半月,天雨大降,淋漓不止。陳倉城外,平地水深三尺,軍器盡溼,人不得睡,晝夜不安。大雨連降三十日,馬無草料,死者無數,軍士怨聲不絕。
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途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險阻,鑿路而前,則其爲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衆逼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方半谷,治道功大,戰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徵權,臨江而不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止?”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方可回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坡駐紮。孔明升帳,喚衆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兵回。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來,說魏兵已回。孔明分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