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人之含孝稟義,天生所同,淳薄因心,非俟學至。遲遇為用,不謝始庶之法,驕慢之性,多慚水菽之享。夫色養盡力,行義致身,甘心壟畝,不求聞達,斯即孟氏三樂之辭,仲由負米之歎也。通乎神明,理緣感召。情澆世薄,方表孝慈。故非內德者所以寄心,懷仁者所以標物矣。埋名韞節,鮮或昭著,紀夫事行,以列于篇。
崔懷慎,清河東武城人也。父邪利,魯郡太守,宋元嘉中,沒虜。懷慎與妻房氏篤愛,聞父陷沒,即日遣妻,布衣蔬食,如居喪禮。邪利後仕虜中書,戒懷慎不許如此,懷慎得書更號泣。懷慎從叔模為滎陽太守,亦同沈虜,模子雖居處改節,而不廢婚宦。大明中,懷慎宗人冀州刺史元孫北使,虜問之曰:「崔邪利、模並力屈歸命,二家子姪,出處不同,義將安在?」元孫曰:「王尊驅驥,王陽回車,欲令忠孝並弘,臣子兩節。」
泰始初,淮北陷沒,界上流奔者,多有去就。懷慎因此入北。至桑乾,邪利時已卒,懷慎絕而後蘇。載喪還青州,徒跣冰雪,土氣寒酷,而手足不傷,時人以為孝感。喪畢,以弟在南,建元初,又逃歸,而弟亦已亡。懷慎孤貧獨立,宗黨哀之,日斂給其升米。永明中卒。
公孫僧遠,會稽剡人也。治父喪至孝,事母及伯父甚謹,年饑穀貴,僧遠省餐減食,以供母、伯。弟亡,無以葬,身販貼與鄰里,供斂送之費。躬負土,手種松柏。兄姊未婚嫁,乃自賣為之成禮。名聞郡縣。太祖即位,遣兼散騎常侍虞炎等十二部使行天下,建元三年,表列僧遠等二十三人,詔並表門閭,蠲租稅。
永明元年,會稽永興倪翼之母丁氏,少喪夫,性仁愛,遭年荒,分衣食以飴里中饑餓者,鄰里求借,未嘗違。同里陳穰父母死,孤單無親戚,丁氏收養之,及長,為營婚娶。又同里王禮妻徐氏,荒年客死山陰,丁為買棺器,自往歛葬。元徽末,大雪,商旅斷行,村里比屋饑餓,丁自出鹽米,計口分賦。同里左僑家露四喪,無以葬,丁為辦塚槨。有三調不登者,代為輸送。丁長子婦王氏守寡執志不再醮。州郡上言,詔表門閭,蠲租稅。
又會稽人陳氏,有三女,無男。祖父母年八九十,老耄無所知,父篤癃病,母不安其室。值歲飢,三女相率於西湖採菱蓴,更日至市貨賣,未嘗虧怠。鄉里稱為義門,多欲取為婦,長女自傷煢獨,誓不肯行。祖父母尋相繼卒,三女自營殯葬,為菴舍墓側。
又諸暨東洿里屠氏女,父失明,母痼疾,親戚相棄,鄉里不容。女移父母遠住苧羅,晝樵采,夜紡績,以供養。父母俱卒,親營殯葬,負土成墳。忽聞空中有聲云:「汝至性可重,山神欲相驅使。汝可為人治病,必得大富。」女謂是𩲓魅,弗敢從,遂得病。積時,鄰舍人有中溪蜮毒者,女試治之,自覺病便差,遂以巫道為人治疾,無不愈。家產日益,鄉里多欲娶之,以無兄弟,誓守墳墓不肯嫁,為山賊劫殺。縣令于琳之具言郡,太守王敬則不以聞。
吳郡范法恂妻褚氏,亦勤苦執婦業。宋昇明中,孫曇瓘謀反亡命,褚謂其子僧簡曰:「孫越州先姑之姉子,與汝父親則從母兄弟,交則義重古人。逃竄脫不免,汝宜收之。」曇瓘尋伏法,褚氏令僧簡往歛葬。年七十餘,永明中卒。僧簡在都,聞病馳歸,未至而褚已卒,將殯,舉尸不起,尋而僧簡至焉。
封延伯字仲璉,渤海人也。有學行,不與世人交,事寡嫂甚謹。州辟主簿,舉秀才,不就。後乃仕。垣崇祖為豫州,啟太祖用為長史,帶梁郡太守。以疾自免,僑居東海,遂不至京師。三世同財,為北州所宗附。豫章王辟中兵,不就,卒。
建元三年,大使巡行天下,義興陳玄子四世一百七十口同居。武陵郡邵榮興、文獻叔八世同居。東海徐生之、武陵范安祖、李聖伯、范道根五世同居。零陵譚弘寶、衡陽何弘、華陽陽黑頭疏從四世同居,並共衣食。詔表門閭,蠲租稅。又蜀郡王續祖、華陽郝道福並累世同爨。建武三年,明帝詔表門閭,蠲調役。
吳達之,義興人也。嫂亡無以葬,自賣為十夫客,以營冢槨。從祖弟敬伯夫妻荒年被略賣江北,達之有田十畝,貨以贖之,與之同財共宅。郡命為主簿,固以讓兄。又讓世業舊田與族弟,弟亦不受,田遂閑廢。建元三年,詔表門閭。
河南辛普明僑居會稽,自少與兄共處一帳,兄亡,以帳施靈座,夏月多蚊,普明不以露寢見色。兄將葬,鄰人嘉其義,賻助甚多,普明初受,後皆反之。贈者甚怪,普明曰:「本以兄墓不周,故不逆來意。今何忍亡者餘物以為家財。」後遭母喪,幾至毀滅。揚州刺史豫章王辟為議曹從事。年五十,卒。
王文殊,吳興故鄣人也。父沒虜,文殊思慕泣血,蔬食山谷三十餘年。太守謝蘥板為功曹,不就。永明十一年,太守孔琇之表曰:「文殊性挺五常,心符三教。以父沒獯庭,抱終身之痛,專席恒居,銜罔極之卹。服紵縞以經年,餌蔬菽以俟命,婚義滅於天情,官序空於素抱。儻降甄異之恩,牓其閭里。」鬱林詔牓門,改所居為「孝行里」。
朱謙之字處光,吳郡錢唐人也。父昭之,以學解稱於鄉里。謙之年數歲,所生母亡,昭之假葬田側,為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產姉密語之,謙之雖小,便哀戚如持喪。年長不婚娶。永明中,手刃殺幼方,詣獄自繫。縣令申靈勗表上,別駕孔稚珪、兼記室劉璡、司徒左西掾張融牋與刺史豫章王曰:「禮開報仇之典,以申孝義之情;法斷相殺之條,以表權時之制。謙之揮刃斬冤,既申私禮;繫頸就死,又明公法。今仍殺之,則成當世罪人;宥而活之,即為盛朝孝子。殺一罪人,未足弘憲;活一孝子,實廣風德。張緒陸澄,是其鄉舊,應具來由。融等與謙之並不相識,區區短見,深有恨然。」豫章王言之世祖,時吳郡太守王慈、太常張緒、尚書陸澄並表論其事,世祖嘉其義,慮相復報,乃遣謙之隨曹虎西行。將發,幼方子惲於津陽門伺殺謙之,謙之之兄選之又刺殺惲,有司以聞。世祖曰:「此皆是義事,不可問。」悉赦之。吳興沈顗聞而歎曰:「弟死於孝,兄殉於義。孝友之節,萃此一門。」選之字處林,有志節,著辯相論。幼時顧歡見而異之,以女妻焉。官至江夏王參軍。
蕭叡明,南蘭陵人。領軍將軍諶從祖兄弟也。父孝孫,左軍。叡明初仕員外殿中將軍。少有至性,奉親謹篤。母病躬禱,夕不假寐,及亡,不勝哀而卒。永明五年,世祖詔曰:「龍驤將軍、安西中兵參軍、松滋令蕭叡明,愛敬淳深,色養盡禮,喪過乎哀,遂致毀滅。雖未達聖教,而一至可愍。宜加榮命,以矜善人。可贈中書郎。」
樂頤字文德,南陽涅陽人。世居南郡。少而言行和謹,仕為京府參軍。父在郢州病亡,頤忽思父涕泣,因請假還,中路果得父凶問。頤便徒跣號咷,出陶家後渚,遇商人附載西上,水漿不入口數日。嘗遇病,與母隔壁,忍痛不言,齧被至碎,恐母之哀己也。
弟預亦孝,父臨亡,執其手以託郢州行事王奐,預悲感悶絕,吐血數升,遂發病。官至驃騎錄事。隆昌末,預謂丹陽尹徐孝嗣曰:「外傳藉藉,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託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孝嗣心甚納之。建武中,為永世令,民懷其德。卒官。有一老嫗行擔斛蔌葉將詣市,聞預死,棄擔號泣。
鴈門解仲恭,亦僑居南郡。家行敦睦,得纖豪財利,輒與兄弟平分。母病經時不差,入山採藥,遇一老父語之曰:「得丁公藤,病立愈。此藤近在前山際高樹垂下便是也。」忽然不見。仲恭如其言得之,治病,母即差。至今江陵人猶有識此藤者。
江泌字士清,濟陽考城人也。父亮之,員外郎。泌少貧,晝日斫屟,夜讀書,隨月光握卷升屋。性行仁義,衣弊,恐虱饑死,乃復取置衣中。數日閒,終身無復虱。母亡後,以生闕供養,遇鮭不忍食。食菜不食心,以其有生意也。
世祖以為南康王子琳侍讀。建武中,明帝害諸王後,泌憂念子琳,詣誌公道人問其禍福。誌公覆香鑪灰示之,曰:「都盡。無所餘。」及子琳被害,泌往哭之,淚盡,繼之以血。親視殯葬,乃去。時廣漢王侍讀嚴桓之亦哭王盡哀。
杜栖字孟山,吳郡錢唐人,徵士京產子也。同郡張融與京產相友,每相造言論,栖常在側。融指栖曰:「昔陳太丘之召元方,方之為劣。以今方古,古人何貴。」栖出京師,從儒士劉瓛受學。善清言,能彈琴飲酒,名儒貴遊多敬待之。中書郎周顒與京產書曰:「賢子學業清標,後來之秀。嗟愛之懷,豈知云已。所謂人之英彥,若己有之也。」刺史豫章王聞其名,辟議曹從事,仍轉西曹佐。竟陵王子良數致禮接。國子祭酒何胤治禮,又重栖,以為學士,掌婚冠儀。
以父老歸養,怡情壟畝。栖肥白長壯,及京產疾,旬日閒便皮骨自支。京產亡,水漿不入口七日,晨夕不罷哭,不食鹽菜。每營買祭奠,身自看視,號泣不自持。朔望節歲,絕而復續,吐血數升。時何胤、謝朏並隱東山,遺書敦譬,誡以毀滅。至祥禫,暮夢見其父,慟哭而絕。初,胤兄點見栖歎曰:「卿風韻如此,雖獲嘉譽,不永年矣。」卒時年三十六。當世咸嗟惜焉。
建武二年,剡縣有小兒,年八歲,與母俱得赤班病。母死,家人以小兒猶惡,不令其知。小兒疑之,問云:「母嘗數問我病,昨來覺聲羸,今不復聞,何謂也?」因自投下床,匍匐至母尸側,頓絕而死。鄉鄰告之縣令宗善才,求表廬,事竟不行。
陸絳字魏卿,吳郡人也。父閑,字遐業,有風概,與人交,不苟合。少為同郡張緒所知,仕至揚州別駕。明帝崩,閑謂所親曰:「宮車晏駕,百司將聽於冢宰。主王地重才弱,必不能振,難將至矣。」乃感心疾,不復預州事。刺史始安王遙光反,事敗,閑以綱佐被召至杜姥宅,尚書令徐孝嗣啟閑不預逆謀,未及報,徐世檦令殺之。絳時隨閑,抱閑頸乞代死,遂并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