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九年,年六十餘,始闢大司徒府。時,顯宗始立爲皇太子,選求明經,乃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爲虎賁中郎將,以《尚書》授太子。世祖從容問湯本師爲誰,湯對曰:“事沛國桓榮。”帝即召榮,令說《尚書》,甚善之。拜爲議郎,賜錢十萬,入使授太子。每朝會,輒令榮於公卿前敷奏經書。帝稱善。曰:“得生幾晚!”會歐陽博士缺,帝欲用榮。榮叩頭讓曰:“臣經術淺薄,不如同門生郎中彭閎,揚州從事皋弘。”帝曰:“俞,往,女諧。”因拜榮爲博士,引閎、弘爲議郎。
車駕幸大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被服儒衣,溫恭有蘊藉,辯明經義,每以禮讓相厭,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賞賜。又詔諸生雅吹擊磬,盡日乃罷。後榮入會庭中,詔賜奇果,受者皆懷之,榮獨舉手捧之以拜。帝笑指之曰:“此真儒生也。”以是愈見敬厚,常令止宿太子宮。積五年,榮薦門下生九江胡憲侍講,乃聽得出,旦一入而已。榮嘗寢病,太子朝夕遣中傅問病,賜以珍羞、帷、帳、奴婢,謂曰:“如有不諱,無憂家室也。”後病癒,復入侍進。
二十八年,大會百官,詔問誰可傅太子者,羣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陰識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爲陰氏乎?爲天下乎?即爲陰氏,則陰侯可;爲天下,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輔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爲太子太傅,而以榮爲少傅,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榮以太子經學成畢,上疏謝曰:“臣幸得侍帷幄,執經連年,而智學淺短,無以補益萬分。今皇太子以聰睿之姿,通明經義,觀覽古今,儲君副主莫能專精博學若此者也。斯誠國家福祐,天下幸甚。臣師道已盡,皆在太子,謹使掾臣汜再拜歸道。”太子報書曰:“莊以童蒙,學道九載,而典訓不明,無所曉識。夫《五經》廣大,聖言幽遠,非天下之至精,豈能與於此!況以不才,敢承誨命。昔之先師謝弟子者有矣,上則通達經旨,分明章句,下則去家慕鄉,求謝師門。今蒙下列,不敢有辭,願君慎疾加餐,重愛玉體。”
顯宗即位,尊以師禮,甚見親重,拜二子爲郎。榮年逾八十,自以衰老,數上書乞身,輒加賞賜。乘與嘗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面,設幾仗,會百官驃騎將軍東平王蒼以下及榮門生數百人,天子親自執業,每言輒曰“大師在是”。既罷,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其恩禮若此。
榮每疾病,帝輒遣使者存問,太官、太醫相望於道。及篤,上疏謝恩,讓還爵士。帝幸其家問起居,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賜以牀茵、帷帳、刀劍、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不敢復乘車到門,皆拜牀下。
論曰:張佚訐切陰侯,以取高位,危言犯衆,義動明後,知其直有餘也。若夫一言納賞,志士爲之懷恥;受爵不讓,風人所以興歌。而佚廷議戚援,自居全德,意者以廉不足乎?昔樂羊食子,有功見疑;西巴放麑,以罪作傅。蓋推仁審僞,本乎其情。君人者能以此察,則真邪幾於辨矣。
鬱字仲恩,少以父任爲郎。敦厚篤學,傳父業,以《尚書》教授,門徒常數百人。榮卒,鬱當襲爵,上書讓於兄子汎,顯宗不許,不得已受封,悉以租入與之。帝以鬱先師子,有禮讓,甚見親厚,常居中論經書,問以政事,稍遷侍中。
《禮記》雲:“天下之命,懸於天子;天子之善,成乎所習。習與智長,則切而不勤;化與心成,則中道若性。昔成王幼小,越在襁褓,周公在前,史佚在後,太公在左,召公在右。中立聽朝,四聖維之。是以慮無遺計,舉無過事。”
孝昭皇帝八歲即位,大臣輔政,亦選名儒韋賢、蔡義、夏侯勝等入授於前,平成聖德。近建初元年,張酺、魏應、召訓亦講禁中。臣伏惟皇帝陛下,躬天然之姿,宜漸教學,而獨對左右小臣,未聞典義。昔五更桓榮,親爲帝師,子鬱,結髮敦尚,繼傳父業,故再以校尉入授先帝,父子給事禁省,更歷四世,今白首好禮,經行篤備。又宗正劉方,宗室之表,善爲《詩經》,先帝所褒。宜令鬱、方併入教授,以崇本朝,光示大化。
焉字叔元,少以父任爲郎。明經篤行,有名稱。永初元年,入授安帝,三遷爲侍中步兵校尉。永寧中,順帝立爲皇太子,以焉爲太子少傅,月餘,遷太傅,以母憂自乞,聽以大夫行喪。逾年,詔使者賜牛酒,奪服,即拜光祿大夫,遷太常。時廢皇太子爲濟陰王,焉與太僕來歷、廷尉張晧諫,不能得,事已具《來歷傳》。
順帝即位,拜太傅,與太尉朱寵並錄尚書事。焉復入授經禁中,因宴見,建言宜引三公、尚書入省事,帝從之。以焉前廷議守正,封陽平侯,固讓不受。視事三年,坐辟召禁錮者爲吏免。復拜光祿大夫。陽嘉二年,代來歷爲大鴻臚,數日,遷爲太常。永和五年,代王龔爲太尉。漢安元年,以日食免。明年,卒於家。
闢司徒袁隗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宦官秉權,典執政無所迴避。常乘驄馬,京師畏憚,爲之語曰:“行行且止,避驄馬御史。”及黃巾賊起滎陽,典奉使督軍。賊破,還,以牾宦官賞不行。在御史七年不調,後出爲郎。
年四十餘,時太守向苗有名跡,乃舉鸞孝廉,遷爲膠東令。始到官而苗卒,鸞即去職奔喪,終三年然後歸,淮汝之間高其義。後爲巳吾、汲二縣令,甚有名跡。諸公並薦,復徵拜議郎。上陳五事:舉賢才,審授用,黜佞幸,省苑囿,息役賦。書奏御,牾內豎,故不省。以病免。中平元年,年七十七,卒於家。子曄。
彬少與蔡邕齊名。初舉孝廉,拜尚書郎。時中常侍曹節女婿馮方亦爲郎,彬厲志操,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方深怨之,遂章言彬等爲酒黨。事下尚書令劉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節大怒,劾奏猛,以爲阿黨,請收下詔獄,在朝者爲之寒心,猛意氣自若,旬日得出,免官禁錮。
論曰:伏氏自東西京相襲爲名儒,以取爵位。中興而桓氏尤盛,自榮至典,世宗其道,父子兄弟代作帝師,受其業者皆至卿相,顯乎當世。孔子曰:“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爲人者,憑譽以顯物;爲己者,因心以會道。桓榮之累世見宗,豈其爲己乎!
建武元年,拜河南太守。及封功臣,帝令各言所樂,諸將皆佔豐邑美縣,惟綝願封本鄉。或謂綝曰:“人皆欲縣,子獨求鄉,何也?”綝曰:“昔孫叔敖敕其子,受封必求磽埆之地,今綝能蒲功微,得鄉亭厚矣。”帝從之,封定陵新安鄉侯,食邑五千戶,後徙封陵陽侯。
初,綝從世祖征伐,鴻獨與弟盛居,憐盛幼小而共寒苦。及綝卒,鴻當襲封,上書讓國於盛,不報。既葬,乃掛縗絰於冢廬而逃去,留書與盛曰:“鴻貪經書,不顧恩義,弱而隨師,生不供養,死不飯唅,皇天先祖,並不祐助,身被大病,不任茅土。前上疾狀,願辭爵仲公,章寢不報,迫且當襲封。謹自放棄。逐求良醫。如遂不瘳,永歸溝壑。”鴻初與九江人鮑駿同事桓榮,甚相友善,及鴻亡封,與駿遇於東海,陽狂不識駿。駿乃止而讓之曰:“昔伯夷、吳札亂世權行,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可謂智乎?”鴻感悟,垂涕嘆息,乃還就國,開門教授。鮑駿亦上書言鴻經學至行,顯宗甚賢之。
臣聞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月者陰精,盈毀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陰陵陽;月滿不虧,下驕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屬專權於外,黨類強盛,侵奪主勢,則日月薄食,故《詩》曰:“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春秋》日食三十六,弒君三十二。變不空生,各以類應。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可假人。覽觀往古,近察漢興,傾危之禍,靡不由之。是以三桓專魯,田氏擅齊,六卿分嚴;諸呂握權,統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勢也。
今大將軍雖欲敕身自約,不敢僣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求通待報,雖奉符璽、受臺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十日。背王室,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人道悖於下,效驗見於天,雖有隱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間者月滿先節,過望不虧,此臣驕溢背君,專功獨行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詩》雲:“敬天之怒,不敢戲豫。”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
夫壞崖破巖之水,源自涓涓;乾雲蔽日之木,起於蔥青。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臣愚以爲左官外附之臣,依託權門,傾覆諂諛,以者容媚者,宜行一切之誅。
間者大將軍再出,威振州郡,莫不賦斂吏人,遣使貢獻。大將軍雖雲不受,而物不還主,部署之吏無所畏憚,縱行非法,不伏罪辜,故海內貪猾,競爲奸吏,小民吁嗟,怨氣滿腹。臣聞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從橫。宜因大變,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時大郡口五六十萬舉孝廉二人,小郡口二十萬並有蠻夷者亦舉二人,帝以爲不均,下公卿會議。鴻與司空劉方上言:“凡口率之科,宜有階品,蠻夷錯雜,不得爲數。自今郡國率二十萬口歲舉孝廉一人,四十萬二人,六十萬三人,八十萬四人,百萬五人,百二十萬六人。不滿二十萬二歲一人,不滿十萬三歲一人。”
論曰:“孔子曰“太伯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孟子曰“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若乃太伯以天下而違周,伯夷率潔情以去國,並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後世聞其讓而慕其風,徇其名而昧其致,所以激詭行生而取與妄矣。至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己厚其名,於義不亦薄乎!君子立言,非苟顯其理,將以啓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獨善其身,將以訓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哉!原丁鴻之心,主於忠愛乎?何其終悟而從義也!異夫數子類乎徇名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