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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 張法滕馮度列傳第二十八

張宗字諸君,南陽魯陽人也。王莽時,爲縣陽泉鄉佐。會莽敗,義兵起,宗乃率陽泉民三四百人起兵略地,西至長安,更始以宗爲偏將軍。宗見更始政亂,因將家屬客安邑

大司徒鄧禹西征,定河東,定詣禹自歸。禹聞宗素多權謀,乃表爲偏將軍

禹軍到栒邑,赤眉大衆且至,禹以栒邑不足守,欲引師進就堅城,而衆人多畏賊追,憚爲後拒。禹乃書諸將名於竹簡,署其前後,亂著笥中,令各探之。宗獨不肯探,曰:“死生有命,張宗豈辭難就逸乎!”禹嘆息謂曰:“將軍有親弱在營,奈何不顧?”宗曰:“愚聞一卒畢力,百人不當;萬夫致死,可以橫行。宗今擁兵數千,以承大威,何遽其必敗乎!”遂留爲後拒。諸營既引兵,宗方勒厲軍士,堅壘壁,以死當之。禹到前縣,議曰:“以張將軍之衆,當百萬之師,猶以小雪投沸湯,雖欲戮力,其勢不全也。”乃遣步騎二千人反還迎宗。宗引兵始發,而赤眉卒至,宗與戰,卻之,乃得歸營,於是諸將服其勇。及還到長安,宗夜將銳士入城襲赤眉,中矛貫胛,又轉攻諸營保,爲流矢所激,皆幾至於死。

鄧禹徵還,光武以宗爲京輔都尉,將突騎與徵西大將軍馮異共擊關中諸營保,破之,還河南都尉建武六年都尉官省,拜太中大夫八年潁川桑中盜賊羣起,宗將兵擊定之。後青、冀盜賊屯聚山澤,宗以謁者督諸郡兵討平之。十六年琅邪北海盜賊復起,宗督二郡兵討之,乃設方略,明購賞,皆悉破散,於是沛、楚、東海臨淮羣賊懼其威武,相捕斬者數千人,青、徐震慄。後遷琅邪相,其政好嚴猛,敢殺伐。永平二年,卒於官。

法雄字文彊,扶風郿人也,齊襄王法章之後。秦滅齊,子孫不敢稱田姓,故以法爲氏。宣帝時,徙三輔,世爲二千石。雄初仕郡功曹,闢太傅張禹府,舉雄高第,除平氏長。善政事,好發擿奸伏,盜賊稀發,吏人畏愛之。南陽太守鮑得上其理狀,遷宛陵令

永初三年,海賊張伯路等三千餘人,冠赤幘,服絳衣,自稱“將軍”,寇濱海九郡,殺二千石令長。初,遣侍御史龐雄督州郡兵擊之,伯路等乞降,尋復屯聚。明年,伯路復與平原劉文河等三百餘人稱“使者”,攻厭次城,殺長吏,轉入高唐,燒官寺,出繫囚,渠帥皆稱“將軍”,共朝謁伯路。伯路冠五梁冠,佩印綬,黨衆浸盛。乃遣御史中丞王宗持節發幽、冀諸郡兵,合數萬人,乃徵雄爲青州刺史,與王宗併力討之。連戰破賊,斬首溺死者數百人,餘皆奔走,收器械財物甚衆。會赦詔到,賊猶以軍甲未解,不敢歸降。於是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議,皆以爲當遂擊之。雄曰:“不然,兵,兇器;戰,危事。勇不可恃,勝不可必。

賊若乘船浮海,深入遠島,攻之未易也。及有赦令,可且罷兵,以慰誘其心,勢必解散,然後圖之,可不戰而定也。”宗善其言,即罷兵。賊聞大喜,乃還所略人。而東萊郡兵獨未解甲,賊復驚恐,遁走遼東,止海島上。五年春,乏食,復抄東萊間,雄率郡兵擊破之,賊逃還遼東遼東人李久等共斬平之,於是州界清靜。

雄每行部,錄囚徒,察顏色,多得情僞,長吏不奉法者皆解印綬去。

在州四年,遷南郡太守斷獄省少,戶口益增。郡濱帶江沔,又有雲夢藪澤,永初中,多虎狼之暴,前大守賞募張捕,反爲所害者甚衆。雄乃移書屬縣曰:“凡虎狼之在山林,猶人之居城市。古者至化之世,猛獸不擾,皆由恩信寬澤,仁及飛走。太守雖不德,敢忘斯義。記到,其毀壞檻阱,不得妄捕山林。”是後虎害稍息,人以獄安。在郡數歲,歲常豐稔。元初中卒官。

子真,在《逸人傳》。

滕撫字叔輔,北海劇人也。初仕州郡,稍遷爲涿令,有文武才用。太守以其能,委任郡職,兼領六縣。風政修明,流愛於人,在事七年,道不拾遺

順帝末,揚、徐盜賊羣起,磐牙連歲。建康元年九江範容、周生等相聚反亂,屯據歷陽,爲江淮巨患,遣御史中丞馮緄將兵督揚州刺史尹燿、九江太守鄧顯討之。燿、顯軍敗,爲賊所殺。又陰陵徐鳳、馬勉等復寇郡縣,殺略吏人。

鳳衣絳衣,帶黑綬,稱“無上將軍”,勉皮冠黃衣,帶玉印,稱“黃帝”,築營於當塗山中。乃建年號,置百官,遣別帥黃虎攻沒合肥明年廣陵賊張嬰等復聚衆數千人反,據廣陵。朝廷博求將帥三公舉撫有文武才,拜爲九江都尉,與中郎將趙序助馮緄合州郡兵數萬人共討之。又廣開賞募,錢、邑各有差。梁太后慮羣賊屯結,諸將不能制,又議遣太尉李固。未及行,會撫等進擊,大破之,斬馬勉、範容、周生等千五百級,徐鳳遂將餘衆攻燒東城縣下邳人謝安應募,率其宗親設伏擊鳳,斬之,封安爲平鄉侯,邑三千戶。拜撫中郎將,督揚、徐二州事。撫復進擊張嬰,斬獲千餘人。趙序坐畏懦不進,詐增首級,徵還棄市。又歷陽賊華孟自稱“黑帝”,攻九江,殺郡守。撫乘勝進擊,破之,斬孟等三千八百級,虜獲七百餘人,牛、馬、財物不可勝算。於是東南悉平,振旅而還。以撫爲左馮翊,除一子爲郎。撫所得賞賜,盡分於麾下。

性方直,不交權勢,宦官懷忿。及論功當封,太尉胡廣錄尚書事承旨奏黜撫,天下怨之。卒於家。

馮緄字鴻卿,巴郡宕渠人也,少學《春秋》、《司馬兵法》。父煥,安帝時爲幽州刺史,疾忌奸惡,數致其罪。時玄菟太守姚光亦失人和。建光元年,怨者乃詐作璽書譴責煥、光,賜以歐刀。又下遼東都尉龐奮使速行刑,奮即斬光收煥。

煥欲自殺,緄疑詔文有異,止煥曰:“大人在州,志欲去惡,實無他故,必是兇人妄詐,規肆奸毒。願以事自上,甘罪無晚。”煥從其言,上書自訟,果詐者所爲,徵奮抵罪。會煥病死獄中,帝愍之,賜煥、光錢各十萬,以子爲郎中。緄由是知名。

家富好施,賑赴窮急,爲州里所歸愛。初舉孝廉,七遷爲廣漢屬國都尉,徵拜御史中丞順帝末,以緄持節督揚州諸郡軍事,與中郎將滕撫擊破羣賊,遷隴西太守。後鮮卑寇邊,以緄爲遼東太守,曉喻降集,虜皆弭散。徵拜京兆尹,轉司隸校尉,所在立威刑。遷廷尉太常

時,長沙蠻寇益陽,屯聚積久,至延熹五年,衆轉盛,而零陵蠻賊復反應之,合二萬餘人,攻燒城郭,殺傷長吏。又武陵蠻夷悉反,寇掠江陵間,荊州刺史劉度南郡太守李肅並奔走荊南,皆沒。於是拜緄爲車騎將軍,將兵十餘萬討之,詔策緄曰:“蠻夷猾夏,久不討攝,各焚都城,蹈籍官人。州郡將吏,死職之臣,相逐奔竄,曾不反顧,可愧言也。將軍素有威猛,是以擢授六師。前代陳湯、馮、傅之徒,以寡擊衆,郅支、夜郎、樓蘭之戎,頭懸都街,衛、霍北征,功列金石,是皆將軍所究覽也。今非將軍,誰與修復前跡?進赴之宜,權時之策,將軍一之,出郊之事,不復內御。已命有司祖於國門。《詩》不云乎:‘進厥虎臣,闞如虓虎,敷敦淮濆,仍執醜虜。’將軍其勉之!”

時,天下饑饉,帑藏虛盡,每出征伐,常減公卿俸祿,假王侯租賦,前後所遣將帥,宦官輒陷以折耗軍資,往往抵罪。緄性烈直,不行賄賂,懼爲所中,乃上疏曰:“勢得容奸,伯夷可疑;荀曰無猜,盜蹠可信。故樂羊陳功,文侯示以謗書。願請中常侍一人監軍財費。”尚書朱穆奏緄以財自嫌,失大臣之節。有詔勿劾。

緄軍至長沙,賊聞,悉詣營道乞降。進擊武陵蠻夷,斬首四千餘級,受降十餘萬人,荊州平定。詔書賜錢一億,固讓不受。振旅京師,推功於從事中郎應奉,薦以爲司隸校尉,而上書乞骸骨,朝廷不許。監軍使者張敞承宦官旨,奏緄將傅婢二人戎服自隨,又輒於江陵刻石紀功,請下吏案理。尚書令黃俊奏議,以爲罪無正法,不合致糾。會長沙復起,攻桂陽武陵,緄以軍還盜賊復發,策免。

頃之,拜將作大匠,轉河南尹。上言“舊典,中官子弟不得爲牧人職”,帝不納。復爲廷尉。時山陽太守單遷以罪繫獄,緄考致其死。遷,故車騎將軍單超之弟,中官相黨,遂共誹章誣緄,坐與司隸校尉李膺大司農劉祐俱輸左校。應奉上疏理緄等,得免。後拜屯騎校尉,復爲廷尉,卒於宮。

緄弟允,清白有孝行,能理《尚書》,善推步之術。拜降虜校尉,終於家。

度尚字博平,山陽湖陸人也。家貧,不修學行,不爲鄉里所推舉。積困窮,乃爲宦者同郡侯覽視田,得爲郡上計吏,拜郎中,除上虞長。爲政嚴峻,明於發擿奸非,吏人謂之神明。遷文安令,遇時疾疫,谷貴人飢,尚開倉廩給,營救疾者,百姓蒙其濟。時冀州刺史朱穆行部,見尚甚奇之。

延熹五年長沙零陵賊合七八千人,自稱“將軍,入桂陽蒼梧南海交阯交阯刺史蒼梧太守望風逃奔,二郡皆沒。遣御史中丞盛修募兵討之,不能克。豫章艾縣人六百餘人,應募而不得賞直,怨恚,遂反,焚燒長沙郡縣,寇益陽,殺縣令,衆漸盛。又遣謁者馬睦,督荊州刺史劉度擊之,軍敗,睦、度奔走。桓帝詔公卿舉任代劉度者,尚書朱穆舉向,自右校令擢爲荊州刺史。尚躬率部曲,與同勞逸,廣募雜種諸蠻夷,明設購賞,進擊,大破之,降者數萬人。

桂陽宿賊渠帥卜陽、潘鴻等畏尚威烈,徙入山谷。尚窮追數百里,遂入南海,破其三屯,多獲珍寶。而陽、鴻等黨衆猶盛,尚欲擊之,而士卒驕富,莫有鬥志。

尚計緩之則不戰,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陽、潘鴻作賊十年,習於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進,當須諸郡所發悉至,爾乃併力攻之。申令軍中,恣聽射獵,兵士喜悅,大小皆相與從禽。尚乃密使所親客潛焚其營,珍積皆盡。獵者來還,莫不泣涕。尚人人慰勞,深自咎責,因曰:“卜陽等財寶足富數世,諸卿但不併力耳。

所亡少少,何足介意!”衆聞鹹憤踊,尚敕令秣馬蓐食,明旦,徑赴賊屯。陽、鴻等自以深固,不復設備,吏士乘銳,遂大破平之。

尚出兵三年,羣寇悉定。七年,封右鄉侯,遷桂陽太守明年,徵還京師

荊州兵朱蓋等,徵戍役久,財賞不贍,忿恚,復作亂,與桂陽胡蘭等三千餘人復攻桂陽,焚燒郡縣,太守任胤棄城走,賊衆遂至數萬。轉攻零陵太守陳球固守拒之。於是以尚爲中郎將,將幽、冀、黎陽烏桓步騎二萬六千人救球,又與長沙太守抗徐等發諸郡兵,並勢討擊,大破之,斬蘭等首三千五百級,餘賊走蒼梧。詔賜尚錢百萬,餘人各有差。

時抗徐與尚俱爲名將,數有功。徐字伯徐,丹陽人,鄉邦稱其膽智。初試守宣城長,悉移深林遠藪椎髻鳥語之人置於縣下,由是境內無復盜賊。後爲中郎將宗資別部司馬,擊太山公孫舉等,破平之,斬首三千餘級,封烏程東鄉侯五百戶。遷太山都尉,寇盜望風奔亡。及在長沙,宿賊皆平。卒於官。桓帝下詔追增封徐五百戶,並前千戶。

復以尚爲荊州刺史。尚見胡蘭餘黨南走蒼梧,懼爲已負,乃僞上言蒼梧賊入荊州界,於是徵交阯刺中張磐下廷尉。辭狀未正,會赦見原。磐不肯出獄,方更牢持械節,獄吏謂磐曰:“天恩曠然而君不出,可乎?”磐因自列曰:“前長沙胡蘭作難荊州,餘黨散入交阯。磐身嬰甲冑,涉危履險,討擊兇患,斬殄渠帥,餘盡鳥竄冒遁,還奔荊州刺史度尚懼磐先言,怖畏罪戾,伏奏見誣。磐備位方伯,爲國爪牙,而爲尚所枉,受罪牢獄。夫事有虛實,法有是非。磐實不辜,赦無所除。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恥,生爲惡吏,死爲敝鬼。乞傳尚詣廷尉,面對曲直,足明真僞。尚不徵者,磐埋骨牢檻,終不虛出,望塵受枉。”廷尉以其狀上,詔書徵尚到廷尉,辭窮受罪,以先有功得原。磐字子石,丹陽人,以清白稱,終於廬江太守

尚後爲遼東太守,數月,鮮卑率兵攻尚,與戰,破之,戎狄憚畏。年五十,延熹九年,卒於官。

楊璇字機平,會稽烏傷人也。高祖父茂,本河東人,從光武征伐,爲威寇將軍,封烏傷陽鄉侯。建武中就國,傳封三世,有罪國除,因而家焉。父扶,交阯刺史,有理能名。兄喬,爲尚書,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桓帝愛其才貌,詔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璇初舉孝廉,稍遷,靈帝時爲零陵太守。是時蒼梧桂陽猾賊相聚,攻郡縣,賊衆多而璇力弱,吏人憂恐,璇乃特製馬車數十乘,以排囊盛石灰於車上,系布索於馬尾,又爲兵車,專彀弓駑,剋期會戰。乃令馬車居前,順風鼓灰,賊不得視,因以火燒布,布然馬驚,奔突賊陣,因使後車弓弩亂髮,鉦鼓鳴震。羣盜波駭破散,追逐傷斬無數,梟其渠帥,郡境以清。荊州刺史趙凱,誣奏璇實非身破賊,而妄有其功。璇與相章奏,凱有黨助,遂檻車徵璇。防禁嚴密,無由自訟,乃噬臂出血,書衣爲章,具陳破賊形勢,及言凱所誣狀,潛令親屬詣闕通之。詔書原璇,拜議郎,凱反受誣人之罪。

璇三遷爲勃海太守,所在有異政,以事免。後尚書令張溫特表薦之,徵拜尚書僕射。以病乞骸骨,卒於家。

論曰:安、順以後,風威稍薄,寇攘浸橫,緣隙而生,剽人盜邑者不闋時月,假署皇王者益以十數。或託驗神道,或矯妄冕服。然其雄渠魁長,未有聞焉,猶至壘盈四郊,奔命首尾。若夫數將者,並宣力勤慮,以勞定功,而景風之賞未甄,膚受之言互及。以此而推,政道難乎以免。

贊曰:張宗裨禹,敢殿後拒。江、淮、海、岱,虔劉寇阻。其誰清之?雄、尚、緄、撫。璇能用譎,亦云振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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