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字伯起,弘農華陰人也。八世祖喜,高祖時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昭帝時爲丞相,封安平侯。父寶,習《歐陽尚書》。哀、平之世,隱居教授。居攝二年,與兩龔、蔣詡俱徵,遂遁逃,不知所處。光武高其節。建武中,公車特徵,老病不到,卒於家。
震少好學,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鬱,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諸儒爲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常客居於湖,不答州郡禮命數十年,衆人謂之晚暮,而震志愈篤。後有冠雀銜三鱣魚,飛集講堂前,都講取魚進曰:“蛇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數三者,法三臺也。先生自此升矣。”年五十,乃始仕州郡。
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闢之,舉茂才,四遷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爲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後轉涿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謁。
永寧元年,代劉愷爲司徒。明年,鄧太后崩,內寵始橫。安帝乳母王聖,因保養之勤,緣恩放恣;聖子女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姦賂。震上疏曰:臣聞政以得賢爲本,理以去穢爲務。是以唐虞俟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鹹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倖充庭。阿母王聖出自賤微,得遭千載,奉養聖躬,雖有推燥居溼之勤,前後賞惠,過報勞苦,而無厭之心,不知紀極,外交屬託,擾亂天下,損辱清朝,塵點日月。《書》誡牝雞牡鳴,《詩》刺哲婦喪國。
昔鄭嚴公從母氏之慾,恣驕弟之情,幾至危國,然後加討,《春秋》貶之,以爲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遠之怨,實爲難養。《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斷絕伯榮,莫使往來,令恩德兩隆,上下俱美。惟陛下絕婉孌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萬機,誡慎拜爵,減省獻御,損節徵發。令野無《鶴鳴》之嘆,朝無《小明》之悔,《大東》不興於今,勞止不怨於下。擬蹤往古,比德哲王,豈不休哉!
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內幸皆懷忿恚。而伯榮驕淫尤甚,與故朝陽侯劉護從兄瑰交通,瑰遂以爲妻,得襲護爵,位至侍中。震深疾之,復詣闕上疏曰:臣聞高祖與羣臣約,非功臣不得封,故經制父死子繼,兄亡弟及,以防篡也。
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劉護再從兄瑰襲護爵爲侯。護同產弟威,今猶見在。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諸侯專爵爵有德。今瑰無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時之間,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舊制,不合經義,行人喧譁,百姓不安。陛下宜覽鏡既往,順帝之則。
寶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國家所重,欲令公闢其兄,寶唯傳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書敕。”遂拒不許,寶大恨而去。皇后兄執金吾閻顯亦薦所親厚於震,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闢此二人,旬日中皆見拔擢。由是震益見怨。
臣聞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儲,故堯遭洪水,人無菜色。臣伏念方今災害發起,瀰瀰滋甚,百姓空虛,不能自贍。重以螟蝗,羌虜抄掠,三邊震擾,戰鬥之役至今未息,兵甲軍糧不能復給。大司農帑藏匱乏,殆非社稷安寧之時。伏見詔書爲阿母興起津城門內第舍,合兩爲一,連裏竟街,雕修繕飾,窮極巧伎。今盛夏土王,而攻山採石,其大匠左校別部將作合數十處,轉相迫促,爲費巨億。周廣、謝惲兄弟,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依倚近幸奸佞之人,與樊豐、王永等分威共權,屬託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來海內貪污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臧錮棄世之徒復得顯用。白黑混淆,清濁同源,天下讙譁,鹹曰財貨上流,爲朝結譏。臣聞師言:“上之所取,財盡則怨,力盡則叛。”怨叛之人,不可復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惟陛下度之。
臣蒙恩備臺輔,不能奉宣政化,調和陰陽,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師地動。臣聞師言:“地者陰精,當安靜承陽。”而今動搖者,陰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官,此中臣近官盛於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自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柱而已,無所興造,欲令遠近鹹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而親近倖臣,未崇斷金,驕溢逾法,多請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
道路讙譁,衆所聞見。地動之變,近在城郭,殆爲此發。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燋心,而繕修不止,誠致旱之徵也。《書》曰:“僣恆陽若,臣無作威作福玉食。”唯陛下奮乾剛之德,棄驕奢之臣,以掩訞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無令威福久移於下。
震前後所上,轉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俱以其名儒,未敢加害。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得失。帝發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覆上疏救之曰:“臣聞堯、舜之世,諫鼓謗木,立之於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德。所以達聰明,開不諱,博採負薪,盡極不情也。
會三年春,東巡岱宗,樊豐等因乘輿在外,競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聞,惶怖,會太史言星變逆行,遂共譖震雲:“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
及車駕行還,便時太學,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於是柴門絕賓客。豐等復惡之,乃請大將軍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行至城西幾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爲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冢次,忽設祭祠。”因飲鴆而卒,時年七十餘。弘農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遣吏於陝縣留停震喪,露棺道側,謫震諸子代郵行書,道路皆爲隕涕。
牧孫奇,靈帝時爲侍中,帝嘗從容問奇曰:“朕何如桓帝?”對曰:“陛下之於桓帝,亦猶虞舜比德唐堯。”帝不悅曰:“卿強項,真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出爲汝南太守。帝崩後,復入爲侍中衛尉,從獻帝西遷,有功勤。
秉字叔節,少傳父業,兼明《京氏易》,博通書傳,常隱居教授。年四十餘,乃應司空闢,拜侍御史,頻出爲豫、荊、徐、兗四州刺史,遷任城相。自爲刺史、二千石,計日受奉,餘祿不入私門。故吏齎錢百萬遺之,閉門不受。以廉潔稱。
帝時微行,私過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風拔樹,晝昏,秉因上疏諫曰:臣聞瑞由德至,災應事生。傳曰:“禍福無門,唯人所召。”天不言語,以災異譴告,是以孔子迅雷風烈必有變動。《詩》雲:“敬天之威,不敢驅馳。”
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蹕而行,靜室而止,自非郊廟之事,則鑾旗不駕。故《詩》稱“自郊徂宮”,《易》曰“王假有廟,致孝享也”。諸侯如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誡,況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遊!降亂尊卑,等威無序,侍衛守空宮,紱璽委女妾,設有非常之變,任章之謀,上負先帝,下悔靡及。臣奕世受恩,得備納言,又以薄學,充在講勸,特蒙哀識,見照日月,恩重命輕,義使士死,敢憚摧折,略陳其愚。
延熹三年,白馬令李雲以諫受罪,秉爭之不能得,坐免官,歸田裏。其年冬,復徵拜河南尹。先是中常侍單超弟匡爲濟陰太守,以臧罪爲刺史第五種所劾,窘急,乃賂客任方刺兗州從事衛羽。事已見《種傳》。及捕得方,囚繫洛陽,匡慮秉當窮竟其事,密令方等得突獄亡走。尚書召秉詰責,秉對曰:“《春秋》不誅黎比而魯多盜,方等無狀,釁由單匡。刺執法之吏,害奉公之臣,復令逃竄,寬縱罪身,元惡大憝,終爲國害。乞檻車徵匡考覈其事,則奸慝蹤緒,必可立得。”
會日食,太山太守皇甫規等訟秉忠正,不宜久抑不用。有詔公車徵秉及處士韋著,二人各稱疾不至。有司並效秉、著大不敬,請下所屬正其罪。尚書令周景與尚書邊韶議奏:“秉儒學侍講,常在謙虛;著隱居行義,以退讓爲節。俱徵不至,誠違側席之望,然逶迤退食,足抑苟進之風。夫明王之世,必有下召之臣,聖朝弘養,宜用優遊之禮。可告在所屬,喻以朝庭恩意。如遂不至,詳議其罰。”
五年冬,代劉矩爲太尉。是時,宦官方熾,任人及子弟爲官,佈滿天下,競爲貪淫,朝野嗟怨。秉與司空周景上言:“內外吏職,多非其人,自頃所徵,皆特拜不試,致盜竊縱恣,怨訟紛錯。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而今枝葉賓客佈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舊章,退貪殘,塞災謗。請下司隸校尉、中二千石、二千石、城門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實核所部,應當斥罷,自以狀言,三府廉察有遺漏,續上。”帝從之。於是秉條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將燕瑗、青州刺史羊亮、遼東太守孫諠等五十餘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肅然。
七年,南巡園陵,特召秉從。南陽太守張彪與帝微時有舊恩,以車駕當至,因傍發調,多以入私。秉聞之,下書責讓荊州刺史,以狀副言公府。及行至南陽,左右並通姦利,詔書多所除拜。秉覆上疏諫曰:“臣聞先王建國,順天制官。太微積星,名爲郎位,入奉宿衛,出牧百姓。皋陶誡虞,在於官人。頃者道路拜除,恩加豎隸,爵以貨成,化由此敗,所以俗夫巷議,白駒遠逝,穆穆清朝,遠近莫觀。宜割不忍之恩,以斷求欲之路。”於是詔除乃止。
時,中常侍侯覽弟參爲益州刺史,累有臧罪,暴虐一州。明年,秉劾奏參,檻車徵詣廷尉。參惶恐,道自殺。秉因奏覽及中常侍具瑗曰:臣案國舊典,宦豎之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昏守夜,而今猥受過寵,執政操權。其阿諛取容者,則因公褒舉,以報私惠;有忤逆於心者,必求事中傷,肆其兇忿。居法王公,富擬國家,飲食極餚膳,僕妾盈紈素,雖季氏專魯,穰侯擅秦,何以尚茲!案中常侍侯覽弟參,貪殘元惡,自取禍滅,覽顧知釁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爲不宜復見親近。昔懿公刑邴歜之父,奪閻職之妻,而使二人蔘乘,卒有竹中之難,《春秋》書之,以爲至戒。蓋鄭詹來而國亂,四佞放而衆服。以此觀之,容可近乎?覽宜急屏斥,投畀豺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請免官送歸本郡。
秉使對曰:“《春秋》趙鞅以晉陽之甲,逐君側之惡。傳曰:‘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鄧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詰責,文帝從而請之。漢世故事,三公之職無所不統。”尚書不能詰。帝不得已,竟免覽官,而削瑗國。每朝廷有得失,輒盡忠規諫,多見納用。
熹平元年,青虵見御坐,帝以問賜,賜上封事曰:臣聞和氣致祥,乖氣致災,休徵則五福應,咎徵則六極至。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惟,意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爲其變度。以此而觀,天之與人,豈不符哉?《尚書》曰:“天齊乎人,假我一日。”
二年,代唐珍爲司空,以災異免。復拜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五年,代袁隗爲司徒。是時朝廷爵授,多不以次,而帝好微行,遊幸外苑。賜復上疏曰:臣聞天生蒸民,不能自理,故立君長使司牧之,是以唐、虞兢兢業業,周文日昊不暇,明慎庶官,俊乂在職,三載考績,以觀厥成。而今所序用無佗德,有形勢者,旬日累遷,守真之徒,歷載不轉,勞逸無別,善惡同流,《北山》之詩,所爲訓作。又聞數微行出幸苑囿,觀鷹犬之勢,極槃遊之荒,政事日墮,大化陵遲。陛下不顧二祖之勤止,追慕五宗之美蹤,而欲以望太平,是由曲表而欲直景,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宜絕慢傲之戲,念官人之重,割用板之恩,慎貫魚之次,無令醜女有四殆之嘆,遐邇有憤怨之聲。臣受恩偏特,忝任師傅,不敢自同凡臣,括囊避咎,謹自手書密上。
後坐闢黨人免。復拜光祿大夫。光和元年,有虹蜺晝降於嘉德殿前,帝惡之,引賜及議郎蔡邕等入金商門崇德署,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問以祥異禍福所在。賜仰天而嘆,謂節等曰:“吾每讀《張禹傳》,未嘗不憤恚嘆息,既不能竭忠盡情,極言其要,而反留意少子,乞還女婿。朱遊欲得尚方斬馬劍以理之,固其宜也。
臣聞之經傳,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國家休明,則鑑其德;邪辟昏亂,則視其禍。今殿前之氣,應爲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蝀者也。於《中孚經》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方今內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並怨,喧譁盈路,是以災異屢見,前後丁寧。今復投蜺,可謂孰矣。案《春秋讖》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及。昔虹貫牛山,管仲諫桓公無近妃宮。《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今妾媵嬖人閹尹之徒,共專國朝,欺罔日月,又鴻都門下,招會羣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於時,如驩兜、共工更相薦說,旬月之間,並各拔擢,樂松處常伯,任芝居納言。郄儉、梁鵠俱以便辟之性,佞辨之心,各受豐爵不次之寵,而令搢紳之徒委伏田畝,口誦堯、舜之言,身蹈絕俗之行,棄捐溝壑,不見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處,從小人之邪意,順無知之私慾,不念《板》、《蕩》之作,虺蜴之誡。
殆哉之危,莫過於今。幸賴皇天垂象譴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惟陛下慎經典之誡,圖變復之道,斥遠佞巧之臣,速徵鶴鳴之士,內親張仲,外任山甫,斷絕尺一,抑止槃遊,留思庶政,無敢怠遑。冀上天還威,衆變可弭。老臣過受師傅之任,數蒙寵異之恩,豈敢愛惜垂沒之年,而不盡其忄婁々之心哉!
先是,黃巾帥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以誑燿百姓,天下繦負歸之。賜時在司徒,召掾劉陶告曰:“張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何如?”陶對曰:“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廟勝之術也。”賜遂上書言之。會去位,事留中。后帝徙南宮。閱錄故事,得賜所上張角奏及前侍講注籍,乃感悟,下詔封賜臨晉侯,邑千五百戶。初,賜與太尉劉寬、司空張濟併入侍講,自以不宜獨受封賞,上書願分戶邑於寬、濟。
二年九月,復代張溫爲司空。其月薨。天子素服,三日不臨朝,贈東園梓器襚服,賜錢三百萬,布五百匹。策曰:“故司空臨晉侯賜,華嶽所挺,九德純備,三葉宰相,輔國以忠。朕昔初載,授道帷幄,遂階成勳,以陟大猷。師範之功,昭於內外,庶官之務,勞亦勤止。七在卿校,殊位特進,五登袞職,弭難乂寧。雖受茅土,未答厥勳,哲人其萎,將誰諮度!朕甚懼焉。禮設殊等。物有服章。今使左中郎將郭儀持節追位特進,贈司空驃騎將軍印綬。”及葬,又使侍御史持節送喪,蘭臺令史十人發羽林騎輕車介士,前後部鼓吹,又敕驃騎將軍官屬司空法駕,送至舊塋。公卿已下會葬。諡文烈侯。及小祥,又會焉。子彪嗣。
彪字文先,少傳家學。初舉孝廉,州舉茂才,闢公府,皆不應。熹平中,以博習舊聞,公車徵拜議郎,遷侍中、京兆尹。光和中,黃門令王甫使門生於郡界辜榷官財物七千餘萬,彪發其奸,言之司隸。司隸校尉陽球因此奏誅甫,天下莫不愜心。徵還爲侍中、五官中郎將,遷潁川、南陽太守,復拜侍中,三遷永樂少府、太僕、衛尉。
中平六年,代董卓爲司空,其冬,代黃琬爲司徒。明年,關東兵起,董卓懼,欲遷都以違其難。乃大會公卿議曰:“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光武宮洛陽,於今亦十世矣。案《石包讖》,宜徙都長安,以應天人之意。”百官無敢言者。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昔關中遭王莽變亂,宮室焚蕩,民庶塗炭,百不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邑。今天下無虞,百姓樂安,明公建立聖主,光隆漢祚,無故捐宗廟,棄園陵,恐百姓驚動,必有糜沸之亂。《石包室讖》,妖邪之書,豈可信用?”卓曰:“關中肥饒,故秦得併吞六國。且隴右材木自出,致之甚易。又杜陵南山下有武帝故瓦陶竈數千所,並功營之,可使一朝而辨。百姓何足與議!若有前卻,我以大兵驅之,可令詣滄海。”彪曰:“天下動之至易,安之甚難,惟明公慮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國計邪?”太尉黃琬曰:“此國之大事,楊公之言得無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見卓意壯,恐害彪等,因從容言曰:“相國豈樂此邪?山東兵起,非一日可禁,故當遷以圖之,此秦、漢之勢也。”卓意小解。
爽私謂彪曰:“諸君堅爭不止,禍必有歸,故吾不爲也。”議罷,卓使司隸校尉宣播以災異奏免琬、彪等,詣闕謝,即拜光祿大夫。十餘日,遷大鴻臚。從入關,轉少府、太常,以病免。復爲京兆尹、光祿勳,再遷光祿大夫。三年秋,代淳于嘉爲司空,以地震免。復拜太常。興平元年,代朱儁爲太尉,錄尚書事。
建安元年,從東都許。時天子新遷,大會公卿,兗州刺史曹操上殿,見彪色不悅,恐於此圖之,未得宴設,託疾如廁,因出還營。彪以疾罷。時,袁術僣亂,操託彪與術婚姻,誣以欲圖廢置,奏收下獄,劾以大逆。將作大匠孔融聞之,不及朝服,往見操曰:“楊公四世清德,海內所瞻。《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歸罪楊公。《易》稱‘積善餘慶’,徒欺人耳。”操曰:“此國家之意。”
融曰:“假使成王殺邵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纓緌搢紳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聰明仁智,輔相漢朝,舉直厝枉,致之雍熙也。今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拂衣而去,不復朝矣。”操不得已,遂理出彪。
脩字德祖,好學,有俊才,爲丞相曹操主簿,用事曹氏。及操自平漢中,欲因討劉備而不得進,欲守之又難爲功,護軍不知進止何依。操於是出教,唯曰:“雞肋”而已。外曹莫能曉,脩獨曰:“夫雞肋,食之則無所得,棄之則如可惜,公歸計決矣。”乃令外白稍嚴,操於此回師。脩之幾決,多有此類。修又嚐出行,籌操有問外事,乃逆爲答記,敕守舍兒:“若有令出,依次通之。”既而果然。
及魏文帝受禪,欲以彪爲太尉,先遣使示旨。彪辭曰:“彪備漢三公,遭世傾亂,不能有所補益。耄年被病,豈可贊惟新之朝?”遂固辭。乃授光祿大夫,賜几杖衣袍,因朝會引見,令彪着布單衣,鹿皮冠,杖而入,待以賓客之禮。年八十四,黃初六年卒於家。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業相繼,與袁氏俱爲東京名族雲。
論曰:孔子稱“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誠以負荷之寄,不可以虛冒,崇高之位,憂重責深也。延、光之間,震爲上相,抗直方以臨權枉,先公道而後身名,可謂懷王臣之節,識所任之體矣。遂累葉載德,繼踵宰相。信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先世韋、平,方之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