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恢恢乾德,萬類之所資始;蕩蕩坤儀,九區之所均載。考羲軒於往統,肇承天而理物;訊炎昊於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襲冠帶以辨諸華,限要荒以殊遐裔,區分中外,其來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亙玄方;七戎六蠻,綿西宇而橫南極。繁種落,異君長,遇有道則時遵聲教,鍾無妄則爭肆虔劉,趨扇風塵,蓋其常性也。詳求遐議,歷選深謨,莫不待以羈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終衰魏,廓境全吳,威略既申,招攜斯廣,迷亂華之議,矜來遠之名,撫舊懷新,歲時無怠,凡四夷入貢者,有二十三國。既而惠皇失德,中宗遷播,凶徒分據,天邑傾淪,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貢之禮,於茲殆絕,殊風異俗,所未能詳。故採其可知者,為之傳云。北狄竊號中壤,備於載記;在其諸部種類,今略書之。
夫餘國在玄菟北千餘里,南接鮮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戶八萬,有城邑宮室,地宜五穀。其人強勇,會同揖讓之儀有似中國。其出使,乃衣錦罽,以金銀飾腰。其法,殺人者死,沒入其家;盜者一責十二;男女淫,婦人妒,皆殺之。若有軍事,殺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為凶,合者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有槨無棺。其居喪,男女皆衣純白,婦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棗。其國殷富,自先世以來,未嘗被破。其王印文稱「穢王之印」。國中有古穢城,本穢貊之城也。
武帝時,頻來朝貢,至太康六年,為慕容廆所襲破,其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帝為下詔曰:「夫餘王世守忠孝,為惡虜所滅,甚愍念之。若其遺類足以復國者,當為之方計,使得存立。」有司奏護東夷校尉鮮于嬰不救夫餘,失於機略。詔免嬰,以何龕代之。明年,夫餘後王依羅遣詣龕,求率見人還復舊國,仍請援。龕上列,遣督郵賈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於路,沈與戰,大敗之,廆眾退,羅得復國。爾後每為廆掠其種人,賣於中國。帝愍之,又發詔以官物贖還,下司、冀二州,禁市夫餘之口。
馬韓居山海之間,無城郭,凡有小國五十六所,大者萬戶,小者數千家,各有渠帥。俗少綱紀,無跪拜之禮。居處作土室,形如冢,其戶向上,舉家共在其中,無長幼男女之別。不知乘牛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銀錦罽,而貴瓔珠,用以綴衣或飾髮垂耳。其男子科頭露紒,衣布袍,履草蹻,性勇悍。國中有所調役,及起築城隍,年少勇健者皆鑿其背皮,貫以大繩,以杖搖繩,終日讙呼力作,不以為痛。善用弓楯矛櫓,雖有鬥爭攻戰,而貴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月耕種畢,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農事畢,亦如之。國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謂為天君。又置別邑,名曰蘇塗,立大木,懸鈴鼓。其蘇塗之義,有似西域浮屠也,而所行善惡有異。
辰韓在馬韓之東,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韓,韓割東界以居之,立城柵,言語有類秦人,由是或謂之為秦韓。初有六國,後稍分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國,合四五萬戶,各有渠帥,皆屬於辰韓。辰韓常用馬韓人作主,雖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為馬韓所制也。地宜五穀,俗饒蠶桑,善作縑布,服牛乘馬。其風俗可類馬韓,兵器亦與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頭使扁。喜舞,善彈瑟,瑟形似筑。
肅慎氏一名挹婁,在不咸山北,去夫餘可六十日行。東濱大海,西接寇漫汗國,北極弱水。其土界廣袤數千里,居深山窮谷,其路險阻,車馬不通。夏則巢居,冬則穴處。父子世為君長。無文墨,以言語為約。有馬不乘,但以為財產而已。無牛羊,多畜豬,食其肉,衣其皮,績毛以為布。有樹名雒常,若中國有聖帝代立,則其木生皮可衣。無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則箕踞,以足挾肉而啖之,得凍肉,坐其上令暖。土無鹽鐵,燒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編髮,以布作襜,徑尺餘,以蔽前後。將嫁娶,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後致禮娉之。婦貞而女淫,貴壯而賤老,死者其日即葬之於野,交木作小槨,殺豬積其上,以為死者之糧。性凶悍,以無憂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謂之不壯。相盜竊,無多少皆殺之,故雖野處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長尺有咫。其國東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鐵,將取之,必先祈神。
周武王時,獻其楛矢、石砮。逮於周公輔成王,復遣使入賀。爾後千餘年,雖秦漢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來貢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屬。魏帝詔歸於相府,賜其王傉雞、錦罽、綿帛。至武帝元康初,復來貢獻。元帝中興,又詣江左貢其石砮。至成帝時,通貢於石季龍,四年方達。季龍問之,答曰「每候牛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國所在,故來」云。
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中,依山島為國,地多山林,無良田,食海物。舊有百餘小國相接,至魏時,有三十國通好。戶有七萬。男子無大小,悉黥面文身。自謂太伯之後,又言上古使詣中國,皆自稱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於會稽,斷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今倭人好沈沒取魚,亦文身以厭水禽。計其道里,當會稽東冶之東。其男子衣以橫幅,但結束相連,略無縫綴。婦人衣如單被,穿其中央以貫頭,而皆被髮徒跣。其地溫暖,俗種禾稻紵麻而蠶桑織績。土無牛馬,有刀楯弓箭,以鐵為鏃。有屋宇,父母兄弟臥息異處。食飲用俎豆。嫁娶不持錢帛,以衣迎之。死有棺無槨,封土為冢。初喪,哭泣,不食肉。已葬。舉家入水澡浴自潔,以除不祥。其舉大事,輒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歲四節,但計秋收之時以為年紀。人多壽百年,或八九十。國多婦女,不淫不妒。無爭訟,犯輕罪者沒其妻孥,重者族滅其家。舊以男子為主。漢末,倭人亂,攻伐不定,乃立女子為王,名曰卑彌呼。
吐谷渾,慕容廆之庶長兄也,其父涉歸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隸之。及涉歸卒,廆嗣位,而二部馬鬥,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別,奈何不相遠離,而令馬鬥!」吐谷渾曰:「馬為畜耳,鬥其常性,何怒於人!乖別甚易,當去汝於萬里之外矣。」於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長史史那樓馮及父時耆舊追還之。吐谷渾曰:「先公稱卜筮之言,當有二子克昌,祚流後裔。我卑庶也,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殆天所啟乎!諸君試驅馬令東,馬若還東,我當相隨去矣。」樓馮遣從者二千騎,擁馬東出數百步,輒悲鳴西走。如是者十餘輩,樓馮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鮮卑謂兄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歲暮窮思,常歌之。
吐谷渾謂其部落曰:「我兄弟俱當享國,廆及曾玄纔百餘年耳。我玄孫已後,庶其昌乎!」於是乃西附陰山。屬永嘉之亂,始度隴而西,其後子孫據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極乎白蘭數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隨逐水草,廬帳為屋,以肉酪為糧。其官置長史、司馬、將軍,頗識文字。其男子通服長裙,帽或戴羃䍦。婦人以金花為首飾,辮髮縈後,綴以珠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財,竊女而去。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諸嫂。喪服制,葬訖而除。國無常稅,調用不給,輒斂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殺人及盜馬者罪至死,他犯則徵物以贖。地宜大麥,而多蔓菁,頗有菽粟。出蜀馬、氂牛。西北雜種謂之為阿柴虜,或號為野虜焉。吐谷渾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長曰吐延,嗣。
吐延身長七尺八寸,雄姿魁傑,羌虜憚之,號曰項羽。性俶儻不群,嘗慷慨謂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國,當高光之世,與韓、彭、吳、鄧並驅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潛竄窮山,隔在殊俗,不聞禮教於上京,不得策名於天府,生與糜鹿同群,死作氊裘之鬼,雖偷觀日月,獨不愧於心乎!」性酷忍,而負其智,不能恤下,為羌酋姜聰所刺。劍猶在其身,謂其將紇拔泥曰:「豎子刺吾,吾之過也,上負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後,善相葉延,速保白蘭。」言終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長子葉延嗣。
葉延年十歲,其父為羌酋姜聰所害,每旦縛草為姜聰之象,哭而射之,中之則號泣,不中則瞋目大呼。其母謂曰:「姜聰,諸將已屠鱠之矣,汝何為如此?」葉延泣曰:「誠知射草人不益於先讎,以申罔極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不食,葉延亦不食。
長而沈毅,好問天地造化、帝王年曆。司馬薄洛鄰曰:「臣等不學,實未審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誰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來,符命玄象昭言著見,而卿等面牆,何其鄙哉!語曰『夏蟲不知冬冰』,良不虛也。」又曰:「禮云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於此,今以吐谷渾為氏,尊祖之義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長子辟奚嗣。
時辟奚三弟皆專恣,長史鍾惡地恐為國害,謂司馬乞宿雲曰:「昔鄭莊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寵,宗祀幾傾,況今三孽並驕,必為社稷之患。吾與公忝當元輔,若獲保首領以沒於地,先君有問,其將何辭!吾今誅之矣。」宿雲請白辟奚,惡地曰:「吾王無斷,不可以告。」於是因群下入覲,遂執三弟而誅之。辟奚自投於床,惡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夢先王告臣云:『三弟將為逆亂,汝速除之。』臣謹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愛,因恍惚成疾,謂世子視連曰:「吾禍滅同生,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汝宜攝之,吾餘年殘命,寄食而已。」遂以憂卒。在位二十五年,時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視連嗣。
視連既立,通聘於乞伏乾歸,拜為白蘭王。視連幼廉慎有志性,以父憂卒,不知政事,不飲酒遊田七年矣。鍾惡地進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齊眾,養以五味,娛以聲色。此四者,聖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儉嗇而喪,偃王仁義而亡,然則仁義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經國者,德禮也;濟世者,刑法也。二者或差,則綱維失緒。明公奕葉重光,恩結西夏,雖仁孝發於天然,猶宜憲章周孔,不可獨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視連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悲憤升遐,孤雖纂業,尸存而已。聲色遊娛,豈所安也!綱維刑禮,付之將來。」臨終,謂其子視羆曰:「我高祖吐谷渾公常言子孫必有興者,永為中國之西藩,慶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見,當在汝之子孫輩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長曰視羆,少曰烏紇堤。
視羆性英果,有雄略,嘗從容謂博士金城騫苞曰:「易云:『動靜有常,剛柔斷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剛柔靡斷,取輕鄰敵。當仁不讓,豈宜拱默者乎!今將秣馬厲兵,爭衡中國,先生以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高世之略,秦隴英豪所願聞也。」於是虛襟撫納,眾赴如歸。
乞伏乾歸遣使拜為使持節、都督龍涸已西諸軍事、沙州牧、白蘭王。視羆不受,謂使者曰:「自晉道不綱,姦雄競逐,劉、石虐亂,秦、燕跋扈,河南王處形勝之地,宜當糾合義兵,以懲不順,奈何私相假署,擬僭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萬,方欲掃氛秦隴,清彼沙涼,然後飲馬涇渭,戮問鼎之豎,以一丸泥封東關,閉燕趙之路,迎天子於西京,以盡遐藩之節,終不能如季孟、子陽妄自尊大。為吾白河南王,何不立勳帝室,策名王府,建當年之功,流芳來葉邪!」乾歸大怒,然憚其強,初猶結好,後竟遣眾擊之。視羆大敗,退保白蘭。在位十一年,年三十三卒。子樹洛干年少,傳位於烏紇堤。
樹洛干九歲而孤,其母念氏聰惠有姿色,烏紇堤妻之,有寵,遂專國事。洛干十歲便自稱世子,年十六嗣立,率所部數千家奔歸莫何川,自稱大都督、車騎大將軍、大單于、吐谷渾王。化行所部,眾庶樂業,號為戊寅可汗,沙漒雜種莫不歸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於此,暨孤七世,思與群賢共康休緒。今士馬桓桓,控弦數萬,孤將振威梁益,稱霸西戎,觀兵三秦,遠朝天子,諸君以為何如?」眾咸曰:「此盛德之事也,願大王自勉!」
乞伏乾歸甚忌之,率騎二萬,攻之於赤水。樹洛干大敗,遂降乾歸,乾歸拜為平狄將軍、赤水都護,又以其弟吐護真為捕虜將軍、層城都尉。其後屢為乞伏熾磐所破,又保白蘭,慚憤發病而卒。在位九年,時年二十四。熾磐聞其死,喜曰:「此虜矯矯,所謂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後世嗣不絕。
武帝太康中,其王龍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獪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脅生子,曰會,立之為世子。會少而勇傑,安病篤,謂會曰:「我嘗為龜茲王白山所辱,不忘於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會立,襲滅白山,遂據其國,遣子熙歸本國為王。會有膽氣籌略,遂霸西胡,蔥嶺以東莫不率服。然恃勇輕率,嘗出宿於外,為龜茲國人羅雲所殺。
其後張駿遣沙州刺史楊宣率眾疆理西域,宣以部將張植為前鋒,所向風靡。軍次其國,熙距戰於賁崙城,為植所敗。植進屯鐵門,未至十餘里,熙又率眾先要之於遮留谷。植將至,或曰:「漢祖畏於柏人,岑彭死於彭亡,今谷名遮留,殆將有伏?」植單騎嘗之,果有伏發。植馳擊敗之,進據尉犁,熙率群下四萬人肉袒降於宣。呂光討西域,復降於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
大宛西去洛陽萬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餘城。土宜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鬚。其俗娶婦先以金同心指鐶為娉。又以三婢試之,不男者絕婚。姦淫有子,皆卑其母。與人馬乘不調墜死者,馬主出斂具。善市賈,爭分銖之利,得中國金銀,輒為器物,不用為幣也。
大泰國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東西南北各數千里。有城邑,其城周迴百餘里。屋宇皆以珊瑚為梲栭,琉璃為牆壁,水精為柱礎。其王有五宮,其宮相去各十里,每旦於一宮聽事,終而復始。若國有災異,輒更立賢人,放其舊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領,而文字習胡,亦有白蓋小車、旌旗之屬,及郵驛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長大,貌類中國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寶物、明珠、大貝,有夜光璧、駭雞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縷繡及織錦縷罽。以金銀為錢,銀錢十當金錢之一。安息、天竺人與之交市於海中,其利百倍。鄰國使到者,輒廩以金錢。途經大海,海水鹹苦不可食,商客往來皆齎三歲糧,是以至者稀少。
林邑國本漢時象林縣,則馬援鑄柱之處也,去南海三千里。後漢末,縣功曹姓區,有子曰連,殺令自立為王,子孫相承。其後王無嗣,外孫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開北戶以向日,至於居止,或東西無定。人性凶悍,果於戰鬥,便山習水,不閑平地。四時暄暖,無霜無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為美。貴女賤男,同姓為婚,婦先娉婿。女嫁之時,著迦盤衣,橫幅合縫如井欄,首戴寶花。居喪翦鬢謂之孝,燔尸中野謂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纓絡,每聽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文,日南西卷縣夷帥范椎奴也。嘗牧牛澗中,獲二鯉魚,化成鐵,用以為刀。刀成,乃對大石嶂而咒之曰:「鯉魚變化,冶成雙刀,石嶂破者,是有神靈。」進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懷之。隨商賈往來,見上國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宮室、城邑及器械。逸甚愛信之,使為將。文乃譖逸諸子,或徙或奔。
及逸死,無嗣,文遂自立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樓,從己者納之,不從者絕其食。於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僕、徐狼、屈都、乾魯、扶單等諸國,并之,有眾四五萬人。遣使通表入貢於帝,其書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眾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覽,殺五六千人,餘奔九真,以覽尸祭天,鏟平西卷縣城,遂據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橫山為界。
初,徼外諸國嘗齎寶物自海路來貿貨,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壯時,使韓戢領日南太守,戢估較太半,又伐船調枹,聲云征伐,由是諸國恚憤。且林邑少田,貪日南之地,戢死絕,繼以謝擢,侵刻如初。及覽至郡,又耽荒於酒,政教愈亂,故被破滅。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餘里,在海大灣中,其境廣袤三千里,有城邑宮室。人皆醜黑拳髮,裸身跣行。性質直,不為寇盜,以耕種為務,一歲種,三歲穫。又好雕文刻鏤,食器多以銀為之,貢賦以金銀珠香。亦有書記府庫,文字有類於胡。喪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葉柳。時有外國人混潰者,先事神,夢神賜之弓,又教載舶入海。混潰旦詣神祠,得弓,遂隨賈人汎海至扶南外邑。葉柳率眾禦之,混潰舉弓,葉柳懼,遂降之。於是混潰納以為妻,而據其國。後胤衰微,子孫不紹,其將范尋復世王扶南矣。
前漢末,匈奴大亂,五單于爭立,而呼韓邪單于失其國,攜率部落,入臣於漢。漢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於是匈奴五千餘落入居朔方諸郡,與漢人雜處。呼韓邪感漢恩,來朝,漢因留之,賜其邸舍,猶因本號,聽稱單于,歲給綿絹錢穀,有如列侯。子孫傳襲,歷代不絕。其部落隨所居郡縣,使宰牧之,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多歷年所,戶口漸滋,彌漫北朔,轉難禁制。後漢末,天下騷動,群臣競言胡人猥多,懼必為寇,宜先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眾為五部,部立其中貴者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魏末,復改帥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統可萬餘落,居於太原故茲氏縣;右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祁縣;南部都尉可三千餘落,居蒲子縣;北部都尉可四千餘落,居新興縣;中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大陵縣。
武帝踐阼後,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帝復納之,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後復與晉人雜居,由是平陽、西河、太原、新興、上黨、樂平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單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婁侯何楨持節討之。楨素有志略,以猛眾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潛誘猛左部督李恪殺猛,於是匈奴震服,積年不敢復反。其後稍因忿恨,殺害長史,漸為邊患。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歷古為患。魏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復上郡,實馮翊,於平陽已北諸縣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見士四萬家以充之。裔不亂華,漸徙平陽、弘農、魏郡、京兆、上黨雜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萬世之長策也。」帝不納。至太康五年,復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萬九千三百人歸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種類大小凡十萬餘口,詣雍州刺史扶風王駿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復率種落大小萬一千五百口,牛二萬二千頭,羊十萬五千口,車廬什物不可勝紀,來降,并貢其方物,帝並撫納之。
北狄以部落為類,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種、鮮支種、寇頭種、烏譚種、赤勒種、捍蛭種、黑狼種、赤沙種、鬱鞞種、萎莎種、禿童種、勃蔑種、羌渠種、賀賴種、鍾跂種、大樓種、雍屈種、真樹種、力羯種,凡十九種,皆有部落,不相雜錯。屠各最豪貴,故得為單于,統領諸種。其國號有左賢王、右賢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於陸王、右於陸王、左漸尚王、右漸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獨鹿王、右獨鹿王、左顯祿王、右顯祿王、左安樂王、右安樂王,凡十六等,皆用單于親子弟也。其左賢王最貴,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蘭氏、喬氏。而呼延氏最貴,則有左日逐、右日逐,世為輔相;卜氏則有左沮渠、右沮渠;蘭氏則有左當戶、右當戶;喬氏則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車陽、沮渠、餘地諸雜號,猶中國百官也。其國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時,有騎督綦毋俔邪伐吳有功,遷赤沙都尉。
史臣曰:夫宵形稟氣,是稱萬物之靈;繫土隨方,迺有群分之異。蹈仁義者為中宇,肆凶獷者為外夷,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絕,闚邊候隙,自古為患,稽諸前史,憑陵匪一。軒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東戡,周王西狩,皆所以禦其侵亂也。嬴劉之際,匈奴最強;元成之間,呼韓委質,漢嘉其節,處之中壤。歷年斯永,種類逾繁,舛號殊名,不可勝載。爰及泰始,匪革前迷,廣闢塞垣,更招種落,納萎莎之後附,開育鞠之新降,接帳連韝,充郊掩甸。既而沸脣成俗,鳴鏑為群,振鴞響而挻災,恣狼心而逞暴。何楨縱策,弗沮於姦萌;郭欽馳疏,無救於妖漸。未環星紀,坐傾都邑,黎元塗地,凶族滔天。跡其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渾分緒偽燕,遠辭正嫡,率東胡之餘眾,掩西羌之舊宇,網疏政暇,地廣兵全,廓萬里之基,貽一匡之訓,弗忘忠義,良可嘉焉。吐延夙標宏偉,見方於項籍,始遵朝化,遽夭於姜聰,高節不群,亦殊藩之秀也。葉延至孝,寄新哀於射草;辟奚深友,邁古烈於分荊;視連蒸蒸,光奉先之義;視羆矯矯,蘊經時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規,未騁雄心,先摧凶手,奉順者必敗,豈天亡晉乎!且渾廆連枝,生自邊極,各謀孫而翼子,咸革裔而希華。廆胤姦凶,假鳳圖而竊號;渾嗣忠謹,距龍涸而歸誠。懷姦者數世而亡,資忠者累葉彌劭,積善餘慶,斯言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