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秉字鉅公,馮翊雲陽人也。少修高節,顯名三輔。哀、平際,見王氏據權專政,侵削宗室,有逆亂萌,遂隱遁深山,州郡連召,常稱疾不仕。王莽爲宰衡,辟命不應。及莽篡位,又遣使者徵之,秉固稱疾病。更始即位,徵爲侍中。建武元年,拜御史中丞。光武特詔御史中丞與司隸校尉、尚書令會同並專席而坐,故京師號曰“三獨坐”。明年,遷司隸校尉。務舉大綱,簡略苛細,百僚敬之。
秉性節約,常服布被,蔬食瓦器。帝嘗幸其府舍,見而嘆曰:“楚國二龔,不如雲陽宣鉅公。”即賜布帛帳帷什物。四年,拜大司徒司直。所得祿奉,輒以收養親族。其孤弱者,分與田地,自無擔石之儲。六年,卒於官,帝敏惜之,除子彪爲郎。
七年,以病乞身,拜光祿大夫,代王丹爲太子太傅。及郭後廢,因稱疾不朝,拜太中大夫,居中東門候舍,故時人號曰中東門君。帝數存問賞賜。後大徒戴涉被誅,帝強起湛以代之。湛至朝堂,遺失溲便,因自陳疾篤,不能復任朝事,遂罷之。後數年,卒於家。
王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也。哀、平時,仕州郡。王莽時,連徵不至。家累千金,隱居養志,好施周急。每歲農時,輒載酒餚于田間,候勤者而勞之。其墮懶者,恥不致丹,皆兼功自厲。邑聚相率,以致殷富。其輕黠遊蕩廢業爲患者,輒曉其父兄,使黜責之。沒者則賻給,親自將護。其有遭喪憂者,輒待丹爲辦,鄉鄰以爲常。行之十餘年,其化大洽,風俗以篤。
六年,代宣秉爲大司徒司直。在位恭儉,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時,司徒史鮑恢以事到東海,過候其家,而良妻布裙曳柴,從田中歸。恢告曰:“我司徒史也,故來受書,欲見夫人。”妻曰:“妾是也。若掾,無書。”恢乃下拜,嘆息而還,聞者莫不嘉之。
後以病歸,一歲復徵,至滎陽,疾篤不任進道,乃過其友人。友人不肯見,曰:“不有忠言奇謀而取大位,何其往來屑屑不憚煩也?”遂拒之。良慚,自後連徵,輒稱病。詔以玄纁聘之,遂不應。後光武幸蘭陵,遣使者問良所苦疾,不能言對。詔復其子孫邑中徭役,卒於家。
論曰:夫利仁者或借仁以從利,體義者不期體以合義。季文子妾不衣帛,魯人以爲美談。公孫弘身服布被,汲黯譏其多詐。事實未殊而譽毀別議。何也?將體之與利之異乎?宣秉、王良處位優重,而秉甘疏薄,良妻荷薪,可謂行過乎儉。
初爲郡吏。王莽敗,盜賊起,林與弟成及同郡範逡、孟冀等,將細弱俱客河西。道逢賊數千人,遂掠取財裝,褫奪衣服,拔刃向林等將欲殺之。冀仰曰:“願一言而死。將軍知天神乎?赤眉兵衆百萬,所向無前,而殘賊不道,卒至破敗。今將軍以數千之衆,欲規霸王之事,不行仁恩而反遵覆車,不畏天乎?”賊遂釋之,俱免於難。
隗囂素聞林志節,深相敬待,以爲持書平。後因疾告去,辭還祿食。囂復欲令強起,遂稱篤。囂意雖相望,且欲優容之,乃出令曰:“杜伯山天子所不能臣,諸侯所不能友,蓋伯夷、叔齊恥食周粟。今且從師友之位,須道開通,使順所志。”
河南鄭興、東海衛宏等,皆長於古學。興嘗師事劉歆,林既遇之,欣然言曰:“林得興等固諧矣,使宏得林,且有以益之。”及宏見林,闇然而服。濟南徐巡,始師事宏,後皆更受林學。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雖遭難困,握持不離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離兵亂,常恐斯經將絕。何意東海衛子、濟南徐生復能傳之,是道竟不墜於地也。古文雖不合時務,然願諸生無悔所學。”宏、巡益重之,於是古文遂行。
十四年,羣臣上言:“古者肉刑嚴重,則人畏法令;今憲律輕薄,故奸軌不勝。宜增科禁,以防其源。”詔下公卿。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則義節之風損,法防繁多,則敬免之行興。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古之明王,深識遠慮,動居其厚,不務多闢,周之五刑,不過三千。大漢初興,詳鑑失得,故破矩爲圓,斫雕爲樸,蠲除苛政,更立疏網,海內歡欣,人懷寬德。及至其後,漸以滋章,吹毛索疵,詆欺無限。
郭丹字少卿,南陽穰人也。父稚,成帝時爲廬江太守,有清名。丹七歲而孤,小心孝順,後母哀憐之,爲鬻衣裝,買產業。後從師長安,買符入函谷關,乃慨然嘆曰:“丹不乘使者車,終不出關。”既至京師,常爲都講,諸儒鹹敬重之。
更始敗,諸將悉歸光武,並獲封爵;丹獨保平氏不下,爲更始發喪,衰絰盡哀。建武二年,遂潛逃去,敝衣間行,涉歷險阻,求謁更始妻子,奉還節傳,因歸鄉里。太守杜詩請爲功曹,丹薦鄉人長者自代而去。詩乃嘆曰:“昔明王興化,卿士讓位,今功曹推賢,可謂至德。敕以丹事編署黃堂,以爲後法。”
十三年,大司馬吳漢辟舉高第,再遷幷州牧,有清平稱。轉使匈奴中郎將,遷左馮翊。永平三年,代李爲司徒。在朝廉直公正,與侯霸、杜林、張湛、郭伋齊名相善。明年,坐考隴西太守鄧融事無所據,策免。五年,卒於家,時年八十七。以河南尹範遷有清行,代爲司徒。
遷字子廬,沛國人,初爲漁陽太守,以智略安邊,匈奴不敢入界。及在公輔,有宅數畝,田不過一頃,復推與兄子。其妻嘗謂曰:“君有四子而無立錐之地,可餘奉祿,以爲後世業。”遷曰:“吾備位大臣而蓄財求利,何以示後世!”在位四年薨,家無擔石焉。
後顯宗因朝會問羣臣:“郭丹家今何如?”宗正劉匡對曰:“昔孫叔敖相楚,馬不秣粟,妻不衣帛,子孫竟蒙寢丘之封。丹出典州郡,入爲三公,而家無遺產,子孫困匱。”帝乃下南陽訪求其嗣。長子宇,官至常山太守。少子濟,趙相。
時,驃騎將軍東平王蒼聞而闢之,署爲西曹。蒼甚相敬受,上疏薦良曰:“臣聞爲國所重,必在得人;報恩之義,莫大薦士。竊見臣府西曹掾齊國吳良,資質敦固,公方廉恪,躬儉安貧,白首一節;又治《尚書》,學通師法,經任博士,行中表儀。宜備宿衛,以輔聖政。臣蒼榮寵絕矣,憂責深大,私慕公叔同升之義,懼於臧文竊位之罪,敢秉愚瞽,犯冒嚴禁。”顯宗以示公卿曰:“前以事見良,鬚髮皓然,衣冠甚偉。夫薦賢助國,宰相之職,蕭何舉韓信,設壇而拜,不復考試。今以良爲議郎。”
永平中,車駕近出,而信陽侯陰就幹突禁衛,車府令徐匡鉤就車,收御者送獄。詔書譴匡,匡乃自系。良上言曰:“信陽侯就倚恃外戚,干犯乘輿,無人臣禮,爲大不敬。匡執法守正,反下於理,臣恐聖化由是而弛。”帝雖赦匡,猶左轉良爲即丘長。後遷司徒長史。每處大議,輒據經典,不希旨偶俗,以徼時譽。
承宮字少子,琅邪姑幕人也。少孤,年八歲爲人牧豕。鄉里徐子盛者,以《春秋經》授諸生數百人,宮過息廬下,樂其業,因就聽經,遂請留門下,爲諸生拾薪。執苦數年,勤學不倦。經典既明,乃歸家教授。遭天下喪亂,遂將諸生避地漢中,後與妻子之蒙陰山,肆力耕種。禾黍將孰,人有認之者,宮不與計,推之而去,由是顯名。三府更闢,皆不應。
永平中,徵詣公車。車駕臨辟雍,召宮拜博士,遷左中郎將。數納忠言,陳政,論議切愨,朝臣憚其節,名播匈奴。時,北單于遣使求得見宮,顯宗敕自整飾,宮對曰:“夷狄眩名,非識實者也。臣狀醜,不可以示遠,宜選有威容者。”
鄭均字仲虞,東平任城人也。少好黃、老書。兄爲縣吏,頗受禮遺,均數諫止,不聽。即脫身爲傭,歲餘,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儘可復得,爲吏坐臧,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爲廉潔。均好義篤實,養寡嫂孤兒,恩禮敦至。
元和元年,詔告廬江太守、東平相曰:“議郎鄭均,束脩安貧,恭儉節整,前在機密,以病致仕,守善貞固,黃髮不怠。又前安邑令毛義,躬履遜讓,比徵辭病,淳潔之風,東州稱仁。書不云乎:‘章厥有常,吉哉!’其賜均、義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長吏存問,賜羊酒,顯茲異行。”明年,帝東巡過任城,乃幸均舍,敕賜尚書祿以終其身,故時人號爲“白衣尚書”。永元中,卒於家。
趙典字仲經,蜀郡成都人也。父戒,爲太尉,桓帝立,以定策封廚亭侯。典少篤行隱約,博學經書,弟子自遠方至。建和初,四府表薦,徵拜議郎,侍講禁內,再遷爲侍中。時,帝欲廣開鴻池,典諫曰:“鴻池泛溉,已且百頃,猶復增而深之,非所以崇唐、虞之約己,遵孝之愛人也。”帝納其言而止。
父卒,襲封。出爲弘農太守,轉右扶風。公事去官,徵拜城門校尉,轉將作大匠,遷少府,又轉大鴻臚。時,恩澤諸侯以無勞受封,羣臣不悅而莫敢諫,典獨奏曰:“夫無功而賞,勞者不勸,上忝下辱,亂象幹度。且高祖之誓,非功臣不封。宜一切削免爵士,以存舊典。”帝不從。頃之,轉太僕,遷太常。朝廷每有災異疑議,輒諮問之。典據經正對,無所曲折。每得賞賜,輒分與諸生之貧者。
且鳥烏反哺報德,況於士邪!”遂解印綬符策付縣,而馳到京師。州郡及大鴻臚並執處其罪,而公卿百寮嘉典之義,表請以租自贖,詔書許之。再遷長樂少府、衛尉。公卿復表典篤學博聞,宜備國師。會病卒,使者吊祠。竇太后復遣使兼贈印綬,諡曰獻侯。
時,李傕與郭汜相攻,傕遂虜掠禁省,動帝幸北塢,外內隔絕。傕素疑溫不與己同,乃內溫於塢中,又欲移乘輿於黃白城。溫與傕書曰:“公前託爲董公報仇,然實屠陷王城,殺戮大臣,天下不可家見而戶說也。今與郭汜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鈞之仇,人在塗炭,各不聊生。曾不改悟,遂成禍亂。朝廷仍下明詔,欲令和解。上命不行,威澤日損。而復欲移轉乘輿,更幸非所,此誠老夫所不達也。於《易》,一爲過,再爲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兇。不如早共和解,引軍還屯,上安萬乘,下全人民,豈不幸甚。”傕大怒,欲遣人殺溫。李傕從弟應,溫故掾也,諫之數日,乃獲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