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德,本名乙辛。初為西南路招討使,改汴京留守。丁母憂,起復為兵部尚書,拜參知政事。皇統八年,與烏林荅蒲盧虎等廉察郡縣,使還,拜平章政事。廷議欲徙遼陽渤海人屯燕南,秉德及左司郎中三合議其事。近侍高壽星在徙中,壽星訴於悼后,后以白帝,帝怒,杖秉德而殺三合。是時,熈宗在位久,悼后干政,而繼嗣未立,帝無聊不平,屢殺宗室,箠辱大臣。秉德以其故懷忿,乃與唐括辯、烏帶等謀廢立。
烏帶以其謀告海陵,海陵乃與秉德謀弒熈宗。皇統九年十二月九日,遂與唐括辯、烏帶、忽土、阿里出虎、大興國、李老僧、海陵妹夫特冢,弒熈宗于寢殿。秉德初意不在海陵,已弒熈宗,未有所屬,忽土奉海陵坐,秉德等皆拜稱萬歲。殺曹國王宗敏、左丞相宗賢。時秉德位在海陵上,因被杖怨望謀廢立,而海陵因之以為亂。旣立,以秉德為左丞相,兼侍中、左副元帥,封蕭王,賜鐵券,與錢二千萬、絹一千匹、馬牛各三百、羊三千。久之,為烏帶所譖,出領行臺尚書省事。
時秉德方在告,亟召之,限十日內發行。會海陵欲除太宗諸子,并除秉德,以秉德首謀廢立,及弒熈宗不即勸進,銜之。烏帶因言秉德與宗本謀反有狀,曰:「昨來秉德曾於宗本家飲酒,海州刺史子忠言,秉德有福,貌類趙太祖,秉德偃仰笑受其言。臣妻言秉德妻嘗指斥主上,語皆不順。及秉德與宗本相別時,指斥尤甚,且謂曆數有歸。秉德招刑部侍郎漫獨曰,『已前曾說那公事,頗記憶否』。漫獨曰,『不存性命事何可對衆便說』。似此逆狀甚明。」海陵遣使就行臺殺秉德,并殺前行臺參知政事烏林荅贊謀。
唐括辯本名斡骨剌。尚熈宗女代國公主,為駙馬都尉。累官參知政事、尚書左丞。與右丞相秉德謀廢立,而烏帶以告海陵,海陵謂辯曰:「我輩不能匡救,旦暮且及禍。若行大事,誰可立者?」辯曰:「無乃胙王常勝乎?」海陵問其次,辯曰:「鄧王子阿楞。」海陵曰:「阿楞屬踈,安得立。」辯曰:「公豈有意邪?」海陵曰:「若不得已,捨我其誰。」於是,旦夕相與密謀。護衛將軍特思疑之,以告悼后曰:「辯等因間每竊竊偶語,不知議何事。」悼后以告熈宗,熈宗怒,召辯責之曰:「爾與亮謀何事,將如我何。」杖而遣之。自是謀益甚。
十二月九日,代國公主為其母悼后作佛事,居寺中,故海陵、秉德等俱會於辯家。至夜,辯等以刀藏衣下,相隨入宮,門者以辯駙馬不疑,皆內之。至殿門,直宿護衛覺之,辯舉刀呵之使無動。旣弒熈宗,立海陵,辯為尚書右丞相兼中書令,封王,賜錢二千萬、絹千匹、馬牛各三百、羊三千、并鐵券。進拜左丞相。父彰德軍節度使重國,遷東平尹。
初,辯與海陵謀逆,辯嘗言其家奴多可用者,海陵固已懷之。及行弒之夕會於辯家,待興國出宮,辯因設饌,衆皆恇懼不能食,辯獨飽食自若,海陵由此知其忮忍,畏忌之。及即位,嘗與辯觀太祖畫像,海陵指示辯曰:「此眼與爾相似。」辯色動,海陵亦色動,由是疑辯,益忌之。及與蕭裕謀致宗本罪,并致辯嘗與宗本謀反,即殺之。
言本名烏帶,行臺左丞相阿魯補子也。熈宗時,累官大理卿。熈宗晚年喜怒不常,大臣往往危懼,右丞相秉德、左丞唐括辯謀廢立,烏帶即詣海陵啟之,遂與俱弒熈宗。海陵即位,烏帶為平章政事,封許國王,賜錢、絹、馬、牛、羊、鐵券,並如其黨。
烏帶妻唐括氏淫泆,舊與海陵通,又私其家奴閻乞兒,秉德嘗對熈宗斥其事,烏帶銜之未發也。時海陵多忌,會有疾,少間,烏帶遂誣奏「秉德有指斥語,曰:主上數日不視朝,若有不諱,誰當繼者?臣曰:主上有皇子。秉德曰:嬰兒豈能勝天下大任,必也葛王乎」。海陵以為實然,故出秉德,已而殺之,以秉德世襲猛安謀克授烏帶。進右丞相。烏帶與宗本有親,海陵以烏帶告秉德事,故宗本之禍烏帶獨免,遂以秉德千戶謀克及其子婦家產盡賜之。進司空、左丞相、兼侍中。
居數月,烏帶早朝,以日陰晦將雨,意海陵不視朝,先趨出朝,百官皆隨之去。已而海陵御殿,知烏帶率百官出朝,惡之,遂落司空,出為崇義軍節度使。後海陵思慕唐括容色,因其侍婢來候問起居,海陵許立為后,使殺烏帶。海陵詐為烏帶哀傷,使其子兀荅補佩金符乘驛赴喪,追封為王,仍詔有司送其靈車,賜絹三百為道途費。納唐括於宮中,封貴妃。
大興國,事熈宗為寢殿小底,權近侍局直長,最見親信,未嘗去左右。每逮夜,熈宗就寢,興國時從主者取符鑰歸家,主者即以付之,聽其出入以為常。皇統九年,海陵生日,熈宗使興國以宋司馬光畫像及他珍翫賜海陵,悼后亦以物附賜,熈宗不悅,杖興國一百。
海陵謀弒,意先得興國迺可伺間入宮行大事,且度興國無罪被杖必有怨望心,可乘此說之,乃因李老僧結興國。旣而,知無異心可與謀,乃召至臥內,令解衣,欲與之俱臥,意有所屬者。興國固辭不敢,曰:「即有使,惟大王之命。」海陵曰:「主上無故殺常勝,又殺皇后。乃以常勝家產賜阿楞,旣又殺阿楞,遂以賜我。我深以為憂,奈何?」興國曰:「是固可慮也。」海陵曰:「朝臣旦夕危懼,皆不自保。向者我生日,因皇后附賜物,君遂被杖,我亦見疑。主上嘗言會須殺君,我與君皆將不免,寧坐待死何如舉大事。我與大臣數人謀議已定,爾以為如何?」興國曰:「如大王言,事不可緩也。」
海陵旣立,以興國為廣寧尹,賜奴婢百口、犀玉帶各一、錢絹馬牛鐵券如其黨,進階金紫光祿大夫。再賜興國錢千萬、黃金四百兩、銀千兩、良馬四匹、駝車一乘、橐駝三頭、真珠巾、玉鉤帶、玉佩刀、及玉校鞍轡。天德四年,改崇義軍節度使,賜名邦基。再授絳陽、武寧節度使,改河間尹。
世宗即位,廢于家,凡海陵所賜皆奪之。大定中,邦基兄邦傑自京兆判官還,世宗曰:「大邦傑因其弟進,濫廁縉紳,豈可復用。」併罷其子弟與所贈父官。及海陵降為庶人,詔曰:「大邦基與海陵同謀弒逆,逋誅至今,為幸多矣。」遂磔于思陵之側。
徒單阿里出虎,會寧葛馬合窟申人,徙懿州。父拔改,太祖時有戰功,領謀克,曷速館軍帥,皇統四年為兵部侍郎,歷天德軍節度使,改興中尹,與宗幹世為姻家。皇統九年,阿里出虎與僕散忽土俱為護衛十人長。海陵將弒熈宗,欲得二人者為內應,遂許以女妻阿里出虎子,而以逆謀告之。阿里出虎素凶暴,聞其言喜甚,曰:「阿家此言何晚邪,廢立之事亦男子所為。主上不能保天下,人望所屬惟在阿家,今日之謀乃我素志也。」遂與忽土俱以十二月九日直禁中,海陵故以是夜二更入宮,至寢殿,阿里出虎先進刃,忽土次之,熈宗頓仆,海陵復刃之,血濺其面及衣。
海陵旣立,以阿里出虎為右副點檢,賜錢絹馬牛羊如其黨,子朮斯剌尚榮國公主合女,加昭毅大將軍駙馬都尉。天德二年,留守東京,加儀同三司。八月,改河間尹,世襲臨潢府路斜剌阿猛安領親管謀克。以憂去職,起復為太原尹,封王。
阿里出虎自謂有佐立功,受鐵券,凶狠益甚,奴視僚屬,少忤其意輒箠辱無所恤。嘗問休咎於卜者高鼎,遂以鼎所占問張王乞。王乞以謂當有天命,阿里出虎喜,以王乞語告鼎。鼎上變,阿里出虎伏誅,并殺其妻及王乞。海陵使其子朮斯剌焚其尸,投骨水中。
僕散師恭本名忽土,上京老海達葛人。本微賤,宗幹嘗周恤之,擢置宿衛為十人長。海陵謀逆,以忽土出自其家,有恩,欲使為內應,謂之曰:「我有一言欲告君久矣,恐泄於人,未敢也。」忽土曰:「肌肉之外皆先太師所賜,苟有補於國王,死不敢辭。」先太師,謂宗幹也。海陵曰:「主上失道,吾將行廢立事,必得君為助乃可。」忽土許之。
十二月九日,忽土直宿,海陵因之入宮。至寢殿,熈宗聞步屣聲,咄之,衆皆却立不敢動,忽土曰:「事至此,不進得乎。」乃相與排闥而入。旣弒熈宗,秉德等尚未有所屬,忽土曰:「始者議立平章,今復何疑。」乃奉海陵坐,衆前稱萬歲。遂召曹國王宗敏至,即使忽土殺之。
旣即位,忽土為左副點檢,賜錢絹馬牛羊鐵券。轉都點檢,改名師恭。遷會寧牧,拜太子少師、工部尚書,封王。頃之,以憂解職。起復為樞密副使,進拜樞密使。貞元三年,為右丞相。正隆初,拜太尉,復為樞密使。無何,以憂去,起復為太尉、樞密使。
海陵至汴京,賜忽土第一區,鄰寧德宮。宮,徒單太后所居也,忽土時時入見太后。及契丹撒八反,海陵命忽土與蕭懷忠北伐。比行,忽土入辭寧德,太后與語久之。海陵聞而惡之,疑其與太后有異謀。是時,蕭禿剌、斡盧補與契丹撒八連戰皆無功,糧運不繼,乃退軍臨潢。而撒八聞師恭以大軍且至,乃謀歸大石,沿龍駒河西去。師恭至臨潢,追之不及。海陵使樞密副使白彥敬等討撒八,師恭還,遣其子忽殺虎乘傳逆之,至則執而戮于市。師恭臨刑,繩枚窒口不能言,但舉首視天日而已。遂族滅之,并誅滅蕭禿剌、蕭賾、蕭懷忠家。
大定初,皆復官爵。及海陵降為庶人,師恭以預弒復削之。世宗幸上京,過老海達葛,師恭族人臨潢尹守中、定遠大將軍阿里徒等皆奪官。二十八年,上謂宰臣曰:「海陵遣僕散師恭、蕭禿剌、蕭懷忠追撒八不及,皆坐誅,遂夷其族,虐之甚也。」平章政事襄對曰「是時臣在軍中,忽土、賾有精甲一萬三千有餘,賊軍雖多皆脅從之人,以氈紙為甲,易與也。忽土等恇怯遷延,賊乃遁去。」上曰:「審如是,則誅之可也。」兄渾坦。
徒單貞,本名特思,忒黑闢剌人也。祖抄,從太祖伐遼有功,授世襲猛安。父婆盧火,以戰功累官開府儀同三司。貞娶遼王宗幹女,海陵同母女弟也。皇統九年,貞與海陵俱弒熈宗。海陵旣立,以貞為左衛將軍,封貞妻平陽長公主,貞為駙馬都尉、殿前左副點檢。轉都點檢,兼太子少保,封王。改大興尹,都點檢如故。俄授臨潢府路昏斯魯猛安。
居二年,海陵召貞勖之曰:「汝自幼常在左右,頗著微勞,而近日乃怠忽,縱有罪,樹私恩。凡人富貴而驕,皆死徵也。汝若不制汝心,將無所不至,賜之死復何辭。朕念弟襄及公主與朕同胞,故少示懲戒。」貞但號泣。即日解點檢職,仍為大興尹,復戒之曰:「今而後能以勤自勵,朕當思之。不然,黜爾歸田里矣。」逾月,復為都點檢、大興尹如故。正隆二年,例封瀋。遷樞密副使,賜佩刀入宮,轉同判大宗正事。
海陵將伐宋,詔朝官除三國人使宴飲,其餘飲酒者死。六年正月四日立春節,益都尹京、安武節度使爽、金吾上將軍阿速飲於貞第。海陵使周福兒賜土牛至貞第,見之以告,海陵召貞詰之曰:「戎事方殷,禁百官飲酒,卿等知之乎?」貞等伏地請死,海陵數之曰:「汝等若以飲酒殺人太重,固當諫,古人三諫不聽亦勉從君命。魏武帝軍行令曰『犯麥者死』。已而所乘馬入麥中,乃割髮以自刑。犯麥,微事也,然必欲以示信。朕為天下主,法不能行于貴近乎?朕念慈憲太后子四人,惟朕與公主在,而京等皆近屬,曲貸死罪。」於是杖貞七十,京等三人各杖一百,降貞為安武軍節度使,京為灤州刺史,爽歸化州刺史。
無何,拜貞御史大夫,以本官為左監軍,從伐宋。至揚州,海陵死,北還。見世宗于中都,詔以貞女為皇太子妃,除貞為太原尹,改咸平。貞在咸平貪汙不法,累贓鉅萬,徙真定尹,事覺。世宗使大理卿李昌圖鞫之,貞即引伏,昌圖還奏,上問之曰:「貞停職否?」對曰:「未也。」上怒,抵昌圖罪,復遣刑部尚書移剌道往真定問之,徵其贓還主。有司徵給不以時,詔先以官錢還其主,而令貞納官。凡還主贓,皆準此例。降貞為博州防禦使,降貞妻為清平縣主。
頃之,遷震武節度使,遣使者往戒勑之,詔曰:「朕念卿懿戚,不待終考,更遷大鎮。非常之恩不可數得,卿勿蹈前過。」轉河中尹。進封其妻為任國公主,賜黃金百兩、重綵二十端,賜貞擊毬馬二匹。改東京留守,賜玉吐鶻、弓矢,賜貞妻錢萬貫。
初,與弒熈宗凡九人,海陵以暴虐自斃,秉德、辯、忽土、阿里出虎以疑見殺,言以妻殞,裕、老僧以反誅,至是貞與大興國尚在。而興國擯棄不用,獨貞以世姻籍恩寵,雖夫婦降削爵號,而世宗慮久遠,終不以私恩曲庇,久之,詔誅貞及其妻與二子慎思、十六,而宥其諸孫。俄而,興國亦誅,皇統逆黨盡矣。
李老僧,舊為將軍司書吏,與大興國有親,素相厚。海陵秉政,興國屬諸海陵,海陵以為省令史。及將舉事,使老僧結興國,興國終為海陵取符鑰,納海陵宮中成弒逆者,老僧為之也。海陵旣立,以老僧為同知廣寧尹事,賜錢千萬、絹五百匹、馬牛各二百、羊二千。
久之,海陵惡韓王亨,將殺之,求其罪不可得,遂以亨為廣寧尹,再任老僧同知,使伺察亨,構致其罪。亨喜博,及至廣寧,常與老僧博,待之甚厚。老僧由是不忍致亨死罪,遲疑者久之。海陵再使小底訛論促老僧,老僧乃與亨家奴六斤謀,殺亨獄中,語在亨傳。及耶律安禮自廣寧還朝,海陵謂之曰:「孛迭三罪,伏其一已見觖望。爾乃梁王故吏,若亨伏辜,必罪及親族,故榜殺之。」
論曰:書曰:「王左右常伯、常任、準人、綴衣、虎賁。周公曰:嗚呼,休茲知恤,鮮哉。」穆王告伯冏曰:「慎簡乃僚,其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金人所謂寢殿小底猶周之綴衣,所謂護衛猶周之虎賁也,則皆群僕侍御之臣矣。海陵弒逆,而大興國、忽土、阿里出虎為之扼掔,皆出于小底護衛之中,熈宗固不知恤之也。一日,熈宗與近侍飲酒,會夜,稽古殿火,上欲往視,都點檢辭不失引帝裾止之,奏曰:「臣在此,陛下何患,願無親往。」熈宗謂辭不失被酒,甚怒之,明日,杖而出之,已而思其忠,復見召用。海陵與唐括辯時時屏人私語,護衛特思察其非常,海陵擠而殺之。皇統末年,群臣解體,無尊君謹上之心,而群姦竊發,僕御之臣不復有如辭不失、特思者矣。綿之詩曰:「予曰有踈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嗚乎,先後禦侮之臣豈可少哉。
海陵伐宋,以本官領神武軍都緫管,以大名路騎兵萬餘益之。前鋒渡淮,拔昭關,遇宋兵萬餘于柘臯,力戰却之。至和州,宋兵十萬來拒,元宜麾軍力戰,抵暮而罷。宋人乘夜襲營,元宜擊走之,黎明追及宋兵,斬首數萬,以功遷銀青光祿大夫。海陵增置浙西道都統制,使元宜領之,督諸軍渡江,佩金牌,賜衣一襲。
是時,世宗已即位于遼陽,軍中多懷去就。海陵軍令慘急,亟欲渡江,衆欲亡歸,決計於元宜。猛安唐括烏野曰:「前阻淮渡,皆成擒矣。比聞遼陽新天子即位,不若共行大事,然後舉軍北還。」元宜曰:「待王祥至謀之。」王祥者元宜子,為驍騎副都指揮使,在別軍。元宜使人密召王祥,旣至,遂約詰旦衛軍番代即行事。元宜先欺其衆曰:「有令,爾輩皆去馬,詰旦渡江。」衆皆懼,乃以舉事告之,皆許諾。
十月乙未黎明,元宜、王祥與武勝軍都緫管徒單守素、猛安唐括烏野、謀克斡盧保、婁薛、溫都長壽等率衆犯御營。海陵聞亂,以為宋兵奄至,攬衣遽起,箭入帳中,取視之,愕然曰:「乃我兵也。」大慶山曰:「事急矣,當出避之。」海陵曰:「走將安往。」方取弓,已中箭仆地。延安少尹納合斡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殺之。驍騎指揮使大磐整兵來救,王祥出語之曰:「無及矣。」大磐乃止。軍士攘取行營服用皆盡,乃取大磐衣巾裹海陵尸,焚之。遂收尚書右丞李通、浙西道副統制郭安國、監軍徒單永年、近侍局使梁珫、副使大慶山,皆殺之。元宜行左領軍副大都督事,使使者殺皇太子光英于南京。大軍北還。
往泰州路規措討契丹事,元宜使忠勇校尉李榮招窩斡,窩斡殺榮,詔追贈榮進官四階。五月,上聞元宜將還,遣使止之。契丹已平,元宜還朝,奏請益諸群牧鎧甲。詔從之,每群牧益二十副。元宜復請益臨潢戍軍士馬,詔給馬六百匹。久之,罷為東京留守。乞還所賜甲第,上從之,賜以襲衣、吐鶻、廄馬、海東青鶻。未幾,致仕,薨于家。上聞之,遣使致祭,賻贈甚厚。
大定十一年,尚書省奏擬納合斡魯補除授,上曰:「昔廢海陵,此人首入弒之,人臣之罪莫大於是,豈可復加官使?其世襲謀克姑聽仍舊。」大定十八年,扎里海上言:「凡為人臣能捍災禦侮有功者,宜錄用之。今弒海陵者以為有功,賞以高爵,非所以勸事君也。宜削奪,以為人臣之戒。臣在當時亦與其黨,如正名定罪,請自臣始。」上曰:「扎里海自請其罪以勸事君,此亦人之所難。」遂以扎里海充趙王府祗候郎君。
論曰:春秋書「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又曰:「齊人弒其君商人。」嗟乎,弒舍者商人也,弒商人者邴歜、閻職也。海陵弒熈宗,完顏元宜弒海陵。商人之弒也,邴歜、閻職去之。海陵之弒也,元宜歸于世宗。邴、閻賤役,元宜都將也,握君之親兵,窺利以弒之,其罪豈容誅乎,世宗僅能不大用之而已。扎里海猶殺人而自首者也,在律,殺人未聞准首免罪而又予賞者也,況弒逆乎。海陵弒五十三年,復有胡沙虎之事。
紇石烈執中,本名胡沙虎,阿踈裔孫也。徙東平路猛安。大定八年,充皇太子護衛,出職太子僕丞,改鷹坊直長,再遷鷹坊使、拱衛直指揮使。明昌四年,使過阻居,監酒官移剌保迎謁後時,飲以酒,酒味薄,執中怒,毆傷移剌保,詔的決五十。未幾,遷右副點檢,肆傲不奉職,降肇州防禦使。踰年,遷興平軍節度使。丁母憂,起復歸德軍節度使,改開遠軍兼西南路招討副使。俄知大名府事。承安二年,召為簽樞密院事。詔佐丞相襄征伐,執中不欲行,奏曰:「臣與襄有隙,且殺臣矣。」上怒其言不遜,事下有司,旣而赦之,出為永定軍節度使。改西北路招討使,復為永定軍,坐奪部軍馬解職。
淶水人魏廷實祖任兒,舊為靳文昭家放良,天德三年,編籍正戶,已三世矣。文昭孫勍詆廷實為奴,及妄訴毆詈,警巡院鞫對無狀,法當訴本貫。勍訴于府,執中使廷實納錢五百貫與勍。廷實不從,還淶水,執中徑遣鎖致廷實。御史臺請移問,執中轉奏御史臺不依制,府未結斷,令移推。詔吏部侍郎李炳、戶部侍郎粘割合荅推問。炳、合荅奏御史臺理直,詔乃切責執中。
御史中丞孟鑄奏彈執中「貪殘專恣,不奉法令。釋罪之後,累過不悛。旣蒙恩貸,轉生跋扈。如雄州詐認馬,平州冒支俸,破魏廷實家,發其冢墓,拜表不赴,祈雨聚妓,毆詈同僚擅令停職,失師帥之體,不稱京尹之任」。上曰:「執中粗人,似有跋扈爾。」鑄對曰:「明天子在上,豈容有跋扈之臣。」上意寤,取閱奏章,詔尚書省問之。由是改武衛軍都指揮使。
平章政事僕散揆宣撫河南,執中除山東東西路統軍使。揆行省汴京伐宋,升諸道統軍司為兵馬都統府,執中為山東兩路兵馬都統,定海軍節度使完顏撒剌副之。執中分兵駐金城、朐山,請益發東平路兵屯密、沂、寧海、登、萊以遏兵衝,詔從之,時泰和六年四月也。
五月,宋兵犯金城,執中遣巡檢使周奴以騎兵三百禦之。會宋益兵轉趨沭陽,謀克三合伏卒五十人篁竹中,伺宋兵過突出擊之,殺十數人,追至縣城,宋兵不敢出。會周奴以兵入城,宋兵踰城走,三合已焚其舟,合擊大破之,斬首五百餘級,殺宋統領李藻,擒忠義軍將呂璋。
十月,執中率兵二萬出清口,宋以步騎萬餘列南岸,戰艦百艘拒上流,相持累日。執中以舟兵二千搏戰,遏宋舟兵,遣副統移剌古與涅率精騎四千自下流徑渡。宋兵望騎兵登南岸,水陸俱潰。追斬及溺死者甚衆,盡獲其戰艦及戰馬三百,遂克淮陰,進兵圍楚州。遷元帥左監軍。執中縱兵虜掠,上聞之,杖其經歷官阿里不孫,放還所掠。未幾,宋人請和,詔罷兵。除西南路招討使,改西京留守。
大安元年,授世襲謀克,復知大興府事,出知太原府,復為西京留守,行樞密院,兼安撫使。以勁兵七千遇大兵,戰于定安之北,薄暮,先以麾下遁去,衆遂潰。行次蔚州,擅取官庫銀五千兩及衣幣諸物,奪官民馬,與從行私人入紫荊關,杖殺淶水令。至中都,朝廷皆不問。乃遷右副元帥,權尚書左丞。執中益無所忌憚,自請步騎二萬屯宣德州,與之三千,令駐媯川。
明年,復召至中都,預議軍事。左諫議大夫張行信上書曰:「胡沙虎專逞私意,不遁公道,蔑省部以示強梁,媚近臣以求稱譽,骫法行事,枉害平民。行院山西,出師無律,不戰先退,擅取官物,杖殺縣令。屯駐媯川,乞移內地,其謀略概可見矣。欲使改易前非,以收後效,不亦難乎。才誠可取,雖在微賤皆當擢用,何必老舊始能立功。一將之用,安危所係,惟朝廷加察,天下幸甚。」丞相徒單鎰以為不可用,參知政事瓌跪奏其姦惡,乃止。執中善結近倖,交口稱譽。五月,詔給留守半俸,預議軍事。張行信復諫曰:「伏聞以胡沙虎老臣,欲起而用。人之能否,不在新舊。彼向之敗,朝廷旣知之矣,乃復用之,無乃不可乎。」遂止。
上終以執中為可用,賜金牌,權右副元帥,將武衛軍五千人屯中都城北。執中乃與其黨經歷官文繡局直長完顏醜奴、提控宿直將軍蒲察六斤、武衛軍鈐轄烏古論奪剌謀作亂。是時,大元大兵在近,上使奉職即軍中責執中止務馳獵,不恤軍事。執中方飼鷂,怒擲殺之,遂妄稱知大興府徒單南平及其子刑部侍郎駙馬都尉沒烈謀反,奉詔討之。南平姻家福海,別將兵屯於城北,遣人以好語招之,福海不知,旣至乃執之。
八月二十五日未五更,分其軍為三軍,由章義門入,自將一軍由通玄門入。執中恐城中出兵來拒,乃遣一騎先馳抵東華門大呼曰「大軍至北關,已接戰矣。」旣而再遣一騎亦如之。使徒單金壽召知大興府徒單南平,南平不知,行至廣陽門西富義坊,馬上與執中相見,執中手槍刺之墮馬下,金壽斫殺之。使烏古論奪剌召沒烈,殺之。符寶祗候鄯陽、護衛十人長完顏石古乃聞亂,遽召大漢軍五百人赴難,與執中戰不勝,皆死之。執中至東華門,使呼門者親軍百戶冬兒、五十戶蒲察六斤,皆不應,許以世襲猛安、三品職事官,亦不應。呼都點檢徒單渭河,渭河即徒單鎬也。渭河縋城出見執中,執中命聚薪焚東華門,立梯登城。護衛斜烈、乞兒、親軍春山共掊鎖開門納執中。執中入宮,盡以其黨易宿衛,自稱監國都元帥,居大興府,陳兵自衛。急召都轉運使孫椿年取銀幣賞金壽、奪剌及軍官軍士、大興府輿隸。是夜,召聲妓與親黨會飲。明日,以兵逼上出居衛邸,誘左丞完顏綱至軍中,即殺之。執中意不可測,丞相徒單鎰勸執中立宣宗,執中然之。
是時,莊獻太子在中都,執中以皇太子儀仗迎莊獻入居東宮。召符寶郎徒單福壽取符寶,陳於大興府露階上。盜用御寶出制,除完顏醜奴德州防禦使,烏古論奪剌順天軍節度使,蒲察六斤潢海軍節度使,徒單金壽永定軍節度使,雖除外官,皆留之左右。其餘除拜猶數十人。同時有兩蒲察六斤,其一守東華門不肯從亂者。召禮部令史張好禮欲鑄監國元帥印,好禮曰:「自古無異姓監國者。」乃止。遣奉御完顏忽失來等三人,護衛蒲鮮班底、完顏醜奴等十人,迎宣宗於彰德。使宦者李思忠弒上於衛邸。盡徹沿邊諸軍赴中都平州、騎兵屯薊州以自重,邊戍皆不守矣。
九月甲辰,宣宗即位,拜執中太師、尚書令、都元帥、監修國史,封澤王,授中都路和魯忽土世襲猛安。以其弟同知河南府特末也為都點檢,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子豬糞除濮王傅、兵部侍郎,都點檢徒單渭河為御史中丞,烏古論奪剌遙授知真定府事,徒單金壽遙授知東平府事,蒲察六斤遙授知平陽府事,完顏醜奴同知河中府事,權宿直將軍。詔以烏古論誼居第賜執中,儀鸞局給供張,妻王賜紫結銀鐸車。
戊申,執中侍朝,宣宗賜之坐,執中就坐不辭。無何,執中奏請降衛紹王為庶人,奏再上,詔百官議于朝堂。太子少傅奧屯忠孝、侍讀學士蒲察思忠附執中議,衆相視莫敢言,獨文學田廷芳奮然曰「先朝素無失德,尊號在禮不當削。」於是從之者禮部張敬甫、諫議張信甫、戶部武文伯、龐才卿、石抹晉卿等二十四人。宣宗曰:「譬諸問途,百人曰東行是,十人曰西行是,行道之人果適東乎、適西乎。豈以百人、十人為是非哉?」旣而曰:「朕徐思之。」數日,詔降為東海郡侯。
元帥右監軍朮虎高琪屢戰不利,執中戒之曰:「今日出兵果無功,當以軍法從事矣。」高琪出戰復敗,自度不免,頗聞慶山奴諸人有謀,十月辛亥,高琪遂率所將乣軍入中都,圍執中第。執中聞變,彎弓注矢外射,不勝,登後垣欲走,衣絓墮而傷股,軍士就斬之。高琪持執中首詣闕待罪,宣宗赦之,以為左副元帥。
執中之黨呼於衢路曰:「乣軍反矣,殺之者有賞。」市人從之,乣軍死者甚衆,一軍皆恟恟,宣宗遣近侍撫諭之,詔有司量加賻贈,衆乃稍安。明日,除特末也泰寧軍節度使,烏古論奪剌真授知濟南府事,徒單金壽真授知歸德府事,蒲察六斤真授知平陽府事。
甲寅,左諫議大夫張行信上封事曰:「春秋之法,國君立不以道,若嘗與諸侯盟會,即列為諸侯。東海在位已六年矣,為其臣者誰敢干之。胡沙虎握兵入城,躬行弒逆,當是時惟鄯陽、石古乃率衆赴援,至于戰死,論其忠烈,在朝食祿者皆當愧之。陛下始親萬機,海內望化,褒顯二人,延及子孫,庶幾少慰貞魂,激天下之義氣。宋徐羨之、傅亮、謝晦弒營陽王立文帝,文帝誅之,以江陵奉迎之誠,免其妻子。胡沙虎國之大賊,世所共惡,雖已死而罪名未正,合暴其過惡,宣布中外,除名削爵,緣坐其家,然後為快。陛下若不忍援立之勞,則依倣元嘉故事,亦足以示懲戒。」宣宗乃下詔暴執中過惡,削其官爵。贈鄯陽、石古乃,加恩其子。慶山奴、惟弼、惟康皆遷賞,近侍局自此用事矣。
論曰:金九主,遇弒者三,其逆謀者十人。熈宗之弒,惟大興國一人世宗聲其罪而磔之思陵之側。徒單貞雖誅,未聞暴其罪狀,後以戚畹又復贈官追封。餘秉德、唐括辯等六人,皆以他罪誅。海陵之弒,其首惡為完顏元宜,則令終焉。衛紹王之弒日胡沙虎,不死於司敗之誅,而死於高琪之手。古所謂弒君之賊人得而討之者,謂請于公上而致討焉,如孔子之請討陳恒是也。豈有如琪之擅殺而以為功者乎。金之政刑,其亂若此,國欲不亡,其可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