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誕字茂世,太保弘從祖兄也。祖恬,晉中軍將軍。父混,太常卿。誕少有才藻,晉孝武帝崩,從叔尚書令珣爲哀策,出本示誕,曰:「猶恨少序節物。」誕攬筆便益之,接其「秋冬代變」後云:「霜繁廣除,風回高殿。」珣歎美,因而用之。襲爵雉鄉侯,爲會稽王世子元顯後軍長史、琅邪內史。誕結事元顯嬖人張法順,故見寵。元顯納妾,誕爲之親迎。隨府轉驃騎長史,內史如故。元顯討桓玄,欲悉誅諸桓,誕救桓脩等,由此得免。脩,誕甥也。及玄得志,將見誅,脩爲陳請,乃徙廣州。
盧循據廣州,以誕爲其平南府長史,甚賓禮之。誕久客思歸,乃說循曰:「下官與劉鎮軍情味不淺,若得北歸,必蒙任寄。」時廣州刺史吳隱之亦爲循所拘留,誕又曰:「將軍今留吳公,公私非計。孫伯符豈不欲留華子魚,但以一境不容二君耳。」於是誕及隱之俱得還。
誕爲宋武帝太尉長史,盡心歸奉,帝甚仗之。盧循自蔡洲南走,劉毅固求追討。誕密白帝曰:「公既平廣固,復滅盧循,則功蓋終古,勳無與二。如此大威,豈可使餘人分之?毅與公同起布衣,一時相推耳,今既喪敗,不宜復使立功。」帝納其說。後爲吳國內史,母憂去職。
武帝伐劉毅,起爲輔國將軍,誕固辭,以墨絰從行。時諸葛長人行太尉留府事,心不自安,武帝甚慮之。毅既平,誕求先下。帝曰:「長人似有自疑心,卿詎宜便去?」誕曰:「長人知下官蒙公垂盼,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爲無虞,可少安其意。」帝笑曰:「卿勇過賁、育矣。」於是先還。後卒,追封作唐縣五等侯。
長子藻,位東陽太守,尚文帝第六女臨川長公主,諱英媛。公主性妒,而藻別愛左右人吳崇祖。景和中,主讒之於廢帝,藻下獄死,主與王氏離婚。宋世諸主莫不嚴妒,明帝每疾之。湖熟令袁慆妻以妒賜死,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婦記。左光祿大夫江湛孫斅當尚孝武帝女,上乃使人爲斅作表讓婚曰:
伏承詔旨,當以臨汝公主降嬪,榮出望表,恩加典外。顧審輶蔽,伏用憂惶。臣寒門悴族,人凡質陋,閭閻有對,本隔天姻。如臣素流,家貧業寡,年近將冠,皆已有室。荊釵布裙,足得成禮。每不自解,無偶迄茲,媒訪莫尋,素族弗問。自惟門慶,屬降公主,天恩所覃,庸及醜末。懷憂抱惕,慮不獲免,徵命所當,果膺茲舉。雖門泰宗榮,於臣非倖,仰緣聖貸,冒陳愚實。
自晉氏以來,配尚王姬者,雖累經美冑,亟有名才。至如王敦懾氣,桓溫斂威,真長佯愚以求免,子敬灸足以違禍,王偃無仲都之質,而裸雪於北階,何瑀闕龍工之姿,而投軀於深井,謝莊殆自害於矇叟,殷沖幾不免於強鉏。彼數人者,非無才意,而勢屈於崇貴,事隔於聞覽,吞悲茹氣,無所逃訴。制勒甚於僕隸,防閑過於婢妾,往來出入,人理之常,當待賓客,朋從之義;而令掃轍息駕,無闚門之期,廢筵抽席,絕接對之理。非唯交友離異,乃亦兄弟疏闊。第令受酒肉之賜,制以動靜,監子待錢帛之私,節其言笑。姆嬭爭媚,相勸以嚴,尼媼競前,相諂以急。第令必凡庸下才,監子皆葭萌愚豎。議舉止則未閑是非,聽言語則謬於虛實。姆嬭敢恃耆舊,唯贊妒忌,尼媼自唱多知,務檢口舌。其間又有應答問訊,卜筮師母,乃至殘餘飲食,詰辯與誰,衣被故弊,必責頭領。又出入之宜,繁省難衷,或進不獲前,或入不聽出。不入則嫌於欲疏,求出則疑有別意。召必以三晡爲期,遣必以日出爲限。夕不見晚魄,朝不識曙星。至於夜步月而弄琴,晝拱袂而披卷,一生之內,與此長乖。又聲影裁聞,則少婢奔迸,裾袂向席,則醜老叢來。左右整刷,以疑寵見嫌,賓客未冠,以少容致斥。禮有列媵,象有貫魚,本無嫚嫡之嫌,豈有輕婦之誚?今義絕傍私,虔恭正匹,而每事必言無儀適,設辭輒云輕易我。又竊聞諸主聚集,唯論夫族,緩不足爲急者法,急則可爲緩者師。更相扇誘,本其恒意,不可貸借,固實常辭。或云野敗去,或云人笑我。雖曰家事,有甚王憲,發口所言,恒同科律。王藻雖復強佷,頗經學涉,戲笑之事,遂爲冤魂。褚曖憂憤,用致夭絕,傷理害義,難以具聞。夫螽斯之德,實致克昌,專妒之行,有妨繁衍。是以尚主之門,往往絕嗣,駙馬之身,通離釁咎。以臣凡弱,何以克堪。必將毀族淪門,豈伊身眚?前後嬰此,其人雖眾,然皆患彰遐邇,事隔天朝,故吞言咽理,無敢論訴。
臣幸屬聖明,矜照由道,弘物以典,處親以公,臣之鄙懷,可得自盡。如臣門分,世荷殊榮,足守前基,便預提拂。清官顯位,或由才升,一叨婚戚,咸成恩假。是以仰冒非宜,披露丹實,非唯止陳一己,規全身願,實乃廣申諸門受患之切。伏願天慈照察,特賜蠲停,使燕雀微群,得保叢蔚,蠢物憐生,自己彌篤。若恩詔難降,披請不申,便當刊膚剪髮,投山竄海。
瑩字奉光,選尚宋臨淮公主,拜駙馬都尉。累遷義興太守,代謝超宗。超宗去郡,與瑩交惡,還都就懋求書屬瑩求一吏,曰:「丈人一旨,如湯澆雪耳。」及至,瑩答旨以公吏不可。超宗往懋處,對諸賓謂懋曰:「湯定不可澆雪。」懋面洞赤,唯大恥愧。懋後往超宗處,設精白鮑、美鮓、獐𦘪。懋問那得佳味,超宗詭言義興始見餉;陽驚曰:「丈人豈應不得邪?」懋大忿,言於朝廷,稱瑩供養不足,坐失郡,廢棄久之。
永元初,政由群小,瑩守職而已,不能有所是非。及尚書令徐孝嗣誅,瑩頗綜朝政,啟取孝嗣所居宅,及取孝嗣封名枝江縣侯以爲己封。從弟亮謂曰:「此非盛德也。」瑩怒曰:「我昔從東度爲吳興,束身登岸,徐時爲宰相,不能見知,相用爲領軍長史。今住其宅,差無多慚。」時人咸謂失德。亮既當朝,於瑩素雖不善,時欲引與同事。遷尚書左僕射,未拜;會護軍崔慧景自京口奉江夏王內向,瑩拒慧景於湖頭。眾敗,瑩赴水,乘舫入樂遊,因得還臺城。慧景敗,瑩還居領軍府。梁武兵至,復假節、都督宮城諸軍事。建康平,瑩乃以宅還徐氏。
初爲武帝相國左長史,及踐阼,封建城縣公,累遷尚書令。瑩性清慎,帝深善之。時有猛獸入郭,上意不悅,以問群臣,群臣莫對。瑩在御筵,乃斂板答曰:「昔擊石拊石,百獸率舞。陛下膺籙御圖,虎象來格。」帝大悅,眾咸服焉。
十五年,位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丹陽尹。既爲公,須開黃閤。宅前促,欲買南鄰朱侃半宅。侃懼見侵,貨得錢百萬,瑩乃回閤向東。時人爲之語曰:「欲向南,錢可貪;遂向東,爲黃銅。」及將拜,印工鑄印,六鑄而龜六毀。及成,頭空不實,補而用之。居職六日暴疾薨,諡曰靜恭。
少子實嗣。起家祕書郎,尚梁武帝女安吉公主,襲爵建城縣公,爲新安太守。實從兄來郡,就求告。實與銅錢五十萬,不聽於郡及道散用。從兄密於郡市貨,還都求利。及去郡數十里,實乃知,命追之。呼從兄上岸盤頭,令卒與杖,搏頰乞原,劣得免。後爲南康嗣王湘州長史、長沙郡。王三日出禊,實衣冠傾崎,王性方嚴,見之意殊惡。實稱主名謂王曰:「蕭玉誌念實,殿下何見憎?」王驚赧即起。後密啟之,因此廢錮。
累遷晉陵太守,在職清公,有美政。時有晉陵令沈巑之性粗疏,好犯亮諱,亮不堪,遂啟代之。巑之怏怏,乃造坐云:「下官以犯諱被代,未知明府諱。若爲攸字,當作無骹尊傍犬?爲犬傍無骹尊?若是有心攸?無心攸?乞告示。」亮不履下床跣而走,巑之撫掌大笑而去。
建武末,累遷吏部尚書。時右僕射江祏管朝政,多所進拔,爲士所歸。亮自以身居選部,每持異議。始亮未爲吏部郎時,以祏帝之內弟,故深友祏。祏爲之延譽,益爲帝所器重。至是與祏情好攜薄,祏昵之如初。及祏遇誅,群小放命,凡所除拜,悉由內寵,亮弗能止。外若詳審,內無明鑒,所選用,拘資次而已,當時不謂爲能。後爲尚書左僕射。及東昏肆虐,亮取容以免。
梁武帝至新林,內外百僚皆道迎,其不能拔者亦間路送誠款,亮獨不遣。及東昏遇殺,張稷仍集亮等於太極殿前西鍾下坐,議欲立齊湘東嗣王寶晊。領軍瑩曰:「城閉已久,人情離解,征東在近,何不諮問?」張稷又曰:「桀有昏德,鼎遷于殷。今實微子去殷、項伯歸漢之日。」亮默然。朝士相次下床,乃遣國子博士范雲齎東昏首送石頭,推亮爲首。
城平,朝士畢至,亮獨後,裙履見武帝。帝謂曰:「顛而不扶,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豈有今日之舉。」因泣而去。霸府開,以爲大司馬長史。梁臺建,授侍中、尚書令,固讓,乃爲侍中、中書監,兼尚書令。及受禪,遷侍中、尚書令、中軍將軍,封豫寧縣公。
四年,帝宴華光殿,求讜言。尚書左丞范縝起曰:「司徒謝朏本有虛名,陛下擢之如此;前尚書令王亮頗有政體,陛下棄之如彼。愚臣所不知。」帝變色曰:「卿可更餘言。」縝固執不已,帝不悅。御史中丞任昉因奏縝妄陳褒貶,請免縝官。詔可。亮因屏居閉掃,不通賓客。遭母憂,居喪盡禮。後爲中書監,加散騎常侍。卒,諡煬子。
王華字子陵,誕從祖弟也。祖薈,衛將軍、會稽內史。父廞,司徒右長史。晉安帝隆安初,王恭起兵討王國寶,時廞丁母憂在家。恭檄令起兵,廞即聚眾應之,以女爲貞烈將軍,以女人爲官屬。及國寶死,恭檄廞罷兵。廞起兵之際,多所誅戮,至是不復得已,因舉兵以討恭爲名。恭遣劉牢之擊廞,廞敗走,不知所在。長子泰爲恭所殺。華時年十三在軍中,與廞相失,隨沙門釋曇冰逃,使提衣襆從後,津邏咸疑焉。華行遲,曇冰罵曰:「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華數十,眾乃不疑,由此得免。遇赦還吳,以父存沒不測,布衣蔬食,不交游者十餘年。
宋武帝欲收其才用,乃發廞喪,使華制服。服闋,武帝北伐長安,領鎮西將軍、北徐州刺史,辟華爲州主簿。後爲別駕,歷職著稱。文帝鎮江陵,爲西中郎主簿、諮議參軍。文帝未親政事,悉委司馬張邵。華性尚物,不欲人在己前。邵性豪,每行來常引夾轂。華出入乘牽車,從者不過兩三人以矯之。嘗相逢,華陽若不知是邵,謂左右曰:「此鹵簿甚盛,必是殿下。」乃下牽車立於道側,及邵至乃驚。邵白服登城,爲華所糾,邵坐被徵,華代爲司馬。
文帝將入奉大統,以少帝見害,不敢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才寒士,傅亮布衣諸生,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心明矣。畏廬陵嚴斷,將來必不自容。殿下寬叡慈仁,天下所知,已且越次奉迎,冀以見德,悠悠之論,殆必不然。羨之、亮、晦又要檀道濟、王弘五人同功,孰肯相讓,勢必不行。今日就徵,萬無所慮。」帝從之,曰:「卿復欲爲吾之宋昌矣。」乃留華總後任。
上即位,以華爲侍中、右衛將軍。先是,會稽孔甯子爲文帝鎮西諮議參軍,以文義見賞,至是爲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甯子先爲何無忌安成國侍郎,還東修宅,令門可容高蓋,鄰里笑之。甯子曰「大丈夫何常之有。」甯子與華並有富貴之願,自羨之等執權,日夜搆之於文帝。甯子嘗東歸至金昌亭,左右欲泊船,甯子命去之,曰:「此殺君亭,不可泊也。」華每閑居諷詠,常誦王粲登樓賦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騁力。」出入逢羨之等,每切齒憤叱,歎曰:「當見太平時否?」元嘉二年,甯子卒。三年,誅羨之等。華遷護軍將軍,侍中如故。宋世唯華與南陽劉湛不爲飾讓,得官即拜,以此爲常。
華以情事異人,未嘗預宴集。終身不飲酒,有宴不之詣。若有論事者,乘車造門,主人出車就之。及王弘輔政,而弘弟曇首爲文帝所任,與華相埒。華常謂己力用不盡,每歎曰:「宰相頓有數人,天下何由得安?」四年卒,年四十三。九年,以誅羨之功,追封新建縣侯,諡曰宣。孝武即位,配享文帝廟庭。
先是,琨伯父廞得罪晉世,諸子並從誅,唯華得免。華宋世貴盛,以門衰,提攜琨,恩若同生,爲之延譽。歷位宣城、義熙太守,皆以廉約稱。華終,又託之宋文帝,故琨屢居清顯。孝建中,爲吏部郎。吏曹選局,貴要多所屬請,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爲用兩門生。江夏王義恭嘗屬琨用二人,後復屬,琨答不許。
出爲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加都督。南土沃實,在任常致巨富。世云廣州刺史但經城門一過,便得三千萬。琨無所取納,表獻祿俸之半。鎮舊有鼓吹,又啟輸還。及罷任,孝武知其清,問還資多少?琨曰:「臣買宅百三十萬,餘物稱之。」帝悅其對。後爲歷陽內史。上以琨忠實,徙爲寵子新安王北中郎長史。再歷度支尚書,加光祿大夫。
初,琨從兄華孫長襲華爵新建縣侯,嗜酒多愆失,琨表以長將傾基緒,請以長小弟佟嗣焉。琨後出爲吳郡太守,遷中領軍,坐在郡用朝舍錢三十六萬,營餉二宮諸王及作絳襖奉獻軍用,左遷光祿大夫。尋加太常及金紫,加散騎常侍。廷尉虞龢議社稷各一神,琨案舊糾駁,不爲屈。時龢見寵,朝廷歎琨強正。
齊高帝即位,領武陵王師,加侍中。時王儉爲宰相,屬琨用東海郡迎吏,琨使謂曰:「語郎,三臺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當乞寒賤,省官何容復奪之。」遂不過其事。尋解王師。及高帝崩,琨聞國諱,牛不在宅,去臺數里,遂步行入宮。朝士皆謂曰:「故宜待車,有損國望。」琨曰:「今日奔赴,皆自應爾。」遂得病卒,贈左光祿大夫,年八十四。
琨謙恭謹慎,老而不渝,朝會必早起,簡閱衣裳,料數冠幘,如此數四,或爲輕薄所笑。大明中,尚書僕射顏師伯豪貴,下省設女樂,琨時爲度支尚書,要琨同聽,傳酒行炙,皆悉內妓。琨以男女無親授,傳行每至,令置床上,回面避之然後取,畢又如此,坐上莫不撫手嗤笑,琨容色自若。師伯後爲設樂邀琨,琨不往。中領軍劉勉,晚節有栖退志,表求東陽郡,尚書令袁粲以下莫不贊美之。琨曰:「永初、景平,唯謝晦、殷景仁爲中領軍,元嘉有到彥之,爲人望才譽,勉不及也。近聞加侍中,已爲怏怏,便求東陽,臣恐子房赤松未易輕擬。」其鯁直如此。而儉於財用,設酒不過兩碗,輒云「此酒難遇」。鹽豉薑蒜之屬,並挂屏風,酒漿悉置床下,內外有求,琨手自賦之。景和中,討義陽王昶,六軍戒嚴,應須紫標,左右欲營辦,琨曰:「元嘉初征謝晦,有紫標在匣中,不須更作。」檢取果得焉。而避諱過甚,父名懌,母名恭心,並不得犯焉,時咸謂矯枉過正。
惠幼而夷簡,爲叔父司徒謐所知。恬靜不交遊,未嘗有雜事。陳郡謝瞻才辯有風氣,嘗與兄弟群從造惠,談論鋒起,文史間發,惠時相詶應,言清理遠,瞻等慚而退。宋武帝聞其名,以問其從兄誕,誕曰:「惠後來秀令,鄙宗之美也。」即以爲行參軍,累遷世子中軍長史。
時會稽內史劉懷敬之郡,送者傾都,惠亦造別。還過從弟球,球問:「向何所見?」惠言:「唯覺逢人耳。」素不與謝靈運相識,嘗得交言,靈運辯博,辭義鋒起,惠時然後言。時荀伯子在坐,退而告人曰:「靈運固自蕭散直上,王郎有如萬頃陂焉。」嘗臨曲水,風雨暴至,坐者皆馳散。惠徐起,不異常日,不以霑濡而改。
球字蒨玉,司徒謐之子、惠從父弟也,少與惠齊名。宋武帝受命,爲太子中舍人,宜都王友,轉諮議參軍。文帝即位,王弘兄弟貴動朝廷,球終日端拱,未嘗相往來,弘亦雅敬之。歷位侍中,中書令,吏部尚書。時中書舍人徐爰有寵於上,上嘗命球及殷景仁與之相知。球辭曰:「士庶區別,國之章也。臣不敢奉詔。」上改容謝焉。
球簡貴勢,不交游,筵席虛靜,門無異客。曇首常云:「蒨玉亦是玉卮無當耳。」既而尚書僕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並執重權,傾動內外,球雖通家姻戚,未嘗往來。居選職,接客甚稀,不視求官書疏,而銓衡有序。遷光祿大夫,領廬陵王師。
時大將軍彭城王義康專以政事爲本,刀筆幹練者多被意遇。謂劉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屬,竟何所堪施?爲自富貴,復那可解。」球兄子履深結劉湛,委誠義康與劉斌等。球每訓厲,不納。自大將軍從事中郎轉太子中庶子,流涕訴義康不願違離,故復爲從事中郎。文帝甚銜之。及誅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爲取履,先溫酒與之,謂曰:「常日謂汝何?」履怖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何憂。」命左右扶郎還齋,上亦以球故,履免死廢於家。
殷景仁卒,球除尚書僕射,王師如故。素有腳疾,多病還家,朝直至少。錄尚書江夏王義恭謂尚書何尚之曰:「當今乏才,群下宜加戮力,而王球放恣如此,宜以法糾之。」尚之曰:「球有素尚,加又多疾,公應以淡退求之,未可以文案責也。」義恭又面啟文帝曰:「王球誠有素譽,頗以物外自許。端任要切,或非所長。」帝曰:「誠知如此,要是時望所歸。昔周伯仁終日飲酒而居此任,蓋所以崇素德也。」遂見優容。後以白衣領職。十八年,卒,時年四十九。贈特進、金紫光祿大夫。無子,從孫奐爲後。
王彧字景文,球從子也。祖穆字伯遠,司徒謐之長兄,位臨海太守。父僧朗,仕宋位尚書右僕射,明帝初,以后父加特進,贈開府儀同三司,諡元公。彧名與明帝諱同,故以字行。伯父智少簡貴,有高名,宋武帝甚重之。常言「見王智使人思仲祖」。武帝與劉穆之討劉毅而智在焉,他日,穆之白武帝曰:「伐國重事,公言何乃使王智知。」武帝笑曰:「此人高簡,豈聞此輩論議。」其見知如此。爲宋國五兵尚書,封建陵縣五等子,追贈太常。
智無子,故父僧朗以景文繼智。幼爲從叔球所知憐。美風姿,爲一時推謝。袁粲見之歎曰:「景文非但風流可悅,乃哺歠亦復可觀。」有一客少時及見謝混,答曰:「景文方謝叔源,則爲野父矣。」粲惆悵良久,曰:「恨眼中不見此人。」
景文好言理,少與陳郡謝莊齊名。文帝嘗與群臣臨天泉池,帝垂綸良久不獲。景文越席曰:「臣以爲垂綸者清,故不獲貪餌。」眾皆稱善。文帝甚相欽重,故爲明帝娶景文妹而以景文之名名明帝。武帝第五女新安公主先適太原王景深,離絕,當以適景文,景文固辭以疾,故不成婚。襲爵建陵子。元凶以爲黃門侍郎,未及就,孝武入討,景文遣間使歸款。以父在都下,不獲致身,事平,頗見嫌責。猶以舊恩,累遷司徒左長史。
上以散騎常侍舊與侍中俱掌獻替,欲高其選,以景文及會稽孔覬俱南北之望以補之。尋復爲司徒左長史。以姊墓開不臨赴,免官。後拜侍中、領射聲校尉、左衛將軍,加給事中、太子中庶子。坐與奉朝請毛法因蒱戲得錢百二十萬,白衣領職。
景和元年,爲尚書右僕射。明帝即位,加領左衛將軍,尋加丹陽尹。遭父憂,起爲尚書左僕射、丹陽尹,固辭僕射。出爲江州刺史,加都督,服闋乃受詔。封江安縣侯,固讓不許。後徵爲尚書左僕射、領吏部、揚州刺史,加太子詹事。不願還朝,求爲湘州,不許。時又謂景文在江州不能潔己,景文與上幸臣王道隆書,深自申理。
景文屢辭內授,上手詔譬之曰:「尚書左僕射,卿已經此任,東宮詹事用人雖美,職次政可比中書令耳。庶姓作揚州,徐干木、王休元、殷鐵並處之不辭,卿清令才望,何愧休元,毗贊中興,豈謝干木,綢繆相與,何後殷鐵邪?司徒以宰相不應帶神州,遠遵先旨,京口鄉基義重,密邇畿內,又不得不用驃騎。陝西任要,由來用宗室,驃騎既去,巴陵理應居之,中流雖曰閑地,控帶三江,通接荊、郢,經塗之要,由來有重鎮。如此,則揚州自成闕刺史。卿若有辭,便不知誰應處之。此選大備與公卿疇懷,非聊爾也。」固辭詹事、領選,徙爲中書令,常侍、僕射、揚州如故。又進中書監,領太子太傅,常侍、揚州如故。景文固辭太傅,上遣新除尚書右僕射褚彥回宣旨,不得已乃受拜。
時太子及諸皇子並小,上稍爲身後計,諸將帥吳喜、壽寂之之徒,慮其不能奉幼主,並殺之。而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軍旅,又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爲謠言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一士王字,指景文,弓長張字,指張永。景文彌懼,乃自陳求解揚州。詔答曰:
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爲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戟,權亢人主;顏師伯白衣僕射,橫行尚書中。袁粲作僕射領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遷爲令,居之不疑。今既省錄,令便居昔之錄任,置省事及幹僮,並依錄格。粲作令來亦不異爲僕射,人情向粲,淡然亦復不改常。以此居貴位要任,當有致憂兢不?卿今雖作揚州、太子太傅,位雖貴而不關朝政,可安不懼,差於粲也。卿虛心受榮,有而不爲累。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張單雙災,木雁兩失。有心於避禍,不如無心於任運。夫千仞之木,既摧於斧斤,一寸之草,亦悴於踐蹋。高崖之修幹,與深谷之淺條,存亡之要,巨細一揆耳。晉將畢萬七戰皆獲,死於牖下,蜀相費禕從容坐談,斃於刺客。故甘心於履危,未必逢禍,縱意於處安,不必全福。但貴者自惜,故每憂其身,賤者自輕,故易忘其己。然爲教者每誡貴不誡賤,言其貴滿好自恃也。凡名位貴達,人以存懷,泰則觸人改容,否則行路嗟愕。至如賤者,否泰不足以動人,存亡不足以絓數,死於溝瀆,困於塗路者,天地之間,亦復何限,人不係意耳。以此而推,貴何必難處,賤何必易安。但人生自應卑慎爲道,行己用心,務思謹惜。
若乃吉凶大期,正應委之理運。遭隨參差,莫不由命也。既非聖人,不能見吉凶之先,正是依俙於理,言可行而爲之耳。得吉者是其命吉,遇不吉者是其命凶。以近事論之:景和之世,晉平庶人從壽陽歸亂朝,人皆爲之戰慄,而乃遇中興之運。袁顗圖避禍於襄陽,當時皆羨之,謂爲陵霄駕鳳,遂與義嘉同滅。駱宰見狂主,語人言「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憂,不可共樂。范蠡去而全身,文種留而遇禍。今主口頸頗有越王之狀,我在尚書中久,不去必危」。遂求南江小縣。諸都令史住京師者,皆遭中興之慶,人人蒙爵級;宰逢義嘉染罪,金木纏身,性命幾絕。卿耳目所聞見,安危在運,何可豫圖邪?
上既有疾,而諸弟並已見殺;唯桂陽王休範人才本劣,不見疑,出爲江州刺史。慮一旦晏駕,皇后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暮不爲純臣。泰豫元年春,上疾篤,遣使送藥賜景文死,使謂曰:「朕不謂卿有罪,然吾不能獨死,請子先之。」因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敕至之夜,景文政與客棋,扣函看,復還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變。方與客棋思行爭劫竟,斂子內奩畢,徐謂客曰:「奉敕見賜以死。」方以敕示客。酒至未飲,門客焦度在側,憤怒發酒覆地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數百人,足以一奮。」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見念者,爲我百口計。」乃墨啟答敕,并謝贈詔。酌謂客曰:「此酒不可相勸。」自仰而飲之。時年六十。追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懿。長子絢。
齊武帝爲撫軍,吏部尚書張岱選繢爲長史,呈選牒,高帝笑曰:「此可謂素望。」再遷義興太守,輒錄郡吏陳伯喜付陽羨獄,欲殺之,縣令孔逭不知何罪,不受繢教,爲有司奏,坐白衣領職。後長兼侍中。武帝出射雉,繢信佛法,稱疾不從。永元元年,卒於太常,諡靖子。
雋子克。克美容貌,善容止,仕梁歷司徒右長史、尚書僕射。臺城陷,仕侯景,位太宰、侍中、錄尚書事。景敗,克迎候王僧辯,問克曰:「勞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對。次問璽紱何在?克默然良久曰:「趙平原將去。」平原名思賢,景腹心也,景授平原太守,故克呼焉。僧辯乃誚克曰:「王氏百世卿族,便是一朝而墜。」仕陳,位尚書右僕射。
蘊字彥深,彧兄子也。父楷,太中大夫。楷人才凡劣,故蘊不爲群從所禮,常懷恥慨。家貧,爲廣德令。明帝即位,四方叛逆,欲以將領自奮,每撫刀曰:「龍泉太阿,汝知我者。」叔父景文常誡之曰:「阿荅,汝滅我門戶。」蘊曰:「荅與童烏貴賤異。」童烏,絢小字,荅,蘊小字也。及事寧,封吉陽男。歷晉陵、義興太守,所蒞並貪縱。後爲給事黃門侍郎。
桂陽之逼,王道隆爲亂兵所殺,蘊力戰,重創御溝側,或扶以免。事平,撫軍長史褚澄爲吳郡太守,司徒左長史蕭惠明言於朝曰:「褚澄開城以納賊,更爲股肱大郡,王蘊被甲死戰,棄而不收,賞罰如此,何憂不亂!」褚彥回慚,乃議用蘊爲湘州刺史。及齊高帝輔政,蘊與沈攸之連謀,事敗,斬於秣陵市。
奐少而強濟,叔父景文常以家事委之。仕宋歷侍中,祠部尚書,轉掌吏部。昇明初,遷丹陽尹。初,王晏父普曜爲沈攸之長史,常懼攸之舉事,不得還,奐爲吏部,轉普曜爲內職,晏深德之。及晏仕齊,武帝以奐宋室外戚,而從弟蘊又同逆,疑有異意,晏叩頭保奐無異志。時晏父母在都,請以爲質,武帝乃止。
永明中,累遷尚書右僕射。王儉卒,上欲用奐爲尚書令,以問晏。晏位遇已重,意不推奐,答曰:「柳世隆有勳望,恐不宜在奐後。」乃轉左僕射,加給事中。出爲雍州刺史,加都督。與寧蠻長史劉興祖不睦。十一年,奐遣軍主朱公恩征蠻失利,興祖欲以啟聞,奐大怒,收付獄。興祖於獄以針畫漆合盤爲書,報家稱枉,令啟聞,而奐亦馳信啟上,誣興祖扇動荒蠻。上知其枉,敕送興祖還都,奐恐辭情翻背,輒殺之。上大怒,遣中書舍人呂文顯、直閤將軍曹道剛領兵收奐,又別詔梁州刺史曹武自江陵步出襄陽。奐子彪凶愚,頗干時政,士人咸切齒。時文顯以漆匣匣箜篌在船中,因相誑云,「臺使封刀斬王彪」。及道剛、曹武、文顯俱至,眾力既盛,又懼漆匣之言,於是議閉門拒命。長史殷叡,奐女婿也,諫曰:「今開城門,白服接臺使,不過檻車徵還,隳官免爵耳。」彪堅執不從,叡又曰:「宜遣典籤間道送啟自申,亦不患不被宥。」乃令叡書啟,遣典籤陳道齊出城,便爲文顯所執。叡又曰:「忠不背國,勇不逃死,百世門戶,宜思後計,孰與仰藥自全,則身名俱泰,叡請先驅螻蟻。」又不從。奐門生鄭羽叩頭啟奐,乞出城迎臺使,奐曰:「我不作賊,欲先遣啟自申,政恐曹、呂輩小人相陵藉,故且閉門自守耳。」彪遂出戰,敗走歸。土人起義,攻州西門,彪登門拒戰,卻之。司馬黃瑤起、寧蠻長史裴叔業於城內起兵攻奐,奐聞兵入,禮佛,未及起,軍人斬之,彪及弟爽、弼、殷叡皆伏誅。奐長子太子中庶子融,融弟司徒從事中郎琛,於都棄市,餘孫皆原宥。琛弟肅、秉並奔魏,後得黃瑤起臠食之。弟伷女爲長沙王晃妃,以男女並長,又且出繼,特不離絕。
份字季文。仕宋位始安內史。袁粲之誅,親故無敢視者,份獨往致慟,由是顯名。累遷大司農。奐誅後,其子肅奔魏,份自拘請罪,齊武帝宥之。肅屢引魏人至邊,份嘗因侍坐,武帝謂曰:「比有北信不?」份改容對曰:「肅既近忘墳柏,寧遠憶有臣。」帝亦以此亮焉。後位祕書監。仕梁位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兼起部尚書。
長子銓,字公衡,美風儀,善占吐,尚武帝女永嘉公主,拜駙馬都尉。銓雖學業不及弟錫,而孝行齊焉,時人以爲銓、錫二王,可謂玉昆金友。母長公主疾,銓形貌瘠貶,人不復識。及居喪,哭泣無常,因得氣疾。位侍中、丹陽尹。卒於衛尉卿。
銓弟錫字公嘏,幼而警悟,與兄弟受業,至應休散,輒獨留不起,精力不倦,致損右目。十二爲國子生,十四舉清茂,除祕書郎,再遷太子洗馬。時昭明太子尚幼,武帝敕錫與祕書郎張纘使入宮,不限日數。與太子游狎,情兼師友。又敕陸倕、張率、謝舉、王規、王筠、劉孝綽、到洽、張緬爲學士,十人盡一時之選。錫以戚屬,封永安侯。
普通初,魏始連和,使劉善明來聘,敕中書舍人朱异接之。善明彭城舊族,氣調甚高,負其才氣,酒酣謂异曰:「南國辯學如中書者幾人?」异曰:「异所以得接賓宴,乃分職是司,若以才辯相尚,則不容見使。」善明乃曰:「王錫、張纘,北間所聞,云何可見?」异具啟聞,敕即使南苑設宴,錫與張纘、朱异四人而已。善明造席,遍論經史,兼以嘲謔。錫、纘隨方酬對,無所稽疑,善明甚相歎挹。他日謂异曰:「一日見二賢,實副所期,不有君子,安能爲國。」引宴之日,敕使左右徐僧權於坐後,言則書之。
累遷吏部郎中,時年二十四。謂親友曰:「吾以外戚謬被時知,兼比羸病,庶務難擁,安能捨其所好而徇所不能。」乃稱疾不拜。便謝遣胥徒,拒絕賓客,掩扉覃思,室宇蕭然。諸子溫凊,隔簾趨倚。公主乃命穿壁,使子涉、湜觀之。卒年三十六,贈侍中,諡貞子。錫弟僉。
僉字公會,八歲丁父憂,哀毀過禮。初補國子生,祭酒袁昂稱爲通理。累遷始興內史,丁所生母憂,固辭不拜。又除南康內史,在郡義興主薨,詔起復郡。後爲太子中庶子,掌東宮管記。卒,贈侍中。元帝下詔:賢而不伐曰恭,追諡曰恭子。僉弟通。
勱字公齊,美風儀,博涉書史,恬然清簡,未嘗以利欲干懷。仕梁爲輕車河東王功曹史。王出鎮京口,勱將隨之蕃。范陽張纘時典選舉,勱造纘言別,纘嘉其風采,乃曰:「王生才地,豈可游外府乎?」奏爲太子洗馬。後爲南徐州別駕從事史。
魏平荊州,侯瑱鎮盆城,與質不協,質率所部依于留異。陳永定二年,武帝命質率所部隨都督周文育討王琳。質與琳素善,或譖云於軍中潛信交通,武帝命文育殺質,文育啟救之,獲免。文帝嗣位,以爲五兵尚書。宣帝輔政,爲司徒左長史。坐招聚博徒,免官。後爲都官尚書。卒,諡曰安子。弟固。
固清虛寡欲,居喪以孝聞。又信佛法。及丁所生母憂,遂終身蔬食,夜則坐禪,晝誦佛經。嘗聘魏,因宴饗際,請停殺一羊。羊於固前跪拜。又宴昆明池,魏人以南人嗜魚,大設罟網,固以佛法祝之,遂一鱗不獲。子寬,位侍中。
論曰:王誕夙有名輩,而間關夷險,卒獲攀光日月,遭遇蓋其時焉。奉光、奉叔,並得官成齊代,而亮自著寒松,固爲優矣。瑩印章六毀,豈鬼神之害盈乎?景文弱年立譽,芳聲籍甚,榮貴之來,匪由勢至。若使泰始之朝,身非外戚,與袁粲群公,方驂並路,傾覆之災,庶幾可免。庾元規之讓中書令,義歸此矣。奐有愚子,自致誅夷。份胤嗣克昌,特鍾門慶,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