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討孫恩,時桓玄篡形已著,帝欲於山陰建義。季恭以山陰路遠,且玄未居極位,不如待其篡後,於京口圖之,帝亦以爲然。時虞嘯父爲會稽內史,季恭求爲府司馬不得,乃出詣都。及帝定桓玄,以季恭爲會稽內史,使齎封板拜授,正與季恭遇。季恭便回舟夜還,至即叩扉入郡。嘯父本爲桓玄所授,聞玄敗,開門請罪。季恭慰勉,使且安所住,明日乃移。季恭到任,釐整浮華,翦罰遊惰,由是境內肅清。
累遷吳興太守,加冠軍。先是吳興頻喪太守,言項羽神爲卞山王,居郡聽事,二千石常避之。季恭居聽事,竟無害也。遷尚書左僕射,固讓。義熙八年,復爲會稽內史,修飾學校,督課誦習。十年,復爲右僕射,又讓不拜。除領軍,加散騎常侍。
子靈符,位丹陽尹,會稽太守,尋加豫章王子尚撫軍長史。靈符家本豐富,產業甚廣,又於永興立墅,周回三十三里,水陸地二百六十五頃,含帶二山,又有果園九處。爲有司所糾,詔原之。而靈符答對不實,坐免。尋又復官。靈符愨實有材幹,不存華飾,每所蒞官,政績修理。廢帝景和中,犯忤近臣,爲所讒構,遣使鞭殺之。二子湛之、深之於都賜死。明帝即位,追贈靈符金紫光祿大夫。
深之大明中爲尚書比部郎。時安陸應城縣人張江陵與妻吳共罵母黃令死,黃忿恨自經死,已值赦。案律,子賊殺傷毆父母梟首,罵詈棄市,謀殺夫之父母亦棄市。會赦,免刑補冶。江陵罵母,母以自裁,重於傷毆。若同殺科則疑重,用傷毆及詈科則疑輕。制唯有打母遇赦猶梟首,無詈母致死會赦之科。深之議曰:「夫題里逆心而仁者不入,名且惡之,況乃人事?故毆傷咒詛,法所不原,詈之致盡,則理無可宥。罰有從輕,蓋疑失善,求之文旨,非此之謂。江陵雖遇赦恩,故合梟首。婦本以義,愛非天屬,黃之所恨,情不在吳,原死補冶,有允正法。」詔如深之議,吳免棄市。
琇之有吏能,仕齊爲吳令。有小兒年十歲,偷刈鄰家稻一束,琇之付獄案罪。或諫之,琇之曰:「十歲便能爲盜,長大何所不爲。」縣中皆震肅。遷尚書左丞,又以職事知名。後兼左戶尚書,廷尉卿。出爲臨海太守,在任清約。罷郡還,獻乾薑二千斤,齊武帝嫌其少,及知琇之清,乃歎息。出監吳興郡,尋拜太守,政稱清嚴。
侯景陷建鄴,朝士並被拘縶,或薦奐於賊率侯子鑒,乃脫桎梏,厚遇之,令掌書記。時子鑒景之腹心,朝士莫不卑屈,奐獨無所下。或諫奐曰:「不宜高抗。」奐曰:「吾性命有在,豈有取媚凶醜,以求全乎。」時賊徒剝掠子女,拘逼士庶,奐保持得全者甚眾。
陳武帝作相,除司徒左長史,遷給事黃門侍郎。齊遣東方老、蕭軌來寇,四方壅隔,糧運不繼,三軍取給,唯在都下,乃除奐建康令。武帝剋日決戰,乃令奐多營麥飯,以荷葉裹之,一宿之間,得數萬裹。軍人旦食訖,盡棄其餘,因而決戰,大破賊。
武帝受禪,遷太子中庶子。永定三年,除晉陵太守。晉陵自宋、齊以來爲大郡,雖經寇擾,猶爲全實,前後二千石多行侵暴,奐清白自守,妻子並不之官,唯以單船臨郡。所得秩俸,隨即分贍孤寡,郡中號曰神君。曲阿富人殷綺見奐居處儉素,乃餉以衣氈一具。奐曰:「太守身居美祿,何爲不能辦此?但百姓未周,不容獨享溫飽。勞卿厚意,幸勿爲煩。」
遷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中書舍人。重除御史中丞,尋爲五兵尚書。時文帝不豫,臺閣眾事,並令僕射到仲舉共決。及帝疾篤,奐與宣帝及到仲舉并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等入侍醫藥。文帝嘗謂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宜須長君,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須遵此意。」奐乃流涕歔欷跪而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聖德日躋,廢立之事,臣不敢聞。」帝曰:「古之遺直,復見之卿。」乃用奐爲太子詹事。
性耿介,絕諸請託,雖儲副之尊,公侯之重,溺情相及,終不爲屈。始興王叔陵之在湘州,累諷有司,固求台鉉。奐曰:「袞章本以德重,未必皇枝。」因抗言於宣帝。帝曰:「始興那忽望公,且朕兒爲公,須在鄱陽王後。」奐曰:「臣之所見,亦如聖旨。」後主時在東宮,欲以江總爲太子詹事,令管記陸瑜言之奐。奐曰:「江有潘、陸之華,而無園、綺之實,輔弼儲貳,竊謂非材。」後主深以爲恨,乃自言於宣帝。宣帝將許之,奐乃奏曰:「江總文華之人,今皇太子文華不少,無藉於總。如臣愚見,願選敦重之才,以居輔導。」帝曰:「誰可?」奐曰:「都官尚書王廓,代有懿德,識性敦敏,可以居之。」後主時亦在側,乃曰:「廓王泰之子,不可居太子詹事。」奐又曰:「宋朝范曄即范泰之子,亦爲太子詹事。」後主固爭之,帝以總爲詹事,由是忤旨。
洪範八政,以貨次食,豈不以交易之所資,爲用之至要者乎。故聖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難運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穀帛爲寶,本充衣食,今分以爲貨,則致損甚多,又勞煩於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此之爲弊,著於自曩。故鍾繇曰:「巧僞之人,競濕穀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芝以爲「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利,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而飢困,此斷之之弊也。魏明帝時,錢廢穀用四十年矣,以不便於人,乃舉朝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爲宜復用錢。彼尚舍穀帛而用錢,足以明穀帛之弊著於已試也。
唐虞象刑,夏禹立辟,蓋淳薄既異,致化不同。書曰「世輕世重」,言隨時也。夫三代風純而事簡,故罕蹈刑辟,季末俗巧而務殷,故動陷憲網。若三千行於叔世,必有踊貴之尤,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復者也。漢文發仁惻之意,傷自新之路莫由,革古創制,號稱刑厝;然名輕而實重,反更傷人。故孝景嗣位,輕之以緩,緩而人慢,又不禁邪。期于刑罰之中,所以見美於昔,歷代詳論而未獲厥中者也。兵荒已後,罹法更多,棄市之刑,本斬右趾,漢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悵恨,議之而未辯。鍾繇、陳群之意雖小有不同,欲以右趾代棄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眾矣。降死之生,誠爲輕法,可以全其性命,蕃其產育,仁既濟物,功亦益眾。又今之所患,逋逃爲先,屢叛不革,宜令逃身靡所,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原。至於餘條,宜且依舊。
夫璽印者,所以辨章官爵,立契符信。官莫大於皇帝,爵莫尊於公侯,而傳國之璽,歷代遞用,襲封之印,弈世相傳。貴在仍舊,無取改作。今世唯尉一職獨用一印,至於內外群官,每遷悉改,討尋其義,私所未達。若謂官各異姓,與傳襲不同,則未若異代之爲殊也;若論其名器,雖有公卿之貴,未若帝王之重;若以或有誅夷之臣,忌其凶穢,則漢用秦璽,廷祚四百,未聞以子嬰身戮國亡而棄不佩。帝王公侯之尊,不疑於傳璽,人臣眾僚之卑,何嫌於即印?載籍未聞其說,推例自乖其準,而終年刻鑄,喪功消實,金銀銅炭之費,不可稱言,非所以因循舊貫,易簡之道。愚請眾官即用一印,無煩改作,若新置官,又官多印少,文或零失,然後乃鑄,則仰裨天府,非唯小益。
凶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爰自天子達于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然苟無關於情,而有愆禮度,存之未有所明,去之未有所失,固當式遵先典,釐革後謬,況復兼以游費,實爲人患者乎。凡人士喪儀,多出閭里,每有此須,動十數萬,損人財力,而義無所取。至於寒庶,則人思自竭,雖復室如懸罄,莫不傾產單財,所謂「葬之以禮」,其若此乎?謂宜一罷凶門之式。
遷尚書吏部郎。義熙十一年,除宋武帝平北、征西長史,遷侍中。宋臺初建,除宋國侍中。永初二年,爲御史中丞,明憲直法,無所屈橈,奏劾尚書令徐羨之虧違憲典。時羨之領揚州刺史,琳之弟璩之爲中從事,羨之使璩之解釋琳之,使停寢其事。琳之不許,曰:「我觸忤宰相,政當罪止一身。汝必不應從坐,何須勤勤邪。」自是百僚震肅,莫敢犯禁。武帝甚嘉之,行經蘭臺,親加臨幸。遷祠部尚書,不事產業,家尤貧素。景平元年卒,追贈太常。
覬字思遠,少骨鯁有風力,以是非爲己任。口吃,好讀書,早知名。歷位中書黃門侍郎。初,晉安帝時,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其後職任閑散,用人漸輕。孝建三年,孝武欲重其選,於是吏部尚書顏竣奏以覬及司徒左長史王景文應舉。帝不欲威權在下,其後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輕其任。侍中蔡興宗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閑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雖主意欲爲輕重,人心豈可變邪?」既而常侍之選復卑,選部之貴不異。
六年,除安陸王子綏後軍長史、江夏內史。性使酒仗氣,每醉輒彌日不醒,僚類間多所陵忽,尤不能曲意權幸,莫不畏而疾之。居常貧罄,無有豐約,未嘗關懷。爲府長史,典籤諮事,不呼前不敢前,不令去不敢去。雖醉日居多,而明曉政事,醒時判決,未嘗有壅。眾咸曰:「孔公一月二十九日醉,勝世人二十九日醒也。」孝武每欲引見,先遣人覘其醉醒。
覬後爲司徒左長史,道存代覬爲後軍長史、江夏內史。時東土大旱,都邑米貴,一斗將百錢。道存慮覬甚乏,遣吏載五百斛米餉之。覬呼吏謂之曰:「我在彼三載,去官之日,不辦有路糧。郎至彼未幾,那能得此米邪?可載米還彼。」吏曰:「自古以來無有載米上水者,都下米貴,乞於此貨之。」不聽,吏乃載米而去。
永光元年,遷侍中,後爲尋陽王右軍長史、行會稽郡事。明帝即位,召爲太子詹事,遣故佐平西司馬庾業爲右軍司馬,代覬行會稽郡事。時上流反叛,上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至,說覬以廢帝侈費,倉儲耗盡,都下罄匱,資用已竭;今南北並起,遠近離叛,若擁五郡之銳,招動三吳,事無不剋。覬然其言,遂發兵馳檄。覬子長公,璪二子淹、玄並在都,馳信密報,泰始二年正月,並逃叛東歸。遣書要吳郡太守顧琛,琛以母年篤老,又密邇建鄴,與長子寶素謀議未判。少子寶先時爲山陰令,馳書報琛,以南師已近,朝廷孤弱,不時順從,必有覆滅之禍。覬前鋒軍已度浙江,琛遂據郡同反。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一時響應。
庾業既東,明帝即以代延熙爲義興,以延熙爲巴陵王休若鎮東長史。業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明帝遣建威將軍沈懷明東討,尚書張永係進。巴陵王休若董統東討諸軍。時覬所遣孫曇瓘等軍頓晉陵九里,部陣甚盛。懷明至奔牛,所領寡弱,張永至曲阿,未知懷明安否,退還延陵就休若。諸將帥咸勸退破岡,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斬,眾小定。軍主劉亮又繼至,兵力轉集,人情乃安。
時齊高帝率軍東討,與張永等於晉陵九里曲結營,與東軍相持。上遣積射將軍江方興、南臺御史王道隆至晉陵視賊形勢,賊帥孫曇瓘、程扞宗、陳景遠凡有五城,互相連帶。扞宗城猶未固,道隆率所領急攻之,俄頃城陷,斬扞宗首。劉亮果勁,便刀楯,乃負楯而進,直入重柵,眾軍因之,即皆摧破。齊高帝與永等乘勝馳擊之,又大破之。曇瓘因此敗走,孔璪與曇生焚倉庫,奔錢唐。
會稽聞西軍稍近,將士多奔亡,覬不能復制。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覬憂遽不知所爲。其夕率千人聲云東討,實趨石瀃。遇潮涸不得去,眾叛都盡,門生載以小船,竄于山嵴村。村人縛以送晏,晏調曰:「此事孔璪所爲,無豫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爲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晏乃斬之東閤外。臨死求酒,曰:「此是平生所好。」顧琛、王曇生、袁標等並詣吳喜歸罪,喜皆宥之。東軍主凡七十六人,於陣斬十七人,餘皆原宥。
嘗建議請百官舉才,以所薦能否黜陟,武帝甚知之。少帝即位,補侍中,累表辭讓。優詔申其請,以爲黃門侍郎,歷左衛將軍。文帝即位,委遇彌厚。俄遷侍中,左衛如故。時與王華、王曇首、劉湛四人並爲侍中,以風力局幹,冠冕一時,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車駕征謝晦,司徒王弘入居中書下省,景仁長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彥之爲中領軍,侍中如故。
文帝所生章太后早亡,上奉太后所生蘇氏甚謹。六年,蘇氏卒,車駕親往臨哭,詔欲遵二漢推恩之典。景仁議以爲「漢氏推恩加爵,于時承秦之弊,儒術蔑如,懼非盛明所宜軌蹈。晉監二代,朝政之所因,君舉必書,哲王之所慎。體至公者懸爵賞於無私,奉天統者每屈情以申制,所以作孚萬國,貽則後昆」。上從之。
丁母憂,葬竟,起爲領軍將軍,固辭。上使綱紀代拜,遣中書舍人周赳輿載詣府。服闋,遷尚書僕射。太子詹事劉湛代爲領軍,湛與景仁素善,皆被遇於武帝,俱以宰相許之。湛常居外任。會王弘、王華、王曇首相係亡,景仁引湛還朝,共參朝政。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踰己,一旦居前,意甚憤憤。知文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奪,乃深結司徒彭城王義康,欲倚宰相之重以傾之。十二年,景仁遷中書令、護軍將軍,僕射如故,尋復加領吏部。湛愈怒,義康納湛言,毀景仁於文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密陳相王權重,非社稷計,上以爲然。景仁對親舊嘆曰:「引之令入,便噬人。」乃稱疾請解,不見許,使停家養病。湛議欲遣人若劫盜者於外殺之,以爲文帝雖知,當不能傷至親之愛。上微聞之,徙景仁於西掖門外晉鄱陽主第,以爲護軍府。密邇宮禁,故其計不行。
景仁臥疾者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中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問焉。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及將收湛之日,景仁便拂拭衣冠。寢疾既久,左右皆不悟其意。其夜,上出華林園延賢堂召之,景仁猶稱腳疾,小床輿以就坐,誅討處分,一皆委之。
代義康爲揚州刺史,僕射、吏部如故。遣使者授印綬,主簿代拜畢,便覺疾甚,情理乖錯。性本寬厚,而忽更苛暴,問左右曰:「今年男婚多,女嫁多?」是冬大雪,景仁乘輿出廳事觀望,忽驚曰:「當閣何得有大樹?」既而曰:「我誤耳。」疾篤,文帝謂不利在州,使還住僕射下省。爲州凡月餘日卒,或云見劉湛爲祟。追贈侍中、司空,諡曰文成公。大明五年,孝武行經景仁墓,詔遣致祭。
論曰:季恭命偶興王,恩深惟舊,及位致崇寵,而每存謙挹。觀夫持滿之戒,足以追蹤古人。琇之貞素之風,不踐無義之地。易曰:「王臣蹇蹇,其動也直。」休文行己之度,可謂近之。琳之二議,深達變通之道。覬持身之節,亦曰一時之良,而聽言則悖,晚致覆沒,痛矣哉!景仁遠大之情,著於初筮,元嘉之盛,卒致宗臣,言聽計從,於斯爲重,美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