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有生所甚重者,身也;得輕用者,忠與義也。後身先義,仁也;身可殺,名不可死,志也。大凡捐生以趣義者,寧豫期垂名不朽而為之?雖一世成敗,亦未必濟也,要為重所與,終始一操,雖頹嵩、岱,不吾壓也。夷、齊排周存商,商不害亡,而周以興。兩人至餓死不肯屈,卒之武王蒙慙德,而夷、齊為得仁,仲尼變色言之,不敢少損焉。故忠義者,真天下之大閑歟!姦鈇逆鼎,搏人而肆其毒,然殺一義士,則四方解情,故亂臣賊子赩然疑沮而不得逞。何哉?欲所以為彼者,而為我也。義在與在,義亡與亡,故王者常推而褒之,所以砥礪生民而窒不軌也。雖然,非烈丈夫,曷克為之?彼委靡輭熟,偷生自私者,真畏人也哉!故次敘夏侯端以來凡三十三人于左方。
夏侯端,壽州壽春人,梁尚書左僕射詳孫也。仕隋為大理司直。高祖微時與相友,大業中討賊河東,表端為副。端邃數術,密語高祖曰:「玉床搖,帝坐不安。晉得歲,真人將興,安天下之亂者,其在公乎!但上性沈忌,內惡諸李,今金才已誅,次且取公,宜蚤為計。」帝感其言。義師興,端在河東,吏捕送長安。帝入京師,釋囚,引入卧內,擢祕書監。
李密之降,關東地未有所屬,端請假節招諭,乃拜大將軍,為河南道招慰使。即傳檄州縣,東薄海,南揵淮,二十餘州遣使順附。次譙州,會亳、汴二州刺史已降王世充,道塞,無所歸,計窮彷徨。麾下二千人糧盡不忍委端去,端乃殺馬宴大澤中,謂衆曰:「我奉王命,義無屈。公等有妻子,徒死無益。吾丐若首,持與賊以取富貴。」衆號泣不忍視,端亦泣,欲自刎,爭持之,乃止。行五日,餓死十四三。遇賊,衆潰,從者纔三十餘人,遂東走,擷䝁豆以食。端持節卧起,歎曰:「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縱其下令去,毋俱沒。會李公逸守杞州,勒兵迎端。時河南地悉入世充,公逸感端之節,亦固守。世充遣人以淮南郡公、尚書少吏部印綬召端,解所服衣以贈。端曰:「吾,天子使,寧汙賊官邪!非持首去不可見。」即焚書及衣,因解節毛懷之,間道走宜陽,歷崖峭榛莽。比到,其下僅有在者,皆體髮癯焦,人不堪視。端入謁,自謝無功,不及危困狀。帝閔之,復拜祕書監。出為梓州刺史。散祿稟周孤窮,不為子孫計。貞觀元年卒。
劉感,岐州鳳泉人,後魏司徒豐生孫也。武德初,以驃騎將軍戍涇州,為薛仁杲所圍,糧盡,殺所乘馬啖士,而煮骨自飲,至和木屑以食。城垂陷,長平王叔良救之,賊乃解。與叔良出戰,為賊執,還圍涇州,令感約城中降。感紿諾,至城下大呼曰:「賊大飢,亡在朝暮,秦王數十萬衆且至,勉之無苦。」仁杲怒,執感埋其半土中,馳射之。至死,詈益甚。
時薛舉方彊,達敗其子仁杲,斬首千級。舉遣將仵士政紿降,達不疑,厚加撫接。士政伺隙劫之,并其衆二千歸賊。舉指其妻謂達曰:「識皇后乎?」荅曰:「彼癭老嫗,何所道?」舉奴張貴又曰「亦識我否?」達瞋目曰:「若乃奴耳。」貴忿,舉笏擊其面,達不為懾,亦拔刀逐之,趙弘安為蔽捍,乃免。仁杲平,帝見達,勞曰:「君忠節,正可求之古人。」為執士政殺之,賜達布帛三百段,以達并劉感事授史臣令狐德棻云。終隴西刺史。
敬君弘,絳州絳人,北齊尚書右僕射顯俊曾孫也。累功歷驃騎將軍,封黔昌侯。以屯營兵守玄武門。隱太子之死,左右解散。其車騎將軍馮立者,有材武,歎曰:「生賴其寵,死不共難,我無以見士大夫!」乃與巢王親將謝叔方率兵攻玄武門,殊死鬬。君弘挺身出,或曰:「事未可判,當按兵待變,成列而鬬可也。」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呼而進,皆戰歿。立顧其下曰:「足以報太子矣。」遂解兵走。君弘等敗,秦府兵不振。尉遲敬德擲巢王首示叔方,叔方下馬慟,亦出奔。明日自歸,太宗曰:「義士也。」置之。俄而立又至,帝讓曰:「汝離我兄弟,罪一也;殺我將士,罪二也。何所逃死?」荅曰:「出身事主,當戰之日,不知其它。」因伏地悲不自勝,帝亦勞遣之。詔贈君弘左屯衛大將軍,世衡右驍衛將軍。
立已蒙貸,歸語人曰:「上赦吾罪,吾當以死報。」未幾,突厥犯便橋,立引數百騎與虜薄,敗之咸陽。帝喜,授廣州都督。前日牧守苛肆,為蠻夷患,故數叛。立至,不事家產,衣食弗求贏。嘗見貪泉曰:「此豈隱之所酌邪?吾雖日汲,庸易吾性哉?」遂極飲去。在職不三年,有惠愛,卒于官。
呂子臧,蒲州河東人。剛直,健于吏。隋大業末為南陽郡丞,捕擊盜賊有功。高祖入京師,遣馬元規慰輯山南,獨子臧堅守。元規遣士諷曉,子臧殺之。及煬帝已弒,帝更使其婿薛君倩齎詔,言隋所以亡,諭子臧。子臧為故君發喪訖,即送款,就拜鄧州刺史,封南陽郡公。
武德初,朱粲新衄,子臧率兵與元規并力。元規軍不進,子臧曰:「乘賊新敗,上下惶沮,一戰可禽;若遷延,其衆稍集,吾食盡,致死於我,不可當也。」不納。子臧請以所部兵獨進,又不許。俄而粲得衆,復張,元規嬰城,子臧扼腕曰:「謀不見用,坐公死矣。」賊圍固。會霖雨,雉堞崩剝,或勸其降,子臧曰:「我,天子方伯,且降賊乎?」乃率麾下數百人赴敵死,城亦陷,元規死之。
王行敏,并州樂平人。隋末為盜長,高祖興,來降,拜潞州刺史,遷屯衛將軍。劉武周入并州,寇上黨,取長子、壺關。或言刺史郭子武懦不支,且失潞,帝遣行敏馳往。旣至,與子武不協,賊圍急,儲偫空乏,衆恫懼,行敏患之。會有告子武謀反,遂斬之。州民陳正謙者,以信義稱鄉里,出粟千石濟軍,由是人自奮,賊乃去。行敏又敗竇建德兵於武陟。武德四年,督兵徇燕、趙,與劉黑闥戰歷亭,破之。旣而釋甲不設備,為黑闥所掩,縛致麾下。終不屈,賊遂斬之。且死,西向跪曰:「臣之忠,惟陛下知之。」帝聞而悼惜。
士叡客韓城。隋亂,結納英豪。高祖與之舊,及兵興,率數百人上謁汾陰,又使兄子諭降劇賊孫華,與劉弘基敗隋將桑顯和於飲馬泉。擢累右光祿大夫,為瀛州刺史。黑闥遣輕騎破其郛,拒戰半日,士見親屬係虜,乃潰。士叡為賊擒,欲使說下城堡,不從,見殺。
玄通,藍田人。為隋鷹揚郎將,高祖入關,率所部自歸,拜定州總管。為黑闥所破,愛其才,欲以為將。玄通曰:「吾當守節以報,烏能降志賊邪?」不聽,囚之。故吏有餉飲餽者,玄通曰:「諸君見哀,吾能一醉。」遂縱飲,謂守者曰:「吾能劍舞,可借刀。」守士與之。曲終,仰天太息曰:「大丈夫撫方面,不能保所守,尚何視息邪?」乃潰腹死。帝為流涕,擢其子伏護大將軍。
羅士信,齊州歷城人。隋大業時,長白山賊王薄、左才相、孟讓攻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兵擊賊。士信以執衣,年十四,短而悍,請自效。須陀疑其不勝甲,少之。士信怒,被重甲,左右鞬,上馬顧眄。須陀許之。擊賊濰水上,陣纔列,執長矛馳入賊營,刺殺數人,取一級擲之,承以矛,戴而行,賊皆眙懼無敢亢。須陀乘之,大破賊。士信逐北,每殺一賊,輒劓鼻納諸懷,暨還,驗以代級。須陀歎伏,遺以所乘馬。凡戰,須陀先登,士信副,以為常。煬帝遣使圖須陀、士信陣法上內史。
後須陀為李密所殺,士信與裴仁基歸密,署總管,俾統所部討王世充。身被重創,見獲於世充。世充愛其才,厚遇之,與同寢食。後得密將邴元真等,故士信稍稍疏斥。士信恥與伍,率所部千餘人來降高祖,拜陝州道行軍總管,因謀世充。
士信行則先鋒,反則殿,有所獲,悉散戲下有功者,或脫衣解馬賜之,士以故用命。然持法嚴,至親舊無少貸,其下亦不甚附。師次洛陽,攻千金堡,有惡言詬軍,士信怒,夜遣百人載嬰兒嗁譟堡下,若自東都出奔者,旣而陽悟曰:「非也,此千金堡耳。」因散去。堡兵開門追掠,士信伏入,屠之無類。賊平,授絳州總管,封郯國公。
從秦王擊劉黑闥洛水上,得一城,王君廓戍之,賊急攻,潰而出。王語諸將:「孰能守此?」士信曰:「願以守。」乃命之。士信已久,賊悉衆攻,方雨雪,救軍不得進。城陷,黑闥欲用之,不屈而死,年二十八。王隱悼,購其尸以葬,謚曰勇。初,士信為仁基所禮,及東都平,出家財斂葬北邙以報德,且曰:「我死當墓其側。」至是,如所志。
高祖興,署大將軍府戶曹參軍。至賈胡堡,復使守并州。京師平,遣撫慰山東,下燕、趙。有詔褒美,封累范陽郡公。淮安王神通略定山東,令守趙州,為竇建德所執。會建德寇河南,間遣人詣朝,請乘虛擣賊心脅。即詔諸將率兵影接。俄而賊平,還,拜大理卿。時何稠得罪,籍其家屬賜羣臣。道源曰:「禍福何常,安可利人之亡,取其子女自奉?仁者不為也。」更資以衣食遣之。天子見其年耆,拜綿州刺史。卒,贈工部尚書,謚曰節。道源雖官九卿,無產貲,比亡,餘粟二斛。詔賜帛三百段。
族孫楚金有至行,與兄越石皆舉進士。州欲獨薦楚金,固辭,請俱罷。都督李勣歎曰:「士求才行者也。旣能讓,何嫌皆取乎?」乃並薦之。累進刑部侍郎。儀鳳初,彗見東井,上疏陳得失。高宗欽納,賜物二百段。武后時,歷秋官尚書,爵南陽侯。有清概,然尚文刻,當時亦少之。為酷吏所構,流死嶺表。
李育德,趙州人。祖諤,仕隋通州刺史,為名臣。世富于財,家僮百人。天下亂,乃私完械甲,嬰武陟城自保,人多從之,遂為長。劇賊來掠,不能克。隋亡,與柳燮等歸李密,私署總管。密為王世充所破,以郡來降,即拜陟州刺史。
兄厚德,自賊所逃歸,度河復被執。賊使招育德,陽許之,故兄不死。賊帥段大師令裨校以兵守厚德,陰得其驩,乃與州人賈慈行謀逐賊。慈行夜登城呼曰:「唐兵登矣!」厚德自獄擁羣囚譟而出,斬長史,衆不敢動,大師縋城走。即拜殷州刺史。厚德省親,留育德以守,引兵拔賊河內堡三十一所。世充怒,悉銳士攻之,城陷,猶力戰,與三弟皆歿。
公逸者,與族弟善行居雍丘,以材雄,為衆所歸。始附王世充,策其必敗,乃獻款高祖,因其地置杞州,即拜總管,封陽夏郡公。以善行為刺史。世充遣其弟將徐、亳兵攻之,公逸請援,未報,因使善行守,身入朝言狀。至襄城,為賊邏送洛陽。世充曰:「君越鄭臣唐,何哉?」荅曰:「我於天下唯聞有唐。」賊怒斬之。善行亦死。帝悼惜,封其子襄邑縣公。
善相,襄城人。大業末為里長,督兵跡盜,為衆附賴,乃據許州奉李密。密敗,挈州以來,詔即授伊州總管。王世充攻之,屢困賊,遣使三輩請救,朝廷未暇也。會糧盡,衆餓死,善相謂僚屬曰:「吾為唐臣,當效命。君等無庸死,斬吾首以下賊可也。」衆泣不肯,曰:「與公同死,愈於獨生。」城陷被執,罵賊見殺。高祖歎曰:「吾負善相,善相不負我!」乃封其子襄城郡公。
高叡,京兆萬年人,隋尚書左僕射熲孫也。舉明經,稍遷通義令,有治勞,人刻石載德。歷趙州刺史,平昌縣子。聖曆初,突厥默啜入寇,叡嬰城拒,虜攻益急。長史唐波若度且陷,即與虜通。叡覺之,力不能制,即自經。不得死,為虜執,使降諭諸縣,不肯應,見殺。初,虜至,有為叡計者:「突厥蜂銳,所向無完,公不能亢,且當下之。」荅曰:「我,刺史,不戰而降,罪大矣。」武后歎惜,贈冬官尚書,謚曰節。詔誅波若,籍其家。下制暴叡忠節、波若臣賊,使天下知之。
安金藏,京兆長安人。在太常工籍。睿宗為皇嗣,少府監裴匪躬、中官范雲仙坐私謁皇嗣,皆殊死,自是公卿不復見,唯工優給使得進。俄有誣皇嗣異謀者,武后詔來俊臣問狀,左右畏慘楚,欲引服。金藏大呼曰:「公不信我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也。」引佩刀自剚腹中,腸出被地,眩而仆。后聞大驚,輿致禁中,命高醫內腸,褫桑皮紩之,閱夕而蘇。后臨視,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爾之忠也。」即詔停獄,睿宗乃安。當是時,朝廷士大夫翕然稱其誼,自以為弗及也。
神龍初,母喪,葬南闕口,營石墳,晝夜不息。地本卬燥,泉忽湧流廬之側,李冬有華,犬鹿相擾。本道使盧懷慎上其事,詔表闕于閭。景雲時,遷右武衛中郎將。玄宗屬其事於史官,擢右驍衛將軍,爵代國公。詔鑱其名於泰、華二山碑以為榮。卒,配饗睿宗廟廷。大曆中,贈兵部尚書,謚曰忠。以子承恩為廬州長史。中和中,又擢其遠孫敬則為太子右諭德。
王同皎,相州安陽人,陳駙馬都尉寬曾孫也。陳亡,徙河北。長安中,尚太子女安定郡主,拜典膳郎。太子,中宗也。桓彥範等誅二張,遣同皎與李湛、李多祚即東宮迎太子,請至玄武門指授諸將。太子拒不許,同皎進曰:「逆豎反道,顯肆不軌,諸將與南衙執事刻期誅之,須殿下到以係衆望。」太子曰:「上方不豫,得無不可乎?」同皎曰:「將相毀家族以安社稷,奈何欲內之鼎鑊乎?太子能自出諭之,衆乃止。」太子猶豫,同皎即扶上馬,從至玄武門,斬關入。兵趨長生殿太后所,環侍嚴定,因奏誅易之等狀。帝復位,擢右千牛將軍,封琅邪公,食實戶五百。主進封公主,拜同皎駙馬都尉,遷光祿卿。
神龍後,武三思烝濁王室,同皎惡之,與張仲之、祖延慶、周憬、李悛、冉祖雍謀,須武后靈駕發,伏弩射殺三思。會播州司兵參軍宋之愻以外妹妻延慶,延慶辭,之愻固請,乃成昏。延慶心厚之,不復疑。故之愻子曇得其實。之愻兄之問嘗舍仲之家,亦得其謀。令曇密語三思。三思遣悛上急變,且言同皎欲擁兵闕下廢皇后。帝殊不曉,大怒,斬同皎於都亭驛,籍其家。同皎且死,神色自如。仲之、延慶皆死。憬遁入比干廟自剄,將死,謂人曰:「比干,古忠臣,神而聦明,其知我乎!后、三思亂朝,虐害忠良,滅亡不久,可干吾頭國門,見其敗也。」憬,壽春人。後太子重俊誅三思,天下共傷同皎之不及見也。睿宗立,詔復官爵,謚曰忠壯。誅祖雍、悛等。
同皎子繇尚永穆公主,生子潛,字弘志。生三日,賜緋衣、銀魚。幼莊重,不喜兒弄。以帝外孫,補千牛,復選尚公主,固辭。元和中擢累將作監。吏或籍名北軍,輒驕墯不事,潛悉奏罷之,故不戒而辨。監無公食,而息錢舊皆私有,至潛,取以具食,遂為故事。
遷左散騎常侍,拜涇原節度使。憲宗與對,大悅,曰:「吾知而善職,我自用之。」潛至鎮,繕壁壘,積粟,構高屋偫兵,利而嚴。遂引師自原州踰硤石,取虜將一人,斥烽候,築歸化、潘原二壘。請復城原州,度支沮議,故原州復陷。穆宗即位,封琅邪郡公,更節度荊南。疏吏惡,榜之里閭,殺尤縱者。分射三等,課士習之。不能者罷,故無冗軍。大和初,檢校尚書左僕射。卒于官,贈司空。
吳保安字永固,魏州人。氣挺特不俗。睿宗時,姚、巂蠻叛,拜李蒙為姚州都督,宰相郭元振以弟之子仲翔託蒙,蒙表為判官。時保安罷義安尉,未得調,以仲翔里人也,不介而見曰:「願因子得事李將軍可乎?」仲翔雖無雅故,哀其窮,力薦之。蒙表掌書記。保安後往,蒙已深入,與蠻戰沒,仲翔被執。蠻之俘華人,必厚責財,乃肯贖,聞仲翔貴冑也,求千縑。會元振物故,保安留巂州,營贖仲翔,苦無貲。乃力居貨十年,得縑七百。妻子客遂州,間關求保安所在,困姚州不能進。都督楊安居知狀,異其故,資以行,求保安得之。引與語曰:「子棄家急朋友之患至是乎!吾請貣官貲助子之乏。」保安大喜,即委縑于蠻,得仲翔以歸。始,仲翔為蠻所奴,三逃三獲,乃轉鬻遠酋,酋嚴遇之,晝役夜囚,沒凡十五年乃還。
安居亦丞相故吏,嘉保安之誼,厚禮仲翔,遺衣服儲用,檄領近縣尉。久乃調蔚州錄事參軍,以優遷代州戶曹。母喪,服除,喟曰:「吾賴吳公生吾死,今親歿,可行其志。」乃求保安。于時,保安以彭山丞客死,其妻亦沒,喪不克歸。仲翔為服縗絰,囊其骨,徒跣負之,歸葬魏州,廬墓三年乃去。後為嵐州長史,迎保安子,為娶而讓以官。
李憕,并州文水人。或言其先出興聖皇帝,譜系疏晦,不復傳。父希倩,神龍初右臺監察御史。憕少秀敏,舉明經高第,授成安尉。張說罷宰相,為相州刺史,坐有善相者,說遍問官屬後孰當貴,工指憕及臨河尉鄭巖,說以女妻巖,而歸其甥陰於憕。會母喪免。自武功尉以政尤異遷主簿。說在并州,引憕置幕府。及執政,為長安尉。宇文融括天下田,高選官屬,多致賢以重其柄。表假憕監察御史,分道檢覈。以課真拜御史。坐小累,下除晉陽令。三遷給事中。力于治,有任事稱,明簿最,下無敢紿。失李林甫意,出為河南少尹。尹蕭炅內倚權,骫法殖私,憕裁抑其謬,吏下賴之。道士孫甑生以左道幸,託祠事往來嵩、少間,干請亂吏治,憕不為應,故挾炅譖諸朝。天寶初,除清河太守。舉美政,遷廣陵長史,民為立祠賽祝,歲時不絕。以捕賊負,徙彭城太守。封酒泉縣侯。連徙襄陽、河東,並兼採訪處置使。入為京兆尹。楊國忠惡之,改光祿卿、東京留守。
安祿山反,玄宗遣封常清募兵東京,憕與留臺御史中丞盧弈、河南尹達奚珣繕城壘,綏勵士卒,將遏賊西鋒。帝聞,擢禮部尚書。祿山度河,號令嚴密,候詗不能知。已陷陳留、滎陽,殺張介然、崔無詖,不數日,薄城下。常清兵皆白徒,戰不勝,輒北。憕收殘士數百,裒斷弦折矢堅守,人不堪鬬。憕約弈:「吾曹荷國重寄,雖力不敵,當死官。」部校皆夜縋去,憕坐留守府,弈守臺。城陷,祿山鼓而入,殺數千人,矢著闕門,執憕、弈及官屬蔣清,害之。有詔贈司徒,謚曰忠懿。河、洛平,再贈太尉,拜一子五品官。
源八歲家覆,俘為奴,轉側民間。及史朝義敗,故吏識源於洛陽者贖出之,歸其宗屬。代宗聞,授河南府參軍,遷司農主簿。以父死賊手,常悲憤,不仕不娶,絕酒葷。惠林佛祠者,憕舊墅也,源依祠居,闔戶日一食。祠殿,其先寢也,每過必趨,未始踐階。自營墓為終制,時時偃卧𡋺中。
長慶初,年八十矣,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薦源,曰:「賈誼稱:守圉扞敵之臣,死城郭封疆。天寶時,士罕伏節,逆羯始興,委符組、棄城郭者不為恥,而憕約義同列,守位自如,抵刃就終,臣節之光由憕始。而源天與至孝,絕心祿仕五十餘年,常守沈默,理契深要,一辭開析,百慮洗然。抱此真節,棄於清世,臣竊為陛下惜之。」穆宗下詔曰:「昔盜起幽陵,振蕩河、洛,贈太尉憕處難居首,正色就死,兩河聞風,再固危壁,殊節卓焉,到今稱之。源有曾參之行、巢父之操,泊然無營,汔此高年。夫褒忠,所以勸臣節也;旌孝,所以激人倫也;鎮澆浮,莫如尚義;厚風俗,莫如尊老。舉是四者,大儆于時。其以源守諫議大夫,賜緋魚袋。」河南尹遣官敦諭上道,帝自遣使者持詔書袍笏即賜,又賜絹二百匹。源頓首受詔,謂使者:「伏疾年耄,不堪趨拜。」即附表謝,辭吐哀愨,一無受。尋卒。敬宗時,擢憕孫為河南兵曹參軍。
武德功臣十六人,貞觀功臣五十三人,至德功臣二百六十五人。德宗即位,錄武德以來宰相及實封功臣子孫,賜一子正員官。史館考勳名特高者九十二人,以三等條奏。第一等,以其歲授官。第二等,以次年。第三等,子孫數訟於朝,有詔差為二等,增至百八十七人。每等,武德以來宰相為首,功臣次之,至德以來將相又次之。大中初,又詔求李峴、王珪、戴冑、馬周、褚遂良、韓瑗、郝處俊、婁師德、王及善、朱敬則、魏知古、陸象先、張九齡、裴寂、劉文靜、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桓彥範、劉幽求、郭元振、房琯、袁履謙、李嗣業、張巡、許遠、盧弈、南霽雲、蕭華、張鎬、李勉、張鎰、蕭復、柳渾、賈耽、馬燧、李憕三十七人畫像,續圖凌煙閣云。
盧弈,黃門監懷慎少子也。疏眉目,豐下,謹重寡欲,斤斤自脩。與兄奐名相上下,而剛毅過之。天寶初為鄠令,所治輒最,積功擢給事中,拜御史中丞。自懷慎、奐及弈,三居其官,清節似之,時傳其美。俄留臺東都,兼知武部選。
安祿山陷東都,吏亡散。弈前遣妻子懷印間道走京師,自朝服坐臺。被執,將殺之,即數祿山罪,徐顧賊徒曰:「為人臣者當識逆順,我不蹈失節,死何恨?」觀者恐懼。弈臨刑,西向再拜而辭,罵賊不空口,逆黨為變色。肅宗詔贈禮部尚書,下有司謚。時以為洛陽亡,操兵者任其咎,執法吏去之可也,委身寇讎,以死誰懟?博士獨孤及曰:「荀息殺身於晉,不食其言也;玄冥勤其官水死,守位忘躬也;伯姬待姆而火死,先禮後身也。彼死之日,皆於事無補。然則祿山亂大於里、丕,弈廉察之任,切於玄冥之官。分命所繫,不啻保姆;逆黨兵威,烈於水火。于斯時也,能與執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來,推之不去,全操白刃之下,孰與夫懷安偷生者同其風?請謚曰貞烈。」詔可。
張介然者,猗氏人,本名六朗。性慎愿,長計畫。始為河、隴支郡太守。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踵領節度,並署營田、支度等使。入奏稱旨,賜與良渥。介然啟曰:「臣位三品,當給棨戟。若列於京師,雖富貴,不為鄉人知,願得列戟故里。」玄宗許之,別賜戟京師第門,仍賜絹五百匹,宴閭里長老。本鄉得列戟,自介然始。翰薦為少府監,歷衛尉卿。
祿山反,授河南節度採訪使,守陳留。陳留據水陸劇,居民孳夥,而太平久,不知戰。介然到屯不三日,賊已度河。車騎蹂騰,煙塵漫數十里,日為奪色。士聞鉦鼓聲,皆褫氣不能授甲。凡旬六日,城陷。初,有詔購賊首而暴誅慶宗狀。祿山入陳留,見詔書,拊膺大哭曰:「我何罪!吾子亦何罪,乃殺之!」即大恚憤,殺陳留降者萬人以逞,血流成川;斬介然於軍門。以偽將李廷望為節度使,守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