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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十八 列傳第四十三

張廷珪 韋湊 韓思復 宋務光 辛替否 李渤 裴潾 李中敏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慷慨有志尚。第進士,補白水尉。舉制科異等。累遷監察御史按劾平直。武后稅天下浮屠錢,營佛祠於白司馬阪,作大象,廷珪諫,以為:「傾四海之財,殫萬民之力,窮山之木為塔,極冶之金為象,然猶有為之法,不足高也。填塞澗穴,覆壓蟲蟻,且巨億計。工員窮窶,驅役為勞,饑渴所致,疾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贍,而州縣督輸,星火迫切,鬻賣以充,非浮屠所謂隨喜者。今天下虛竭,蒼生彫弊,謂宜先邊境,實府庫,養人力。」后善之,召見長生殿,賞慰良厚,因是罷役。

會詔市河南河北牛羊、荊益奴婢,置監登、萊,以廣軍資。廷珪上書曰:「今河南牛疫,十不一在,詔雖和市,甚於抑奪。併市則價難準,簡擇則吏求賄,是牛再疫,農重傷也。高原耕地奪為牧所,兩州無復丁田,牛羊踐暴,舉境何賴?荊、益奴婢多國家戶口,姦豪掠買,一入於官,永無免期。南北異宜,至必生疾,此有損無益也。抑聞之,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資在耕,耕所資在牛;牛廢則耕廢,耕廢則食去,食去則民亡,民亡則何恃為君?羊非軍國切要,假令蕃滋,不可射利。」后乃止。

張易之誅,議窮治黨與。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務歸人心,則以刑勝治。今唐曆不移,天地復主,宜以仁化蕩宥。且易之盛時,趨附奔走半天下,盡誅則已暴,罰一二則法不平,宜一切洗貸。」中宗納之。

神龍初,詔白司馬阪復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復興,不稱前詔;掘壤伐木,寖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尋為中書舍人。再遷禮部侍郎

玄宗開元初,大旱,關中飢,詔求直言。廷珪上疏曰:「古有多難興國,殷憂啟聖,蓋事危則志銳,情苦則慮深,故能轉禍為福也。景龍、先天間,凶黨構亂,陛下神武,汛掃氛垢,日月所燭,無不濡澤,明明上帝,宜錫介福。而頃陰陽愆候,九穀失稔,關輔尤劇。臣思天意,殆以陛下春秋鼎盛,不崇朝有大功,輕堯、舜而不法,思秦、漢以自高,故昭見咎異,欲日慎一日,永保大和,是皇天於陛下睠顧深矣,陛下得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誠願約心削志,考前王之書,敦素樸之道,登端士,放佞人,屏後宮,減外廄,場無蹴鞠之玩,野絕從禽之樂,促遠境,罷縣戍,矜惠惸獨,蠲薄徭賦,去淫巧,捐珠璧,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或謂天戒不足畏,而上帝馮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則無以濟下矣;或謂人窮不足恤,而億兆攜離,愁苦昏墊,則無以奉上矣。斯安危所繫,禍福之原,奈何不察?今受命伊始,華夷百姓清耳以聽,刮目以視,冀有聞見,何遽孤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監察御史蔣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廷珪執奏「御史有譴,當殺殺之,不可辱也。」士大夫服其知體。

王琚持節巡天兵諸軍,方還,復詔行塞下,議者皆謂將襲回紇廷珪陳五不可,且言:「中國步多騎少,人齎一石糧,負甲百斤,盛夏長驅,晝夜不休,勞逸相絕,其勢不敵,一也。出軍掩敵,兵不數萬,不可以行,廢農廣饋,饑歲不支,二也。千里遠襲,其誰不知?賊有斥候,必能預防,三也。狄人獸居磧漠,譬之石田,克而無補,四也。天下無年,當養人息兵,五也。」又請復十道按察使,巡視州縣,帝然納之,因詔陸象先等分使十道。時遣使齎繒錦至石國市犬馬,廷珪曰:「犬馬非土性弗畜,珍禽異獸不育于國,不宜勞遠人致異物,願省無益之故,救必然之急,天下之幸。」

坐漏禁內語,出為沔州刺史。頻徙蘇、宋、魏三州。初,景龍中,宗楚客紀處訥武延秀韋溫等封戶多在河南河北,諷朝廷詔兩道蠶產所宜,雖水旱得以蠶折租。廷珪謂:「兩道倚大河,地雄奧,股肱走集,宜得其歡心,安可不恤其患而殫其力?若以桑蠶所宜而加別稅,則隴右羊馬、山南椒漆、山之銅錫鉛鍇、海之蜃蛤魚鹽,水旱皆免,寧獨河南、北外於王度哉?願依貞觀、永徽故事,準令折免。」詔可。在官有威化。入為少府監,封范陽縣男。以太子詹事致仕。卒,贈工部尚書,謚貞穆

廷珪偉姿儀,善八分書,與李邕友善,及邕躓於仕,屢表薦之,人尚其方介云。

韋湊字彥宗,京兆萬年人。祖叔諧,貞觀中為庫部郎中,與弟吏部郎中叔謙、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時號「三列宿」。

湊,永淳初,解褐婺州參軍事。徙資州司兵觀察使房昶才之,表于朝,遷揚州法曹。州人孟神爽仁壽令,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吏莫敢繩,湊按治,杖殺之,遠近稱伏。入為相王府屬,時姚崇府長史,嘗曰:「韋子識遠文詳,吾恨晚得之。」六遷司農少卿。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立,授鴻臚少卿。徙太府,兼通事舍人。時改葬故太子重俊,有詔加謚,又詔雪李多祚等罪,議贈官,湊上言:

王者發號出令,必法大道,善善著,惡惡明也。賞罰所不加,則考行立謚以褒貶之。臣議其君,子議其父,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亂公也。臣伏見故太子多祚等擁北軍,犯宸居,破扉斬關,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和帝玄武門親諭逆順,太子據鞍自若,督衆不止;逆黨悔非,回兵執賊,多祚伏誅,太子乃遁去。明日帝見羣臣,涕數行下,曰「幾不與公等相見」,其為危甚矣!

臣子之禮,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帝太子,行不敢絕馳道。秦師免冑過周北門,王孫滿策其必敗。推此,則太子稱兵宮中,為悖已甚。以斬三思父子而嘉之乎,則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可也;因欲自立,則是為逆,又奚可褒?此時韋氏逆未明,義未絕,於太子母也,子無廢母之理;非中宗命廢之,則又劫父廢母。且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晉太子申生謚曰恭,漢太子據謚曰戾,今太子乃謚節閔,臣所未諭。願與議謚者質於御前,使臣言非耶,甘鼎鑊之誅,申大義示天下;臣言是耶,咸蒙冰釋,不復異議。如曰未然,奈何使後世亂臣賊子資以為辭?宜易謚以合經禮,多祚等罪云「免」而不云「雪」。

帝瞿然,引內閤中,勞曰:「誠如卿言。業已爾,奈何?」對曰「太子實逆,不可以褒,請質行以謚。」時大臣亦重改,唯罷多祚等贈官。

景雲初,作金仙等觀,湊諫,以為:「方農月興功,雖貲出公主,然高直售庸,則農人捨耕取顧,趨末棄本,恐天下有受其飢者。」不聽。湊執爭,以「萬物生育,草木昆蚑傷伐甚多,非仁聖本意」。帝詔外詳議。中書令崔湜侍中岑羲曰:「公敢是耶?」湊曰:「食厚祿,死不敢顧,況聖世必無死乎?」朝廷為減費萬計。出為陝、汝、岐三州刺史

開元初,欲建碑靖陵,湊以古園陵不立碑,又方旱不可興工,諫而止。遷將作大匠。詔復孝敬皇帝廟號義宗,湊諫曰:「傳云『必也正名。』禮:祖有功,宗有德,其廟百世不毀。商有三宗,周宗武王漢文帝太宗武帝世宗。歷代稱宗者,皆方制海內,德澤可尊,列於昭穆,是謂不毀。孝敬皇帝未嘗南面,且別立寢廟,無稱宗之義。」遂罷。

右衛大將軍玄宗謂曰:「故事,諸衛大將軍尚書更為之,近時職輕,故用卿以重此官,其毋辭!」尋徙河南尹,封彭城郡公。會洛陽主簿王鈞以賕抵死,詔曰:「兩臺御史河南尹縱吏侵漁,春秋重責帥,其出湊曹州刺史侍御史張洽通州司馬。」久之,遷太原尹,兼北都軍器監,邊備修舉,詔賜時服勞勉之。及病,遣上醫臨治。卒,年六十五,贈幽州都督,謚曰文。子見素

見素字會微,質性仁厚。及進士第,授相王府參軍,襲父爵,擢累諫議大夫。天寶五載,為江西、山南、黔中嶺南道黜陟使,繩糾吏治,所至震畏。遷文部侍郎,平判皆誦於口,銓敘平允,官有丐求,輒下意聽納,人多德之。

十三載,玄宗苦雨潦閱六旬,謂宰相非其人,罷左相陳希烈,詔楊國忠審擇大臣。時吉溫得幸,帝欲用之。溫為安祿山所厚,國忠懼其進,沮止之。謀於中書舍人竇華宋昱,皆以見素安雅易制,國忠白帝,帝亦以相王府屬,有舊恩,遂拜武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學士知門下省事

明年祿山表請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帝許之,見素不悅,謂國忠曰:「祿山反狀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漢,難將作矣。」國忠不應,見素曰:「知禍之牙不能防,見禍之形不能制,焉用彼相?明日當懇論之。」旣入,帝迎諭曰:「卿等有疑祿山意耶?」國忠見素趨下,流涕具陳祿山反明甚,詔復位,因以祿山表置帝前乃出。帝令中官袁思藝傳詔曰:「此姑忍,朕徐圖之。」由是奉詔。然每進見,未嘗不為帝言之,帝不入其語。未幾,祿山反,從帝入蜀。陳玄禮之殺國忠也,兵傷其首,衆傳聲曰:「毋害韋公父子!」獲免。帝令壽王賜藥傅創。次巴西,詔兼左相,封豳國公

肅宗立,與房琯崔渙持節奉傳國璽及冊,宣揚制命,帝曰「太子仁孝,去十三載已有傳位意,屬方水旱,左右勸我且須豐年。今帝受命,朕如釋負矣。煩卿等遠去,善輔導之。」見素涕泣拜辭,又命見素子諤及中書舍人賈至為冊使判官,謁見肅宗順化郡肅宗聞琯名且舊,虛懷待之;以見素嘗附國忠,禮遇獨減。

是歲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見素言於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謫見,所應在人,祿山將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見素曰:「福應在德,禍應在刑。昴金忌火,行當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時也。旣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甲寅祿山其殪乎!」帝曰:「賊何等死?」荅曰:「五行之說,子者視妻所生。昴犯以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異,還以相剋,賊殆為子與首亂者更相屠戮乎!」及祿山死,日月皆驗。

明年三月鳳翔,拜尚書右僕射,罷知政事。初,行在所承喪亂後,兵吏三銓簿領煬散,選部文符偽濫,帝欲廣懷士心,至者一切補官,不加檢復。見素奏宜明條綱以為持久,帝未及從。旣還都,選者猥集,補署無所,日訴于朝,乃追行其言。會郭子儀亦為僕射,徙見素太子太師,詔至蜀郡奉迎太上皇。以功食實封三百戶。上元初,以疾求致仕,許之,詔朝朔望寶應元年卒,年七十六,贈司徒,謚忠貞。子諤。

贊曰:楊國忠本與安祿山爭寵,故捕吉溫以激其亂,陰儲蜀貲,待天子之出,則己與韋見素流涕爭祿山反狀,將信所言,以久其權。見素能言祿山反,不能言所以反,是佐國忠敗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為後帝所薄,然猶完其要領,幸矣。謂見素為前知,果非也。

諤歷京兆府司錄參軍國忠之死,軍聚不解,陳玄禮請殺貴妃以安衆,帝意猶豫,諤諫曰:「臣聞以計勝色者昌,以色勝計者亡。今宗廟震驚,陛下棄神器,奔草莽,惟割恩以安社稷。」因叩頭流血。帝寤,賜妃死,軍乃大悅。擢諤御史中丞,為置頓使。乘輿將行,或曰「國忠死,不可往蜀,請之河、隴」,或請幸太原朔方涼州,或曰如京師,雜然不一。帝心向蜀,未能言。諤曰:「今兵少,不能捍賊,還京非萬全計,不如至扶風,徐圖去就。」帝問於衆,衆然之,遂至扶風,乃決西幸。後終給事中

顗字周仁,諤弟益之子。蚤孤,事姊恭順。及長,身不衣帛。通陰陽象緯,博知山川風俗,論議典據。以門調補千牛備身。自鄠尉判入等,授萬年尉。歷御史、補闕,與李約李正辭更進諷諫,數移大事。裴垍韋貫之李絳崔羣蕭俛皆布衣舊,繼為宰相,朝廷典章多所咨逮,嘗曰:「吾儕五人,智不及一韋公。」長慶初大理少卿。累遷給事中敬宗立,授御史中丞,為戶部侍郎,徙吏部。卒,贈禮部尚書

所著易縕解,推演終始,有深誼。旣喜接士,後出莫不造門。而李逢吉方結黨與,擅國政,頗傅會之,素議遂衰。然節儉自居,天下推其尚云。

知人字行哲叔謙子。弱而好古。以國子舉授校書郎高宗時,擢州參軍八人為中臺郎,知人自荊府兵曹司庫員外郎,兼判司戎大夫事。未幾卒。子維、繩。

維字文紀進士對策高第,擢武功主簿。督役乾陵,會歲飢,均力勸功,人不知勞。坐徐敬業親,貶五泉主簿。徙內江令,教民耕桑,縣為刻頌。遷戶部郎中,善裁剖,時員外宋之問善詩,故時稱「戶部二妙」。終太子右庶子

繩長文辭。撫養宗屬孤幼無異情。舉孝廉,以母老不肯仕。踰二十年,乃歷長安尉,威行京師。擢監察御史,更泗、涇、鄜三州刺史天寶初,入為祕書少監玄宗尚文,視其職如尚書丞、郎。繩刊是圖簡,以善職稱。終陳王傅。

虛心無逸,維子。舉孝廉。遷大理丞侍御史神龍中,按大獄,僕射竇懷貞侍中劉幽求有所輕重,虛心據正不橈。景龍中,屬羌叛,旣禽捕,有詔悉誅,虛心惟論酋長死,原活其餘。遷御史中丞。歷荊、潞、揚三大都督府長史荊州有鄉豪,負勢干法,虛心籍其訾入之官。以廬江多盜,遂縣舒城,盜賊為衰。入為工部尚書東京留守累封南皮郡子。卒,贈揚州大都督,謚曰正。

虛舟,歷洪、魏二州刺史,有治名。入為刑部侍郎

初,維為郎,蒔柳于廷,及虛心兄弟居郎省,對之輒斂容。自叔謙後,至郎中者數人,世號「郎官家」。

韓思復字紹出,京兆長安人。祖倫,貞觀中歷左衛率,封長山縣男思復少孤,年十歲,母為語父亡狀,感咽幾絕,故倫特愛之,嘗曰:「此兒必大吾宗。」然家富有,金玉、車馬、玩好未嘗省。篤學,舉秀才高第,襲祖封。永淳中,家益窶,歲飢,京兆杜瑾者,以百綾餉思復思復方併日食,而綾完封不發。

調梁府倉曹參軍,會大旱,輒開倉賑民,州劾責,對曰:「人窮則濫,不如因而活之,無趣為盜賊。」州不能詘。轉汴州司戶,仁恕,不行鞭罰。以親喪去官,鬻薪自給。姚崇夏官侍郎,識之,擢司禮博士。五遷禮部郎中。建昌王武攸寧母亡,請鼓吹思復持不可而止。坐為王同皎所薦,貶始州長史。遷滁州刺史,州有銅官,人鏟鑿尤苦,思復為賈他鄙,費省獲多,有黃芝五生州署,民為刻頌其祥。徙襄州

入拜給事中。帝作景龍觀,思復諫曰:「禍難初弭,土木遽興,非憂物恤人所急。」不見省。嚴善思譙王重福事,捕送詔獄,有司劾善思「任汝州刺史,與王游;至京師,不暴王謀,但奏東都有兵氣。匿反罔上,宜伏誅」。思復曰:「往韋氏擅內,謀危社稷,善思詣相府,白陛下必即位。今詔追善思,書發即至,使有逆節者,肯遽奔命哉?請集百官議。」議多同,善思得免死,流靜州。遷中書舍人,數指言得失,頗見納用。

開元初為諫議大夫。山東大蝗,宰相姚崇遣使分道捕瘞。思復上言:「夾河州縣,飛蝗所至,苗輒盡,今游食至洛。使者往來,不敢顯言。且天災流行,庸可盡瘞?望陛下悔過責躬,損不急之務,任至公之人,持此誠實以荅譴咎,其驅蝗使一切宜罷。」玄宗然之,出其疏付崇,崇建遣思復使山東按所損,還,以實言。崇又遣監察御史劉沼覆視,沼希宰相意,悉易故牒以聞,故河南數州賦不得蠲。崇惡之,出為德州刺史。拜黃門侍郎。帝北巡,為行在巡問賑給大使。遷御史大夫,性恬澹,不喜為繩察,徙太子賔客,進爵伯。累遷吏部侍郎。復為襄州刺史,治行名天下。代還,仍拜太子賔客。卒,年七十四,謚曰文。天子親題其碑曰「有唐忠孝韓長山之墓」。故吏盧僎、邑人孟浩然立石峴山

初,鄭仁傑、李無為者,隱居太白山思復少從二人游,嘗曰:「子識清貌古,恨仕不及宰相也。」子朝宗

朝宗初歷左拾遺睿宗詔作乞寒胡戲,諫曰:「昔辛有過伊川,見被髮而祭,知其必戎。今乞寒胡非古不法,無乃為狄?又道路藉藉,咸言皇太子微服觀之。且匈奴在邸,刺客卒發,大憂不測,白龍魚服,深可畏也。況天象變見,疫癘相仍,厭兵助陰,是謂無益。」帝稱善,特賜中上考。帝傳位太子朝宗將軍龐承宗諫曰:「太子雖睿聖,宜且養成盛德。」帝不聽。累遷荊州長史

開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採訪使朝宗襄州刺史山南東道襄州南楚故城有昭王井,傳言汲者死,死人雖暍困,不敢視,朝宗移書諭神,自是飲者亡恙,人更號韓公井。坐所任吏擅賦役,貶洪州刺史天寶初,召為京兆尹,分渭水入金光門,匯為潭,以通西市材木。出為高平太守。始,開元末,海內無事,訛言兵當興,衣冠潛為避世計,朝宗終南山,為長安尉霍仙奇所發,玄宗怒,使侍御史王鉷訊之,貶吳興別駕,卒。

朝宗喜識拔後進,嘗薦崔宗之嚴武於朝,當時士咸歸重之。

朝宗孫佽,字相之,性清簡。元和初第進士。自山南東道使府入為殿中侍御史。累遷桂管觀察使,部二十餘州,自參軍至縣令無慮三百員,吏部所補纔十一,餘皆觀察使商才補職。佽下車,悉來謁,一吏持籍請補缺員,佽下教曰:「居官治,吾不奪;其不奉法,無望縱舍。缺者,須按籍取可任任之。」會春服使至,鄉有豪猾厚進賄使者,求為縣令,使者請佽,佽許之。旣去,召鄉豪責以橈法,笞其背,以令部中,自是豪右畏戢。時詔置五管監兵,盡境賦不足充其費,佽處以儉約,遂為定制,衆以為難。卒,贈工部侍郎

宋務光子昂,一名烈,汾州西河人。舉進士及第,調洛陽尉,遷右衛騎曹參軍神龍元年,大水,詔文武九品以上官直言極諫,務光上書曰:

后王樂聞過,罔不興;拒諫,罔不亂。樂聞過則下情通,下情通則政無缺,此所以興也。拒諫則羣議壅,羣議壅則上孤立,此所以亂也。

臣嘗觀天人相與之際,有感必應,其間甚密,是以教失於此,變生於彼。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竊見自夏以來,水氣勃戾,天下多罹其災,洛水暴漲,漂損百姓。傳曰:「簡宗廟,廢祠祀,則水不潤下。」夫王者即位,必郊祀天地,嚴配祖宗。自陛下御極,郊、廟、山川不時薦見。又水者陰類,臣妾之道,氣盛則水泉溢,頃虹蜺紛錯,暑雨滯霪,陰勝之沴也。後廷近習或有離中饋之職以干外政,願深思天變,杜絕其萌。

又自春及夏,牛多病死,疫氣浸淫。傳曰:「思之不睿,時則有牛禍。」意者萬機之事,陛下未躬親乎?鼂錯曰:「五帝其臣不及,則自親之。」今朝廷賢佐雖多,然莫能仰陛下清光。願勤思法宮,凝就大化。以萬方為念,不以聲色為娛;以百姓為憂,不以犬馬為樂。臣聞三五之君不能免淫亢,顧備禦存乎人耳。災興細微,安之不怪,及禍變已成,駭而圖之,猶水決治防、病困求藥,雖復僶俛,尚何救哉!夫塞變應天,實繫人事。今霖雨即閉坊門,豈一坊一市能感發天道哉?必不然矣。故里人呼坊門為宰相,謂能節宣風雨。天工人代,乃為虛設。

又數年以來,公私覂竭,戶口減耗,家無接新之儲,國乏俟荒之蓄。陛下近觀朝市,則以為旣庶且富;試踐閭陌,則百姓衣馬牛之衣,食犬彘之食,十室而九。丁壯盡於邊塞,孀孤轉於溝壑,猛吏奮毒,急政破資。馬困斯佚,人窮斯詐。起為姦盜,從而刑之,良可嘆也。今人貧而奢不息,法設而偽不止;長吏貪冒,選舉以私;稼穡之人少,商旅之人衆。願坦然更化,以身先之。凋殘之後,緩其力役,久弊之極,訓以敦厖。十年之外,生聚方足。

臣聞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所以守器承祧,養民贊業。願擇賢能,早建儲副,安社稷,慰黎元。姻戚之間,謗議所集,積疑成患,憑寵生災,愛之適以害之也。如武三思等,誠不宜任以機要,國家利器,庸可久假於人?祕書監鄭普思、國子祭酒葉靜能挾小道淺術,列朱紫,取銀黃,虧國經,悖天道。書曰:「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此誠治亂安危之秋也。願陛下遠佞人,親有德,乳保之母、妃主之家,以時接見,無令媟黷。

疏奏不省。

俄以監察御史巡察河南道。時滑州輸丁少而封戶多,每配封人,皆亡命失業。務光建言:「通邑大都不以封。今命侯之家專擇雄奧,滑州七縣,而分封者五,王賦少於侯租,入家倍於輸國。請以封戶均餘州。」又請「食賦附租庸歲送,停封使,息傳驛之勞」。不見納。以考最,進殿中侍御史。遷右臺。嘗薦汝州參軍事李欽憲,後為名臣。卒,年四十二。

時又有清源尉呂元泰,亦上書言時政曰:「國家者,至公之神器,一正則難傾,一傾則難正。今中興政化之始,幾微之際,可不慎哉?自頃營寺塔,度僧尼,施與不絕,非所謂急務也。林胡數叛,獯虜內侵,帑藏虛竭,戶口亡散。夫下人失業,不謂太平;邊兵未解,不謂無事;水旱為災,不謂年登;倉廩未實,不謂國富。而乃驅役飢凍,彫鐫木石,營構不急,勞費日深,恐非陛下中興之要也。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莫遮』。旗鼓相當,軍陣勢也;騰逐喧譟,戰爭象也;錦繡夸競,害女工也;督斂貧弱,傷政體也;胡服相歡,非雅樂也;渾脫為號,非美名也。安可以禮義之朝,法胡虜之俗?詩云:『京邑翼翼,四方是則。』非先王之禮樂而示則於四方,臣所未諭。書:『曰謀,時寒若。』何必臝形體,灌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書聞不報。

辛替否字協時,京兆萬年人。景龍中為左拾遺。時置公主府官屬,而安樂府補授尤濫;武崇訓死,主棄故宅,別築第,侈費過度;又盛興佛寺,公私疲匱。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不必備,九卿有位而闕其選。故賞不僭,官不濫;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餘奉,百姓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裘無倉卒之危,垂拱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作不師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賞,倍十增官,金銀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錫,何所媿於無用之臣、無力之士哉?

古語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且公主陛下愛子也,選賢嫁之,設官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籞以嬉之,可謂至重至憐也。然用不合古義,行不根人心,將變愛成憎,轉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怨也。愛一女,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士不盡力,朝廷士不盡忠。人心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向使魯王賞同諸婿,則有今日之福,無曩日之禍。人徒見其禍,不知禍所來,所以禍者,寵過也。今棄一宅,造一宅,忘前悔,忽後禍,臣竊謂陛下乃憎之,非愛之也。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願外謀宰臣,為久安計,不使姦臣賊子有以伺之。

今疆埸危駭,倉廩空虛,卒輸不充,士賞不及,而大建寺宇,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給棟梁;運土塞路,不充牆壁。所謂佛者,清淨慈悲,體道以濟物,不欲利以損人,不榮身以害教。今三時之月,掘山穿地,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愛物,榮身則不清淨,寧佛者之心乎?昔夏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商受之,商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三十餘世而漢受之,由漢而後,歷代可知已。咸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窮金玉修塔廟享久長之祚乎?臣以為減彫琢之費以賙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佛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垂,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疏見在,失真實,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業,臣竊痛之。

今出財依勢,避役亡命,類度為沙門,其未度者,窮民善人耳。拔親樹知,豈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毀道,非廣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今天下之寺無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用度尚或過之。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雖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必待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曰非其國。今計倉廩,度府庫,百僚共給,萬事用度,臣恐不能卒歲。假如兵旱相乘,則沙門不能擐甲冑,寺塔不足穰飢饉矣。

帝不省。

睿宗立,罷斜封官千餘人,俄詔復之。方營金仙、玉真觀。替否左補闕上疏曰:

臣謂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國破家亡者,口說不若身逢,耳聞不若目見,臣請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見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撥亂立極,得至治之體。省官清吏,舉天下職司無虛授,用天下財帛無枉費;賞必待功,官必得才,為無不成,征無不服。不多寺觀而福祿至,不度僧尼而咎殃滅。陰陽不愆,五穀遂成,粟腐帛爛。萬里貢賦,百蠻歸款。享國久長,多歷年所。陛下何憚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業,忽先帝之化,不聽賢臣之言,而悅子女之意。虛食祿者數千人,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蠹財數百億,度人免租、庸數十萬。是故國家所出日加,所入日減,倉乏半歲之儲,庫無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必忠良;所愛者賞,賞皆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人怨神怒,親忿衆離,水旱疾疫,六年之間,三禍為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取譏萬代,詒笑四夷,陛下所見也。若法太宗治國,太山之安可致也;法中宗治國,累卵之危亦可致也。

頃淫雨不解,穀荒于壟,麥爛于場,入秋亢旱,霜損蟲暴,草木枯黃,下人咨嗟,未知所濟。而營寺造觀,日繼于時,道路流言,計用緡錢百餘萬。陛下知倉有幾歲儲?庫有幾歲帛?百姓何所活?三邊何所輸?民散兵亂,職此由也。而以百萬構無用之觀,受天下之怨。陛下忍棄太宗之治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耶?陛下韋氏時,切齒羣凶;今貴為天子,不改其事,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

往見明敕,一用貞觀故事。且貞觀有營寺觀,加浮屠、黃老,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者乎?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工徒未息,義兵交馳,亭不得游,宅不得息,信邪僻之說,成骨肉之刑,陛下所見也。今茲二觀,得無晉卿之徒陰勸為之,冀誤骨肉?不可不察也。惟陛下停二觀以須豐年,以所費之財給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無窮矣。

疏奏,帝不能用,然嘉切直。

稍遷右臺殿中侍御史。雍令劉少微恃權貪贓,替否按之,岑羲屢以為請,替否曰:「我為憲司,懼勢以縱罪,謂王法何?」少微坐死。遷累潁王府長史。卒,年八十。

李渤濬之,魏橫野將軍申國公發之裔。父鈞,殿中侍御史,以不能養母廢于世。渤恥之,不肯仕,刻志於學,與仲兄涉偕隱廬山。嘗以列禦寇拒粟,其妻怒,是無婦也;樂羊子捨金,妻讓之,是無夫也。乃摭古聯德高蹈者,以楚接輿老萊子黔婁先生、於陵子、王儒仲、梁鴻六人圖象讚其行,因以自儆。久之,更徙少室。

元和初,戶部侍郎李巽諫議大夫韋況交章薦之,詔以右拾遺召。於是河南少尹杜兼遣吏持詔、幣即山敦促,渤上書謝:「昔屠羊說有言:『位三旌,祿萬鍾,知貴於屠羊,然不可使吾君妄施。』彼賤賈也,猶能忘己愛君。臣雖欲盜榮以濟所欲,得無愧屠羊乎?」不拜。洛陽令韓愈遺書曰:

有詔河南敦喻遺公,朝廷士引頸東望,若景星、鳳鳥始見,爭先睹之為快。方今天子仁聖,小大之事皆出宰相,樂善言如不得聞,自即大位,凡所出而施者無不得宜。勤儉之聲,寬大之政,幽閨婦女、草野小子飽聞而厭道之。愈不通於古,請問先生,茲非太平世歟?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穀屢熟,符貺委至。干紀之姦不戰而拘纍,彊梁之凶銷鑠縮栗,迎風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視若不成人。四海所環,無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時也,遺公不疾起與天下士樂而享之,斯無時矣。昔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已,跡接於諸侯之國。今可為之時,自藏深山,牢關而固拒,即與仁義者異守矣。想遺公冠帶就車,惠然肯來,舒所畜積,以補綴盛德之闕,利加于時,名垂將來。踴躍懷企,頃刻以冀。又竊聞朝廷議,必起遺公,使者往若不許,即河南必繼以行。拾遺徵若不至,更加高秩。如是辭少就多,傷於廉而害於義,遺公必不為也。善人進,其類皆有望於公。公不為起,是使天子不盡得良臣,君子不盡得顯位,人庶不盡被惠利,其害不為細。必審察而諦思之,務使合於孔子之道乃善。渤心善其言,始出家東都,每朝廷有闕政,輒附章列上。

元和九年討淮西,上平賊三術:一曰感,二曰守,三曰戰。感不成,不失為守;守不成,不失為戰。又上禦戎新錄,乃以著作郎召,渤遂起。歲餘,遷右補闕,以直忤旨,下遷丹王府諮議參軍分司東都十三年,上言:

至德以來,天下思致治平,訖今不稱者,人倦而不知變。天以變通之運遺陛下陛下順而革之,則悠久。宜乘平蔡之勢,以德羈服恒、兗無不濟,則恩威暢矣。昔舜、禹以匹夫宅四海,其烈如彼;今以五聖營太平,其難如此。臣恐宰相羣臣蘊晦術略,啟沃有所未盡,使陛下翹然思文、武、禹、湯而不獲也。宜正六官敘九疇,脩王制、月令,崇孝悌,敦九族,廣諫路,黜選舉,復俊造,定四民,省抑佛、老,明刑行令,治兵禦戎。願下宰相公卿大夫議,博引海內名儒,大開學館,與羣臣參講,據經稽古、應時便俗者,使切磋周復,作制度,合宣父繼周之言。謹上五事:一禮樂,二食貨,三刑政,四議都,五辨讎。

渤雖處外,然志存朝廷,表疏凡四十五獻。擢為庫部員外郎。會皇甫鎛輔政,務剝下佐用度,而渤奉詔弔郗士美喪,在道上言:「渭南長源鄉戶四百,今纔四十;閿鄉戶三千,而今千。它州縣大抵類此。推其敝,始於攤逃人之賦。假令十室五逃,則均責未逃者,若抵石于井,非極泉不止,誠繇聚斂之臣割下媚上。願下詔一賜禁止,計不三年,人必歸于農。夫農,國之本,本立而太平可議矣。」又言:「道路茀不治,驛馬多死。」憲宗得奏咨駭,即詔出飛龍馬數百給畿驛。渤旣以峭直觸要臣意,乃謝病歸。

穆宗立,召拜考功員外郎。歲終,當校考。渤自宰相而下升黜之,上奏曰;「宰相俛、文昌、植,陛下即位,倚以責功,安危治亂繫也。方陛下敬大臣,未有昵比左右自驕之心,而天下事一以付之,俛等不推至公,陳先王道德,又不振祓舊典,復百司之本。政之興廢在賞罰。俛等未聞慰一首公,使天下吏有所勸;黜一不職,使尸祿有所懼。士之邪正混然無章。陛下比幸驪山宰相學士皆股肱心腹,宜皆知之,不先事以諫,陷君於過。俛與學士杜元穎等請考中下。御史大夫李絳左散騎常侍張惟素右散騎常侍李益諫幸驪山鄭覃等諫畋游,得事君之禮,請考上下。崔元略當考上下,前考于翬不實,翬以賄死,請降中中。大理卿許季同,任翬者,應考中下;然頃陷劉闢,棄家以歸,宜補厥過,考中中。少府監裴通職修舉,考應中上;以封母,捨嫡而追所生,請考中下。」奏入,不報。會渤請急,馮宿領考功,以「考課令取歲中善惡為上下,郎中校京官四品以下黜陟之,由三品上為清望官,歲進名聽內考,非有司所得專。渤舉舊事為褒貶,違朝廷制,請如故事」。渤議遂廢。

魏博節度使田弘正表渤為副,元穎劾奏:「渤賣直售名,資狂躁,干進不已,外交方鎮求尉薦,不宜在朝。」出為虔州刺史。渤奏還信州移稅錢二百萬,免賦米二萬石,廢冗役千六百人。觀察使上狀。不閱歲,遷江州刺史

度支使張平叔斂天下逋租,渤上言:「度支所收貞元二年流戶賦錢四百四十萬,臣州治田二千頃,今旱死者千九百頃。若徇度支所斂,臣懼天下謂陛下當大旱責民三十年逋賦。臣刺史,上不能奉詔,下不忍民窮,無所逃死,請放歸田里。」有詔蠲責。渤又治湖水,築隄七百步,使人不病涉。

入為職方郎中,進諫議大夫。時敬宗晏朝紫宸,入閤,帝久不出,羣臣立屏外,至頓仆。渤見宰相曰:「昨論晏朝事,今益晚,是諫官不能移人主意,渤請出閤待罪。」會喚仗,乃止。退上疏曰:「今日入閤,陛下不時見羣臣,羣臣皆布路跛倚。夫跛倚形諸外,則憂思結諸內。憂倦旣積,災釁必生,小則為旱為孽,大則為兵為亂。禮:『三諫不聽,則逃之。』陛下新即位,臣至三諫,恐危及社稷。」又言:「左右常侍職規諷,循默不事,若設官不責實,不如罷之。」俄充理匭使,建言:「事大者以聞,次白宰相,下以移有司。有司不當,許再納匭。妄訴者加所坐一等,以絕冒越。」詔可。

時政移近倖,紀律蕩然,渤勁正不顧患,通章封無闋日。天子雖幼昏,亦感寤,擢給事中,賜金紫服。

五坊卒夜鬬,傷縣人,鄠令崔發怒,敕吏捕捽,其一中人也,釋之。帝大怒,收發送御史獄。會大赦、改元,發以囚坐雞干下,俄而中人數十持梃亂擊,發敗面折齒,幾死,吏哀請乃去。旣而囚皆釋,而發不得原。渤上疏曰:「縣令曳辱中人,中人毆御囚,其罪一也。然令罪在赦前,而中人在赦後,不寘于法,臣恐四夷聞之,慢倍之心生矣。」渤又誦言:「前神策軍在幔城,篡京兆進食牙盤,不時治,致宦人益橫。」帝以問左右,皆曰「無之」。帝謂渤有黨,出為桂管觀察使。它日,宰相李逢吉等見帝曰:「發暴中人誠不敬,然其母故宰相韋貫之姊,年八十,憂發成疾。陛下方孝治,宜少挺之。」帝惻然曰:「比諫官但言發枉,未嘗道此。」即遣使送發於家,且撫尉其母。韋拜詔,泣對使者杖發四十。猶奪其官。至文宗,乃用發為懷州長史

桂有灕水,出海陽山,世言秦命史祿代粵,鑿為漕,馬援討徵側,復治以通餽;後為江水潰毀,渠遂廞淺,每轉餉,役數十戶濟一艘。渤釃浚舊道,鄣泄有宜,舟楫利焉。踰年,以病歸洛。大和中,召拜太子賔客。卒,年五十九,贈禮部尚書

渤,孤操自將,不苟合於世,人咸謂之沽激。屢以言斥,而悻直不少衰,守節者尚之。

裴潾,本河東聞喜人。篤學,善隸書。以蔭仕。元和初,累遷左補闕。於是兩河用兵,憲宗任宦人為館驛使,檢稽出納。有曹進玉者,尤恃恩倨甚,使者過,至加捽辱,宰相李吉甫奏罷之。會伐蔡,復以中人領使。潾諫曰:「凡驛,有官專尸之,畿內京兆尹,道有觀察使刺史監臨,臺又御史為之使,以察過闕。猶有不職,則宜明科條督責之,誰不惕懼?若復以宮闈臣領之,則內人而及外事,職分亂矣。夫事不善,誡於初;體有非,不必大。方開太平,澄本正末,宜塞侵官之原、出位之漸。」帝雖不用,而嘉其忠,擢起居舍人

帝喜方士,而柳泌為帝治丹劑,求長年。帝御劑,中躁病渴。潾諫曰:

夫除天下之害者,常受天下之利;共天下之樂者,常饗天下之福。故上自黃帝顓頊、堯、舜、禹、湯、文、武,咸以功濟生人,天皆報以耆壽,垂榮無疆。陛下以孝安宗廟,以仁牧黎庶,攘剗祅凶,復張太平,賔禮賢俊,待以終始。神功聖德,前古所不及。陛下躬行之,天地宗廟必相陛下以億萬之永。今乃方士韋山甫柳泌等以丹術自神,更相稱引,詭為陛下延年。臣謂士有道者皆匿名滅景,無求於世,豈肯干謝貴近,自鬻其伎哉?今所至者,非曰知道,咸求利而來。自言飛鍊為神,以訹權賄,偽窮情得,不恥遁亡。豈可信厥術、御其藥哉?

臣聞人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味以行氣,氣以實志。水火鹽梅以亨魚肉,宰夫和之,齊之以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夫三牲五穀,稟五行以生也,發為五味。天地生之,所以奉人,聖人節調,以致康彊。若乃藥劑者,所以禦疾,豈常進之餌哉?況又金石性託酷烈,而燒治積年,包炎產毒,未易可制。夫秦、漢之君亦信方士矣,如盧生、徐福、欒大、李少君,後皆詐譎無成功。事暴前策,皆可驗視。

禮:「君之藥,臣先嘗之;父之藥,子先嘗之。」臣、子一也,願以所治劑,俾其人服之,竟一歲以考真偽,則無不驗矣。

帝怒,貶江陵令

穆宗立,泌等誅,召潾,再遷刑部郎中。前率府倉曹參軍元衡杖民柏公成母死,有司以死在辜外,推元衡父蔭贖金,公成受賕不訴,以赦免。潾議曰:「杖捶者,官得施所部,非所部,雖有罪,必請有司,明不可擅也。元衡非在官,公成母非所部,不可以蔭免。公成取賄仇家,利母之死,逆天性,當伏誅。」有詔元衡流,公成論死。久之,繇給事中汝州刺史,越法杖人輒死,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遷左散騎常侍集賢殿學士。改刑部侍郎,為華州刺史。召拜兵部侍郎,出為河南尹,復還舊官。卒,贈戶部尚書,謚曰敬。

潾以道自任,悉心事上,疾黨附,不為權近所持。嘗裒古今辭章,續梁昭明太子文選,自號大和通選,上之。當時文士非與遊者皆不取,世恨其隘。憲宗竟以藥棄天下,世益謂潾知言。

穆宗雖誅泌,而後稍稍復惑方士。有布衣張皐者,上疏曰:「神慮澹則血氣和,嗜欲勝則疾疹作。古之聖賢務自頤養,不以外物橈耳目、聲色敗情性,繇是和平自臻,福慶用昌。在易,『無妄之疾勿藥有喜』,在詩,『自天降康,降福穰穰』,此天人符也。然則藥以攻疾,無疾不用藥也。高宗時,處士孫思邈達於養生,其言曰:『人無故不應餌藥。藥有所偏助,則藏氣為不平。』推此論之,可謂達見至理。夫寒暑為賊,節宣乖度,有資於醫,尚當重慎。故禮稱:『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庶士猶爾,況天子乎?先帝晚節喜方士,累致危疾,陛下所自知,不可蹈前覆、迎後悔也。今人人竊議,直畏忤旨,莫敢言。臣蓬菣之生,非以邀寵,顧忠義可為者,聞而默,則不安,願陛下無忽。」帝善其言,詔訪皐,不獲。

李中敏字藏之,系出隴西元和中,擢進士第。性剛峭,與杜牧李甘善,其文辭氣節大抵相上下。沈傳師觀察江西,辟為判官。入拜侍御史

鄭注誣逐宰相宋申錫,天下以目。大和六年,大旱,文宗內憂,詔詢所以致雨者。中敏時以司門員外郎上言:「雨不時降,夏陽驕愆,苗欲槀枯,陛下憂勤,降德音,俾下得盡言。臣聞昔東海誤殺一孝婦,大旱三年。臣頃為御史臺推囚,華封儒良家子三人,陛下赦封儒死。然三人者,亦陛下赤子也。神策士李秀殺平民,法當死,以禁衛,刑止流。宋申錫宰相,生平饋致一不受,其道勁正,姦人忌之,陷不測之辜,獄不參驗,銜恨而沒,天下士皆指目鄭注。臣知數冤必列訴上帝,天之降災,殆有由然。漢武帝國用空竭,桑弘羊興筦榷之利,然卜式請亨以致雨。況申錫之枉,天下知之,何惜斬一注以快忠臣之魂,則天且雨矣。」帝不省。中敏以病告滿,歸潁陽。注誅,以司勳員外郎召。

累遷諫議大夫,為理匭使,建言:「上書者將納於匭,有司先審其副,有不可,輒卻之。臣謂匭出禁中,暮而入,為下開必達之路,廣聦明,直枉結。若有司先裁可否,恐事不重密,非窮塞得自申意。請一裁諸上。」詔可。遷給事中仇士良開府階蔭其子,中敏曰:「內謁者監安得有子?」士良慙恚。繇是復棄官去。開成末,為婺、杭二州刺史,卒于官。

中敏所善李款,字言源。長慶初進士,為侍御史。注自邠寧入朝,款伏閤劾奏:「注內通敕使,外結朝臣,往來兩地,卜射賕謝。」帝不省。後寖用事,款被斥去。注死,繇倉部員外郎累遷江西觀察使。終澶王傅。

李甘字和鼎。長慶末,第進士,舉賢良方正異等。累擢侍御史鄭注侍講禁中,求宰相,朝廷譁言將用之,甘顯倡曰:「宰相代天治物者,當先德望,後文藝。注何人,欲得宰相白麻出,我必壞之。」旣而麻出,乃以趙儋為鄜坊節度使,甘坐輕肆,貶封州司馬。而李訓內亦惡注,繇是注卒不相。甘終于貶。

始,河南楊牢,字松年,有至行。甘方未顯,以書薦於尹曰:「執事之部孝童楊牢,父茂卿,從田氏府,趙軍反,殺田氏茂卿死。牢之兄蜀,三往索父喪,慮死不果至。牢自洛陽常山二千里,號伏叛壘,委髮羸骸,有可憐狀,讎意感解,以尸還之。單縗冬月,往來太行間,凍膚皸瘃,銜哀雨血。行路稠人為牢泣,歸責其子,以牢勉之。牢為兒踐操如此,未聞執事門唁而書顯之,豈樹風扶教意耶?且鄉人能齧疽刳䏶,急親之病,皆一時決耳,猶蒙表其閭,脫之徭,上有大禮則差問以粟帛。今河北驕叛,萬師不能攘,而牢徒步請尸仇手,與夫含腐忍瘡者孰多?牢絕乳即能詩,洛陽兒曹壯於牢者皆出其下。聞牢之贖喪,潞帥償其費,其葬也,滑帥賻之財,斯執事之事,他人旣篡之矣。即有稱牢於上者,執事能無恨其後乎?」其激卬自任類此。牢後亦擢進士第。

贊曰:夫以下摩上,士所甚患,然取名最多,故上失德則與下爭名,而後有誅夷斥竄事。然或依古肆言,高而難從,以邀主賈直者,逆之似傷道,行之不切時,此言事常弊也。若廷珪數子,優游彌縫,皆中時病,非所謂賈直自榮者也。至渤爭晏朝,潾諫方士,甘斥鄭注不可作宰相,排寵救危,不得不爾,賢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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