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始受命,鉏纇夷荒,天下略定,即詔有司立周公、孔子廟于國學,四時祠。求其後,議加爵土。國學始置生七十二員,取三品以上子、弟若孫為之;太學百四十員,取五品以上;四門學百三十員,取七品以上。郡縣三等,上郡學置生六十員,中、下以十為差;上縣學置生四十員,中、下亦以十為差。又詔宗室、功臣子孫就祕書外省,別為小學。
太宗身櫜鞬,風纚露沐,然銳情經術,即王府開文學館,召名儒十八人為學士,與議天下事。旣即位,殿左置弘文館,悉引內學士番宿更休,聽朝之閒,則與討古今,道前王所以成敗,或日昃夜艾,未嘗少怠。貞觀六年,詔罷周公祠,更以孔子為先聖,顏氏為先師,盡召天下惇師老德以為學官。數臨幸觀釋菜,命祭酒博士講論經義,賜以束帛。生能通一經者,得署吏。廣學舍千二百區,三學益生員,并置書、筭二學,皆有博士。大抵諸生員至三千二百。自玄武屯營飛騎,皆給博士受經,能通一經者,聽入貢限。四方秀艾,挾策負素,坌集京師,文治煟然勃興。於是新羅、高昌、百濟、吐蕃、高麗等羣酋長並遣子弟入學,鼓笥踵堂者,凡八千餘人。紆侈袂,曳方履,誾誾秩秩,雖三代之盛,所未聞也。帝又讎正五經繆缺,頒天下示學者,與諸儒粹章句為義疏,俾久其傳。因詔前代通儒梁皇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何妥劉炫等子孫,並加引擢。二十一年,詔「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穀梁赤、伏勝、高堂生、戴聖、毛萇、孔安國、劉向、鄭衆、杜子春、馬融、盧植、鄭玄、服虔、何休、王肅、王弼、杜預、范甯二十一人,用其書,行其道,宜有以褒大之,自今並配享孔子廟廷。」於是唐三百年之盛,稱貞觀,寧不其然。
玄宗詔羣臣及府郡舉通經士,而褚無量、馬懷素等勸講禁中,天子尊禮,不敢盡臣之。置集賢院部分典籍、乾元殿博彙羣書至六萬卷,經籍大備,又稱開元焉。祿山之禍,兩京所藏,一為炎埃,官幐私褚,喪脫幾盡,章甫之徒,劫為縵胡。於是嗣帝區區救亂未之得,安暇語貞觀、開元事哉?自楊綰、鄭餘慶、鄭覃等以大儒輔政,議優學科,先經誼,黜進士,後文辭,亦弗能克也。文宗定五經,鑱之石,張參等是正訛文,寥寥一二可紀。由是觀之,始未嘗不成于艱難,而後敗於易也。
嘗論之,武為救世砭劑,文其膏粱歟!亂已定,必以文治之。否者,是病損而進砭劑,其傷多矣!然則武得之,武治之,不免霸且盜,聖人反是而王。故曰武創業,文守成,百世不易之道也。若乃舉天下一之於仁義,莫若儒。儒待其人,乃能光明厥功,宰相大臣是已。至專誦習傳授、無它大事業者,則次為儒學篇。
徐曠字文遠,以字行。南齊司空孝嗣五世孫。父徹,梁祕書郎,尚元帝女安昌公主。江陵陷,俘以西,客偃師,貧不能自給。兄文林鬻書于肆,文遠日閱之,因博通五經,明左氏春秋。時耆儒沈重講太學,授業常千人,文遠從之質問,不數日辭去。或問其故,荅曰「先生所說,紙上語耳。若奧境,彼有所未見者,尚何觀?」重知其語,召與反復研辯,嗟歎其能。性方正,舉動純重,竇威、楊玄感、李密、王世充皆從受學。
隋開皇中,累遷太學博士,詔與漢王諒授經。會諒反,除名為民。大業初,禮部侍郎許善心薦文遠及包愷、褚徽、陸德明、魯達為學官,擢國子博士,愷等為太學博士。世稱左氏有文遠,禮有褚徽,詩有魯達,易有陸德明,皆一時冠云。文遠說經,遍舉先儒異論,分明是非,乃出新意以折衷,聽者忘勞。越王侗署國子祭酒。
時洛陽飢,文遠自出城樵拾,為李密所得。密使文遠南向坐,備弟子禮拜之,文遠謝曰:「前日以先王之道授將軍,今將軍擁兵百萬,威振四海,猶能屈體老夫,此盛德也,安敢不盡?將軍若欲為伊、霍,繼絕扶傾,吾雖老,猶願盡力;如為莽、卓,乘危迫險,則僕耄矣,無能為也!」密頓首曰:「幸得位上公,思所以竭力,先征化及刷國恥,然後入見天子,請罪于有司,惟先生教之。」荅曰:「將軍,名臣子,累世盡節,前陷玄感黨,迷未遠而復,今若終之以忠,天下之人所望於將軍者。」密頓首曰:「恭聞命。」俄而世充專制,密又問焉,對曰:「彼殘忍而意褊促,必速於亂,將軍非破之不可以朝。」密曰:「常謂先生儒者,不學軍旅,至籌大計,乃明略過人。」
密敗,復入東都。世充給稍異等,而文遠見輒先拜。或問:「君踞見李密而下王公,何邪?」荅曰:「密,君子,能受酈生之揖;世充,小人,無容故人義。相時而動可也。」世充僭號,以為國子博士。子士會奔長安,世充怒絕其稟,文遠餓幾死數矣。身出樵,為羅士信所獲,送京師,仍為國子博士。
陸元朗字德明,以字行,蘇州吳人。善名理言,受學於周弘正。陳太建中,後主為太子,集名儒入講承光殿,德明始冠,與下坐。國子祭酒徐孝克敷經,倚貴縱辯,衆多下之,獨德明申荅,屢奪其說,舉坐咨賞。解褐始興國左常侍。陳亡,歸鄉閈。
隋煬帝擢祕書學士。大業間,廣召經明士,四方踵至。於是德明與魯達、孔褒共會門下省相酬難,莫能詘。遷國子助教。越王侗署為司業,入殿中授經。王世充僭號,封子玄恕為漢王,以德明為師,即其廬行束脩禮。德明恥之,服巴豆劑,僵偃東壁下。玄恕入拜床垂,德明對之遺利,不復開口,遂移病成皐。
世充平,秦王辟為文學館學士,以經授中山王承乾,補太學博士。高祖已釋奠,召博士徐文遠、浮屠慧乘、道士劉進喜各講經,德明隨方立義,遍析其要。帝大喜曰:「三人者誠辯,然德明一舉輒蔽,可謂賢矣!」賜帛五十匹,遷國子博士,封吳縣男。卒。
憲始以梁昭明太子文選授諸生,而同郡魏模公孫羅、江夏李善相繼傳授,於是其學大興。句容許淹者,自浮屠還為儒,多識廣聞,精故訓,與羅等並名家。羅官沛王府參軍事、無錫丞。模,武后時為左拾遺,子景倩亦世其學,以拾遺召,後歷度支員外郎。善,見子邕傳。
師古少博覽,精故訓學,善屬文。仁壽中,李綱薦之,授安養尉。尚書左僕射楊素見其年弱,謂曰:「安養,劇縣,子何以治之?」師古曰:「割雞未用牛刀。」素驚其言大,後果以幹治聞。時薛道衡為襄州總管,與之推舊,佳其才,每作文章,令指摘疵短。俄失職,歸長安,不得調,窶甚,資教授為生。
高祖入關,謁見長春宮,授朝散大夫,拜燉煌公府文學,累遷中書舍人,專典機密。師古性敏給,明練治體。方軍國務多,詔令一出其手,冊奏之工,當時未有及者。太宗即位,拜中書侍郎,封琅邪縣男,以母喪解。服除,還官。歲餘,坐公事免。
帝嘗歎五經去聖遠,傳習寖訛,詔師古於祕書省考定,多所釐正。旣成,悉詔諸儒議,於是各執所習,共非詰師古。師古輒引晉、宋舊文,隨方曉荅,誼據該明,出其悟表,人人歎服。尋加通直郎、散騎常侍。帝因頒所定書於天下,學者賴之。
俄拜祕書少監,專刊正事,古篇奇字世所惑者,討析申孰,必暢本源。然多引後生興讎校,抑素流,先貴勢,雖商賈富室子,亦竄選中,由是素議薄之,斥為郴州刺史。未行,帝惜其才,讓曰:「卿之學,信可稱者,而事親居官,朕無聞焉。今日之行,自誰取之?念卿曩經任使,朕不忍棄,後宜自戒。」師古謝罪,復留為故官。
師古性簡峭,視輩行傲然,罕所推接。旣負其才,早見驅策,意望甚高。及是頻被譴,仕益不進,罔然喪沮,乃闔門謝賔客,巾褐裠帔,放情蕭散,為林墟之適。多藏古圖畫、器物、書帖,亦性所篤愛。與撰五禮成,進爵為子。又為太子承乾注班固漢書上之,賜物二百段、良馬一,時人謂杜征南、顏祕書為左丘明、班孟堅忠臣。
太宗平洛,授文學館學士,遷國子博士。貞觀初,封曲阜縣男,轉給事中。時帝新即位,穎達數以忠言進。帝問:「孔子稱『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對曰:「此聖人教人謙耳。己雖能,仍就不能之人以咨所未能;己雖多,仍就寡少之人更資其多。內有道,外若無;中雖實,容若虛。非特匹夫,君德亦然。故易稱『蒙以養正』,『明夷以涖衆』。若其據尊極之位,衒聦耀明,恃才以肆,則上下不通,君臣道乖。自古滅亡,莫不由此。」帝稱善。除國子司業,歲餘,以太子右庶子兼司業。與諸儒議曆及明堂事,多從其說。以論撰勞,加散騎常侍,爵為子。
皇太子令穎達撰孝經章句,因文以盡箴諷。帝知數爭太子失,賜黃金一斤、絹百匹。久之,拜祭酒,侍講東宮。帝幸太學觀釋菜,命穎達講經,畢,上釋奠頌,有詔褒美。後太子稍不法,穎達爭不已,乳夫人曰:「太子旣長,不宜數面折之。」對曰:「蒙國厚恩,雖死不恨。」剴切愈至。後致仕,卒,陪葬昭陵,贈太常卿,謚曰憲。
初,穎達與顏師古、司馬才章、王恭、王琰受詔撰五經義訓凡百餘篇,號義贊,詔改為正義云。雖包貫異家為詳博,然其中不能無謬冗,博士馬嘉運駁正其失,至相譏詆。有詔更令裁定,功未就。永徽二年,詔中書門下與國子三館博士、弘文館學士考正之,於是尚書左僕射于志寧、右僕射張行成、侍中高季輔就加增損,書始布下。
馬嘉運,魏州繁水人。少為沙門,還治儒學,長論議。貞觀初,累除越王東閤祭酒。退隱白鹿山,諸方來授業至千人。十一年,召拜太學博士、弘文館學士。以孔穎達正義繁釀,故掎摭其疵,當世諸儒服其精。高宗為太子,引為崇賢館學士,數與洗馬秦暐侍講宮中,終國子博士。
歐陽詢字信本,潭州臨湘人。父紇,陳廣州刺史,以謀反誅。詢當從坐,匿而免。江總以故人子,私養之。貌寢侻,敏悟絕人。總教以書記,每讀輒數行同盡,遂博貫經史。仕隋,為太常博士。高祖微時,數與游,旣即位,累擢給事中。
子通,儀鳳中累遷中書舍人。居母喪,詔奪哀。每入朝,徒跣及門。夜直,藉稾以寢。非公事不語,還家輒號慟。年饑,未克葬,居廬四年,不釋服。冬月,家人以氊絮潛置席下,通覺,即徹去。遷累殿中監,封渤海子。天授初,轉司禮卿,判納言事。輔政月餘,會鳳閣舍人張嘉福請以武承嗣為太子,通與岑長倩等固執,忤諸武意。及長倩下獄,坐大逆死,來俊臣并引通同謀,通雖被慘毒無異詞,俊臣代占,誅之。神龍初,追復官爵。
通蚤孤,母徐教以父書,懼其墯,嘗遺錢使市父遺跡,通乃刻意臨倣以求售,數年,書亞於詢,父子齊名,號「大小歐陽體」。褚遂良亦以書自名,嘗問虞世南曰:「吾書何如智永?」荅曰:「吾聞彼一字直五萬,君豈得此?」曰:「孰與詢?」曰:「吾聞詢不擇紙筆,皆得如志,君豈得此?」遂良曰:「然則何如?」世南曰:「君若手和筆調,固可貴尚。」遂良大喜。通晚自矜重,以狸毛為筆,覆以兔毫,管皆象犀,非是未嘗書。
太宗貞觀初,高麗、百濟同伐新羅,連年兵不解。新羅告急,帝假子奢員外散騎侍郎,持節諭旨,平三國之憾。子奢有儀觀,夷人尊畏之。二國上書謝罪,贈遺甚厚。初,子奢行,帝戒曰:「海夷重學,卿為講大誼,然勿入其幣,還當以中書舍人處卿。」子奢唯唯。至其國,為發春秋題,納其美女。帝責違旨,而猶愛其才,以散官直國子學,累轉諫議大夫、弘文館學士。
始,武德時,太廟享止四室,高祖崩,將祔主于廟,帝詔有司詳議。子奢建言:「漢丞相韋玄成奏立五廟,劉歆議當七,鄭玄本玄成,王肅宗歆,於是歷代廟議不能一。且天子七廟,諸侯五,降殺以兩,禮之正也。若天子與子、男同,則間無容等,非德厚游廣、德薄游狹之義。臣請依古為七廟。若親盡,則以王業所基為太祖,虛太祖室以俟無疆,迭遷乃處之。」於是尚書共奏:「自春秋以來,言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推親親,顯尊尊,為不可易之法,請建親廟六。」詔可。乃祔弘農府君、高祖神主為六室。及帝崩,禮部尚書許敬宗議:「弘農府君廟應毀。按玄成說,毀廟主當瘞,且四海常所宗享矣,舉而瘞之,非神理所愜。晉范宣議別廟以奉毀廟之主,或言當藏天府。天府,瑞異所舍也。禮去祧有壇有墠,臣皆所未安。唐家宗廟,共殿異室,以右為首。若奉遷主納右夾室,而得尊處,祈之禱之未絕也。」有詔如敬宗議。然言七廟者,本之子奢。
池陽令崔文康坐事,櫟陽尉魏禮臣劾治,獄成,御史言其枉。禮臣訴御史阿黨,乞下有司雜訊,不如所言請死。鞫報禮臣不實,詔如請。子奢曰:「在律,上書不實有定罪,今抵以死,死者不可復生,雖欲自新弗可得。且天下惟知上書獲罪,欲自言者,皆懼而不敢申矣。」詔可。
張士衡,瀛州樂壽人。父文慶,北齊國子助教。士衡九歲居母喪,哀慕過禮,博士劉軌思見之,為泣下,奇其操,謂文慶曰:「古不親教子,吾為君成就之。」乃授以詩、禮。又從熊安生、劉焯等受經,貫知大義。仕隋為餘杭令,以老還家。
太子以士衡齊人也,問高氏何以亡?士衡曰:「高阿那瓌之凶險,駱提婆之佞,韓長鸞之虐,皆奴隸才,是信是使,忠良外誅,骨肉內離,剝喪黎元,故周師臨郊,人莫為之用,此所以亡。」復問「事佛營福,其應奈何?」對曰:「事佛在清靜仁恕爾,如貪惏驕虐,雖傾財事之,無損於禍。且善惡必報,若影赴形,聖人言之備矣。為君仁,為臣忠,為子孝,則福祚永;反是而殃禍至矣!」時太子以過失聞,士衡因是規之,然不能用也。太子廢,給傳罷歸鄉里,卒。
子大隱,儀鳳中,為太常博士。會太常仲春告瑞太廟,高宗問禮官:「何世而然?」大隱對曰:「古者祭以首時,薦以仲月。近世元日奏瑞,則二月告廟。告者必有薦,本于始,不得其時焉。」遷累中書舍人。垂拱中,博士周悰請武氏廟為七室,唐廟為五,下比諸侯。大隱奏言:「秦、漢母后稱制,未有戾古越禮者。悰損國廟數,勃大義,不可以訓。」武后不獲已,偽聽之。時皆服大隱沈正不詭從,有大臣體。終禮部侍郎。
太宗即位,進燕王諮議,從王入朝,召見。初,帝在太原,嘗問:「隋運將終,得天下者何姓?」荅曰:「公家德業,天下係心,若順天而動,自河以北,指撝可定。然後長驅關右,帝業可成。」至是自陳所言,帝曰:「是事未始忘之。」乃賜燕月池。帝從容曰:「今日弟子何如?」後胤曰:「昔孔子門人三千,達者無子男之位。臣翼贊一人,乃王天下,計臣之功,過於先聖。」帝為之笑,令羣臣以春秋酬難。帝曰:「朕昔受大誼于君,今尚記之。」後胤頓首謝曰「陛下乃生知,臣叨天功為己力,罪也。」帝大悅,遷燕王府司馬。出為睦州刺史,乞骸骨,帝見其彊力,問欲何官,因陳謝不敢。帝曰「朕從卿受經,卿從朕求官,何所疑?」後胤頓首,願得國子祭酒,授之。遷散騎常侍。永徽中致仕,加金紫光祿大夫,朝朔望,祿賜防閤如舊。卒,年八十三,贈禮部尚書,謚曰康,陪葬昭陵。
蓋文達,冀州信都人。博涉前載,尤明春秋三家。刺史竇抗集諸生講論,於是,劉焯、劉軌思、孔穎達並以耆儒開門授業,是日悉至,而文達依經辯舉,皆諸儒意所未叩,一坐厭歎。抗奇之,問:「安所從學?」焯曰:「若人岐嶷,出自天然,以多問寡,則焯為之師。」抗曰:「冰生於水而寒於水,其謂此邪?」
谷那律,魏州昌樂人。貞觀中,累遷國子博士。淹識羣書,褚遂良嘗稱為「九經庫」。遷諫議大夫,兼弘文館學士。從太宗出獵,遇雨沾漬,因問曰:「油衣若為而無漏邪?」那律曰:「以瓦為之,當不漏。」帝悅其直,賜帛二百段,卒。
子崇義,天寶末為幽州大將,以雄敢聞。歷左金吾衛大將軍,遂客薊門。生子從政,略涉儒學,有風操。事李寶臣,歷定州刺史,封清江郡王。寶臣及張孝忠妻,其女兄弟也。寶臣初倚任,晚稍疏忌,從政乃闔門謝交游不事。及惟岳知節度,與田悅謀拒天子命,從政諫曰:「上神斷,絀諸侯,欲致太平。爾考與燕有切骨恨。天子致討,命帥莫先於燕。誅怨復仇,必盡力後已。前日而考誅大將百餘,子弟存者常不平,乘危相覆,誰不能爾?昔魏有洺、相之圍,王師四集,身投零陵,仰天垂泣,不知所出。賴爾考保佑,頓兵不進,而先帝寬厚,廑獲赦貸。不然,田氏尚有種乎?今悅兇獪孰與承嗣?爾又幼富貴,不出戶廷,便欲旅拒?且人心難知,天道難欺,軍中諸將乘危投隙,自古豈少哉!今圖久安計,莫若令而兄惟誠攝留後,爾速入宿衛,則福祿可保矣。」不納。從政塞門移疾不出,惟岳所信王他奴等疑其怨望,日伺之。從政懼,乃吐血,即仰藥,五日死。曰:「吾不恨死,而痛渠覆宗矣!」後惟岳被殺于王武俊,如其揣云。
德言晚節學愈苦,每開經,輒祓濯束帶危坐,妻子諫曰:「老人何終日自苦?」荅曰:「對先聖之言,何復憚勞?」詔以經授晉王。時許叔牙為侍讀,同勸講。王為太子,德言又兼侍讀,而叔牙亦兼弘文館學士。德言請致仕,太宗不許,下詔敦勉。封武陽縣侯,進祕書少監,久乃得謝。
子子儒,字文舉,高宗時為奉常博士。初,太尉長孫无忌等議:「祠令及禮用鄭玄六天說,圓丘祀昊天上帝,南郊太微感帝,明堂太微五帝。直據緯為說,不指蒼旻為天,而以昊天帝當北辰耀魄寶,郊、明堂當太微五帝。唐家祀圓丘,太史所上圖,昊天上帝外自有北辰。令李淳風曰『昊天上帝位于壇,北辰、斗列第二垓』。與緯書駁異。司馬遷天官書,太微宮五精之神,五星所奉,有人主象,故名曰帝,猶房、心有天王象,安得盡為天乎?日月麗于天,草木麗于地,以日月為天,草木為地,昧者不信也。周官『兆五帝四郊』,又有『祀五帝』,皆不言天。知太微之神,非天也。經稱『郊祀后稷』,王肅以郊、圓丘為一,玄析而二之,曰圓丘,曰郊,非聖人意。今祠令固守玄說,與著式相違,宜有刊正。且經『嚴父莫大於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明堂之祀,天也,星不足配之矣。月令『孟春祈穀上帝』,春秋『啟蟄而郊,郊而後耕』,故郊后稷以祈農,詩『春夏祈穀于上帝』,皆祭天也。著之感帝,尤為不稽。請四郊迎氣祀太微五帝,郊、明堂罷六天說,止祀昊天。方丘旣祭地,又祭神州北郊,皆不載經,請止一祠。」詔曰:「可。」
乾封初,帝已封禪,復詔祀感帝、神州,以正月祭北郊。司禮少常伯郝處俊等奏言:「顯慶定禮,廢感帝祀而祈穀昊天,以高祖配。舊祀感帝、神州,以元皇帝配。今改祈穀為祀感帝,又祀神州,還以高祖配,何升降紛紛焉?虞氏禘黃帝,郊嚳;夏禘黃帝,郊鯀;殷禘嚳,郊冥;周禘嚳,郊稷。玄謂禘者,祭天圓丘;郊者,祭上帝南郊。崔靈恩說夏正郊天,王者各祭所出帝,所謂『王者禘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則禘遠祖,郊始祖也。今禘、郊同祖,禮無所歸。神州本祭十月,以方陰用事也。玄說三王之郊,一用夏正。靈恩謂祭神州北郊,以正月。諸儒所言,猥互不明。臣願會奉常、司成、博士普議。」於是,子儒與博士陸遵楷、張統師、權無二等共白:「北郊月不經見,漢光武正月建北郊,咸和中議北郊以正月,武德以來用十月,請循武德詔書。」明年,詔圓方二丘、明堂、感帝、神州宜奉高祖、太宗配,仍祭昊天上帝及五天帝於明堂。
敬播,蒲州河東人。貞觀初,擢進士第。時顏師古、孔穎達撰次隋史,詔播詣祕書內省參纂。再遷著作佐郎,兼脩國史。從太宗伐高麗,而帝名所戰山為駐蹕,播謂人曰:「鑾輿不復東矣,山所以名,蓋天意也!」其後果然。遷太子司議郎。時初置是官,尤清近,中書令馬周歎曰:「恨資品妄高,不得歷此職!」又與令狐德棻等撰晉書,大抵凡例皆播所發也。
有司建言:「謀反大逆,惟父子坐死,不及兄弟,請更議。」詔羣臣大議,播曰:「兄弟雖孔懷之重,然比於父子則輕,故生有異室,死有別宗。今高官重爵,本蔭唯逮子孫,而不及昆季,烏得榮隔其蔭,而罪均其罰?」詔從播議。
羅道琮,蒲州虞鄉人。慷慨尚節義。貞觀末,上書忤旨,徙嶺表。有同斥者死荊、襄間,臨終泣曰:「人生有死,獨委骨異壤邪?」道琮曰:「吾若還,終不使君獨留此。」瘞路左去。歲餘,遇赦歸,方霖潦積水,失其殯處,道琮慟諸野,波中忽若湓沸者,道琮曰「若屍在,可再沸。」祝已,水復湧,乃得屍,負之還鄉。尋擢明經,仕至太學博士,為時名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