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字子至,京兆万年人。举进士,再调猗氏尉。武后修三教珠英书,以李峤、张昌宗为使,取文学士缀集,于是适与王无竞、尹元凯、富嘉谟、宋之问、沈佺期、阎朝隐、刘允济在选。书成,迁户部员外郎,俄兼修书学士。景龙初,又擢修文馆学士。睿宗时,待诏宣光合,再迁工部侍郎。卒,年四十九,赠贝州刺史。
子季卿,亦能文,举明经、博学宏辞,调鄠尉。肃宗时,为中书舍人,以累贬通州别驾。代宗立,还为京兆少尹,复授舍人,进吏部侍郎、河南江淮宣慰使。振拔幽滞,号振职。大历中,终右散骑常侍,遗命以布车一乘葬,赠礼部尚书。季卿在朝,荐进才髦,与人交,有终始,恢博君子也。
初,中宗景龙二年,始于修文馆置大学士四员、学士八员、直学士十二员,象四时、八节、十二月。于是李峤、宗楚客、赵彦昭、韦嗣立为大学士,适、刘宪、崔湜、郑愔、卢藏用、李乂、岑羲、刘子玄为学士,薛稷、马怀素、宋之问、武平一、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为直学士,又召徐坚、韦元旦、徐彦伯、刘允济等满员。其后被选者不一。凡天子飨会游豫,唯宰相及学士得从。春幸梨园,并渭水祓除,则赐细柳圈辟疠;夏宴蒲萄园,赐朱樱;秋登慈恩浮图,献菊花酒称寿;冬幸新丰,历白鹿观,上骊山,赐浴汤池,给香粉兰泽,从行给翔麟马,品官黄衣各一。帝有所感即赋诗,学士皆属和。当时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礼法,惟以文华取幸。若韦元旦、刘允济、沈佺期、宋之问、阎朝隐等无它称,附篇左方。
武后明堂成,奏赋述功德,手诏褒咨,除著作郎。为来俊臣飞构当死,以母老丐余年,系狱,会赦免,贬大庾尉。复为著作佐郎,修国史。常曰:「史官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惧,此权顾轻哉?而班生受金,陈寿求米,仆乃视如浮云耳。」迁凤阁舍人,坐二张昵狎,除青州长史,有清白称,巡察使路敬潜言状。以内忧去官。服除,召为修文馆学士,既久斥,喜甚,与家人乐饮数日,卒。
沈佺期字云卿,相州内黄人。及进士第,由协律郎累除给事中,考功受赇,劾未究,会张易之败,遂长流驩州。稍迁台州录事参军事。入计,得召见,拜起居郎兼修文馆直学士。既侍宴,帝诏学士等舞回波,佺期为弄辞悦帝,还赐牙、绯。寻历中书舍人、太子少詹事。开元初卒。弟全交、全宇,皆有才章而不逮佺期。
宋之问字延清,一名少连,汾州人。父令文,高宗时为东台详正学士。之问伟仪貌,雄于辩。甫冠,武后召与杨炯分直习艺馆。累转尚方监丞、左奉宸内供奉。武后游洛南龙门,诏从臣赋诗,左史东方虬诗先成,后赐锦袍,之问俄顷献,后览之嗟赏,更夺袍以赐。
于时张易之等烝昵宠甚,之问与阎朝隐、沈佺期、刘允济倾心媚附,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及败,贬泷州,朝隐崖州,并参军事。之问逃归洛阳,匿张仲之家。会武三思复用事,仲之与王同皎谋杀三思安王室,之问得其实,令兄子昙与冉祖雍上急变,因丐赎罪,由是擢鸿胪主簿,天下丑其行。
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谄事太平公主,故见用,及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故太平深疾之。中宗将用为中书舍人,太平发其知贡举时赇饷狼藉,下迁汴州长史,未行,改越州长史。颇自力为政。穷历剡溪山,置酒赋诗,流布京师,人人传讽。
睿宗立,以狯险盈恶诏流钦州。祖雍历中书舍人、刑部侍郎。倡饮省中,为御史劾奏,贬蕲州刺史。至是,亦流岭南,并赐死桂州。之问得诏震汗,东西步,不引决。祖雍请使者曰:「之问有妻子,幸听诀。」使者许之,而之问荒悸不能处家事。祖雍怒曰:「与公俱负国家当死,奈何迟回邪?」及饮食洗沐就死。祖雍,江夏王道宗甥,及进士第,有名于时。
阎朝隐字友倩,赵州栾城人,少与兄镜几、弟仙舟皆著名。连中进士、孝悌廉让科,补阳武尉。中宗为太子,朝隐以舍人幸。性滑稽,属辞奇诡,为武后所赏。累迁给事中、仗内供奉。后有疾,令往祷少室山,乃沐浴,伏身俎盘为牺,请代后疾。还奏,会后亦愈,大见褒赐。其资佞谄如此。景龙初,自崖州遇赦还,累迁著作郎。先天中,为秘书少监,坐事贬通州别驾,卒。
嘉谟,武功人,举进士,长安中,累转晋阳尉;少微,新安人,亦尉晋阳,尤相友善;有魏谷倚者,为太原主簿。并负文辞,时称「北京三杰」。天下文章尚徐、庾,浮俚不竞,独嘉谟、少微本经术,雅厚雄迈,人争慕之,号「吴富体」。豫修三教珠英。韦嗣立荐嘉谟、少微并为左台监察御史。已而嘉谟死,少微方病,闻之为恸,亦卒。
刘宪字元度,宋州宁陵人。父思立,在高宗时为名御史,于时河南、北大旱,诏遣御史中丞崔谧等分道赈赡,思立建言:「蚕务未毕而遣使抚巡,所至不能无劳饯。又赈给须立簿最,稽出入,往返停滞,妨废且广。若无驿处,马须豫集,以一马劳数家,今农事待雨兴作,辍日役,破岁计,本欲安存,更烦扰之。望且责州县给贷,须秋遣使便。」诏听,罢谧等行。迁考功员外郎。始议加明经帖、进士杂文。卒官下。
宪擢进士,调河南尉,累进左台监察御史。天授中,奉诏按来俊臣罪,宪疾其酷,欲痛绳之,反为所构,贬潾水令。俊臣死,召为给事中,转中书舍人。坐善张易之,出为渝州刺史。除太仆少卿,修国史,兼修文馆学士,迁太子詹事。时玄宗在东宫,雅意坟史,宪启曰:「殿下位副君,有绝人之才,非以寻擿章句,要通大意而已。侍读褚无量经明行修,耆年宿望,宜数召问以察其言。」太子顺纳。会卒,赠兖州都督。
武后时,敕吏部糊名考判,求高才,惟宪与王适、司马锽、梁载言入第二等。适,幽州人,终雍州司功参军。锽,河南人,神龙初,以中书侍郎卒。事继母孝,奉禄不入私舍。与弟铨、伯父希象皆历殿中侍御史。希象,刚直不谄,终主爵员外郎。载言,聊城人,历凤阁舍人,专知制诰,终怀州刺史。
李邕字泰和,扬州江都人。父善,有雅行,淹贯古今,不能属辞,故人号「书簏」。显庆中,累擢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为文选注,敷析渊洽,表上之,赐赉颇渥。除潞王府记室参军,为泾城令,坐与贺兰敏之善,流姚州,遇赦还。居汴、郑间讲授,诸生四远至,传其业,号「文选学」。
邕少知名。始善注文选,释事而忘意。书成以问邕,邕不敢对,善诘之,邕意欲有所更,善曰:「试为我补益之。」邕附事见义,善以其不可夺,故两书并行。既冠,见特进李峤,自言「读书未遍,愿一见秘书」。峤曰:「秘阁万卷,岂时日能习邪?」邕固请,乃假直秘书。未几辞去,峤惊,试问奥篇隐帙,了辩如响,峤叹曰:「子且名家!」
峤为内史,与监察御史张廷珪荐邕文高气方直,才任谏诤,乃召拜左拾遗。御史中丞宋璟劾张昌宗等反状,武后不应,邕立阶下大言曰:「璟所陈社稷大计,陛下当听。」后色解,即可璟奏。邕出,或让曰:「子位卑,一忤旨,祸不测。」邕曰:「不如是,名亦不传。」
中宗立,郑普思以方伎幸,擢秘书监。邕谏曰:「陛下躬政日浅,有九重之严,未闻道路横议。今藉藉皆言普思冯诡惑,说妖祥,陛下不知,猥见驱使。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陛下诚以普思术可致长生,则爽鸠氏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致神人邪,秦、汉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致佛法邪,梁武帝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鬼道邪,墨翟、干宝且各献其主,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自古尧、舜称圣者,臣观所以行,皆在人事,敦睦九族,平章百姓,不闻以鬼神道治天下,惟陛下省察。」不纳。
五王诛,坐善张柬之,出为南和令,贬富州司户参军事。韦氏平,召拜左台殿中侍御史,弹劾任职,人颇惮之。谯王重福谋反,邕与洛州司马崔日知捕支党,迁户部员外郎。岑羲、崔湜恶日用,而邕与之交,玄宗在东宫,邕及崔隐甫、倪若水同被礼遇,羲等忌之,贬邕舍城丞。玄宗即位,召为户部郎中。张廷珪为黄门侍郎,而姜皎方幸,共援邕为御史中丞。姚崇疾邕险躁,左迁括州司马,起为陈州刺史。
明主举能而舍过,取才而弃行,烈士抗节,勇者不避死,故晋用林父不以过,汉任陈平不以行,禽息殒身不祈生,北郭碎首不爱死。向若林父诛,陈平死,百里不用,晏婴见逐,是晋无赤狄之土,汉无天子之尊,秦不彊,齐不霸矣。伏见陈州刺史邕,刚毅忠烈,难不苟免。往者折二张之角,挫韦氏之锋,虽身受谪屈,而奸谋沮解,即邕有功于国。且邕所能者,拯孤恤穷,救乏赒惠,家无私聚。今闻坐赃下吏,死在旦夕。臣闻生无益于国者,不若杀身以明贤。臣愿以六尺之躯膏𫓧钺,以代邕死。臣与邕生平不款曲,臣知有邕,邕不知有臣,臣不逮邕明矣。夫知贤而举,仁也;任人之患,义也。获二善以死,臣又何求?伏惟陛下宽邕之死,使率德改行。兴林父、曲逆之功,臣得瞑目;附禽息、北郭之迹,大愿毕矣。若以阳和方始,重行大戮,则臣请伏剑,不敢烦有司,皇天后土,实闻臣言。昔吴、楚反,汉得剧孟则不忧,夫以一贤而敌七国之众,伏惟敷含垢之道,弃瑕之义,远思剧孟,近取于邕。况告成岱宗,天地更新,赦而复论,人谁无罪,惟明主图之。臣闻士为知己者死,臣不为死者所知,而甘之死者,非特惜邕贤,亦以成陛下矜能之慈。
邕少习文章,疾恶如雠,不容于众,邪佞切齿,诸儒侧目。频谪远郡,削迹朝端,不啻十载。岁时叹恋,闻者伤怀。属国家有事泰山,法驾旋路,邕献牛酒,例蒙恩私。妾闻正人用则佞人忧,邕之祸端,故自此始。且邕比任外官,卒无一毁,天意暂顾,罪过旋生。谚曰:「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疾。」惟陛下明察。邕初蒙讯责,便系牢户,水不入口者逾五日,气息奄奄,惟吏是听。事生吏口,迫邕手书。贷人蚕种,以为枉法;市罗贡奉,指为奸赃。于时匦使朝堂,守捉严固,号天诉地,谁肯为闻?泣血去国,投骨荒裔,永无还期。妾愿使邕得充一卒,效力王事,膏涂朔边,骨粪沙壤,成邕夙心。
邕后从中人杨思勗讨岭南贼有功,徙澧州司马。开元二十三年,起为括州刺史,喜兴利除害。复坐诬枉,且得罪,天子识其名,诏勿劾。后历淄、滑二州刺史,上计京师。始,邕蚤有名,重义爱士,久斥外,不与士大夫接。既入朝,人间传其眉目瓌异,至阡陌聚观,后生望风内谒,门巷填隘。中人临问,索所为文章,且进上。以谗媢不得留,出为汲郡、北海太守。
邕之文,于碑颂是所长,人奉金帛请其文,前后所受钜万计。邕虽诎不进,而文名天下,时称李北海。卢藏用尝谓:「邕如干将、莫邪,难与争锋,但虞伤缺耳。」后卒如言。杜甫知邕负谤死,作八哀诗,读者伤之。邕资豪放,不能治细行,所在贿谢,畋游自肆,终以败云。
玄宗开元十年,召入翰林,兼集贤院校理,侍太子及诸王为文章。时帝岁遣使采择天下姝好,内之后宫,号「花鸟使」,向因奏美人赋以讽,帝善之,擢左拾遗。天子数校猎渭川,向又献诗规讽,进左补阙。帝自为文,勒石西岳,诏向为镌勒使。
以起居舍人从帝东巡,帝引颉利发及蕃夷酋长入仗内,赐弓矢射禽。向上言:「鸱枭不鸣,未为瑞鸟;豺虎虽伏,弗曰仁兽。况突厥安忍残贼,莫顾君父,陛下震以武义,来以文德,势不得不廷,故稽颡称臣,奔命遣使。陛下引内从官,陪封禅盛礼,使飞镞于前,同获兽之乐,是狎昵太过。或荆卿诡动,何罗窃发,逼严跸,冒清尘,纵醢单于,污穹庐,何以塞责?」帝顺纳,诏蕃夷出仗。久之,迁主客郎中,专侍皇太子,眷赉良异。
始,向之生,父岌客远方不还。少丧母,失墓所在,将葬,巫者求得之。不知父在亡,招魂合诸墓。后有传父犹在者,访索累年不获。它日自朝还,道见一老人,物色问之,果父也。下马抱父足号恸,行人为流涕。帝闻,咨叹,官岌朝散大夫,赐锦彩,给内教坊乐工,娱怿其心。卒,赠东平太守。
王翰字子羽,并州晋阳人。少豪健恃才,及进士第,然喜蒱酒。张嘉贞为本州长史,伟其人,厚遇之。翰自歌以舞属嘉贞,神气轩举自如。张说至,礼益加。复举直言极谏,调昌乐尉,又举超拔群类。方说辅政,故召为秘书正字,擢通事舍人、驾部员外郎。家畜声伎,目使颐令,自视王侯,人莫不恶之。说罢宰相,翰出为汝州长史,徙仙州别驾。日与才士豪侠饮乐游畋,伐鼓穷欢,坐贬道州司马,卒。
逖幼有文,属思警敏。年十五,见雍州长史崔日用,令赋土火炉,援笔成篇,理趣不凡,日用骇叹,遂与定交。举手笔俊拔、哲人奇士隐沦屠钓及文藻宏丽等科。开元十年,又举贤良方正。玄宗御洛城门引见,命户部郎中苏晋等第其文异等,擢左拾遗。张说命子均、垍往拜之;李邕负才,自陈州入计,裒其文示逖。
李暠镇太原,表置幕府。以起居舍人入为集贤院修撰。时海内少事,帝赐群臣十日一燕,宰相萧嵩会百官赋天成、玄泽、维南有山、杨之华、三月、英英有兰、和风、嘉木等诗八篇,继雅、颂体,使逖序所以然。改考功员外郎,取颜真卿、李华、萧颖士、赵骅等,皆海内有名士。俄迁中书舍人。是时,嘉之且八十,犹为令,逖求降外官,增父秩。帝嘉纳,拜嘉之宋州司马,听致仕。父丧阕,复拜舍人。开元间,苏颋、齐澣、苏晋、贾曾、韩休、许景先及逖典诏诰,为代言最,而逖尤精密,张九龄视其草,欲易一字,卒不能也。居职八年,判刑部侍郎,以病风乞解,徙太子左庶子,遂绵废累年,徙少詹事。上元中卒,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文。
成字思退,推荫仕累洛阳、长安令。兄宿为华州刺史,因悸病瘖,成请告往视,不待报辄行,代宗嘉其悌,不责也。稍迁仓部郎中、京兆少尹。为信州刺史,岁大旱,发仓以贱直售民,故饥而不亡。再期增户五千,诏书褒美。徙苏州,改桂管观察使,卒。
班位以品秩为等差,今官兼台省,位置迁误,不可为法。元和元年,御史台白奏,常参官兼大夫、中丞者,视检校官,居本品同类官上。其后侍郎兼大夫者皆在左、右丞上。当时侍郎兼大夫少,唯京兆尹兼之。京兆尹从三品,今位乃在本品同类官从三品卿、监上,太常、宗正卿正三品下。左丞乃正四品上,户部侍郎正四品下,今户部侍郎兼大夫当在本品同类正四品下,诸曹侍郎上,不宜居正四品丞、郎上。又右丞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今吏部侍郎位右丞之下。盖以丞有绳辖之重,虽吏部品高,犹居其下,然则户部侍郎虽兼大夫,安得居其上哉?今散官自将仕郎至开府、特进,每品正、从有上有下,名级各异,则正从上下不得谓之同品。京兆、河南司录及诸府州录事参军事皆操纪律,正诸曹,与尚书省左、右丞纪纲六曹略等,假使诸曹掾因功劳加台省官,安得位在司录、录事参军上?且左丞纠射八坐,主省内禁令、宗庙祠祭事,御史不当,得弹奏之,良以台官所奏拘牵成例,不揣事之轻重。使理可循,虽无往比,自宜行之。否者,虽曰旧章,正可改也。
李白字太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十岁通诗书,既长,隐岷山。州举有道,不应。苏颋为益州长史,见白异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学,可比相如。」然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更客任城,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居徂来山,日沈饮,号「竹溪六逸」。
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沈香子亭,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授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帝爱其才,数宴见。白尝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力士素贵,耻之,擿其诗以激杨贵妃,帝欲官白,妃辄沮止。白自知不为亲近所容,益骜放不自修,与知章、李适之、汝阳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八仙人」。恳求还山,帝赐金放还。白浮游四方,尝乘月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著宫锦袍坐舟中,旁若无人。
安禄山反,转侧宿松、匡庐间,永王璘辟为府僚佐。璘起兵,逃还彭泽;璘败,当诛。初,白游并州,见郭子仪,奇之。子仪尝犯法,白为救免。至是子仪请解官以赎,有诏长流夜郎。会赦,还寻阳,坐事下狱。时宋若思将吴兵三千赴河南,道寻阳,释囚辟为参谋,未几辞职。李阳冰为当涂令,白依之。代宗立,以左拾遗召,而白已卒,年六十余。
白晚好黄老,度牛渚矶至姑孰,悦谢家青山,欲终焉。及卒,葬东麓,元和末,宣歙观察使范传正祭其冢,禁樵采。访后裔,惟二孙女嫁为民妻,进止仍有风范,因泣曰:「先祖志在青山,顷葬东麓,非本意。」传正为改葬,立二碑焉。告二女,将改妻士族,辞以孤穷失身,命也,不愿更嫁。传正嘉叹,复其夫傜役。
初,仕为常孰尉,有老人陈牒求判,宿昔又来,旭怒其烦,责之。老人曰:「观公笔奇妙,欲以藏家尔。」旭因问所藏,尽出其父书,旭视之,天下奇笔也,自是尽其法。旭自言,始见公主檐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意,观倡公孙舞剑器,得其神。后人论书,欧、虞、褚、陆皆有异论,至旭,无非短者。传其法,惟崔邈、颜真卿云。
旻尝与幽州都督孙佺北伐,为奚所围,旻舞刀立马上,矢四集,皆迎刀而断,奚大惊引去。后以龙华军使守北平。北平多虎,旻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休山下,有老父曰:「此彪也。稍北,有真虎,使将军遇之,且败。」旻不信,怒马趋之。有虎出丛薄中,小而猛,据地大吼,旻马辟易,弓矢皆堕,自是不复射。
安禄山反,玄宗西狩,维为贼得,以药下利,阳瘖。禄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阳,迫为给事中。禄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园诸工合乐,诸工皆泣,维闻悲甚,赋诗悼痛。贼平,皆下狱。或以诗闻行在,时缙位已显,请削官赎维罪,肃宗亦自怜之,下迁太子中允。久之,迁中庶子,三迁尚书右丞。
缙为蜀州刺史未还,维自表「己有五短,缙五长,臣在省户,缙远方,愿归所任官,放田里,使缙得还京师」。议者不之罪。久乃召缙为左散骑常侍。上元初卒,年六十一。疾甚,缙在凤翔,作书与别,又遗亲故书数幅,停笔而化。赠秘书监。
维工草隶,善画,名盛于开元、天宝间,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宁、薛诸王待若师友。画思入神,至山水平远,云势石色,绘工以为天机所到,学者不及也。客有以按乐图示者,无题识,维徐曰:「此霓裳第三叠最初拍也。」客未然,引工按曲,乃信。
郑虔,郑州荥阳人。天宝初,为协律郎,集掇当世事,著书八十余篇。有窥其稾者,上书告虔私撰国史,虔苍黄焚之,坐谪十年。还京师,玄宗爱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为置广文馆,以虔为博士。虔闻命,不知广文曹司何在,诉宰相,宰相曰:「上增国学,置广文馆,以居贤者,令后世言广文博士自君始,不亦美乎?」虔乃就职。久之,雨坏庑舍,有司不复修完,寓治国子馆,自是遂废。
安禄山反,遣张通儒劫百官置东都,伪授虔水部郎中,因称风缓,求摄市令,潜以密章达灵武。贼平,与张通、王维并囚宣阳里。三人者,皆善画,崔圆使绘斋壁,虔等方悸死,即极思祈解于圆,卒免死,贬台州司户参军事,维止下迁。后数年卒。
有郑相如者,自沧州来,师事虔,虔未之礼,间问何所业,相如曰:「闻孔子称『继周者百世可知』,仆亦能知之。」虔骇然,即曰:「开元尽三十年当改元,尽十五年天下乱,贼臣僭位,公当污伪官,愿守节,可以免。」虔又问:「自谓云何?」荅曰:「相如有官三年,死衢州。」是年及进士第,调信安尉。既三年,虔询吏部,则相如果死,故虔念其言,终不附贼。
天宝初,颖士补秘书正字。于时裴耀卿、席豫、张均、宋遥、韦述皆先进,器其材,与钧礼,由是名播天下。奉使括遗书赵、卫间,淹久不报,为有司劾免,留客濮阳。于是尹征、王恒、卢异、卢士式、贾邕、赵匡、阎士和、柳并等皆执弟子礼,以久授业,号萧夫子。召为集贤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见之,颖士方父丧,不诣。林甫尝至故人舍邀颖士,颖士前往,哭门内以待,林甫不得已,前吊乃去。怒其不下己,调广陵参军事,颖士急中不能堪,作伐樱桃树赋曰:「擢无庸之琐质,蒙本枝以自庇。虽先寝而或荐,非和羹之正味。」以讥林甫云。君子恨其褊。会母丧免,流播吴、越。
尝谓:「仲尼作春秋,为百王不易法,而司马迁作本纪、书、表、世家、列传,叙事依违,失褒贬体,不足以训。」乃起汉元年讫隋义宁编年,依春秋义类为传百篇。在魏书高贵崩,曰:「司马昭弑帝于南阙。」在梁书陈受禅,曰:「陈霸先反。」又自以梁枝孙,而宣帝逆取顺守,故武帝得血食三纪;昔曲沃篡晋,而文公为五伯,仲尼弗贬也。乃黜陈闰隋,以唐土德承梁火德,皆自断,诸儒不与论也。有太原王绪者,僧辩裔孙,譔永宁公辅梁书,黜陈不帝,颖士佐之,亦著梁萧史谱及作梁不禅陈论以发绪义例,使光明云。
史官韦述荐颖士自代,召诣史馆待制,颖士乘传诣京师。而林甫方威福自擅,颖士遂不屈,愈见疾,俄免官,往来鄠、杜间。林甫死,更调河南府参军事。倭国遣使入朝,自陈国人愿得萧夫子为师者,中书舍人张渐等谏不可而止。
安禄山宠恣,颖士阴语柳并曰:「胡人负宠而骄,乱不久矣。东京其先陷乎!」即托疾游太室山。已而禄山反,颖士往见河南采访使郭纳,言御守计,纳忽不用,叹曰:「肉食者以儿戏御剧贼,难矣哉!」闻封常清陈兵东京,往观之,不宿而还。因藏家书于箕、颍间,身走山南,节度使源洧辟掌书记。贼别校攻南阳,洧惧,欲退保江陵,颖士说曰:「官兵守潼关,财用急,必待江、淮转饷乃足,饷道由汉、沔,则襄阳乃今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则大事去矣。且列郡数十,人百万,训兵攘寇,社稷之功也。贼方专崤、陕,公何遽轻土地,欲取笑天下乎?」洧乃按甲不出。亦会禄山死,贼解去。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见。
时盛王为淮南节度大使,留蜀不遣,副大使李承式玩兵不振。颖士与宰相崔圆书,以为:「今兵食所资在东南,但楚、越重山复江,自古中原扰,则盗先起,宜时遣王以扞镇江淮。」俄而刘展果反。贼围雍丘,胁泗上军,承式遣兵往救,大宴賔客,陈女乐。颖士曰「天子暴露,岂臣下尽欢时邪?夫投兵不测,乃使观听华丽,一旦思归,谁致其死哉?」弗纳。崔圆闻之,即授扬州功曹参军。至官,信宿去。后客死汝南逆旅,年五十二,门人共谥曰文元先生。
颖士乐闻人善,以推引后进为己任,如李阳、李幼卿、皇甫冉、陆渭等数十人,由奖目,皆为名士。天下推知人,称萧功曹。尝兄事元德秀,而友殷寅、颜真卿、柳芳、陆据、李华、邵轸、赵骅,时人语曰「殷、颜、柳、陆、李、萧、邵、赵」,以能全其交也。所与游者,孔至、贾至、源行恭、张有略、族弟季遐、刘颖、韩拯、陈晋、孙益、韦建、韦收。独华与齐名,世号「萧、李」。尝与华、据游洛龙门,读路旁碑,颖士即诵,华再阅,据三乃能尽记。闻者谓三人才高下,此其分也。有奴事颖士十年,笞楚严惨,或劝其去,荅曰「非不能,爱其才耳。」颖士数称班彪、皇甫谧、张华、刘琨、潘尼能尚古,而混流俗不自振,曹植、陆机所不逮也。又言裴子野善著书。所许可当世者,陈子昂、富嘉谟、卢藏用之文辞,董南事、孔述睿之博学而已。
子存,字伯诚,亮直有父风。能文辞,与韩会、沈既济、梁肃、徐岱等善。浙西观察使李栖筠表常熟主簿。颜真卿在湖州,与存及陆鸿渐等讨摭古今韵字所原,作书数百篇。建中初,由殿中侍御史四迁比部郎中。张滂主财赋,辟存留务京师。裴延龄与滂不协,存疾其奸,去官,风痺卒。
柳并者,字伯存。大历中,辟河东府掌书记,迁殿中侍御史。丧明,终于家。初,并与刘太真、尹征、阎士和受业于颖士,而并好黄、老。颖士常曰:「太真,吾入室者也,斯文不坠,寄是子云。征博闻彊识,士和钩深致远,吾弗逮已。并不受命而尚黄、老,予亦何诛?」
苏源明,京兆武功人,初名预,字弱夫。少孤,寓居徐、兖。工文辞,有名天宝间。及进士第,更试集贤院。累迁太子谕德。出为东平太守。是时,济阳郡太守李倰以郡濒河,请增领宿城、中都二县以纾民力。二县,隶东平、鲁郡者也。于是源明议废济阳,析五县分隶济南、东平、濮阳。诏河南采访使会濮阳太守崔季重、鲁郡太守李兰、济南太守田琦及源明、倰五太守议于东平,不能决。既而卒废济阳,以县皆隶东平。召源明为国子司业。
安禄山陷京师,源明以病不受伪署。肃宗复两京,擢考功郎中知制诰。是时,承大盗之余,国用覂屈,宰相王玙以祈禬进,禁中祷祀穷日夜,中官用事,给养繁靡,群臣莫敢切诤。昭应令梁镇上书劝帝罢淫祀,其它不暇及也。源明数陈政治得失。及史思明陷洛阳,有诏幸东京,将亲征。源明因上疏极谏曰:
淫雨积时,道路方梗,甚不可一也。自春大旱,秋苗耗半,敛获未毕,先之以清道之役,申之以供顿之苦,甚不可二也。每立殿廊,见旌旗之下,饿夫执殳,仆于行间,日见二三;市井馁𩛞求食,死于路旁,日见四五。甚不可三也。奸夫盗儿,连墙接栋,磨砺以须陛下之出,御史大夫必不能澄清禁止。甚不可四也。圣皇巡蜀之初,都内财货、吏民资产,糜散于道路之手,至有乘马𫘝驴入宣政、紫宸者。况陛下初有四海,威制不及曩时远矣。今兹东行,殆贼臣诱掖陛下而已。诗曰「三星在霤」,谓危亡在于须臾,臣不胜呜咽,为陛下痛之。愿速罢幸,不然,穷甿乐祸,已扼腕于下。甚不可五也。方今河、洛驿骚,江湖叛换,诗曰:「中原有菽,庶民采之。」彼思明、楚元,皆采菽之人也。陛下何遽轻万乘而速成之邪?甚不可六也。大河南北,举为寇盗,王公以下,廪稍匮绝,将士粮赐,仅支日月,而中官冗食,不减往年,梨园杂伎,愈盛今日,陛下未得穆然高枕,殆繇此也。自非中书指使,太常正乐外,愿一切放归,给长牒勿事,须五六年后,随事蠲省。今聚而仰给,甚不可七也。李光弼拔河阳,王思礼下晋原,卫伯玉拂焉耆,过析支,不日可至。御史大夫王玄志压巫闾,临幽都;汝州刺史田南金逾阙口,遏二室;邓景山凌淮、泗,忾然而西。狂贼失势,蹙于缑山之下,北不敢逾孟津,东不敢过甖子,计日反接而至矣。陛下不坐而受之,乃欲亲征,徇一朝之怒,甚不可八也。王者之于天地神祇,享之以牲币而已。记曰:「不祈方士。」彼淫巫愚祝,妄有关说,甚不可九也。天子顺动,人皆幸之之谓幸,人皆病之之谓不幸。臣等屡怫视听,联伏赤墀之下,顿颡流涕而出,虽陛下优容贷罪,凡百之臣必昌言于朝,万口谤于外,甚不可十也。臣闻子不诤于父,不孝也;臣不诤于君,不忠也。不孝不忠,为苟荣冒禄,圈牢之物不若也。臣虽至贱,不能委身圈牢之中,将使樵夫指而笑之。
肃字敬之,一字宽中,隋刑部尚书毗五世孙,世居陆浑。建中初,中文辞清丽科,擢太子校书郎。萧复荐其材,授右拾遗,修史,以母羸老不赴。杜佑辟淮南掌书记,召为监察御史,转右补阙、翰林学士、皇太子诸王侍读。卒,年四十一,赠礼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