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掾行樞密院。時董士選僉院事,待之若賓友,不敢以曹屬御之。及士選陞江西左丞,又辟為省掾。會贛州賊劉貴反,明善從士選將兵討之,擒賊三百人,明善議緩詿誤,得全活者百三十人。一日,將佐白:「宜多戮俘獲,及尸一切死者,以張軍聲。」明善固爭,以為王者之師,恭行天罰,小醜陸梁,戮其渠魁可爾,民何辜焉。既又得賊所書贛、吉民丁十萬于籍者,有司喜,欲滋蔓為利,明善請火其籍以滅跡,二郡遂安。
陞掾南行臺。未幾,授樞密院照磨。轉中書左曹掾,掾曹無留事。始,明善在江西時,張瑄為其省參政,明善有馬,駿而瘠,瑄假為從騎,久益壯,瑄愛之,致米三十斛酬其直。後瑄敗,江浙行省籍其家,得金穀之簿,書「米三十斛送元復初」,不言以酬馬直,明善坐免;久之,有為辨白其事者,乃復掾省曹。
仁宗居東宮,首擢為太子文學。及即位,改翰林待制。與修成宗、順宗實錄,陞翰林直學士。詔節尚書經文,譯其關政要者以進。明善舉宋忠臣子集賢直學士文陞同譯潤,許之。書成,每奏一篇,帝必稱善,曰:「二帝三王之道,非卿莫聞也。」興聖太后既受尊號,廷臣請因肆赦,明善曰:「數赦,非善人之福,宥過可也。」
延祐二年,始會試天下進士,明善首充考試官,及廷試,又為讀卷官,所取士後多為名臣。改禮部尚書,正孔氏宗法,以宣聖五十五世孫思晦襲封衍聖公,事上,制可之。擢參議中書省事,旋復入翰林為侍讀,歲中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又召入集賢為侍讀,議廣廟制,陞翰林學士,修仁宗實錄。英宗親祼太室,禮官進祝冊,請署御名,命明善代署者三,眷遇之隆,當時莫並焉。至治二年,卒于位。泰定間,贈資善大夫、河南行省左丞,追封清河郡公,諡曰文敏。
初在江西、金陵,每與虞集劇論,以相切劘。明善言:「集治諸經,惟朱子所定者耳,自漢以來先儒所嘗盡心者,考之殊未博。」集亦言:「凡為文辭,得所欲言而止,必如明善云『若雷霆之震驚,鬼神之靈變』然後可,非性情之正也。」二人初相得甚驩,至京師,乃復不能相下。董士選之自中臺行省江浙也,二人者俱送出都門外,士選曰:「伯生以教導為職,當早還,復初宜更送我。」集還,明善送至二十里外,士選下馬入邸舍中,為席,出橐中肴,酌酒同飲,乃舉酒屬明善曰:「士選以功臣子,出入臺省,無補國家,惟求得佳士數人,為朝廷用之,如復初與伯生,他日必皆光顯,然恐不免為人構間。復初中原人也,仕必當道;伯生南人,將為復初摧折。今為我飲此酒,慎勿如是。」明善受卮酒,跪而釂之。起立,言曰:「誠如公言,無論他日,今隙已開矣。請公再賜一卮,明善終身不敢忘公言!」乃再飲而別。
真人吳全節,與明善交尤密,嘗求明善作文。既成,明善謂全節曰:「伯生見吾文,必有譏彈,吾所欲知。成季為我治具,招伯生來觀之,若已入石,則無及矣。」明日,集至,明善出其文,問何如,集曰:「公能從集言,去百有餘字,則可傳矣。」明善即泚筆屬集,凡刪百二十字,而文益精當。明善大喜,乃驩好如初。集每見明經之士,亦以明善之言告之。
虞集字伯生,宋丞相允文五世孫也。曾祖剛簡,為利州路提刑,有治績。嘗與臨邛魏了翁,成都范仲黼、李心傳輩,講學蜀東門外,得程、朱氏微旨,著易詩書論語說,以發明其義,蜀人師尊之。祖㠭,知連州,亦以文學知名。父汲,黃岡尉。宋亡,僑居臨川崇仁,與吳澄為友,澄稱其文清而醇。嘗再至京師,贖族人被俘者十餘口以歸,由是家益貧。晚稍起家,教授於諸生中,得孛朮魯翀、歐陽玄而稱許之,以翰林院編修官致仕。娶楊氏,國子祭酒文仲女。咸淳間,文仲守衡,以汲從,未有子,為禱於南岳。集之將生,文仲晨起,衣冠坐而假寐,夢一道士至前,牙兵啟曰:「南嶽真人來見。」既覺,聞甥館得男,心頗異之。
集三歲即知讀書,歲乙亥,汲挈家趨嶺外,干戈中無書冊可攜,楊氏口授論語、孟子、左氏傳、歐蘇文,聞輒成誦。比還長沙,就外傅,始得刻本,則已盡讀諸經,通其大義矣。文仲世以春秋名家,而族弟參知政事棟,明於性理之學,楊氏在室,即盡通其說,故集與弟槃,皆受業家庭,出則以契家子從吳澄遊,授受具有源委。
左丞董士選自江西除南行臺中丞,延集家塾。大德初,始至京師。以大臣薦,授大都路儒學教授,雖以訓迪為職,而益自充廣,不少暇佚。除國子助教,即以師道自任,諸生時其退,每挾策趨門下卒業,他館生多相率詣集請益。丁內艱,服除,再為助教,除博士。監祭殿上,有劉生者,被酒失禮俎豆間,集言諸監,請削其籍。大臣有為劉生謝者,集持不可,曰:「國學,禮義之所出也,此而不治,何以為教!」仁宗在東宮,傳旨諭集,勿竟其事,集以劉生失禮狀上之,移詹事院,竟黜劉生,仁宗更以集為賢。
大成殿新賜登歌樂,其師世居江南,樂生皆河北田里之人,情性不相能,集親教之,然後成曲。復請設司樂一人掌之,以俟考正。仁宗即位,責成監學,拜臺臣為祭酒,除吳澄司業,皆欲有所更張,以副帝意,集力贊其說。有為異論以沮之者,澄投檄去,集亦以病免。未幾,除太常博士,丞相拜住方為其院使,間從集問禮器祭義甚悉,集為言先王制作,以及古今因革治亂之由,拜住歎息,益信儒者有用。
朝廷方以科舉取士,說者謂治平可力致,集獨以謂當治其源。遷集賢修撰,因會議學校,乃上議曰:「師道立則善人多,學校者,士之所受教,以至於成德達材者也。今天下學官,猥以資格授,強加之諸生之上,而名之曰師爾,有司弗信之,生徒弗信之,於學校無益也。如此而望師道之立,可乎?下州小邑之士,無所見聞,父兄所以導其子弟,初無必為學問之實意,師友之游從,亦莫辨其邪正,然則所謂賢材者,非自天降地出,安有可望之理哉!為今之計,莫若使守令求經明行修成德者,身師尊之,至誠懇惻以求之,其德化之及,庶乎有所觀感也。其次則求夫操履近正,而不為詭異駭俗者,確守先儒經義師說,而不敢妄為奇論者,衆所敬服,而非鄉愿之徒者,延致之日,諷誦其書,使學者習之,入耳著心,以正其本,則他日亦當有所發也。其次則取鄉貢至京師罷歸者,其議論文藝,猶足以聳動其人,非若泛泛莫知根柢者矣。」六年,除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仁宗嘗對左右歎曰:「儒者皆用矣,惟虞伯生未顯擢爾。」會晏駕,不及用。
英宗即位,拜住為相,頗超用賢俊,時集以憂還江南,拜住不知也。乃言於上,遣使求之於蜀,不見;求之江西,又不見;集方省墓吳中,使至,受命趨朝,則拜住不及見矣。泰定初,考試禮部,言於同列曰:「國家科目之法,諸經傳注各有所主者,將以一道德、同風俗,非欲使學者專門擅業,如近代五經學究之固陋也。聖經深遠,非一人之見可盡,試藝之文,推其高者取之,不必先有主意,若先定主意,則求賢之心狹,而差自此始矣。」後再為考官,率持是說,故所取每稱得人。
泰定初,除國子司業,遷祕書少監。天子幸上都,以講臣多高年,命集與集賢侍讀學士王結,執經以從。自是歲嘗在行,經筵之制,取經史中切於心德治道者,用國語、漢文兩進讀,潤譯之際,患夫陳聖學者未易於盡其要,指時務者尤難於極其情,每選一時精於其學者為之,猶數日乃成一篇,集為反覆古今名物之辨以通之,然後得以無忤,其辭之所達,萬不及一,則未嘗不退而竊歎焉。拜翰林直學士,俄兼國子祭酒,嘗因講罷,論京師恃東南運糧為實,竭民力以航不測,非所以寬遠人而因地利也。與同列進曰:「京師之東,瀕海數千里,北極遼海,南濱青、齊,萑葦之場也,海潮日至,淤為沃壤,用浙人之法,築堤捍水為田,聽富民欲得官者,合其衆分授以地,官定其畔以為限,能以萬夫耕者,授以萬夫之田,為萬夫之長,千夫、百夫亦如之,察其惰者而易之。一年,勿征也;二年,勿征也;三年,視其成,以地之高下,定額於朝廷,以次漸征之;五年,有積蓄,命以官,就所儲給以祿;十年,佩之符印,得以傳子孫,如軍官之法。則東面民兵數萬,可以近衛京師,外禦島夷;遠寬東南海運,以紓疲民;遂富民得官之志,而獲其用;江海游食盜賊之類,皆有所歸。」議定于中,說者以為一有此制,則執事者必以賄成,而不可為矣。事遂寢。其後海口萬戶之設,大略宗之。
文宗在潛邸,已知集名,既即位,命集仍兼經筵。嘗以先世墳墓在吳、越者,歲久湮沒,乞一郡自便,帝曰:「爾材何不堪,顧今未可去爾。」除奎章閣侍書學士。時關中大饑,民枕籍而死,有方數百里無孑遺者,帝問集何以救關中,對曰:「承平日久,人情宴安,有志之士,急於近效,則怨讟興焉。不幸大菑之餘,正君子為治作新之機也,若遣一二有仁術、知民事者,稍寬其禁令,使得有所為,隨郡縣擇可用之人,因舊民所在,定城郭,修閭里,治溝洫,限畎畝,薄征斂,招其傷殘老弱,漸以其力治之,則遠去而來歸者漸至,春耕秋斂,皆有所助,一二歲間,勿征勿徭,封域既正,友望相濟,四面而至者,均齊方一,截然有法,則三代之民,將見出於空虛之野矣。」帝稱善。因進曰:「幸假臣一郡,試以此法行之,三五年間,必有以報朝廷者。」左右有曰:「虞伯生欲以此去爾。」遂罷其議。有敕諸兼職不過三,免國子祭酒。
時宗藩暌隔,功臣汰侈,政教未立,帝將策士於廷,集被命為讀卷官,乃擬制策以進,首以「勸親親,體群臣,同一風俗,協和萬邦」為問,帝不用。集以入侍燕閒,無益時政,且媢嫉者多,乃與大學士忽都魯都兒迷失等進曰:「陛下出獨見,建奎章閣,覽書籍,置學士員,以備顧問。臣等備員,殊無補報,竊恐有累聖德,乞容臣等辭職。」帝曰:「昔我祖宗,睿智聰明,其於致理之道,生而知之,朕早歲跋涉難阻,視我祖宗,既乏生知之明,於國家治體,豈能周知?故立奎章閣,置學士員,以祖宗明訓、古昔治亂得失,日陳於前,卿等其悉所學,以輔朕志。若軍國機務,自有省院臺任之,非卿等責也。其勿復辭。」
有旨采輯本朝典故,倣唐、宋會要,修經世大典,命集與中書平章政事趙世延,同任緫裁。集言:「禮部尚書馬祖常,多聞舊章,國子司業楊宗瑞,素有曆象地理記問度數之學,可共領典;翰林修撰謝端、應奉蘇天爵、太常李好文、國子助教陳旅、前詹事院照磨宋褧、通事舍人王士點,俱有見聞,可助撰錄。庶幾是書早成。」帝以嘗命修遼、金、宋三史,未見成績,大典令閣學士專率其屬為之。既而以累朝故事有未備者,請以翰林國史院修祖宗實錄時百司所具事蹟參訂。翰林院臣言於帝曰:「實錄,法不得傳於外,則事蹟亦不當示人。」又請以國書脫卜赤顏增修太祖以來事蹟,承旨塔失海牙曰:「脫卜赤顏非可令外人傳者。」遂皆已。俄世延歸,集專領其事,再閱歲,書乃成,凡八百帙。既上進,以目疾丐解職,不允,乃舉治書侍御史馬祖常自代,不報。
御史中丞趙世安乘間為集請曰:「虞伯生久居京師,甚貧,又病目,幸假一外任,便醫。」帝怒曰:「一虞伯生,汝輩不容耶!」帝方嚮用文學,以集弘才博識,無施不宜,一時大典冊咸出其手,故重聽其去。集每承詔有所述作,必以帝王之道、治忽之故,從容諷切,冀有感悟,承顧問及古今政治得失,尤委曲盡言,或隨事規諫,出不語人,諫或不入,歸家悒悒不樂。家人見其然,不敢問其故也。時世家子孫以才名進用者衆,患其知遇日隆,每思有以間之。既不效,則相與摘集文辭,指為譏訕,賴天子察知有自,故不能中傷,然集遇其人,未嘗少變。一日,命集草制封乳母夫為營都王,使貴近阿榮、巙巙傳旨。二人者,素忌集,繆言制封營國公,集具藁,俄丞相自榻前來索制詞甚急,集以藁進,丞相愕然問故,集知為所紿,即請易藁以進,終不自言,二人者愧之。其雅量類如此。
論薦人材,必先器識,心所未善,不為牢籠以沽譽;評議文章,不折之於至當不止,其詭於經者,文雖善,不與也。雖以此二者忤物速謗,終不為動。光人龔伯璲,以才俊為馬祖常所喜,祖常為御史中丞,伯璲游其門,祖常亟稱之,欲集為薦引,集不可,曰:「是子雖小有才,然非遠器,亦恐不得令終。」祖常猶未以為然。一日,邀集過其家,設宴,酒半,出薦牘求集署,集固拒之,祖常不樂而罷。文宗崩,集在告,欲謀南還,弗果。幼君崩,大臣將立妥歡帖穆爾太子,用至大故事,召諸老臣赴上都議政,集在召列。祖常使人告之曰:「御史有言。」乃謝病歸臨川。
初,文宗在上都,將立其子阿剌忒納荅剌為皇太子,乃以妥歡帖穆爾太子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謂太子非其子,黜之江南,驛召翰林學士承旨阿鄰帖木兒、奎章閣大學士忽都魯篤彌實書其事于脫卜赤顏,又召集使書詔,播告中外。時省臺諸臣,皆文宗素所信用、同功一體之人,御史亦不敢斥言其事,意在諷集速去而已。伯璲後以用事敗,殺其身,世乃服集知人。
元統二年,遣使賜上尊酒、金織文錦二,召還禁林,疾作不能行,屢有敕,即家撰文,褒錫勳舊、侍臣。有以舊詔為言者,帝不懌曰:「此我家事,豈由彼書生耶!」至正八年五月己未,以病卒,年七十有七。官自將仕郎,十二轉為通奉大夫。贈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封仁壽郡公。
集孝友,方二親以故家令德,中遭亂亡,僑寓下邑,左右承順無違。弟槃,早卒,教育其孤,無異己子。兄采,以筦庫輸賦京師,虧數千緡,盡力營貸代償之,無難色。撫庶弟,嫁孤妹,具有恩意。山林之士知古學者,必折節下之,接後進,雖少且賤,如敵己。當權門赫奕,未嘗有所附麗,集議中書,正言讜論,多見容受,屢以片言解疑誤,出人於濱死,亦不以為德。張珪、趙世延尤敬禮之,有所疑必咨焉。
家素貧,歸老後食指益衆,登門之士相望於道,好事爭起邸舍以待之。然碑板之文,未嘗苟作。南昌富民有伍真父者,貲產甲一方,娶諸王女為妻,充本位下郡緫管。既卒,其子屬豐城士甘愨求集文銘父墓,奉中統鈔五百錠準禮物,集不許,愨愧歎而去。其束脩羔雁之入,還以為賓客費,雖空乏弗恤也。
集學雖博洽,而究極本原,研精探微,心解神契,其經緯彌綸之妙,一寓諸文,藹然慶曆乾淳風烈。嘗以江左先賢甚衆,其人皆未易知,其學皆未易言,後生晚進知者鮮矣,欲取太原元好問中州集遺意,別為南州集以表章之,以病目而止。平生為文萬篇,稿存者十二三。早歲與弟槃同闢書舍為二室,左室書陶淵明詩於壁,題曰陶庵,右室書邵堯夫詩,題曰邵庵,故世稱邵庵先生。
有巫至其州,稱神降,告其人曰:「某方火。」即火。又曰:「明日某方火。」民以火告者,槃皆赴救,至達晝夜,告者數十,寢食盡廢,縣長吏以下皆迎巫至家,厚禮之。又曰:「將有大水,且兵至。」州大家皆盡室逃,槃得劫火卒一人,訊之,盡得巫黨所為,坐捕盜司,召巫至,鞫之,無敢施鞭箠者,槃謂卒曰:「此將為大亂,安有神乎!」急治之,盡得黨與數十人,羅絡內外,果將為變者,同僚皆不敢出視,曰:「君自為之。」槃乃斷巫并其黨如法,一時吏民始服儒者為政若此。秩滿,除嘉魚縣尹,槃已卒。
兄集,接方外士,必扣擊其說,嘗以為聖人之教不明,為學者無所底止,苟於吾道異端疑似之間不能深知,而欲竊究夫性命之原、死生之故,其不折而歸之者寡矣。槃不然,聞諸僧在坐,輒不入竟去,其為人方正有如此,雖集亦嚴憚之。然不幸年不及艾而卒。
范梈字亨父,一字德機,清江人。家貧,早孤,母熊氏守志不他適,長而教之。梈天資穎異,所誦讀,輒記憶,雖癯然清寒若不勝衣,於流俗中克自樹立,無苟賤意。居則固窮守節,竭力以養親,出則假陰陽之技,以給旅食,耽詩工文,用力精深,人罕知者。
年三十六,始客京師,即有聲諸公間,中丞董士選延之家塾。以朝臣薦,為翰林院編修官。秩滿,御史臺擢海南海北道廉訪司照磨,巡歷遐僻,不憚風波瘴癘,所至興學教民,雪理冤滯甚衆。遷江西湖東,長吏素稱嚴明,於僚屬中獨敬異之。選充翰林應奉。御史臺又改擢福建閩海道知事。閩俗素污,文繡局取良家子為繡工,無別尤甚,梈作歌詩一篇述其弊,廉訪使取以上聞,皆罷遣之,其弊遂革。
揭傒斯字曼碩,龍興富州人。父來成,宋鄉貢進士。傒斯幼貧,讀書尤刻苦,晝夜不少懈,父子自為師友,由是貫通百氏,早有文名。大德間,稍出游湘、漢,湖南帥趙淇,雅號知人,見之驚曰:「他日翰苑名流也。」程鉅夫、盧摯,先後為湖南憲長,咸器重之,鉅夫因妻以從妹。
延祐初,鉅夫、摯列薦于朝,特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時平章李孟監修國史,讀其所撰功臣列傳,嘆曰:「是方可名史筆,若他人,直謄吏牘爾。」升應奉翰林文字,仍兼編修,遷國子助教,復留為應奉。南歸省母,旋復召還。傒斯凡三入翰林,朝廷之事,臺閣之儀,靡不閑習,集賢學士王約謂:「與傒斯談治道,大起人意,授之以政,當無施不可。」
天曆初,開奎章閣,首擢為授經郎,以教勳戚大臣子孫。文宗時幸閣中,有所咨訪,奏對稱旨,恒以字呼之而不名。每中書奏用儒臣,必問曰:「其材何如揭曼碩?」間出所上太平政要策以示臺臣,曰:「此朕授經郎揭曼碩所進也。」其見親重如此。
富州地不產金,官府惑於姦民之言,為募淘金戶三百,而以其人緫之,散往他郡,采金以獻,歲課自四兩累增至四十九兩。其人既死,而三百戶所存無什一,又貧不聊生,有司遂責民之受役於官者代輸,民多以是破產。中書因傒斯言,遂蠲其征,民賴以甦,富州人至今德之。
與修經世大典,文宗取其所撰憲典讀之,顧謂近臣曰:「此豈非唐律乎!」特授藝文監丞,參檢校書籍事,且屢稱其純實,欲進用之,會文宗崩而止。元統初,詔對便殿,慰諭良久,命賜以諸王所服表裏各一,躬自辯識以授之,遷翰林待制,陞集賢學士,階中順大夫。先是,儒學官赴吏部銓者,必移集賢,考較其所業,集賢下國子監,監下博士,吏文淹稽,動踰累月。傒斯請更其法,以事付本院屬官,人甚便之。
奉旨祠北嶽、濟瀆、南鎮,便道西還,時秦王伯顏當國,屢促其還,傒斯引疾固辭。既而天子親擢為奎章閣供奉學士,乃即日就道,未至,改翰林直學士,及開經筵,再陞侍講學士、同知經筵事,以對品進階中奉大夫。時新格超陞不越二等,獨傒斯進四等,轉九階,蓋異數也。經筵無專官,曰領曰知,多宰執大臣,故微辭奧義,必屬傒斯訂定而後進,其言往往寓獻替之誠,務以裨益治道。天子嘉其忠懇,數出金織文段以賜。
至正三年,年七十,致其事而去,詔遣使追及于漷南。尋復奉上尊諭旨,還撰明宗神御殿碑,文成,賜楮幣萬緡、白金五十兩,中宮賜白金亦如之。求去,不許,命丞相脫脫及執政大臣面諭毋行,傒斯曰:「使揭傒斯有一得之獻,諸公用其言而天下蒙其利,雖死于此,何恨!不然,何益之有!」丞相因問:「方今政治何先?」傒斯曰:「儲材為先,養之於位望未隆之時,而用之於周密庶務之後,則無失材廢事之患矣。」一日,集議朝堂,傒斯抗言:「當兼行新舊銅錢,以救鈔法之弊。」執政言不可,傒斯持之益力,丞相雖稱其不阿,而竟莫行其言也。
詔修遼、金、宋三史,傒斯與為緫裁官,丞相問:「修史以何為本?」曰:「用人為本,有學問文章而不知史事者,不可與;有學問文章知史事而心術不正者,不可與。用人之道,又當以心術為本也。」且與僚屬言:「欲求作史之法,須求作史之意。古人作史,雖小善必錄,小惡必記。不然,何以示懲勸!」由是毅然以筆削自任,凡政事得失,人材賢否,一律以是非之公;至於物論之不齊,必反覆辨論,以求歸於至當而後止。四年,遼史成,有旨獎諭,仍督早成金、宋二史。傒斯留宿史館,朝夕不敢休,因得寒疾,七日卒。時方有使者至自上京,錫宴史局,以傒斯故,改宴日,使者以聞,帝為嗟悼,賜楮幣萬緡,仍給驛舟,護送其喪歸江南。六年,制贈護軍,追封豫章郡公,諡曰文安。有勳爵而無官階者,有司失之也。
傒斯少處窮約,事親菽水粗具而必得其歡心,暨有祿入,衣食稍踰於前,輒愀然曰:「吾親未嘗享是也。」故平生清儉,至老不渝。友于兄弟,終始無間言。立朝雖居散地,而急於薦士,揚人之善惟恐不及,而聞吏之貪墨病民者,則尤不曲為之揜覆也。為文章,敘事嚴整,語簡而當;詩尤清婉麗密;善楷書、行、草。朝廷大典冊,及元勳茂德當得銘辭者,必以命焉。殊方絕域,咸慕其名,得其文者,莫不以為榮云。
中延祐二年進士第,授台州寧海丞。縣地瀕鹽場,亭戶恃其不統於有司,肆毒害民;編戶隸漕司及財賦府者,亦謂各有所憑,橫暴尤甚。溍皆痛繩以法,吏以利害白,弗顧也。民有後母與僧通而酖殺其父者,反誣民所為,獄將成,溍變衣冠陰察之,具知其姦偽,卒直其冤。惡少年名在盜籍者,而謀為劫奪,未行,邑大姓執之,圖中賞格,初無獲財左驗,事久不決,溍為之疏剔,以其獄上,論之如本條,免死者十餘人。
遷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石堰西場監運,改諸暨州判官。巡海官舸,例以三載一新,費出于官,而責足于民。有餘,則緫其事者私焉。溍撙節浮蠹,以餘錢還民,驩呼而去。奸民以偽鈔鉤結黨與,脅攘人財,官若吏聽其謀,挾往新昌、天台、寧海、東陽諸縣,株連所及數百家,民受禍至慘。郡府下溍鞫治,溍一問,皆引伏,官吏除名,同謀者各杖遣之。有盜繫於錢唐縣獄,游民賂獄吏私縱之,假署文牒,發其來為向導,逮捕二十餘家。溍訪得其情,以正盜宜傅重議,持偽文書來者又非州民,俱械還錢唐,誣者自明。
入為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轉國子博士,視弟子如朋交,未始以師道自尊,輕納人拜,而來學者滋益恭,業成而仕,皆有聞于世。時欲增設禮殿配位四,配位合東坐而西向,學官或議分置於左右,同列不敢爭,溍獨面折之,事乃止。
出為江浙等處儒學提舉。溍年始六十七,不俟引年,亟上納祿侍親之請,絕江徑歸。俄以祕書少監致仕,未幾,落致仕,除翰林直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尋兼經筵官,執經進講者三十有二,帝嘉其忠,數出金織紋段賜之。陞侍講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階自將仕郎七轉至中奉大夫。洊上章求歸,不俟報而行,帝聞之,遣使者追還京師,復為前官。久之,始得謝南還,優游田里間,凡七年,卒於繡湖之私第,年八十一。贈中奉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江夏郡公,諡曰文獻。
溍天資介特,在州縣唯以清白為治,月俸弗給,每鬻產以佐其費。及升朝行,挺立無所附,足不登鉅公勢人之門,君子稱其清風高節,如冰壺玉尺,纖塵弗污。然剛中少容,觸物或弦急霆震,若未易涯涘,一旋踵間,煦如陽春。溍之學,博極天下之書,而約之於至精,剖析經史疑難,及古今因革制度名物之屬,旁引曲證,多先儒所未發。文辭布置謹嚴,援據精切,俯仰雍容,不大聲色,譬之澄湖不波,一碧萬頃,魚鱉蛟龍,潛伏不動,而淵然之光,自不可犯。所著書,有日損齋稿三十三卷、義烏志七卷、筆記一卷。同郡柳貫、吳萊皆浦陽人。
貫字道傳,器局凝定,端嚴若神。嘗受性理之學於蘭溪金履祥,必見諸躬行,自幼至老,好學不倦。凡六經、百氏、兵刑、律曆、數術、方技、異教外書,靡所不通。作文沉鬱舂容,涵肆演迤,人多傳誦之。始用察舉為江山縣儒學教諭,仕至翰林待制。與溍及臨川虞集、豫章揭傒斯齊名,人號為儒林四傑。所著書,有文集四十卷、字系二卷、近思錄廣輯三卷、金石竹帛遺文十卷。年七十三卒。
延祐七年,以春秋舉上禮部,不利,退居深裊山中,益窮諸書奧旨,著尚書標說六卷、春秋世變圖二卷、春秋傳授譜一卷、古職方錄八卷、孟子弟子列傳二卷、楚漢正聲二卷、樂府類編一百卷、唐律刪要三十卷、文集六十卷。他如詩傳科條、春秋經說、胡氏傳證誤,皆未脫稿。
貫平生極慎許與,每稱萊為絕世之才。溍晚年謂人曰:「萊之文,嶄絕雄深,類秦、漢間人所作,實非今世之士也。吾縱操觚一世,又安敢及之哉!」其為前輩所推許如此。萊以御史薦,調長薌書院山長,未上,卒,年僅四十有四,君子惜之。私諡曰淵穎先生。